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场
长冈弘树 侦探推理 完本 12 万字
冬阳(推理评论人)、余小芳(暨南大学推理同好会顾问)、杜鹃窝人(台湾推理作家协会前会长)、陈国伟(中兴大学台湾文学与跨国文化所副教授)一致推荐!
《教场》是一部极为奇特的推理小说。它的奇特不在于石破天惊的创新,而是多种令读者熟悉、在书写上发展成熟的元素汇聚在一块的结果,却呈现出令人惊艳的精巧感。
“教场”,即指教室。此指警察学校内警校生操课训练的场所。《教场》是一部以警校为题材的悬疑推理小说,有别于一般警察小说的社会派写法,此书以警察的养成教育为背景,探讨警校学生的心理特质和体能锻炼的过程。

第一话 路检 第一节
好想摸。宫坂定决定再也不忍了。他把原子笔放在笔记本上,空出来的手悄悄伸向太阳穴一带。
果然舒服。刚剃成五分头的头发手感绝佳。昨晚,本以为在宿舍房间已尽情享受过这种触感了,结果还是没摸够。
“听好,这里是重点。一定要好好记下来。”
响彻教场 的这个声音,令宫坂无奈地把手离开头发。他重新抓起原子笔,目光回到前方。
站在黑板前的教官植松,瞪着手上的点名簿继续说:“下一个,第三组。是谁?平田吗?快过来!”
“是!”平田和道自左侧座位传来的答复,因紧张而有点尖锐分岔。
植松背对走上讲台的平田。
“开始吧。”
“呃,您好。”平田一边接近植松一边取出警察证件。“可以打扰一下吗?”
“噢。”植松转头看平田。“有什么事吗?我赶时间。”
“不会耽误您太久。只是问几句话。”
“什么事?”
“首先,是您的大名。可以告诉我吗?”
“我的名字?我为什么非得向你报上名字不可?”
平田半张着嘴,目光游移。呃那个……。嘟囔的声音,清楚传到坐在教场最后一排的这厢。
“算了,没关系。”植松一手倏然插进长裤口袋。“我姓植松。”
“那么植松先生,可以让我看一下你带的物品吗?”
植松做个自己打开手拿包的动作。
“请等一下。让我确认一下。”
就在平田把手往前伸,准备接过那个手拿包时。
“臭小子!”突然间,植松怒吼。
“你这个死条子,不要随便碰别人的东西!”
平田大惊失色,浑身僵住了。其他学生也一样。
“好,到此为止。”
植松轻轻举起一只手,教场的空气顿时松弛。
平田在眼镜后方的眼睛一再眨动后,也许是喘不过气,伸手去碰领带结。
“喂,平田。我可要提醒你,被人大吼一声就吓到,可当不了警察喔。”
“……对不起。”
“话说回来,你刚才看见我把手插进口袋吗?”
啊?没,啊,是——含糊的回答,令植松的表情一沉。
“到底看到没有?”
“……我没注意。”
植松竖起手拿包往平田头上敲。
“我应该讲过很多次了吧?路检盘查时,眼睛不能离开对方的动作。万一人家突然拿出刀子怎么办?”
“对不起。”
“你这副德性,你老爹会哭喔。”
植松再次用手拿包敲平田——这次是屁股,努动下颚示意他回座,然后转身面对学生们。
“听好。去年一年之内,县内所有警署的地域课 举报的刑事犯,共约三千件。其中透过路上拦检盘查发现的有一千两百件。占了全部的四成——”
植松说到这里暂时打住,干咳一声。不,不是干咳。也许是口水呛到气管,他弯腰真的咳了起来。
趁隙,宫坂瞥向教场的门——还在。
今天,那个男人也站在走廊上。从门上的小窗窥视教场。年约五十。满头白发。眼睛仿佛没有固定焦点的义眼……。
上周,刑事诉讼法的课他也同样站在外面,上上周操练时,他也从校舍窗口俯瞰在操场的自己。
此人现身地域警察实务课,这已是第二次了。
记得上次,他只是在快下课时过来瞄上一眼。但是,今天这堂将全班共三十七人分成四组的路检盘查模拟实习课,打从代表第一组的同学上台时,他就已站在门外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只能确定他应该是这所警察学校的相关人士……。
“换言之,”植松终于停止咳嗽,揉着自己的左肩继续说:“路检盘查对基层警察而言是最重要的工作。也是菜鸟立功的大好机会。绝不可轻忽。知道吗?——好,接着是第四组。该谁了?”
“我!”宫坂起立,走向讲台。
“对不起。请问您要去哪里?”
他边朝植松的背影发话边走近,立刻闻到些许烟味。从今天起我戒烟了——上周,植松在班会时间当着全体学生面前亲口发的誓,似乎不到一周就破功了。
“我还能去哪,当然是要回家。”
不知是因为从刚才就一直大声说话的关系,还是咳得太厉害,植松转过来的额头上,隐约浮现汗珠。不过,闪着暗光的只有脸的右半边。左半边的肌肤是干燥的。
“请给我看一下随身物品。”
“改天吧。我今天加班已经累了。”
呵——植松说着,假意打呵欠。手捂着嘴。
“不好意思,那个手拿包,麻烦打开好——”
“你烦不烦啊!别以为是警察就可以这么践。叫我打开手拿包?你有什么权力讲那种话?是什么法律规定的?”
宫坂噤口不语。
“怎么,你不知道吗?真是没用的条子啊。好吧,你看。”
植松打开手拿包。
宫坂默默看着他那样子,植松猛然将手拿包往讲桌一扔,以平静的声音说:“立正!”
宫坂挺直腰杆。中指的指尖对准长裤侧边的车缝线。
“面向那边!”
植松努动下颚指的是门的方向。听命行事后,正好隔窗与白发男人面对面。与他四目相接,这想必应是第一次。
“伏地挺身十次。”
宫坂当场开始做伏地挺身,同时内心有点错愕。他还以为是把“一百次”听错了,但植松说的数字,的确只有那个的十分之一。
停!被这么喝止,是在第十次趴下时。
“保持那个姿势不许动。在我说好之前你如果动了,就增加到一千次。”
“……是。”
“那么,宫坂。我刚才打呵欠,你为何没阻止?”
“对不起。我疏忽了。”
“万一我手里藏了一包毒品怎么办?如果吞下去不就完了吗?你的脑袋,连那点注意力都没有吗?”
“对不起。”
下巴几乎碰到讲台的地板。因为手臂无法充分用力。昨天上剑道课时肩膀受到轻微的撞伤,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产生影响。
“还有,哪有人会叫对方自己打开皮包?”
视野一隅出现植松的鞋子。他似乎蹲下了。烟味变得有点刺鼻。
“你的这个——”
右耳被捏住,有被拉扯的感觉。
“是做什么用的?啊?我刚才应该也讲过了吧?万一人家从里面掏出凶器怎么办?你如果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那还谈个屁啊!”
“……是。您说得对。”
“不及格。烂透了。平田虽然也很差劲,但你比他还糟。”
植松的手松开他的耳朵。那是手腕用力,像要扔出什么东西的动作。
“那,什么时候?”
这次背上有轻微的重量。好像是手松开耳朵后就放在那里。
“……啊?”
“什么时候?”
背上的手,徐徐加上植松自己的体重。
“您、说的、什么、时候、是、指?”
“我是在问你什么时候退学。明天吗?还是今天?随时都行喔。你不是这块料。你绝对当不了警察。我现在就可以马上替你办退学手续。如何?嗯?”
为了将意识从痛苦转移,宫坂瞥向门口。白发男人已经消失了。

第一话 路检 第二节
在脸前面摊开衬衫,猛然把眼凑近。
找到了。就在侧腹的地方。长度约三公分。虽然短,但显然是皱痕。
宫坂再次仔细把熨斗放上去。
总算习惯熨烫衣服了。扣子的部分要从背面烫。外套直接挂在衣架上吊起来烫会比较好操作。他很怀念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的入学前那时候。
“喂,你猜九十八期下次会是谁?”
窗外传来某人的说话声,就在他准备折起衬衫时。
“应该是那个宫坂吧。听说他一天到晚出纰漏。”
他悄悄贴墙,放低姿势。
这里是一楼,窗外就放着长椅。因此学生们的说话声传来也不足为奇。但是,这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
宫坂悄悄从窗口向外窥视。
坐在长椅上的是两个人。大概是跑步途中停下小憩,两人都穿着运动服。脸蛋看起来都像十几岁,所以肯定是高中毕业录取的长期课程班的学生。八成是去年秋天入学的第九十七期生。
“有个平田你知道吗?”
“噢。听说他老爸也是警察对吧?”
“对对对,派出所的儿子。听说那家伙的表现也很差。”
“宫坂与平田都是转业组啊?他们好像是同年?”
“听说平田大个两三岁。”
“是喔。不过,他们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好像挺要好的。不是常常搅和在一起?”
“与其说是搅和在一起,感觉更像是宫坂爱管平田的闲事。好像有种说法,据说宫坂以前好像受过平田他老爸的照顾还是怎样的。”
“哎,总之不管怎样,铁定就是那两人之一吧。”
“我想也是。”
“那,我看好宫坂,赌他三千。”
两人似乎是以猜下一个离开学校的会是谁来赌钱。
今天是五月二十四日。入学至今算来刚满五十天。其间初任科第九十八期短期课程班的学生人数,已少了四人。全都是因为成绩不佳不得不主动求去。
第四人离开已是二十天前的事了。那么,原来如此,或许这时候就算出现第五个人也不足为奇。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自己“被看好”吗?
对于自己被当成赛马那样下注,老实说,他很想抱怨一句。不过,虽然对方年纪小,毕竟是前一期的学长,绝对不能顶撞他们。
他们好像还不知道,那个“被看好”的对象,现在就在他俩身后。如果知道,不可能在这种地方讲八卦。那么这两人应该不住在这里,而是住在第二宿舍罗?
这时,换成屋内出现些许骚动。门外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
刚才还很安静的邻室好像也有人回来了。利用周六周日,与合得来的伙伴相偕去洗温泉的同期生石山,似乎终于回来了。
这栋“先驱第一宿舍”,全部都是单人房。不过,其实只是把一大间屋子简单区隔成许多单间,所以隔壁的情况大致猜得出来。
“宫坂哥,您在吗?”
石山从邻室传来的声音,异样沉闷。似乎是把脸贴在隔间板上,用手圈着嘴巴在说话。
“我在。”宫坂回答,同时悄悄离开窗边。
“我刚回来。让您看家,辛苦了。”
“欢迎回来。温泉玩得怎么样?”
“真想再多住十天。”宫坂看时钟。现在是下午四点半。
目前,周日的门禁时间是傍晚五点。本来只要在晚间十点半晚点名之前赶回来就行了,但在这里,教官的一句话比纸上的规则更有分量。
不过想到之前整个四月完全禁止外出,现在可以说已经大幅放宽了。
“那个,这给您,是伴手礼。”
石山从隔间板与天花板之间的小缝隙,丢了一个小袋子过来。
由于宫坂稍微年长,石山对他讲话都是用敬语。但他的态度,并没有说话方式那么客气。从这样的落差,似乎可以看出自己被年纪较小的同期生如何看待。
他捡起掉落的袋子。上面写着“硫黄乳白色·天然温泉汤花”。是泡澡剂。从外包装看来,似乎是温泉旅馆免费赠送的。
“不好意思。”捡起袋子,塞进运动服口袋后,宫坂走出房间。
他沿着走廊向北小跑步。到第三步为止可以用走的,但四步以上的移动必须用跑的。这条规定不分平日或周末皆适用。
他来到娱乐室前面时,迎面遇上第四组的某人。
“辛苦了。”
“辛苦了。”
果如所料,对方的声音有点冷淡。错身而过时交会的视线,也带有一丝不悦。
理由很明显。是因为前天的第四堂课。
他的路检盘查实习成绩最差,因此指导教官植松命他在明日之前提交反省报告。他喜欢写文章,对于二十张稿纸的分量不以为意。但是基于连带责任,第四组全员都受到同样惩罚,这点令他很歉疚。
经过娱乐室后,宫坂在平田的房间前驻足。
他敲敲门。但是没有回音。
平田的房间斜对面是厕所。进去一看,有人正在洗脸。放在洗手台上的眼镜样式很眼熟。是下缘无框的镜框。用这种眼镜的,在同期生中只有平田一人。
他本想出声招呼,想想还是先默默靠近,把刚才收到的泡澡剂扔进脚边的垃圾桶。禁止带进宿舍的东西,当然不能扔在自己房间的垃圾桶。
接着宫坂打开储物间。戴上手套,抓起长柄刷。
等平田终于从洗脸台抬起头时,他正用清洁剂开始刷马桶。
他与重新戴上眼镜的平田,在镜中四目相接。
“现在开始吗?要我帮忙吗?”
平田的表情,乍看之下虽然带笑,却有点不安。眼睛周围的濡湿也不大自然。看来果真哭过了。
出了什么事吗?这种问题光是问出口就已很不识相了吧。这里是充满“什么事”的场所。轮到夜间警备时,隔着单人房的房门,总会听见某人的呜咽。听说每一期都会出现一个精神异常的学生。
平田轻拍自己的胸口又说道:“别看我这样,说到打扫办公大楼,我以前可是专家。”
“你在之前的公司,也会去现场吗?”
入学不久,问起以前的工作时,平田是怎么回答的他还记得很清楚。“我在大楼管理公司。”说完之后,“不过我是坐办公桌。”记得平田又补了这么一句。
“那里的人手少,所以做庶务的人往往也得拿着抹布到处跑来跑去。”
平田离开大楼管理公司,是因为一点小事,据说好像是受到同事的恶意刁难。更早之前,据说他还在中坚规模的外食连锁公司上过班,不过后来好像因为受不了加班太多而离职。
“不好意思。那就拜托你罗?”
宫坂一边做出非常愧疚的表情,一边做个把刷子给他的假动作。
“除了写反省报告还被罚‘扫厕所一个月’的人,第四组只有阿宫你吗?”
“对。因为我是主犯嘛。”宫坂继续清理下一个马桶。“对了,我刚刚去过你的房间。”
“找我有什么事吗?”
宫坂一边敬礼,一边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其实是昨天上午,我收到我最尊敬的平田巡查部长大人寄来的明信片。所以,我想也该让他的儿子看一下。”
“噢?上面写了些什么?”
“‘在这里,头两个月是关键。这段期间必须咬紧牙关,有时甚至得抹杀自我。’还写了‘不过不能真的死掉喔。’另外也得到一些宝贵的建议。我待会拿去给你。”
就在他这么回答,准备用水桶的水清洗刷子时——“植松班的学生,立刻至第三教场集合。”天花板的扩音器传来广播,那粗厚的声音不是植松,而是副班导须贺。
他急忙把刷子放回储物间,与平田一起跑向校舍。第三教场,是每次早上开班会使用的场所。
三十七名学生全体到齐的同时,在教场出现的,是一个有着倒三角脸的矮小男人。他是校长四方田。
接着须贺的庞然巨体也进来了。宫坂很怕这个男人。此人是体重一百二十公斤的柔道教练。光是这样已令人敬而远之,再加上他虽然体格豪迈,却最喜欢讲究一些琐碎规定,实在令人吃不消。
入学不久,宫坂就已被这个须贺体罚过。须贺挑他毛病,说他从房间走到走廊上时第四步也是“用走的”。一百二十公斤的巨汉甩出的耳光,打得脖子比脸颊更痛。
不过,宫坂真正在意的,不是须贺。那人被须贺的大块头挡住,所以一开始他没发现,原来还有一个眼熟的男人站在门旁。宫坂真正在意的是那个人。
“有事通知你们。”
站在讲台上的四方田,一如往常以带着睡意的眼睛环视教场。
“植松教官昨晚住院了。要暂时请假。”
虽然严禁私下交谈,这个消息还是令教场的空气骚动。
“不用担心。只是轻微的肺炎。很快就会康复。——所以。我现在要介绍在植松教官回来之前,暂代你们班导的教官。”
四方田半转过身,一边微微点头一边小声喊道:“那么,风间组长。”
被须贺挡住的人走上前。宫坂用力凝视那人的侧脸。没错。就是不时来窥视上课情形的白发男人。

第一话 路检 第三节
把黑板每个角落仔细擦干净后,他奔向茶水间。在那里备妥水壶与毛巾后,已接近上午八点半。学生已全体就座。周一的时间比一周其他任何一天都过得更快。
宫坂奔向教官室。敲门前,先对着走廊的窗子照一下,调整领带的歪斜。
但他实在运气不好。偏偏在这种时候轮到当教场值日生。
——我是风间公亲。
昨天傍晚,站在学生面前的风间,以虽然清楚却有点沙哑的声音说出自己的全名后,立刻直接走下讲台。
再怎么说也太冷漠了。不要求他陈述自己的教育理念,但起码也该跟大家说一声请多指教吧。
他很不安。如果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恐怕犯点小错都会挨骂。那或许是因为一听到“公亲”这个名字就令他联想到“性急”这个字眼 。
昨晚他立刻去翻图书室的教职员名册,找出那个名字的汉字写法原来是“公亲”,但微微的恐惧依然没有消失。
走进教官室,布置稍有变更。因为在植松的空位子旁,新摆了一张风间的桌子。
那张桌前有白发脑袋。
“报告。我是初任科第九十八期短期课程班,宫坂定。现在请风间教官至第三教场,进行晨间指导及第一堂课的教学。”
风间转头。
这双眼睛果然令人想到义眼。明明视线相接,却感觉不到。只觉得那双眼睛好像穿透自己的脸孔,盯着自己身后的某种东西。
风间没回答。也没点头。不过,倒是站起来了。
宫坂像要开路似地率先走到教官室门口。等风间走到走廊后,宫坂关上门,当场微微行礼,朝教场小跑步奔去。
教场值日生,还有再当一次门童的任务在等着。去请教官后,必须抢先回到教场前面站好,等待教官抵达。按照规定,见到教官后必须敬礼替教官开门。
就在宫坂一边想像那个顺序,一边跑了五、六步时。
“慢着。”背后传来风间的声音。“我们一起走。”
“是!”他又跑回风间身旁。以退后一步的位置走在教官身边,宫坂的脑海浮现的,是“说不定”这几个字。
说不定,校方早已预见植松即将住院。而且,说不定也早已敲定由风间来代课。所以风间才会一再前来旁观上课情形。
他一边这么猜想,另一方面,也在盘算着,如果要抢在风间之前先开教场的门,应该在什么时机追过教官才好。
蓦然回神,才发现不知几时自己已与风间并肩同行。是对方放慢了脚步。
宫坂也放慢步伐。
他刻意慢慢走。当他为那意外的高难度困惑之际,风间把步调放得更慢了。他们再次并肩同行。
“你叫宫坂是吧?”
“是。”
“我问你,对你来说警察学校是什么样的地方?”
是!首先是锻链自己的场所,继而也是身为警官确立自觉的场所——。
教科书式的答案当下浮现脑海。
“或许,是筛子吧?”
然而宫坂如此回答。这是真心话。趁早将欠缺警察资质的学生剔除的筛子。那就是警察学校。
这或许是个很普通的答案。但是,入学不到两个月,就算只有这点程度的认识,也莫可奈何吧。
“原来如此。——那我再问你,你为何想当警察?”
“因为雪。”
风间用微微转头的动作催他说明。
“那是六年前的冬天。考上大学,刚拿到驾照的我,独自去滑雪。回程,暴风雪令我的方向盘失控。”
车子冲破路边护栏后,他想开门,门却文风不动。从崖上翻落的车身,前后左右,都被沉重的积雪深深覆盖。
他用力将双脚撑着挡风玻璃,试着以手肘撞破旁边的车窗,却只落得脚踝扭伤,手骨骨裂。
大声喊叫也只令喉头疼痛,无人前来救他。
他怕汽车废气进入车内,只好关掉引擎。车子立刻停电,暖气停止。现场在手机的收讯圈外。他一边冷得哆嗦一边想到的,是会来出席自己丧礼的人数。
不知不觉意识不清。
“这时救了我的,是任职派出所的巡查部长。”
当他被敲挡风玻璃的声音惊醒时,窗外是堆满雪的警察帽子。帽子底下,巡查部长一边露出笑脸,一边猛然朝他竖起大拇指。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够像那根大拇指那样温暖自己的身体。
那位巡查部长,每当天候不佳时总会仔细巡逻自己负责的区域。他根据多年的勤务经验,找出方向盘特别容易失控的地点。当时一手还拿着上面做了记号的手绘地图。
“换言之,是因为崇拜救命恩人。这就是你的答复。”
“是的。”宫坂一边留意不要走到风间的前头,一边犹豫。
那位巡查部长姓“平田”,自从车祸后,至今一直用明信片与他保持联络。还有平田巡查部长的儿子和道,居然与自己同期的巧合。这些事是否该告诉教官?
不,在那之前,还是先说各家媒体得知他的获救经过纷纷跑去派出所时的状况吧。
闯进休息室的记者,围着平田巡查部长做完探访后,接着又把镜头与麦克风对准巡查部长的独生子,当时大学四年级的和道。
——不,我不会继承父亲的衣钵。我打算找家公司上班。
或许对教官说说和道当时也许是因为害羞,以略显僵硬的表情回答“将来有何打算?”这个问题的模样也挺有趣。
那样的和道,在接连辞去两家公司的工作后,终究在亲戚的劝说下,不情不愿地报考县警并且被录取。这段经过不妨也顺带说出吧……。
但是最后,先开口的是风间。
“我有点遗憾。”
“……为什么?”
“因为若是抱着崇拜,恐怕前途堪虑。反倒是对警察有埋怨才当警察——那样的学生,更适合这里。如果照我的经验来说的话。”
宫坂一下子想不出该怎么回话。
“那你的志愿是地域课罗?”
“……不,是刑事课。”
风间再次微微歪头。
“没有特殊理由。只是,在准备警察考试的期间,渐渐对犯罪搜查产生兴趣。”
风间点点头,从怀里掏出记事本,突然停下脚步。
“宫坂。”
“是。”
“你现在对我做路检盘查试试。假设这个小记事本是皮包。如果你又像上次那样不及格,现在就给我打包行李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