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记住。”
“好的,耽误您的时间了。失陪。”
他敬礼退后一步,神林再次摇起皇冠的车窗。就在车窗即将紧闭前,由良抽出警棍,插进玻璃与车门框的缝隙之间。
神林愕然瞪眼,上半身往副驾驶座那边向后仰。
“失礼了。”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搭着制服帽的帽檐。
“我好像弄错了一件事。之前行驶在您后方的厢型车颜色,不是白色,而是蓝色的。”

第五话 异物 第六节
或许是因为体重尚未恢复,只不过将五、六个空罐扔进垃圾袋,已感到疲惫。
校内美化运动这个名目听起来很好听,但说穿了就是捡垃圾。两名学生一组,负责事先分派到的区域。写有各人姓名的二十公升塑胶袋,在两人都装满之前,不准回宿舍。
由良朝假山走去。自己已经满身大汗,但是茶树下,安冈却一脸悠哉地坐着。
“不过话说回来,由良巡查,那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你在说什么?”
“本来在这里的圆球。”安冈的视线射向茶树的树枝。“是谁摘除了吗?”
“好像是。”由良轻轻挥手,驱赶飞过眼前的昆虫。
或许是因为黄蜂没了,现在这个地方,改而出现几只小蜜蜂。
“之前就是因为有那个,谁也不敢靠近这个场所。枉费这里的视野这么好。”
安冈朝东边望去。由良没有把脸转向那边。但是不看也知道。三线道的交叉路口,今天想必也在塞车。连续一星期到这里报到后,已经可以凭着噪音的音量大小判断车流拥挤的程度了。
“从这里看过去,车子的实际动向看得特别清楚。用来练习取缔交通正是最好的地点。”
安冈的话,令他想起五天前他以一人组代表的身分参加预选的情形。虽然没争取到教场代表,但得到第二名的成绩已经很满足了。
“违反车速时,驾驶的视野会受到极端限制。因此——”
突然间,安冈转换语气开始发话。好像是在模仿神林。
“取缔时,确认驾驶对周遭状况有几分掌握很重要。这点往往意外地容易被忽略,但由良巡查却一丝不苟地做到了。”
安冈说的,是预选时,神林做的讲评。看样子,安冈好像一字一句全都记下来了。
“还有,借由出人意表的问话方式,将驾驶在心理上逼至绝境的巧妙设计也值得高度肯定。顺便还秀了一招雨天驾驶时的诀窍,也相当出色——”
戴着粗棉手套的手倏然朝安冈伸去,想叫他闭嘴。安冈像小孩一样仰身逃走,跑到假山顶上后,朝他转身。
“虽然汽车废气有点讨厌,不过你倒是找到一个好地方,由良巡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就别装傻了。这一星期以来,你天天都来这里吧?”
怎么会被发现?
“因为每天从那边,”安冈指向校舍那头,然后指尖一点一点向下移动,直到自己的脚下,“一直延续到这里。那是我曾见过的脚印。——还有一点。每天都有奇怪的痕迹。”
安冈蹲下,把掉在旁边的宝特瓶盖扁平的那面,扭转着用力往地上按压。
“正好就像这样。”安冈把瓶盖从地面拿起,用手指着压出来的圆洞。“这是什么痕迹?也许是踩高跷。再不然就是拐杖。”
“你果然很适合当刑警。”
风间对他一对一进行取缔交通的指导,但自己真的是有那种价值的警察吗……
安冈把宝特瓶的瓶盖扔过来。他接住,放进手上的垃圾袋。
“没有垃圾了吗?”
二十公升容量的袋子,距离装满还差得很远。
“有啊,那边多得是。”
安冈转头对着的前方,是水泥砖砌的门柱。成对的两根门柱,贴满了名片大小的贴纸。走近一看,所有的贴纸上都印刷着半裸美女。是制服酒店和摸摸茶的宣传广告。总计大概有五十张吧。
管辖这个地区的K警署,最近雷厉风行地大举取缔色情行业。结果,好像逮捕了超过十人。这些贴纸,或许就是业者对此做出的小小报复。
安冈拿指甲去扣其中一张贴纸。但是,他立刻缩手,用嘴含着指尖。好像是勉强想扣下来结果弄痛了指尖。
“交给我。”
由良把手伸进运动服口袋。取出黑色喷雾罐后,按下按钮,把白色泡沫喷在贴纸上。
“那是什么?”
“你看着就是了。”
蜜蜂聚集到贴纸上后,由良把罐中泡沫在手心挤出一点,抹在已长到五厘左右的头发上。
“是整发剂吗?”
“对。这个味道你没印象吗?”说着,他朝安冈低下头。
“……该不会,是神林教官用的那个?”
“没错。嫌犯就是这个泡沫。香水与整发剂的气味,是蜂类最喜欢的。”
“那,你会对之前怀疑我的事负起责任吧?”
“所以说,就是这些制服酒店与摸摸茶。我不是讲过交给我吗?我会一个人负责解决,你站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话才说完,由良已开始用指尖撕下贴纸。
整发剂含有界面活性剂,所以也有助于剥离黏着物。教他这个的也是风间。
把撕下来揉成一团的贴纸放入写有“安冈”名字的袋子,装满到袋口时,那些蜜蜂已经不知飞去何处了。

第六话 背水 第一节
穿上出动服的长裤,把手放在腰上的二孔腰带。每次外侧都是留三孔。但是今天他决定留两孔。
“怎么了?”
背后传来声音,都筑耀太转身。眼前出现的,是日下部那浅黑又瘦长、令人联想到牛蒡的脸孔。
“是吃到不干净的东西吗?你的脸色不太好喔。”
“没什么。”
有点轻微的作呕,或许是因为嘴上硬是装作无事吧。今早起床就觉得肚子胀胀的,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强烈。也有轻微的胸闷。
在别人看得见的地方他自以为一直保持扑克脸,但就连观察力不算敏锐的日下部都这样发现了,可见身体的不适已不知不觉中在表情的边缘露出端倪。
“请假吧。最好不要逞强。”
“少管我。”
第二堂是警备实施训练。授课内容特别严酷,所以现在不想浪费精力。
背对日下部,在出动服外套上护具,拿起保护上半身的大件防护背心。背上的“POLICE”这行白字看起来莫名暗淡。
紧紧绑好短靴的鞋带,朝时钟瞥去。距离集合时间只剩七分钟。他有点焦急,正想从柜子取出围巾,顿时停下手。
找不到。
他把头伸进柜子里,翻开放在上层架子的T恤。但是,那里也没有围巾。他挪开毛巾,连鞋袋里都看了一下,还是找不到用来覆盖领口的白布。
“找东西吗?”日下部再次朝他发话,一边讶异地挑起一边眉毛。“是什么东西找不到?围巾吗?”
“对。”
霎时之间,口中似乎闻到铁锈味。接下来的警备实施训练课的教官,是从学校隔壁的机动队派来的。是常见的那种资深魔鬼士官长。只要出席时少了一样装备,八成就会有铁拳制裁等着。
“我帮你找。”
日下部不等他同意就一起开始搜寻。准备好的学生已陆续走出更衣室。
距离集合时间还剩五分钟,更衣室内的其他学生都走光后,额头的发线开始发热。从今天起已进入九月,没有空调的男子更衣室,淤积着湿度极高的温热空气。
剩下时间不到四分钟了,但日下部还在。
“找不到……。怎么办?要等着挨揍吗?一拳都还没挨过的,只剩下你了吧?趁这机会,不如在毕业前体验一下。”
拿手电筒朝地板与柜子之间的缝隙照了一下,但那里也没有。
“不,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警察最重要的就是毅力。——喂,你看这是什么?”
抬头一看,眼前垂下一块白布。日下部手上拿的,正是他在找的围巾。
在哪里找到的?他以眼神问道。
“柜子上面。八成是有人发现它掉在地上,嫌麻烦,就顺手放到那上头了。”
他朝围巾伸手。却无法完全拉到自己手里。因为日下部拽着另一头不肯放。
“你很感激我吧?”
说着,日下部的唇角微微扭曲。
“很感激。”
“那么,”日下部从自己的柜子取出对折的纸张,“可以在这里写上你的名字吗?”
日下部把那张对折的纸打开,让他看见上方写的标题。那里写着“毕业文集编纂委员申请表”。
“当上什么干部的话,考核成绩会加分。距离总代表宝座又能更近一步。况且这个工作很轻松。比谁都能先看到文章,挺不错的福利吧?”
都筑从正面直视对方后,日下部悄悄转开视线,轻轻干咳一声。
“你的成绩名列前茅。毕业考应该已游刃有余了吧?我可是有点危险,已经被逼到悬崖边缘了。这时如果不能确保念书时间,真的会很危险。”
通常如果无人担任委员就得由级长担任——日下部迅速如此说明后,
“所以,请你帮我这个忙。”
拿纸的手比出合掌膜拜的动作,朝他挤眼。
都筑默默点头,前拳击手的手指终于放开围巾。
“放心。工作很简单。首先,是保管之前缴交的稿件。然后,催促尚未缴交的人快点写。就这样而已。字数是四百字稿纸三张以上。如果字数不够,踹对方屁股也得逼他补上。”
“什么时候要收齐?”
“截稿日是九月十日。十一日中午,印刷厂会来拿稿子,所以一定要严守时间。”
浅黑色的脸上,露出发亮的大牙,日下部就这样走出更衣室。
尾随那个背影来到走廊上,映入眼帘的是公布栏上的纸张。
“靠你维系的生命之轮——行动捐血车来访。请协助我们!”
把布告栏当成自家地盘支配的日本红十字会制作的海报,如此大声主张。下方添加了职员手写的一行字:“九月十日下午四点起,于校舍前广场实施”。
发线感到的炽热,不知几时被汗水取代。都筑一边拿围巾当手帕用,一边赶在前往操场前,急急冲进厕所。

第六话 背水 第二节
白底红十字标志的车辆,已来到校舍前。那巨大的车身旁,学生排成凌乱的队伍,等着轮到自己。
车辆外设置的报名台上,堆满成箱的原子笔。好像是捐完血从车子出来时,可以领到的纪念品。
“本月欠缺O型”。
车身上挂的横条布幕,在微风中摇曳。一旁的报名台,O型的都筑填写问卷,先量血压。分别是六十、一百一十。
进入车内,弥漫的甲酚消毒水的气味令他差点呛到。不,更强烈的是汽车排放的废气。或许是为了让机器运转,只好一直发动引擎没有熄火。
内部有四张活动式简易床。车辆前方两张,后方两张,以背对背的方式放在一起。两名护理师在其间的狭小走道缩起身子走来走去。
“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准备,请在那里放轻松休息一下。”
在前方的床铺一坐下,一名护理师就这么对他喊道。看来自己好像得等上一会了。似乎是人手不足来不及做捐血准备。
他在指定的床铺躺下。隔壁是宫坂。他把活动式床铺调成四十五度,正在定定注视流过管中的自己的血液。
“你知道吗?都筑。这些血,只能保存三周。一旦过期,好像会抽出部分成分,剩下的就会被当成废弃品扔掉。”
“能保存三周已经算是很好了。”
都筑把手伸进裤子口袋。从那里取出的,是折得小小的纸张。四百字稿纸五张。他朝宫坂扔去。接着把自己的自动铅笔与橡皮擦也同样交给他。
“你的时间,只剩今天一天了,宫坂。”
宫坂完全坐起上半身,朝他俯视。“你在说什么?”
“你还没交吧?”
“……你说文集要刊登的稿子吗?不是这个礼拜之内交稿就行了?”
“你还没睡醒吗?到今天截止。你现在就写。”
“在这里写?”
“不然你还要去哪儿写?”
“你是特地跟着我来的?不惜跟到这种地方?”
“答对了。如果打扰到你那我道歉。所以你快写吧。”
真是的,败给你了……。宫坂一边发牢骚,一边再次躺到床上,光用右手灵巧地把稿纸在肚子上摊开,开始动笔。同时,
“警察职员的惩戒处分有哪些种类?”
背后的床铺那边,传来这么一句话。是同期入学的荒川教场两名学生,带着参考书上车在讲话。
“免职、停职、减薪、记警告。”
“那,下一题。不依公务员法而是根据内规做的惩戒处分有哪些?”
“口头警告、本部长告诫、严重告诫、所属长官告诫。”
“巡逻时要收集的情报,请答出六项。”
“一,防犯上需注意的人物。二,有犯罪发生之虞的场所。三,有犯罪者徘徊之虞的场所。四,防止灾害、意外事故时的必要事项。”
“还有两项呢?”
那个声音,是对着这边发出的。
“刚才的问题,就请在那里竖着耳朵听的风间教场的都筑巡查来解答吧。”
“五,作为犯罪搜查线索的事项。六,可供其他警察活动参考的事项。”
本来打算漠视,但他还是特地扭头回答了。脑袋似乎还没从考试模式切换回来。
不过他们可真勤勉。毕业考昨天都已经考完了。不过每周的小考会一直持续到毕业前夕。大概是为了应付那个吧。他知道背后那两人都在竞争毕业生总代表的宝座。
以总代表的身分上台致答辞。那对警校学生而言是最大的荣誉。毕业典礼当天早上,把致辞用纸拿去指导教官那里,请他在上面写一句简短的赠言,据说是这个学校的惯例。第九十八期短期课程两个班级共六十七名学生中,这个荣誉不知将花落谁家。
自己呢?有那个可能性吗?
关于毕业考,他应该可以轻松通过所有的科目。写完考卷已有充分的把握。但是光靠纸上测验,与其他优秀学生之间的差距并不大。
问题是毕业典礼眼看着就要到了。说到今后会举行的大型活动,顶多只有手枪检定与路检盘查竞赛这两项。枪检通过上级,而且在路检赛拿冠军——如果能取得那样的成绩,或许勉强有希望吧。
不知几时,宫坂已写到第三张稿纸了。看他运笔如飞毫无滞碍,可见要写的内容早已在脑中成形。
都筑歪过身子,故意毫不客气地探头窥视。
路检挑战记
宫坂定
实务修习时,曾在街头实际做过临检盘问。当时的感想如下。
对警察而言,路上拦检堪称最重要的工作。接受拦检的人固然紧张,执行拦检的人也会有相当大的压力。“不好意思,可以请教您的姓名、住址、工作地点以及现在要去的目的地吗?”试想,如果被人这样连气都来不及喘地不停质问,你会作何反应?而且,这样的质问是来自制服上有警徽的人物。一般人大概会完全傻眼,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吧。更重要的是,肯定会对警察留下坏印象:“为什么要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我?”这点,是我在街头做拦检后最强烈的感想。
根据学长所教,似乎有技巧可以抹除这种坏印象。换言之,只要用“这一带发生了案件,所以正在请教大家”当作开场白就行了。但是,即便没有实质影响,谎言毕竟是谎言。罪恶感作祟之下,实在难以流畅说出口,枉费人家特地传授的技巧,结果我还是无法善加利用。
因此,起初我颇为困惑,但多做几次后,终于行有余力可以去学习各种事物。
记得是在对某位男性进行拦检时。对方起初很抗拒,但在我的锲而不舍下,我发现他不是排斥拦检本身,而是在意被路人看见。一旦从马路移至旁边别人看不见的地点,在那里重新发问后,这次他就很配合地回答我的问题了。
站在对方的立场设想执行拦检,让我得到学长的夸奖。说是初立大功或许太夸张。但是,这次经验,对我个人而言的确是一个勋章。
“你确定吗?”
从旁一问,宫坂抬起头。“我怎么了?”
“被学长夸奖的这段。不是你捏造的吧?”
和每天提交的日记一样,这篇文章也绝对不容许故意造假。在这里,创作是一种犯罪行为。一旦被发现会立刻遭到退学。“培养正确的文书制作能力”——本校的设置纲要在“教养的基本方针”有明文规定,所以这项规定据说被非常严格地执行。
“你不相信吗?”
“我没这么说。”
“算了,怎样都无所谓。就算有错,被开除的也不是你而是我。你就放心吧。”
的确,这么多的内容宫坂只花了十分钟左右便流畅地写出来,可见草稿八成早就在脑中了。那么应该不会有问题。
宫坂露出从容不迫的笑意,把稿子与自动铅笔还给他。但是橡皮擦却塞进自己身上的衬衫胸前口袋。
“那个也还给我。那是我的私人物品。”
“这个就让我偷一下吧。”
“这是哪门子游戏?”
“你觉得我的行动可疑吗?”
与其称之为可疑,说他很烦人可能更正确,但都筑还是姑且点头。
“那么,你现在就试试看对我做路上拦检。”
“……你说真的?”
“试试看嘛。做个路检,搜查一下我的口袋。如果办得到,我就把橡皮擦还给你。”
宫坂奸笑,或许是打算给他时间考虑,刻意将视线移开,把脸对着管中流动的自己的血液。
这是搞什么……。
结果,都筑以舌尖轻轻舔唇,直视着正好刚把脸转回来的宫坂,开口说:“不好意思。可以耽误您一点时——”
“不行。”宫坂打断他的话,同时夸张地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朝他摇头。“你那种问话方式,在现场根本不管用。”
都筑清楚感到自己的脸孔僵硬。“为什么?”
“就跟你说不要向他人寻求答案。用你的脑袋好好思考。”宫坂瞥向护理师。“对不起,请问还要多久?”
“大概两三分钟吧。”
“听到没有?”宫坂的眼睛,这次转向减压式抽血装置。“好了,你最好赶快重来。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罗。”
到底是哪里不对?他不懂……。
试着换个问法吧?省略开场白,劈头就直捣核心。
“怎么了?快点呀。”
捕捉到与宫坂视线相对的时机,他试着直截了当说:“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皮包吗?”
宫坂的口中发出类似叹气的声音。“到此为止。这次又不及格。”
“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是叫你要自己想吗?如果连那个都不懂,绝对没希望在路检竞赛拿冠军喔。”
都筑强烈感到,不只是脸孔,连身体都开始僵硬了。
“你想拿冠军吧?——或者单刀直入,说是总代表的宝座或许更正确。不过很遗憾。会当上总代表的是我。”
“你可真有自信。”
“我这是言出必行。既然说出口就只能去做到。就那个意味而言,或许也堪称是背水一战吧。总而言之,就是要把自己逼到极限。”
宫坂好像已捐完血了。体格特别壮硕的护理师走过来,从他的手上拔出抽血针。
“好,辛苦了。下车后,要立刻喝点饮料补充水分喔。”
“麻烦您了。”
对护理师敬礼后,宫坂说:“别误会。我可不是在欺负你。正好相反。我是希望你也能奋发图强。否则没有对手,较量起来就太无趣了。”
他轻轻挥手,匆匆走下捐血车。
刚才的护理师,左右摇晃着宛如吊钟的身体,走向驾驶座去了。到底要等多久?至今还是没有要在自己手上扎针的迹象。
蓦然间,他感到视野一隅似乎有什么在动。定睛一看,宫坂之前躺的床旁,不知几时站了另一个人影。
是风间。
白发的指导教官,就像那是自家的贵妃椅似地,以悠哉的动作在床上躺倒,用有一搭没一搭的口吻说:“我最怕打针了。”
好像是在对自己发话,但都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好先把头稍微往风间那边歪,至少先摆出“我在听”的姿势。
“不过当着大家的面,又不能不配合。所以我先领了这个。”
风间举起手里的东西给他看。好像是当作纪念品赠送的原子笔。
这位教官似乎也要摆出背水一战的阵势。之前他与宫坂对话时教官应该不可能站在哪里偷听,所以大概纯属巧合吧。
“这好像是加压式的。”
风间把原子笔举到空中打量,一边朝他伸出手。如果有不要的纸给我一张。骨节粗大的指尖如此要求。可能是想试试原子笔好不好写。
幸好他多带了几张稿纸,于是递了一张过去。
风间把腰稍微往下移,摆出趴卧的姿势,将原子笔向上,在稿纸唰唰唰地写字。好像是汉诗。
仿佛一阵清风吹过——风间的笔迹令人很想这么形容,他写的文字是:“吾能弭谤矣”。
是这么读的。不,不是读,应该说是看。“弭”是他从未见过的汉字。脑内无法转换成语音。至于“矣”,记得是表示断定的助词,按照音读的话是“一”,但通常应该是不发音。他记得高中课堂上是这么教的。
或许是察觉他的视线,风间又补充说:“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句话。”
“写的是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
“对。”
“那么,”风间把纸推过来,“你自己去查。——对了,我听日下部说了。都筑,听说你愿意担任毕业文集的编纂委员。”
是被那家伙陷害的。日下部事先把我的围巾藏起来。然后,装作是他找到的,让我欠他一个人情,再把工作推给我——他真的很想这么解释,但最后还是作罢。因为他觉得纵使真的这么说了,风间恐怕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那位护理师拿着驱血带与纱布之类的东西回来了。看来终于有时间理会他了。

第六话 背水 第三节
或许是日落之后气温骤降。下午抽过血的左臂有点痛。
练习派出所的柜子里除了实务指南,还放了汉和辞典。格外厚重的辞典,因为本身的重量已经有点变形。他抽出来翻页,决定查出“弭”的读法。
本来打算从部首找到那个字,但在那之前,偶然看到“吾能弭谤矣”这句汉诗。好像是周朝的皇帝吟咏的。底下,有文意说明:“吾能弭平谤言——我能够防止国民的非难。”
理解“弭”的意思是“停止”、“阻止”后,他把字典放回去,在椅子坐下。
他试着在手边的纸上,写出刚才看到的字。但是,突发的灵感令他把“谤”字换成别的字。
“吾能弭罪矣”。
我能够防止犯罪——对于志愿是防犯的警察而言应是理想的格言吧。
想完不禁苦笑。这半年来,不知已考了多少次汉字听写,只要看到不会写的汉字,已经养成反射性自己写写看的习惯了,可见次数绝对不少。
目光移向桌上那叠稿纸。
文集的稿子,大致已全部收齐。尚未缴交的只有一人——自己。
他随手翻阅,目光所及之处跳着浏览。
现在才能告白的事
楠本忍
实务修习时,第一次来到县都N市的街头。快结束时,负责指导的学长,把我一个人留在陌生的地方就走了。学长叫我“一个人走回K警署试试”。而且还限制我“必须在二十分钟之内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