分足先生
海伦麦克洛伊
当一位心理医生亲眼目睹了一件,由幽灵犯下的谋杀案的时候,他会作何感想?拜佐尔·威灵医生如今,就面临着这样的一个窘境。
顶着平安夜的狂风暴雪,他和妻子吉塞拉·霍恩埃姆斯一起,来到了一所偏僻地带的宅院,能够供他们下榻的只有一间屋子——一间古老相传的鬼屋。
伴随着鬼怪的传说,果然出现了一系列灵异事件。当众人接受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提议,想要破除迷信之时,最让人无法置信的事情发生了——他们以抽签来决定人选,中签者去鬼屋过夜,哪里知道竟然真的死了!
莫非这是谋杀?但若是谋杀的话,他是如何被害的?凶手又是谁呢?其...


正文 古典推理文库之海伦·麦克洛伊系列导读
吴昉/文
海伦·麦克洛伊1904年出生在一个纽约家庭。她的母亲海伦·渥勒尔·麦克洛伊是一位作家,父亲威廉·麦克洛伊则是纽约报纸《夕阳》的编辑。良好的家庭文化背景,使海伦·麦克洛伊自幼便展现出过人的写作天赋。她从十四岁就开始在《波士顿晚报》上发表文章,十五岁又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诗作。1923年,麦克洛伊远赴法国求学,就读索邦神学院(巴黎大学前身),一年后她完成学业,留在法国为多家报社做通讯记者,后于1931年重返美国。
1938年,海伦·麦克洛伊发表了以心理医生拜佐尔·威灵为主角的推理小说处女作《死亡之舞》,正式踏上了推理文坛。该书一经发表,便引起了世人瞩目,好评如潮。麦克洛伊再接再厉,随后几年之间,陆续发表了多部拜佐尔·威灵系列小说,以及数部以“二战”为背景的非系列小说。
1946年,海伦·麦克洛伊和著名侦探小说家布瑞特·哈勒岱结为伉俪。婚后两人育有一女,平时合作从事编辑工作,但麦克洛伊仍然独立发表推理小说。1961年,两人结束了长达十五年的婚姻。此后,麦克洛伊的创作逐渐从传统推理小说,转向心理悬念小说。1980年,麦克洛伊完成了她的第二十七部 长篇推理小说,也是最后一部拜佐尔·威灵医生小说——《烧毁》。1994年,麦克洛伊辞世,享年九十岁。
海伦·麦克洛伊一生荣誉众多:1950年她当选美国作家协会(Mystery Writers of America,简称MWA,麦克洛伊的丈夫哈勒岱,是四位创始人之一)主席,成为该协会有史以来的第一任女性主席;1953年,她因为推理小说评论方面的杰出贡献而获“埃德加·爱伦·坡奖”;1990年,麦克洛伊荣获美国作家协会的最高终身成就奖——“大师奖”。
海伦·麦克洛伊一生共创作了二十七部长篇推理小说,其中包括十三部拜佐尔·威灵医生系列作品和十四部非系列作品。其写作生涯的第一阶段(1938-1951年)相对侧重推理,第二阶段(1952-1980年)相对侧重悬疑 。
在这二十七部长篇小说之外,她另有二十余部中短篇作品,一些被收进短篇集《惊奇!惊奇!》(1965)和《〈快乐的剌客)与拜佐尔·威灵医生的其他案件》(2003),另一些则发表在《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和其他的零散杂志上。其中《惊奇!惊奇!》因其在推理小说史上的里程碑式地位,得以入选《埃勒里·奎因精选》 。
1959年,海伦·麦克洛伊以海伦·克拉克森为笔名,发表了题为《未日》的非推理小说,描绘核冬天给人们带来的影响。此外,1952年海伦·麦克洛伊和她的丈夫布瑞特·哈勒岱,曾一同编选短篇合集《二十个优秀的谋杀故事》。
“现实主义”的继承者
欧美侦探文学的主流观点,倾向于把海伦·麦克洛伊归为美国的“现实主义”(realist)流派。该流派由理查德·奥斯汀·弗里曼创立,之后由弗里曼·威尔斯·克劳夫兹发扬光大。一些著名的推理小说家,如爱德蒙·克莱里休·本特利、多萝西·利·塞耶斯、G·D·H·科尔和M·科尔夫妇、约翰·罗德、罗纳德·A·诺克斯神父、亨利·韦德、米尔瓦德·肯尼迪等都属于这一流派。
“现实主义”推理小说的一个最典型特征是,把故事设置在现实的场景(经常是场所)之中,其中不乏对场景具体而细致的描述,使人读起来身临其境。海伦·麦克洛伊便是如此。
她的作品多以真实的环境作为背景,比如《月光下的男人》里的学校、《谋杀提示》里的剧院、《妖怪市场》里的小岛,无一例外给人以可信的现场感。海伦·麦克洛伊还特别钟爱战争这一现实主义题材。她有多部作品以战争为背景,融合侦探、间谍、追捕、动作等多种元素,展现出20世纪的时代风貌。典型的例子包括早期作品《月光下的男人》《妖怪市场》《恐慌》《跑掉的那一个》以及晚期作品《广义身体》《冒名者》《烟镜》等。
“现实主义”的侦探(无论是警察还是业余侦探)都喜欢按照一定的程序破案。从勘察现场到搜集线索,从整理证言到审问嫌疑犯,每一步都有章可循,有法可依。相比推理而言,他们更强调证据,尤其是实物证据,比如足印、鞋印、轮胎印、手印、烟头、烟灰、火柴、手帕……海伦·麦克洛伊的一些早期作品,很明显属于这种“单线式”破案,比如中篇小说《无名线索》和长篇小说《妖怪市场》。物证在海伦·麦克洛伊的早期作品里,占有很大比重,比如《月光下的男人》里的打字机、《无名线索》里的黑色硬纸盘、《谋杀提示》里的凶刀、《妖怪市场》里的酒瓶和蜡烛印、《恐慌》里的非人类足迹……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至后期作品方才有所减少。
具有“现实主义”性的侦探和嫌疑犯,因剧情需要而经常繁忙移动,所以,“不在场证明”便成了案情关键。海伦·麦克洛伊的很多早期作品,尤其是非系列作品,经常充斥着复杂的人物移动,比较典型的有《妖怪市场》《请勿打扰》《独行女》《未完成的犯罪》,但她从不刻意强调“不在场证明”。
从破案技术上来说,海伦·麦克洛伊的作品里,强调科学知识的运用,很明显是受到理查德·奥斯汀·弗里曼和亚瑟·瑞夫创立的“科学侦探”的影响。而其早期作品《死亡之舞》和《谋杀提示》,都使用了“列表”这一辅助工具,那是弗里曼·威尔斯·克劳夫兹的最爱。
由以上几点可以看出,海伦·麦克洛伊的作品,确实在很多方面,带有“现实主义”的烙印。不过,我们在后面亦将看到,麦克洛伊和传统的“现实主义”作家有所不同——她的作品覆盖面广,既涵盖了传统的侦探、间谍,又囊括了新潮的悬疑、惊悚,经常同时具备“现实主义”和“直觉主义”的双重特征,并附带她本人的创造性发挥。她的早期和晚期作品,系列和非系列作品,都存在着较大的风格差异。
总的来说,在欧美推理小说名家当中,海伦·麦克洛伊是极为多元,颇难归类的一员。这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是她的作品好看的地方。基于这些原因,我不提倡“一刀切”的分法,简单地把她归类至“现实主义”的流派。
“心理侦探”的鼻袓——拜佐尔·威灵医生
后人评价一位推理小说作家,最重要的是看他(她)对推理小说这种类型文学,做出了哪些发展和创新。我认为,海伦·麦克洛伊对推理小说的最大贡献,就是创造出“心理侦探”这一崭新的侦探模式,对后世作家产生了深远影响。
关于心理学在推理小说中的应用,可以一直追溯到埃德加·爱伦·坡的《莫格街凶杀案》(不同的人对房间里的声音有自己的想象)和《失窃的信》(心理盲点),但是,那些都是短篇作品,分量稍嫌不足,而且心理分析并非侦探的主要工具。真正意义上的长篇心理推理小说,恐怕要数查尔斯·戴利·金于1932年发表的《海上的庸人》。在该书中,作者将船上发生的一桩命案,命名为“心理学家的谋杀案”,并独具匠心地安排四位心理学家,对案情逐一进行推理。可惜的是戴利·金虽然本人是心理学家,却没有把这一模式发扬光大,而海伦·麦克洛伊却从1938年的《死亡之舞》开始,完整建立起了“心理侦探”这个模式。
所谓“心理侦探”是相对于“物质侦探”而言。传统意义上的古典推理小说,热衷于收集指纹、烟头一类的物质线索,到了拜佐尔·威灵医生这里,则更看重嫌疑人的话语、感觉、思想、行为等一系列看不见、摸不着的非物质线索 。拜佐尔·威灵身为心理医生,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能比常人更轻易地,深入到嫌疑犯的内心世界,洞悉嫌疑犯费心隐藏的秘密。
在出道作《死亡之舞》中,作者借拜佐尔·威灵医生之口,说出了下面这句话:“每个罪犯都会留下心理学的指纹,他没有办法戴上手套遮住它。”这既是威灵医生的出场宣言,也是他一贯的破案纲领。他经手的每一件疑案,最后几乎都是按照这个指导方针,找到了罪犯的心理破绽。比如《死亡之舞》中,凶手的一个下意识的不自然举动,就是威灵医生破解其动机的核心线索;《月光下的男人》中的凶手一句下意识的话,反映出他(她)对某人心怀仇恨;《致命的真相》和《谁的电话?》当中的凶手,都是一句话不小心,暴露出自己的某种感官异于常人;《冒牌的拜佐尔·威灵》中,威灵医生通过分析盲人对世界的感觉,得以解开奇怪的死亡留言。而最具代表性的心理线索,恐怕要数《谋杀提示》当中,凶手的怪异行为。凶手为何两次闯入剧院附近的刀具店,却没有偷走任何东西,只是放走了笼子里的金丝雀?拜佐尔·威灵医生在最后给出了完美的心理学解释。
心理线索不只局限于人,还可以推广到动物。《分足先生》里鹦鹉转述的死亡留言、《恐慌》中狗的异常行为,都是动物留下的心理线索。此外,海伦·麦克洛伊还特别喜欢“涂鸦”这种线索。一般是受害者或者凶手,在纸上胡乱留下奇怪的记号,含有某种隐晦的意义,一旦它得以破解,案情也就明晰了一大半。涂鸦本身是物质线索,但它反映出的,却是受害者或凶手当时的思想,因此也可算是一种心理线索。《妖怪市场》中,死者生前留下的由饼和方块构成的神秘图形;《跑掉的那一个》中,由E、I、R三个字母组成的圆圈;短篇《飞来飞去的虫子》中,电话簿上的无形状涂鸦,都是典型的涂鸦线索。
和拜佐尔·威灵医生锐利的心理洞察力相对,小说里的凶手,也经常采用心理方面的诡计。最典型的是恐吓诡计,代表作有《犹在镜中》《唱歌的钻石》《时间的问题》。此外《分足先生》的心理密室和《烧毁》里凶手对狗的听觉操纵,也都属于心理诡计。
强调心理学的推理小说不少,但像海伦·麦克洛伊这样持续、稳定地采用心理线索和心理诡计的作家则不多见。这是她和传统推理小说的分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海伦·麦克洛伊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系列作品,在古典推理小说中是独树一帜的。
继往开来的“理系推理”
海伦·麦克洛伊的很多案情解决,需要用到生僻的科学知识。套用日系推理界一个时髦的词汇,就是“理系推理”。和某些日本作家纯粹炫学、可有可无的“理系推理”不同,海伦·麦克洛伊小说中的科学知识,总是对案情解决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这一点作者自己很好地概括在短篇《飞来飞去的虫子》开篇的第一句话里:
拜佐尔·威灵医生经手的大多数谋杀案,核心线索往往是一条生僻的知识。
这方面的例子很多。比如《死亡之舞》中,作者讨论了毒药引起身体变热的科学依据;《月光下的男人》中,威灵医生通过某种金属的特殊化学性质,推断出死者生前从事的秘密的化学研究;《致命的真相》《谁的电话?》和短篇《无辜的窃听》中,拜佐尔·威灵医生都运用了关于人体感官的生僻知识;《谋杀提示》中的一条核心线索,涉及某种特殊的疾病;非系列作品《恐慌》和《冒名者》中,作者相当专业地讨论了多种密码学算法;《三分之二只鬼》的知识竞赛,涉及医学和文学的生僻知识,后来成为破案的关键线索;而《时间的问题》里,凶手的心理诡计,其科学基础干脆就是历史上一个有名的心理学实验。
身为一个女作家,海伦·麦克洛伊能够在作品中,运用这么多的科学知识,无疑是难能可贵的。和早年理查德·奥斯汀·弗里曼、亚瑟·瑞夫开创的“科学侦探”不同,拜佐尔·威灵医生从不使用奇怪的科学仪器(《月光下的男人》的测谎仪除外),也不把科学实验,当成是一种常规的侦破手段,而只是用知识来进行推理,这一点非常接近我们即将阐述的直觉主义流派。
与“直觉主义”的联系
就欧美古典推理小说而言,和“现实主义”相对的流派是“直觉主义”(intuitionist)。“直觉主义”强调侦探的天才推理,而不是办案程序和物质证据。这一流派的代表作家是黄金时期的“三巨头”——阿加莎·克里斯蒂、约翰·狄克森·卡尔和埃勒里·奎因。古典推理小说作家或多或少,总会受到这三巨头的影响,海伦·麦克洛伊同样不能例外。譬如《谁的电话?》当中的一条核心推理,就和克里斯蒂的短篇小说《巧克力糖盒》如出一辙 ;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海伦·麦克洛伊在《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上,发表了不下十四部中短篇小说,她直白流畅的叙事风格颇似奎因;而《冒牌的拜佐尔·威灵》题献卡尔夫妇,则表明她和约翰·狄克森·卡尔过往甚密。
“直觉主义”流派的一个标志性产物是“不可能犯罪”,意指那些表面上看来,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罪案,比如凶手从密闭的房间里消失。“不可能犯罪”小说的解谜趣味,不只在于找出谁是凶手,更在于破解凶手的作案手法。海伦·麦克洛伊有多部作品涉及“不可能犯罪”,兹列举如下 。
●《死亡之舞》(1938)——死者在大雪天中暑身亡。两个人喝下同一杯毒药,一个人死亡,另一人却安然无恙。
●《跑掉的那一个》(1945)——密室杀人。
●《犹在镜中》(1948)——分身(doppelganger,指一人同时在多个地点出现),无伤痕杀人。
●《未完成的犯罪》(1954)——不可能盗窃。
●《恐惧的背后》(1967)一一密室盗窃。
●《分足先生》(1968)一吵闹鬼(peist,传说中发出声响,把家具弄乱的小鬼)、监视下的密室杀人。
●《时间的问题》(1971)——密室中的惊吓杀人。
此外,诸如《谁的电话?》也讨论了“吵闹鬼”这一超自然主题。《月光下的男人》里消失的子弹、《恐慌》里的非人类足迹,亦可算做边缘化的“不可能犯罪”。
海伦·麦克洛伊的密室与“不可能犯罪”,大体可分为“机械密室”(凶手通过某种机械装置制造出密室)和“心理密室”(凶手通过某种心理诡计,使人产生密室的错觉)两类,其中“心理密室”比“机械密室”写得更加出色,尤以《犹在镜中》和《分足先生》为然。这两部小说都是公认的“不可能犯罪”杰作,均以古老传说为基础(“分身”和“吵闹鬼”),故事中渗透着浓郁的超自然气氛,到最后所有看似不可能发生的现象,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就这一特征而言,海伦·麦克洛伊可谓是继承和发扬了约翰·狄克森·卡尔的风格 。而《分足先生》的“暴风雪山庄”设置 ,也表现出海伦·麦克洛伊和“直觉主义”流派的紧密联系。
心理悬疑小说
海伦·麦克洛伊写作生涯的晚期,逐渐脱离了传统的推理小说,改而创作心理悬疑小说。身为女性作家,她擅长在作品中刻画女性心理,尤其擅长描写女性独处时那种焦虑、惶恐的心情。她笔下的女主人公,经常一个人在空旷的大房子里过夜,夜里听到奇怪的声音,引发了一系列的心理活动。这样的例子包括《请勿打扰》《恐慌》《独行女》《未完成的犯罪》《恐惧的背后》和《梦游人》。这种“空宅孤女”的设置,似乎源自美国女作家玛丽·罗伯茨·莱因哈特。
综上所述,海伦·麦克洛伊的作品,在欧美侦探文学中,具有其独特的历史地位。她以严密的逻辑为基础,广博的学识为底蕴,塑造出“心理侦探”这一前所未有的侦探模式,为侦探小说的发展和创新,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这也使她成为继范·达因和艾勒里·奎因之后,美国解谜推理的又一座高峰 。


第一章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节吱吱作响的楼梯。就她所知,整栋房子里空无一人,然而……
谁也说不清楚。虽然他们说,整个下午他们都要去滑雪,但是,他们随时都可能回来。
他们总是随心所欲,任意而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换作是你,早就受到惩罚了,但却没有人来惩罚他们。他们以为瞒着你做的那些事情,神不知鬼不觉。但是你全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他们时常讲,虽然他们年过半百,却仍然觉得自己年方十五,风华正茂。难道他们没有想过,十五岁的你是否自觉年逾半百、未老先衰?也许到了二十一岁,你就可以和他们一样,不受约束了。
可是,还有整整六年才到二十一岁,遥遥无期。更何况……
上到二楼,她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屋里仍然是寂静无声。敞开的窗子外面,风已经停了,树上叶子落尽——只有光秃秃的树木,如骸骨一般,张牙舞爪向上挺立着,肆意伸展。雪反射着令人目眩的阳光,将枯木衬托得好像一张黑色的肺脏解剖图谱。
在这片广阔无垠的冰天雪地之中,万物静顿,死意弥漫,分子停止了运动,时间不再流逝……
恐怖。比漆黑的夜晚更要恐怖。如此明亮的白昼,会让你感觉某人——某个赞同你计划的人,正在暗处悄悄地紧盯着你。某个人……或者是某个东西……
她打开了右边的第二扇门。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房间里空无一人。她闪身走了进去,裹在袜子里的脚悄无声息,然后轻轻关上了房门。她靠在门上,环视房间,嘴角慢慢地勾起了一丝微笑。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令人心情激动。我知道你所不知道的。这就是强势。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凸起的黑色横梁,高悬的印花窗帘——白色的衬底上印着紫罗兰花朵和绿叶。床罩是白色的,紫色的缎子面被子,反射出珍珠般的真丝光泽。法式的陶瓷烟灰缸和别针盘,也是白色的底子上紫色的花。
相信弗莉把这些细枝末节都考虑到了。就连地毯都是一片同样的紫色……柔软的天鹅绒,壁炉边的一块白色毛皮,更加增添了柔软、丰满的质感,壁炉上的瓷砖有些老旧褪色,紫红和牡蛎白相间。烟囱架上摆着一些铜器和虹彩陶瓷,高脚五斗柜则是红木做的。
她再次露出笑容。在这样的一个房间里,你可以搞出各种各样的恶作剧来。你可以砸碎虹彩陶瓷。你可以把墨汁泼洒在白色的毛皮上。如果你有一把尖刀,你可以划破窗帘,刻花瓷砖,撕碎地毯。如果你点一把火,你也可以将书架上的旧书,顿时付之一炬。这些真皮书封燃烧的时候,将会散发出何等呛人的难闻气味呀!……
但是,这些恶作剧会惹怒他们的,而你不想惹怒他们。你只想吓唬他们。
如果他们真的害怕了,就顾不上惩罚你了,因为他们想不到这是你搞的鬼。他们绝不相信,你会如此胆大包天、诡计多端,竟有胆量吓唬他们。
你的手法要十分巧妙。每次做一点儿。在这儿留点儿线索,在那儿搞一些巧合。弄些以他们的理论,无法解释的现象。不久,他们就会逐渐感到毛骨悚然。循序渐进,悄无声息,近乎无法察觉,你使他们最坚定的信仰——对他们自身的信仰——逐步地瓦解殆尽。然后,他们就任凭你的摆布了。
一开始要怎么样做才好呢?
她最喜欢1919年,发生在科英布拉那座葡萄牙人的别墅里的事件。可惜的是,她不知道如何将那桩事件,巧妙地搬到这里来实施,这正是它令人着迷之处。纵然假设这是一场骗局,你仍然解不开那个事件的谜团。那些现象是如何被制造出来的呢?
于是,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另想别的方法。
1875年,发生在卡尔瓦多斯省诺曼城堡的那桩事件?她还是决定采取这个更简单易行的方法。没有人能够解释的那些……
一声轻脆的响声,划破了寂静。二楼的走廊上,有一条地板松了,一踩上去就吱呀作响。
难道他们回来了吗?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屏息等待着。再没有响声传来。
她慢慢地数过六十秒。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仍然没有其他动静。她可能是听错了。或是屋外的温度变化,致使这个地基上的老宅,主动调整了姿势,以便过夜。
她穿过房间,走到五斗柜前,拉开最上面的一层抽屉。一个首饰匣,一个手绢盒,还有一个手套盒。她关上了抽屉,又拉开下面一层。
呀!这个更好。袜子!……
洗净晾干的袜子成双地卷了起来,薄薄的丝袜被单独放在一个紫色的丝缎袋子里,还装入了薰衣草添香。她拿出了十二双袜子,其中六双是米灰色的,三双是纯黑的,还有三双是怪异的蓝灰色。最后一步。她走到床边,动作迅速地将它们摆成一个大大的8字双环,然后退后一步,打量着整体效果。
难道只是因为她知道,同时发生在卡尔瓦多斯的其他现象,才会觉得这一切,令人毛骨悚然?他们不知道那些事情,对他们而言,这也许只是一个愚蠢的鬼把戏……
除非她能够让他们相信,当这些怪事发生的时候,房子里空无一人。但她要如何让他们相信呢?
“哇哈哈,逮到你了!……”仿佛是鞭炮炸响一般,突然响起了一个喊声。
露辛达吓了一跳。从五斗柜上放置的镜子中,她可以看到虚掩的房门。
万雅站在门口——噢,是万雅哟,啊哈……当然是他。他们才不会像这样蹑手蹑脚地靠近她呢。
“我知道是你!……”露辛达大叫道,“我听到走廊里地板的响动了。”
他咧嘴一笑:“不,你没有听到,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经过走廊。我爬楼梯上来的。”
“那我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是老横梁的呻吟。外面越来越冷了。”他打量着摆在床上的双环,“哇,这是什么鬼玩意儿?……哦,我明白了。诺曼城堡。但你不应该一开始就做这个,小虫子。”
“浑蛋,请不要再叫我‘小虫子’。”
“为什么不呢?你看起来就像一条小虫子。那种潮湿石头下面的、生出来的白白的肉虫子。”
“非常感谢,那你最好给我记住,小虫子也会变成蝴蝶的!……”她激动而严肃地说。
“我觉得你没戏。”对方两手一拍。
“也许我现在就变着呢。”
“哦?……”他的视线落回那些袜子,“你别冲着我来呀。你要对付的是她。弗莉,这是她的房间,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