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杵着干嘛!”
忍从下方瞪视宫坂,对着他的脚边扔出运动衣后,重新握紧手机。
“教官!请你对宫坂说。叫他赶快按下按键。拜托。”
“很痛苦吗?”
“那当然!”
“别拿宫坂出气。他是听我的指示在行动。”
“教官——”
“我还没听到你的回答。你和岸川之间出了什么事?告诉我。只要说出来我就让宫坂按下按键。”
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什么。这分明是——牢问。
风间似乎对宫坂下达了某种指令。宫坂朝对讲机轻轻点头后,原地蹲下,把右手拿的纸张放在地上。
几乎同时,手机传来风间的声音。
“那是从岸川的房间找到的。”
宫坂放在地上的,是自己寄给沙织的信。还有信封。
“我记得你说过,只是跟她开个玩笑对吧?可是,就内容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为什么……”
“为什么我知道是你寄的?你是想这么问吧?”
风间似乎再次对宫坂下令。只见宫坂拿着一个信封,凑近她的脸。
“还是塞着吗?”风间大概是在说她的鼻塞。
“没有。”
“那你应该懂吧?”
“……是。”信封散发薄荷的气味。
她回想桌子抽屉。的确,信封信纸是压在薄荷油的瓶子底下。
把信封交给沙织时,风间就已注意到上面沾染的气味。然后,昨天捡起的手帕也散发同样的气味。所以他才猜出寄信人是谁。
沙织或许也是基于同样理由发现的。就在昨天,她开玩笑坐在沙织膝上时。从口袋冒出的手帕气味,或许被沙织闻到了。
“说话!”
忍把脸撇开,避着信封,开口说道:“沙织开车撞死人。那是我的未婚夫。”
当时在现场目睹的一切,至今清晰烙印在视网膜。
那是两年前的六月六日。地点在大马路后面某条人烟稀少的后巷。届满三十岁的和马,在那里开了设计事务所。
就在她前往事务所,准备找和马一起吃午餐时。从建筑物走出的和马,帽子被风吹跑了。
追着帽子跑到路上的他并没有错。错百分之百是在那辆以高速驶来的氧化铁红色的厢型车。是那辆车在单行道逆向行驶。
“你看到驾驶的脸了吗?”
“没有……”关于握方向盘的人物外型,她只知块头很大,以及,是个女人,就这两点。
“那么,你为何可以断言是岸川?”
“我当然可以。因为车型,与颜色。”
那辆车肇事逃逸,消失在转角的过程中,她一直以目光追随。虽未看见车牌,但车尾的形状,以及最重要的车身颜色被她深深记在脑海。不是砖红色也不是虾红色。是氧化铁红色。
这双做室内设计训练出来的眼睛,哪怕是再怎么微妙的色差也能分辨出来。逃走的车子与沙织的车子,两者分明是同色。
和马被撞时,是个阴天,时间是在午后一点多。与沙织的照片条件相同。所以更加不可能有错。
“你是抱着什么盘算寄信?”
“可以救我了吧!”
“你是怎么盘算的?”
“我不想说。”
“上课时听过了吧?”
“听过什么!”
“‘好警察、坏警察’的故事。”
“是。”
“你让那些信扮演‘坏警察’。然后自己扮演‘好警察’,假装是支持岸川的。于是,岸川总有一天会把真相告诉你——你是这么盘算的吧?”
“答对了。您说得没错。好了,我已经全部都说了。快点救我!我快冷死了!”
现在感到的寒意一部分是风间带来的。他究竟看穿了多少?和此人说话时就好像全身衣服都被剥光了。
“现在你应该可以老实说了吧?”
“到底要叫我说什么!”
“你不惜辞去之前的工作立志当警察的真正理由。”
和马死后,她什么也不想做。工作也辞掉了,紧闭窗帘窝在房间,整天只是这么呆坐着。好不容易找到一件想做的事,是在这样过了整整一个月之后。
“我想亲手将嫌犯……”
“逮捕到案吗?”
“……是的。”
身为普通老百姓,那肯定不可能。唯有成为拥有搜查权的警察,才是达到目的的唯一方法。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退学。因为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沙织似乎逃走了,但被捕应是迟早的问题。等她被逮到,肯定也会说出驾车肇事逃逸的事。
“你不想留下吗?”
“不想。别扯那个了,请赶快命令宫坂!叫他按下按键。快点!”
“楠本。”
“怎样啦!”泪水夺眶而出。“到底有完没完啊,真是够了!”
“你的任务真的结束了吗?”
“……什么意思?”
“你为了逮捕嫌犯而进警校。结果同期之中凑巧就有那个嫌犯——这么巧的事,你认为现实生活中真的会发生吗?”
“说这种话有什么用,实际就是发生了我也没办法呀!”
驾驶者的外型。车子的形状与颜色。这么多条件都吻合了。嫌犯就是沙织。毋庸置疑。
宫坂似乎再次接到指令。只见他微微颔首,在信纸上又放了什么。
是照片。共有三张。三张拍的都是沙织以及车子。
“那也是在岸川的房间找到的。”
忍盯着照片。三张,都是和自己见过的那张照片在同一时间拍摄的。不同之处有两点。一个是拍摄者站的位置。另一个是车子的颜色。
“为什么……”声音不受控制自行冒出。
一张是焦茶色。另一张是橙色。还有一张,几乎是全白。
三张照片里的车身颜色全都不同。没有一张是氧化铁红。
那么花俏的颜色,太丢脸了——醒悟沙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同时,照片也从手中掉落。
忍把手机自耳边挪开,拿到眼前。
与这支手机一样。沙织从哥哥那里接收的车子,使用了偏光性涂料。会随着观看的角度不同而变色。
另一方面,撞死和马的车,始终是氧化铁红色。两者显然是不同的车辆。
“自以为是对刑警而言是致命大忌。你要牢记这点。”
“可是,可是……既然如此,沙织为什么要攻击我?如果她不是肇事者,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背叛了她。”如此愤然撂话的是宫坂。
“楠本,我再问一次。你要离开吗?抑或留下来,挽回这次失败?”
“我怎么可能留下?”
自己是一个会寄恐吓信给别人的人。
“我很看好你。你走了太可惜。如果还想继续念,就算拄着拐杖也要给我回来上课。”
“刚才我都已经说了要退学!”
但是,别以为她默默离开就没事了。她一定要让世人知道,用这种方法逼她自白的风间有多么冷血无情。
“救我。饶了我吧。”
当额头贴在水泥地面时,一滴泪水,落在照片上。水分,令那个部分的车身颜色,从焦茶色变成氧化铁红色。
“放过我吧……。拜托……”
然而下一瞬间,变成氧化铁红色的车身,已化为模糊难辨的颜色。

第三话 蚁穴 第一节
六月十二日星期五
今天开始上自动两轮车驾驶讲习课。每个月有两次,可以在上课时骑我最爱的摩托车。有种朝憧憬的白车队员 接近一步的实感,非常开心。不过,今天的讲习意外挨了一记突袭。是蛀牙。昨天还好端端的臼齿,在抓着摩托车龙头的途中,突然开始阵阵刺痛。
下课后,回房间照镜子。看着略肿的脸颊,我想起的,是某位前辈的身影。那是与现在的我一样立志当白车队员的学长。他在几年前,玩滑雪板摔倒时,发生轻微的视网膜剥离。幸好,那个伤势(或者说病情),大致康复了。但是最后,学长没有被推荐成为队员。
这么说或许对不起学长,但也没办法。那么大的摩托车,必须用那么快的速度驾驶。白车队员在肉体上必须十全十美。
所以,起码在身体管理方面我也打算彻底小心。幸好明天是周六。上午就去看牙医吧。
话说,下周要增加救难训练的课程。P-REX派遣的教官会来替我们上课。那是好消息,但另一方面,恐怕也会让身体更吃力,所以在健康方面,或许必须更加小心才行。
鸟羽畅照闭上眼,将意识集中在耳朵。
哗啦……哗啦……哗啦……。他专心追逐那以一定的间隔静静传来的水声。
正如他在日记上宣言的,上周,他在周六去看了牙医。所以臼齿已经不痛了,脸颊也已完全消肿。
他的脸颊,现在开始感到某种东西。是微微的风压。
但那是想像中的风。这里是室内泳池。不管站在何处,气压都保持一定。
现在在泳池内,担任教官的警部补贞方,正从一名学生背后抱着他游泳。从水声的位置判断,两人应该差不多抵达对面的池畔了。
鸟羽缓缓睁眼,朝站在旁边的稻边隆那张俊秀的娃娃脸耳语:“2.8公里。”
那是从脸颊承受的风压算出的答案。
稻边瞥向手上的码表。然后,过了一会才回话:“答对了。”
之后,贞方与扮演溺水者的学生,从对岸回到这边的池畔。
“懂了吧?刚才是水中救难的基本。”
从水里上来后,贞方也没用水抹去眉毛滴落的水,喀喀喀地转动脖子。
“换言之,要从被救者的背后抱住对方的胸口游泳。看似简单,实际上正好相反。一旦溺水,任谁都会陷入恐慌,想要紧抓着救助者不放。因此——”
贞方将双臂交抱在厚实的胸前。那是仿佛将许多条粗大的橡皮筋捻成一股而成的手臂。县警特别救难大队,通称P-REX(Police Team of Rescue Experts)的队员。光看那浑身肌肉也可想见,他们平时是累积了多少训练。
“接近溺水者时,就算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因为弄得不好连自己也会浮尸水中。听好,这点一定要牢牢记住喔。”
“是!”
以鸟羽为首,成排站在池畔的风间班学生三十五人齐声喊道。
“对了,刚刚私下交谈的家伙,是哪个?”
不知几时,贞方的眉间已挤出深刻的川字形皱纹。
啪!撞击池壁的水声听起来格外响亮。是因为大家都保持沉默。
“再不老实报上名来,每人十记耳光。”
鸟羽吞口水。刚刚明明讲得那么小声,没想到他还听得见。
斜眼一瞄稻边,他似乎已有觉悟。察觉稻边的动静后,鸟羽上前一步。稻边亦然。
“是你们两个吗?叫什么名字?”
鸟羽、稻边依序报上姓名。
“我刚才好像听到什么‘公与’,那是什么意思?”
鸟羽开口:“是我说2.8公里。”
“所以我问你那到底是什么玩意?”
“我只要听到东西移动的声音,便知道移动速度。刚才贞方教官是以时速2.8公里游泳。我就是在估算那个速度。”
“你的绰号是什么?码表君吗?”
“不。我没有绰号。”
“那么,是真的吗?”
“啊?”
“我是问那个数值正确吗?你说的那个时速2.8公里。”
“是正确数值。”这次是稻边开口。“教官十公尺游了十二秒八六,所以换算成时速大约是2.8公里。”
“噢?”贞方把脸转向稻边。“我来猜猜看你的绰号。是人形计算机吧?再不然就是算盘佬。是哪一个?”
“都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脑筋动得可真快。佩服佩服。你这么擅长心算吗?”
“不算难事。我的珠算上段。”
他的语气变得有点喘。
“你和鸟羽,交情很好吗?嗯?计算机。”
“是。”
“算是最好的死党吗?”
——是吧?
点头的同时,稻边朝鸟羽短暂一瞥征求同意。
贞方这厢,却一直把脸对准稻边,只是灵活地将声音抛往旁边。
“鸟羽,我问你,你那一招是跟谁学的?”
“白车警察。”
贞方的动作停止。他在思考这个答复的意思。鸟羽开口想补充说明。但贞方抢先一步。
“稻边。”
“是。”
“你虽然厉害也没计算过某样东西吧?”
“您、您是指什么?”
“肺活量。你自己的。”
“没有。”
“要试试吗?”
稻边翕动嘴唇。但是没有立刻回答。
“你想试试吧?嗯?”
终于说出口的那声“是”,微微颤抖。若非面对最怕的水,剑道与珠算一样也有二段功力的稻边应该不至于发出如此软弱的声音。
“好,那你下水吧。”
贞方用手指的,是水最深的地方。
稻边自脚尖缓缓滑入池中后,开始游狗爬式。只见水面下的手脚动作超乎必要地激烈。但身体却往下沉,只能勉强让头浮出水面。
见稻边这样,贞方在池边蹲下,轻轻按住他的泳帽。
“你现在,给我潜到池底。不过,不准立刻浮起。待会这个鸟羽会去救你。在那之前绝对不准把头浮起来。如果浮起来了,全班都要挨耳光。那都是你害的。”
稻边只能以目光表示同意。怯意甚至令他连脖子都无力转动。
“那,你去吧。”
尽可能将脸颊充气,脸孔甚至已扭曲变形的稻边,消失在水面下。这是考量到水中救难训练而设计的泳池。最深的地方超过三公尺。
“所谓的连带责任,真是个好名词。”
贞方站起来,转向这边。
“好了,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好好解释一下给我听。你提到白车是什么意思?”
“白车队员做SP时,会以耳朵听轮胎声。这是我以前听说的。”
贞方像赶苍蝇似地在脸前挥手。
“先别急。你说的SP,又是什么玩意?很抱歉,我一直待在救难大队,对交通机动队的事一无所知。拜托你讲清楚一点,让其他领域的人也听懂。”
“SP就是取缔超速。白车队员逮捕超速车辆时,会在路旁躲起来埋伏。不用直接看车子,光听轮胎的声音就能判断车速。平时就是这样训练的。”
虽然舌头打结,还是尽可能迅速讲完后,对面的贞方缓缓点头。
“好像是。我也听说过。”
“我小时候,听说这件事后,就开始模仿。自己玩起了听到会动的声音就猜速度的游戏。”
鸟羽说着,朝稻边的脑袋消失的地方凝神注视。天花板的灯在水面漫反射,所以要发现水底浮上的气泡并不容易。
“那样玩久了,不仅是车辆的轮胎声,就连别人走路的脚步声、游泳的水花声,我也可以猜出速度。”
“原来如此。不过,还真亏你学得会。你的耳朵和脑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个问题吗?或者只是贞方自言自语?若是问题,他恐怕答不上来。把耳朵得来的讯息,变换成脸颊承受的风压,再换算成速度。就算用言语来说明那种感觉,对方想必也无法轻易理解。
“你会起意做那种模仿,这表示你也——”
“对。我想成为白车队员。”
嘴上接着贞方的话往下说,眼睛却还在追逐水面浮上的气泡。
旋即,贞方无预警地伸出粗臂。当他霍然一惊时,贞方骨节粗大的手指已捏起他的腹部皮肤。
“你的体重多少?”
“八十左右。”
“你的体脂肪有点过高吧?不过,以你的情况,想必有引擎与车轮代替你跑所以或许不成问题。但你若是当不了白车队员,这个体型会很惨哟。你要再练结实一点。”
“是。教官如果没问题了,请让我去救稻边。”
他的视线在水面与贞方之间忙碌穿梭,一边说道。贞方似乎压根没听见,在胸前重新交抱双臂。
“你是什么时候立志当队员的?”
“小学五年级的秋天。”
“起因是什么?”
“有一场展示警用车辆的活动,我凑巧去参观。教官,稻边他——”
“你去参观那场活动,然后呢?啊?你讲清楚一点。”
“我获准坐上白摩托车,坐起来的感觉,非常舒服。我觉得,这里,就是将来自己该待的场所。教官,拜托。请让我去救他。稻边会死!”
“你说过和稻边是死党对吧?你们为什么会交情特别好?那个起因也说来听听。”
——是蚂蚁。
他差点这么回答,却把话吞回肚子里。这时候不能再说出没头没脑的话。万一教官继续追问下去,稻边真的会淹死。
“就是感觉特别合得来。”
哼。贞方无趣地点点头,朝泳池努动下颚。
“去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鸟羽已向前迈步。
他一头跳入水中,朝着水底,埋头拼命划水。
当他朝几乎已翻白眼的稻边伸出手时,水压令耳膜窜过剧痛,但他已无暇张口舒压。

第三话 蚁穴 第二节
六月十九日 星期五
这星期从一开始就搞砸了。周一第二堂的水中救难训练,因为私下交谈,被贞方教官训了一顿。也连累了稻边巡查。因为是我先找他讲话的。
所以,我本来已劳记在心,不容再失败了。可是,今天第四堂课,使用模拟住宅做犯罪搜查实习时,我又出了大纰漏。我无法成功探集指纹,焦急之下,不但未验出重要证物,反而还把指纹抹消了。结果,和我同组的成员都被服部教官臭骂一顿。
我真的能够顺利毕业吗?我已渐渐失去信心。算了,事情已经发生也没办法。重要的,是今后,我必须不慌不忙保持平常心。这样在自习室竖耳静听,分秒刻画夜晚的时钟声格外清晰,令人心情安宁。我渴望永保这平静的心情。
*
写完日记,鸟羽用夹子夹住稿纸右上角。格子里的字迹,比入学前好看多了。选择书法社团果然是对的。
把稿纸边上弄整齐后,重新放在桌上。花时间慢慢重读。
每晚写日记,在隔天早晨的班会交出,是这里的规定。不上课的周六周日,会在宿舍门口设置收稿箱。
浏览学生日记的不只是指导教官。其他教官之间也会传阅。不知到底会被谁看到,所以不能乱写。
重读两次后,他拿起橡皮擦。
“劳”记在心应该是“牢”记才对。还有,指纹不是“探集”应该是“探取”。好险。如果有错字或漏字,只要发现一处,就得罚做二十次伏地挺身。
字面固然如此,内容当然也不容轻忽。按照规定,日记只能写出事实。如果有误认的记述,那可就不只是伏地挺身了。整晚,都得在宿舍走廊罚跪。
应该没有弄错任何事实关系吧?水中救难是周一的第二堂课,没错。犯罪搜查也是今天的第四堂课没错……。
最可怕的,是文中出现实际没有的事,也就是捏造的内容时。一旦被发现就会遭到退学。
公文的确是正确第一。不能如实写出文章的人,警界不需要。这个道理可以理解。
但是,再怎么说,直接开除也太严厉了吧?
为了避免误认与捏造,只能写主观的感想。但是,只写那些的话,对于不擅长写作文的人会很吃力。不仅得花很多时间构思文章,也凑不出规定的字数。
植松当班导时,要求大家一定要以敬体书写,风间接棒后撤销了那条规定。与植松在时不变的是分量。四百字稿纸必须写满五张以上。对于不擅长写作文的自己而言,加上语尾敬词书写至少可以多凑一点字数。
一看时钟,已经快午夜十二点了。
在快要十二点的时候还没睡。仅只是这样的小事,在警察学校这个场所,已算是新鲜体验。不过延长熄灯时间至一点的理由,若非“考试前”而是别的,那就更好了。
差不多该回房间睡觉了。鸟羽自椅子起立。
正要走出自习室时,不经意向房间后方一瞥,好像看到最后一排有运动服的手肘。似乎有人在。
“先驱第一宿舍”一楼的这间自习室,与学校教室一样,桌子是以五列五行的方式排列。但每张桌子都有隔板,所以看不见是谁在使用。
之所以想停下脚步,是因为从手肘往肩头看上去,似乎瞥见俊秀的娃娃脸。
那肯定是稻边。
轻轻向他打声招呼吧……。
但是,这时鸟羽的身体已有一半来到走廊上。稻边似乎也没发现他,所以鸟羽想想觉得算了,径自离开自习室。
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教科书与笔记本放进观音中,继而取出挖耳棒。
慎重插入左边的外耳道。挖出的耳垢带有湿气。
拿面纸擦拭棒子前端后,正准备挖右耳时,有一边的墙壁传来咚咚声。是隔壁邻居石山在敲墙。
“鸟羽,刚才的你听见没?”
也许是边吃面包当消夜边讲话,石山隔墙传来的声音有点含糊。
什么?他还来不及如此反问,石山已继续说道:“我看那个呀,八成是电动脚踏车与轻型小汽车。大概是迎面相撞吧。”
鸟羽开窗,窥视外面。环绕校舍的铁丝网围墙与树林挡住视野看不清楚,原来如此,好像发生擦撞,传来某人的说话声。
“说不定是为了诈领保险金。难道你不觉得奇怪?正好在午夜十二点整出车祸。”
鸟羽随口附和石山后,关上窗子。把挖耳棒放回原位。然后拿起原本装夹子的空盒,蹲在地上,开始沿着墙边搜寻黑色昆虫。
发现有蚂蚁从外面进入房间,是在入学不久之后。肯定是墙壁或天花板的某处有侵入口。
他找过设施管理部门,但对方无意修缮。
就在这时,他在同班的稻边衣服上发现一只蚂蚁。他抱着某种怀疑试探着一问,果然,稻边也有同样的烦恼。
两人开始商讨对策。找出侵入口,用瞬间胶堵起来吧。如此决定后,他们在彼此的房间将瞬间胶挤进墙壁裂缝。两个房间出现的蚂蚁的确减少了。但并未完全驱逐。
是从几时起,只要在房间一发现蚂蚁,就会立刻捕捉呢?他会装进小瓶或盒子,比较个头大小。在严酷生活中的片刻无聊做为慰藉,正是最佳游戏。
平时都可以捉到三只。但今天连一只都没发现。已过了半夜。蚂蚁也回窝睡觉了吗?那就算了。
鸟羽起身。坐到桌前,在日记上又添上两三行。

第三话 蚁穴 第三节
六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今天没有外出,一直在训练室流汗。要驾驭白摩托车那种大型机车需要有基础体力。所以不能停止跑步。如果想让引擎声响起,必须先好好倾听自己的脚步声。说来讽刺,但那也正是摩托车有趣之处。
不过,与持久力同样必要的,还有一个。那就是肌力。尤其是背部的。这里如果没有练出足够的肌肉,就无法操控笨重的车身。还有,摩托车是以双膝夹住油箱来驾驶,所以股关节的强化也很重要。
因此,我平时就把重点放在跑步、背肌、深蹲运动,自己设计内容,不断训练。这项训练内容,平日是做三套,假日我规定自己要加倍。相当吃力。不过,即便是累瘫的时候,听到旁边的人跑步的呼吸声、跑步机的运转声、肌肉训练机的金属声等等,我就会萌生斗志,觉得自己还能继续撑下去。
这个星期三,第五堂课,又是救难训练。这次是陆上救难。好像是要从瓦砾中救人。为了避免上次在泳池的那种失误,我要充分发挥锻链出来的肌肉,好好上课。
*
起床时全身痛得要命。当然,晨跑也格外吃力,昨天在肌肉训练室太逞强了,他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