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良把右手往前伸。朝安冈的背猛然一推。然后立刻上锁,离开现场。
“喂……你想干嘛!快开门!”
他对安冈隔着门传来的声音置之不理,径自走过走廊。弯过一个转角后,按下无线电对讲机的开关。“喂,听得到吗?”
“别闹了。快放我出去。”
“没有可疑人物吗?你好好检查一下。”
“没有啦。”
“嘘!安静点。”
“……没头没脑的到底搞什么鬼?”
“你没听见声音吗?”
“谁的?”
“和我们差不多同样年纪的,年轻男人的声音。是啜泣的声音喔。——其实三年前,有一个受不了学校生活的学生,在那间用具室上吊自杀了。”
“……就跟你说别闹了!”
“是真的。你不知道吗?半夜如果独自待在那里,据说会被那个死去学生的鬼魂咒杀喔。而且,好像是在进房间之后正好过了三分钟时,会被那个鬼魂从背后拍肩膀。”
由良自己说着,不禁在一瞬间感到有股寒意窜过侧腹。
“听着,就算有东西碰你的肩膀,你也绝对不能回头喔。因为回头就会被吸走阳气。”
“快开门!我求求你。”
“那你就老实说——上次,不是有驾驶技术讲习会吗?那时候,是你放进去的吧?”
“放进去?放什么?”
“一只蜂。大黄蜂。”
“放进哪里?”
“当然是练习用警车内。”
“我才没有做那种事。”
“少装蒜了。快点老实招认。”
偏偏在自己开车时,出现最害怕的东西。他不相信这是巧合。视为某人的恶意行为应是最自然的吧。
“过了两分钟了。——我可要提醒你,我回去开锁,还要花三十秒喔。”
“拜托。请你相信我。”
“所以如果你不想被鬼拍肩膀,就在两分三十秒之内招认。”
“不是我。我发誓。”
“那么危险的生物,你是怎么捉到,怎么放进车内的?”
“请你相信我。”
“你都不害怕吗?你没被螫过吗?”
“我说过了。”
“两分三十秒到了。很遗憾。鬼铁定会出现。不过,听着,你还有救。我再说一次,被拍肩也不能回头喔。千万不能。”
“别说了。很恐怖耶。”
“还有二十秒。”
他将手指离开发话键等待安冈说话。但这次没有回音。
“喂。你听见没有?还有十五秒,十四,十三,十二,十一。”
还是没回音。由良从转角探出头。不需要手电筒的辅助了。眼睛已充分习惯黑暗。他伸长脖子朝用具室张望,却无法察觉异常。
“七,六,五,四,三……”
他一边以无线电倒数一边走到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
“安冈……。你还好吗?”
正好过了三分钟。某人的手就是在这一刻从背后拍他肩膀。
也许他发出了低微的尖叫。至少可以确定他倒抽了一口气。
他不认为自己有那么惊讶,却已双腿发软。踉跄转身一看,站在黑暗中的是安冈。
混蛋,别吓人好吗。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这些话,在粗重的喘息下一口气吐出后,安冈缓缓举起手。那只手拎着钥匙。好像是用具室的钥匙。他也有备用钥匙吗?但是学生拿到的钥匙应该只有一把。
这时拿钥匙的手,离开安冈的身体,倏然往旁一动。他霍然一惊,这时眼前已出现另一个人影。
“执行警备勤务那么无聊吗?”
“教官……”
看到风间拿着用具室的钥匙站在安冈背后时,侧腹再次窜过一阵寒意。
“居然用试胆游戏来打发时间,没想到你这么幼稚啊,由良。”
风间的左胁夹着拐杖。右脚裹着石膏。黑暗中浮现的石膏那种雪白,令由良眯起眼。
“我跟在你们后面想观察一下你们执行警备勤务的表现,结果就是这样。我都以为自己成了小学老师了呢。”
“……对不起。”
不是针对把安冈锁在用具室的行为道歉。现在脑中想的,是驾驶技术讲习会的意外。把安冈推开救了他一命的是风间。撞倒风间的是自己。距离那起意外虽已有一周,至今每次想起还是会浑身发抖。
“已经都过去了。我如果要恨,也是恨那只飞进车内的小昆虫。不是你。”
“可是——”
自己伤了人。而且伤的是教官……。从那时起,虽然他表面上强装平静,其实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提那个了,倒是你,有心理准备了吗?工作摸鱼玩怪谈游戏的罪名可不轻喔。”

第五话 异物 第四节
周四第五堂课,陶艺社团活动结束后,总会想起小时候。
渗入指甲缝的黏土。在外面玩到天黑的童年时光,总是会这样弄得指尖脏兮兮。
在水龙头下仔细洗手后,由良前往食堂。顺道在自动贩卖机前驻足,买了一盒牛奶。
距离傍晚的班会还有一点时间。从陶艺社团用的第二多功能室,回到教场所在的本馆,要经过联络走廊。从走廊途中的逃生门,可以通往武道场后方的花坛。
小花坛的角落,有白色的百日草绽放。
由良把吸管插进手中的盒装牛奶。含着牛奶,以喷雾器的方式,朝百日草喷去。
“脏死了。你在搞什么?”背后有人出声。不用转头也知道是安冈。
“那个,是风间教官种的花吧?”他没回答,又含了一口牛奶,喷向植物。
“就算拿花出气也没用。如果有意见,不如直接去找当事人说。”
他扭身,把含着牛奶的嘴巴对准安冈,作势要朝他喷去。安冈慌忙关上窗子,朝教场那边跑去。
他重新转回身,把脸凑近百日草一看,叶片的地方还是有大批蚜虫聚集。
要驱除这玩意,牛奶比农药更有效。是宿舍图书室的某本书上这么教的。如果书中的记述是正确的,逐渐干涸变得黏稠的牛奶,应该会令害虫窒息而死。
仰望天空,好像会有一场雨。
由良回到联络走廊。把空牛奶盒扔进途中的垃圾桶,赶往本馆一看,在第三教场前,今天的值日生已摆出“门童”的架式。可以看见风间出现在走廊前方。
冲进教场抵达自己的位子后,不久风间也拄着拐杖进来了。
“找自己合得来的人组成小团体好吗?”
这是走上讲台的风间说出的第一句话。
突然的指示,令学生们面面相觑。
“如果没听见那我再说一次。我要你们找平时合得来的伙伴自由成立小组。现在立刻开始。”
“教官,”一名学生举手,“一组的人数,要有几个人?”
“随便你们。”
众人一齐离座,朝四处散开。在他们渐渐形成几个小团体之际,唯有由良一个人原地不动。
坐在椅子上的学生还有一人。是坐在他隔壁的都筑。
风间走下讲台朝这边过来。“你们两个不如组成一组吧?应该会很合得来。”
的确,都筑也有一种局外人的氛围。起初,甚至无法区别你们两人——之前也有人这么说过。
玻璃窗当的一声。是雨滴打在窗上的声音。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时,风间的表情骤然一变。
“由良,这个月的保健委员是你吧?”
“是的。”
“工作来了。”
“嘎?”
“立刻把人带去保健室。”
“带谁去?”
风间的目光转向都筑的额头。
那里因冷汗而隐然发光。仔细一瞧,都筑的表情痛苦地扭曲。看样子他不是不肯起来,是身体不舒服站不起来。
由良自椅子起身,朝都筑伸出手。
但都筑甩开他的手,自己走到门口,离开教场。
怎么办?由良以眼神询问风间。
“应该没事。不用管他了。”
风间转身离去时,其他的学生好像都已分组完毕了。教场内形成五个集团。
“请问教官,”起先发问的学生再次举手,“这是为了什么目的分组?”
“为了预选。关于‘交通取缔技能竞赛’,前几天我已说过了。教场必须选出一名学生当代表。”
教场内出现少许骚动。
“接下来,每天要分成这六组进行练习,每组各选出一名代表。两周后,各组派出的代表将进行预选,表现最优秀的人将成为教场代表。”
“刚才教官说,”一名学生开口,“分成六组,但是明明只有五组吧?”
“不,是六组。”
风间的视线转向这边。学生也追着他的视线,一起把脸转过来。
孤立在窗边的位子上,由良转头对着窗外滂沱大雨的景色。被这么多人的视线刺穿,实在很不舒服。
“就算只有一人也算是一组。——今天的班会到此结束。”
学生们各自回座,保持起立的姿势。
“向教官敬礼!”级长日下部喊口令。
敬完礼后,风间的身体不自然地上上下下一边横向移动。看来他已相当习惯拐杖了。学生们冲过去想帮忙,但他摇手示意不需要,缓缓走下讲台。
由良走到走廊上。朝着风间正要回教官室的背影追去。
“你在苦恼什么?”
风间似乎光凭动静就察觉自己的接近。他头也没回便这么说。连心理状态都被看穿,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步伐欠缺自信?
“教官,请对我做出退学处分。”
“你还在耿耿于怀吗?我不是叫你忘了那件事。”
“可是!”
“这里,的确是筛子。但也可以反过来说。只要是教官判断应该留下的人才,就算做一对一指导也要留下。这里就是这样的场所。”
风间的意思似乎是叫他不要轻易说出退学处分这几个字。
“倒是你,由良,应该高兴一下才对。”
“为什么?”
“你这组只有你一个人吧?”
“是。”
“那么你比谁都可以更早确定成为小组代表了。”
来到楼梯。风间拄着拐杖要上楼,身体顿时向后仰。
不用你鸡婆——八成会被对方这样说,但由良还是站到风间的身旁,扶着他的身体。
“不好意思。谢谢。”
预想落空,他不禁窥视风间的侧脸。
两人上了楼。正要松手时,风间一个踉跄。好像是故意重心不稳给他看。
之后,也是他觉得应该不要紧了,可是一放手,风间就假装绊倒。跟我来——直到风间已经经过教官室却过门不入,他才终于领悟,风间是在默默表达这个意思。
“顺便,还得向你说声谢谢。”
由良不解其意,望着风间的侧脸。
“我是说百日草。刚才,替我驱除蚜虫的人,是你吧?”
关于照料花坛的事他本来打算瞒着不说,但也想过风间说不定已经知道了。这位教官利用学生当间谍,广泛收集情报的事,即使是被称为局外人的自己也知道。
走过走廊,朝学生宿舍的方向走去时,风间一直保持沉默。由良忍受沉默跟在他背后。
风间再次开口,是在来到更衣室门口时。
“好像长长了一点吧?”
“啊?您是指什么?”
反问之后,才醒悟是在说头发。
“真令人羡慕。看你频繁上理容室,想必很有钱。——或者另有原因?让你坚持把头发剃这么短的原因。”
黄蜂会专找黑色。人类的头发正是最明显的目标。所以春季到夏季之间,他会把头发剃得几乎看见头皮。
但是,他并未如此说明。就刚才那刻意的口吻观之,风间肯定早就知道了。
“对了,前几天的警备实施课时你上课迟到了。”
“对不起。”
一边道歉,忍不住暗自讶异风间怎会突然在这个节骨眼提起那种事。
“这样下去不能让你毕业喔。”
这句话令由良直视风间的双眼,他无法判断风间是在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你会迟到,是因为穿上装备的动作太慢。”
风间倚着墙,手离开一支拐杖后,看着自己的手表。
“现在就开始练习吧。如果你在五分钟之内不能着装完毕,我就如你所愿,立刻让你退学。——开始!”
“啊?”
“还愣着干嘛?”本来看着手表的风间抬起头。“只剩下四分五十秒罗。”
他慌忙冲进更衣室,打开自己的柜子。
脱下身上的制服,挂在衣架上吊进柜子后,换上蓝色的整套出动服。衣服经过防水不易燃加工非常坚固耐用,这点值得肯定,但穿起来实在谈不上舒适。
最花时间的,是戴上护具的作业。小腿,膝盖,大腿,腹部,手肘,手臂,从下往上依序着装颇费工夫。
“还剩一分钟。”
系上皮带,把手铐与警棍插上腰间后,风间宣告还剩三十秒。
“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二十六……”
戴上安全帽,把围巾挂上脖子,一手拿起树脂制盾牌,站在风间面前摆出敬礼的姿势时,剩下的时间已不到五秒。
“基本上及格了。”风间的手伸到眼前替他调整好围巾。“怎么样?好不容易才穿上。立刻脱掉太可惜了吧?”
风间再次往联络走廊的方向走回去。他只好以这副打扮跟上。
来到昨晚关安冈的用具室,风间把钥匙扔给他。
“我要你从这屋里拿东西。”
“请问要拿什么?”
“园艺用剪刀与垃圾袋。”
拿来做什么?即便问了,对方八成也不会回答。他默默听命行事。
接下来要独自接受警备实施的课程吗?在这样的大雨中?
他半带认真地考虑是否不该再跟着风间。
走出校舍。雨势眼看着越来越大。
来到可以看见操场的位置后,跑道上有一名学生,正在雨中奔跑。费了一点时间才认出那是鸟羽畅照,并不是因为雨势。而是因为和入学当初比起来,鸟羽的体型已截然不同。
到七月为止,记得鸟羽可能是因为腰围太粗难以保持平衡,总是左右晃动身体跑步。那种不稳定如今却已消失了,变成只把能量向前方传送的有效跑法。这是减去多余的脂肪后才能办到的。
鸟羽本来立志成为白车队员,却因听力受损好像已自动放弃。不过,看他现在这样跑步,应该没有放弃警察之路。
由良把剪刀与垃圾袋放在潮湿的地面。开始做双膝屈伸运动。警备实施课,向来总是以跑操场五圈揭开序幕。
“你在干什么?”
“啊?”
“你的工作要到这边做。”
风间在大雨中继续向前走。
“你好像瘦了很多?今天剩了多少?”
最近他的午餐一直只吃掉一半。此事似乎也已传入风间的耳中。
“……剩到很想讨回一半的餐券费。”
“为什么?你的感冒应该已经好了吧?”
“是。我想身体应该没问题。但就是食欲不振。”
“听起来很矛盾。若是正常人,身体好的话自然也会有胃口。”
“没有胃口,是因为吃起来也不好吃。”
之前罹患重感冒,鼻塞的毛病拖了很久。后来,嗅觉出现毛病。感觉不到东西的气味。结果,入口的食物也失去味道。他如此向风间说明。
“你马上去医院看鼻子。还要增加体重。这是命令。”
“是。”
“在我看来,身为警察的你有两种魅力。驾驶技术与良好体格。基于这两点我很看好你。遗憾的是在驾驶方面上次你已失手留下污点。那么,至少不能再失去另一种魅力。”
“……我知道了。”
“而你的缺点也有两种。”
“请问是什么和什么?”
“一个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今天午餐时你身边有谁在吗?”
不合群。这点的确不用教官多说也知道。
“另一点嘛——”
他们正好经过升旗台前,走上操场西南角堆起的小型假山。从这里面朝东方的话可以看见三线道的大马路。
假山上零星种植了茶树。风间走近其中一棵,指着树枝。那根树枝正好在他的视线高度。
一看到那根树枝,由良忍不住倒退一步。大概是因为霎时起了鸡皮疙瘩,脸颊的皮肤麻麻的。
树枝上,垂挂着漩涡状的焦糖色球体。
红斑。高烧。痛苦的记忆再次重现,由良自那个球体——黄蜂窝撇开眼。
“你的另一个缺点就是那个。你太害怕蜂类。”
“……教官,该不会,接下来要叫我弄这个?”
“没错。我要叫你驱除它。”
“请等一下。”他再退一步,放下安全帽的防护面罩。“我曾被螫过一次。万一,再来一次的话……”
“也许会因过敏的过度反应而死。”
他隔着防护面罩,直视若无其事说出这种话的风间。
也许是因为这场大雨。在蜂窝周围飞来飞去的黄蜂不多。但并非完全没有。光是这样看去便已看到三只。
“你放心。机动队的装备怎么可能敌不过区区几只小昆虫。”
“请等一下。为什么要叫我做这种事?这样会有生命危险耶。”
“你这话问得真奇怪。你是警察吧?”
“是的。”
“那么维护众人安全不就是你的职责吗?如果放着这蜂窝不管,会危及某人的性命喔。”
他无话可说,火辣刺痛的喉头硬生生咽下唾液。
“我要订正。由良,你的魅力总共有三点。”
“还有一点是什么?”
“你伤害过人。”
“……对不起。教官您在说什么,我不太懂。”
话语整体的意义不明。但是“人”是指谁,非常清楚。
他垂下眼,凝视风间的脚边。石膏上,浅浅覆上一层被大雨溅起的泥沙。
“有过伤人经验的人,更能够保护人。事情就是这样的。——听着,千万不要去捅蜂窝。只要稍微摇晃蜂窝,蜂群就会一下子统统飞出来。”
“我知……”
由于一只蜂骤然接近,他说到一半就嘶声哑然。
“蜂类来袭时,最安全的,就是站在原地不动。不要舞动手脚抵抗。那样反而会煽动蜂类的斗争心。”
那个他早就知道了。从小就已听过几百遍同样的说法。
“逃走时千万不可呈Z字型逃跑。要直线奔跑。蜂类会眼尖地发现左右摇晃的动作。却对前后摆动很迟钝。”
这点他从不知道。
“请问我可以脱下安全帽吗?”
“为什么?”
“我特地剃到露出头皮,可是戴着帽子就无用武之地了。”
现在戴的机动队安全帽,是近似黑色的深蓝色。
“你放心。黄蜂不会去找你。”
风间从制服口袋取出一个黑色圆筒形罐子。好像是某种喷雾器。风间弯下上半身,把喷雾罐的喷射口,对准茶树的根部。
他的手指朝按键一按,罐子便冒出白色泡沫。
“因为他们会围着这个泡沫。”
正如风间所言,三只黄蜂果然都飞到茶树的根部来了。
那是什么泡沫?风间拿的黑罐子上,写着疑似商品名称的文字。看了那个还是不知道是什么泡沫。但是,从罐子整体的时髦设计,大致猜得出来。
“把你的手心伸出来。”
就在他乖乖伸出戴着手套的左手时,风间在他的手心也挤了一点泡沫。
他凑近鼻子试闻。果然,泡沫散发的气味很熟悉。
“你现在还怀疑把黄蜂放进车内的是安冈吗?”
“……不。已经不了。”
根本没有故意把黄蜂放进车内的嫌犯。有的,只是在毫不知情下把黄蜂引进车内的嫌犯。

第五话 异物 第五节
他将右手从侧脑缓缓抚过头顶。
手指之间夹住头发,试着判断长度。还不到一公分。根据经验立刻就知道。这个触感就连九公厘,好像都还差了0.5公厘。
如果是8.5公厘的话,今天是二十六日,所以自八月三日算起,等于在二十三天之中长长了八公厘。
问题是,自己的“指尺”还是一样精确吗?
头发生长的速度,据说是一天0.35公厘。如果把八除以那个数值……
由良以皮鞋尖在操场的沙子上写出数字。脑袋空转,一再重新计算,是因为马上要轮到出场,太紧张了。
得知八除以0.35的答案约为二十三后,他定定凝视自己的手指。如果继续保持这种注意发量的习惯,以后说不定会变成比劣质直尺更正确的测定器。
即便这么想,他还是连一个苦笑都笑不出来。
深深吐出一口气的同时,他从指间抬头。瞥向操场中央放置的桌子。
桌上有一个小箱子。里面有五张折叠起来的题目。
放眼环视桌子周围,沙上,以石灰画出代表马路与斑马线的白线。练习用的警车,与某次路检实习用的皇冠,已停在那里。预选,就是由神林驾驶皇冠,再让学生来取缔他,以这种方式进行。
自己抽到的题目,有点刁钻。
“下雨天,在交通流量大的道路(限速为时速五十公里),有辆车以七十公里的速度行驶,以追尾式雷达确认该车超速后,令其停靠路肩。在这种状态下,不用雷达的记录,只靠口头进行取缔。”
文字下方,印上了假想状况图。这个题目,在自己抽到打开后,也已分发给其他学生。
轮到自己后,由良握着练习用警车的方向盘。跟在神林驾驶的皇冠后面,打亮警示灯后走出车外。
他轻敲皇冠的车窗。神林朝车窗自动升降的按钮伸手。
“我为何要求您停车,您知道吗?”
“不知道。”
在降下的车窗那头,神林看似不服气噘起嘴唇的演技,相当出色。
“因为您刚才的车速很快。”
“怎么可能?我的驾照可是金卡哟。从来没有违规过。”
“以前或许如此。但是现在,您的确违规了。”
“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拿出证据来呀。”
——那么请看车速记录表。
这时候若能这么讲该有多轻松……。
通常,违规者都会情绪激动。要安抚那样的对象,与其拿出物证给对方看,言语上的劝说想必更有效。在第一线工作,口才的好坏会影响很大。考题规定了禁止依赖测速雷达的结果,就某种角度而言,堪称非常合理。
“与其出示证据,不如让我问几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问题?”
“关于您驾驶时的状况。速度过快时,往往难以掌握周遭的情形。如果您能明确回答出来,我就二话不说立刻离开。”
“拜托你长话短说好吗。这种天气……”
从皇冠的车窗伸出头的神林,把脸对着晴朗的夏空,闭起一只眼。大概是在表演雨滴落进眼中吧。果然是相当出色的演技派。
“如果不赶紧回家把晾晒的衣服收回来,那可就麻烦了。”
“我知道。——停车前,紧跟在您的后方,有一辆白色厢型车,请问当时车上坐的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
“我记得是三个人。”
“那您记得在您前面的车吗?”
“是一辆很大的进口车。应该是悍马(HUMMER)吧?”
“前面有大车,会觉得很难开吗?”
“的确有这种感觉。”
“原来如此。那我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吧。下雨天,像那种底盘离地面有段高度的车子在前面时,透过车身底下,有时可以看到再前面一辆车的煞车灯反射在路面上。只要注意那个,就可以更安全地驾驶。您不妨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