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夏洛克·莫里亚蒂
安东尼霍洛维茨
“最后一案”终极解密——《神探夏洛克·莫里亚蒂》!
一切始于莱辛巴赫瀑布。福尔摩斯不知所踪;冰冷的地下墓室,躺着一个叫莫里亚蒂的男人,身上藏着一封密信。没有人知道那里真的发生了什么,就连华生也不例外。
莫里亚蒂的犯罪帝国大厦将倾,浓雾笼罩的伦敦街道异乎寻常的寂静。一股神秘的邪恶力量骤然爆发:美国商人被施以酷刑至死,一处郊外公馆发生灭门血案,苏格兰场发生爆炸,督察的女儿被绑架——是谁改变了规则?那封密信或许是解谜的唯一线索。游戏开始了。
“谁真的相信莱辛巴赫发生的事?”
“如果我们要彻底查明这些骇人听闻...


引子 海格特惊现尸体
一起异常血腥的谋杀案,惊现于通常平静祥和的海格特地区默顿巷附近,警方对此尚未做出任何解释。死者二十多岁,头部中枪,而警方尤为重视的是死者双手被绑后遇害的事实。负责调查此案的是督察G.雷斯垂德,他倾向于认定这起骇人听闻的凶杀案采取了处决的形式,并且和最近伦敦街头的骚乱有关。他已经确认死者为乔纳森·皮尔格雷姆,是一名到伦敦来做生意的美国人,住在梅费尔的一家私人会所。苏格兰场已经照会了美国公使馆,但迄今为止尚未发现死者的家庭地址,也许需要数周后才会有亲属前来。案情调查仍在继续。
摘自伦敦《泰晤士报》
1891年4月24日


第一章 莱辛巴赫瀑布
谁真的相信在莱辛巴赫瀑布发生的事?目前已有许多消息见报,可是在我看来,它们都遗漏了一些大家真正渴望了解的东西——也就是说,真相。以《日内瓦日报》和路透社为例,我从头到尾读了它们的报道,读起来可真不轻松,因为它们都如绝大多数欧洲的报刊文章一样写得枯燥乏味,就好像新闻报道不过是勉为其难,而不是它们想让你知道一些事情。而它们到底告诉了我什么呢?不就是夏洛克·福尔摩斯遭遇了他的头号劲敌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他的存在直到现在才为大众所知,然后两个人同归于尽嘛。唉,这两家权威媒体竭力要在文章中造成的全部轰动,还很可能只是一起交通事故。甚至连它们的大字标题都那么平淡无味。
可是真正让我伤脑筋的是约翰·华生医生的叙述。他在《斯特兰德杂志》上发表的文章描述了整个事件,从1891年4月24日晚上他的诊室门被敲响之时起,然后与他的瑞士之旅一起继续。对于那位大侦探的冒险、探索、回忆,以及案卷等等的记述者,我的敬仰绝不亚于任何人。当我坐在我的雷明顿二型打字机前(当然是美国人的发明)开始这桩艰巨工作时,我知道,我很可能没办法达到他自始至终保持的那种准确性和娱乐性的标准。但我却不得不自问——他怎么能错得如此离谱?他如何未能注意到那么显而易见的,即便是再没脑子的警察也能发现的矛盾之处?罗伯特·平克顿曾说过,一条谎言犹如一匹死去的野狼:把它扔在那儿越久,它的味道越大。他应该是第一个出来说这话的,即有关莱辛巴赫瀑布事件的一切都臭不可闻。
请你一定原谅我,我似乎说得有点儿过分了,但是我的故事——这个故事始于莱辛巴赫,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对事实的仔细侦查,就没有意义了。我是谁?你应该知道你是和谁一起在这里,让我来告诉你吧:我的名字叫弗雷德里克·蔡斯,来自纽约平克顿侦探事务所的一名资深调查员。我是头一次——很可能也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到欧洲来。我长什么样?好吧,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形容自己的长相永远都不会容易,但老实说,我称不上英俊。我黑头发,不深不浅的褐色眼睛。身材单薄,虽然才四十多岁,却已经被生活给我带来的挑战压得够戗。我尚未结婚,有时候我担心,这一点会从我那有些过旧的衣柜里暴露出来。如果有一堆男人在一间屋子里,我会是最后一个开口的。我的天性如此。
那场众所周知的所谓“最后一案”的冲突事件之后五天,我来到了莱辛巴赫。唉,现在我们知道,其实没有什么“最后”,我猜留给我们的只有案子。
所以,让我们从头说起吧。
夏洛克·福尔摩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咨询侦探,为了逃命离开了英国。那位比谁都更了解他的,并且永远不会说他一点不是的华生医生,也不得不承认,福尔摩斯这回情况不妙,他被自己陷入的无法控制的困境搞得筋疲力尽。我们能责备他吗?仅仅在一个早上,他就被袭击了不下三次。在维尔贝克街,他险些被身边飞驰而过的两匹马拉的货车碾过;在维尔街,他差点被不知是从楼顶掉下来,还是扔过来的一块砖头砸中;而就在华生家门口,他发现自己被某个等在那儿拿着大头棒的家伙袭击了。除了逃走,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唉,是的,他还有许多其他选择,所以我真的很好奇福尔摩斯先生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当然,这倒不是说在所有我读过的故事里,他都特别乐于告知想法(不管怎么说,我没有一次猜到他的答案)。首先,他怎么就认为欧洲大陆会比他家门口更安全?伦敦本身就是一座他了如指掌的街巷拥挤、人口稠密的城市,有一次他还透露说,他有许多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房间(华生说是“五处小避难所”),坐落在城市各处。
他还可以把自己伪装起来。事实上他的确把自己伪装起来了。就在第二天,当华生来到维多利亚车站时,他注意到一位上了年纪的意大利神父正在和搬运工说话,甚至还愿意向他提供帮助。稍后那位神父坐进他的车里,他俩面对面坐了几分钟之后,华生才认出自己的朋友。福尔摩斯的伪装术实在是太高明了,他完全可以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乔装成一位天主教神父,而不会被任何人识破。他可以去一家意大利的修道院。夏洛克神父……那一定会骗过他的敌人。他们甚至会让他去从事他的另一些爱好——例如养蜂——作为兼职。
然而,福尔摩斯匆匆踏上了一段行程计划糟糕的旅程,他还让华生陪他一起去。为什么要这么做?再无能的罪犯也一定能判断出,他们之中一个人去哪儿,另一个很可能会跟着去。而且我们可别忘了,我们正在说的这个罪犯可不是别人,是这一行当里的佼佼者,是一个福尔摩斯自己也既敬又怕的男人。我一丝一毫也不信他会低估了莫里亚蒂。常识告诉我,他一定在玩弄其他花招。
按照行程计划,夏洛克·福尔摩斯先后去了坎特伯雷、纽黑文、布鲁塞尔,还有斯特拉斯堡。他在斯特拉斯堡收到了伦敦警方的电报,告知他莫里亚蒂团伙的所有成员都已经被抓获。结果这一点却错得离谱。一个关键成员漏了网,其实我的说法是不确切的,因为塞巴斯蒂安·莫兰上校这条大鱼从来就没有进到网里去。
莫兰上校是欧洲最顶尖的神枪手,顺带一提,他在平克顿非常出名。真的,在他职业生涯的末期,他的大名响彻地球上所有的执法机构。他过去曾因一周内在拉贾斯坦邦射杀了十一头老虎而声名远扬,他的这项功绩震惊了他的猎人伙伴们,同样也让皇家地理学会怒不可遏。福尔摩斯称他是伦敦第二危险的人物——而更危险的是他一心只认钱。艾比盖尔·斯图尔特夫人谋杀案就是一个例证,这位极其受人尊敬的寡妇在劳德打桥牌时被枪射穿了脑袋,莫兰犯下这起罪行只是为了偿还他在巴加泰勒纸牌俱乐部欠下的赌债。有一点想起来有些奇怪,当福尔摩斯正坐着读那封电报的时候,莫兰就在离他不到一百码的一处酒店阳台上呷着茶。好吧,他们两个很快就会见面了。
从斯特拉斯堡出发,福尔摩斯又来到日内瓦,他花了一周时间探访那些白雪皑皑的山头,还有罗讷河峡谷的美丽村庄。华生形容这段插曲为“令人陶醉”,这可不是我在那种情形下会用的说法。但我想,我只能对这两位表示钦佩,这样的两位挚友,即便是这种时刻也能在彼此相伴下如此悠闲自在。福尔摩斯仍然担心有人要害他性命,而且确实又发生了一起事故。在岛本湖的青色湖水边的一条小道上,他差点被一块从山上滚下来的巨石砸中。他的向导是一个本地人,向他保证这种事其实很平常,而我倾向于相信向导。我查过地图,计算了距离。据我看来,福尔摩斯的敌人已经捷足先登,正等着他的到来。即便如此,福尔摩斯确信他又一次被袭击了,他在极端焦虑中度过了接下来的时光。
最终,他们来到了阿勒河旁的迈林根村落,他和华生住进英国旅舍,这家旅馆由一位伦敦格罗夫纳酒店的前侍应生经营,他名叫彼得·斯泰勒。就是他建议福尔摩斯去游览莱辛巴赫瀑布的。有那么一阵子,瑞士警方怀疑他被莫里亚蒂收买了——从这点上你就可以看透瑞士警方的调查技巧了。如果你要我来说,即便要他们在阿尔卑斯山上找一片雪花,他们也会感到压力重重。我住过那旅馆,亲自和斯泰勒交谈过。他不仅仅是无辜的,还很单纯,几乎不会从他的锅碗瓢盆(实际上是他太太操持着这些)上抬起头来。直到有人来敲他的门之前,斯泰勒甚至都不知道他那有名的客人到底是谁,福尔摩斯的死讯被披露后,他的第一反应是用福尔摩斯的名字命名一种乳酪酥。
他当然会推荐莱辛巴赫瀑布了,如果他没推荐才有问题呢。对旅行者和浪漫的人而言,瀑布早已是一处知名景点。夏天的那几个月里,你会发现五六个画家四散在长满苔藓的小道上,试图捕捉罗森劳伊冰川的融雪,雪水从三百英尺高处一泻而下汇入深谷。他们不断尝试,却总是不成功。这处极寒之地有种近乎超自然的力量,并非所有人的笔墨描画得了的,除非是那些最伟大的画家。我在纽约见过查尔斯·帕森斯和伊曼纽尔·鲁茨的画作,也许他们能画出点什么。雷鸣般的水声,像蒸汽升腾的水花,犹如永恒的启示一般宣告此处为世界的尽头。惊恐的飞鸟纷纷逃离,太阳不敢露头。环绕这汹涌水流的围墙凹凸不平、粗陋不堪,与瑞普·凡·温克尔 一样老迈。夏洛克·福尔摩斯通常对传奇剧有着某种偏好,但那些比起这里来就远远不及了。这是一个演出大结局的最佳舞台,并且如同瀑布本身,它还会在未来几个世纪中回响不绝。
事件的进展从这里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福尔摩斯和华生在一起站了一会儿,他们正准备继续上路的时候,突然被一个胖乎乎的十四岁金发男孩的到来吓了一跳。他们的惊吓是有充分理由的。他身着传统的瑞士服装,打扮得漂漂亮亮,紧身裤塞进几乎及膝的袜子里头,白色的衬衫外面还套着宽松的红背心。所有这些穿戴都让我觉得有点儿不合时宜。这是在瑞士,不是在宫廷剧院上演歌舞剧。我觉得那男孩有点过头了。
不管怎样,男孩声称自己是从英国旅舍来的。有一位女士病了,因为某种原因她拒绝去看瑞士医生。这是他说的。如果你是华生,你会怎么做?你会去相信这个不可能的故事还是留在原地?还是——在一个可能是最糟糕的时刻,身处真正地狱般的地方——抛弃你的朋友?这就是我们听到的关于瑞士男孩的全部了,顺带一提——尽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到他。华生假定他也许在为莫里亚蒂做事,但是没有再次提及他。至于华生本人,他匆匆离开,去看他那不存在的病人,他待人慷慨,脑袋却一直有点儿冥顽不化。
现在我们必须等待三年才会见到福尔摩斯再次出现——重要的是要记住,实际上,就本故事的叙述而言,他被确信已经死亡。直到很久以后他才亲自做出解释(华生在“空屋案”中和盘托出),而我尽管在我这行里看到过许多书面表述,却几乎无人能够生搬硬造这么多不可能的事情。不管怎样,这是他的叙述,我想我们只能姑妄听之。
根据福尔摩斯的说法,华生离开后,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就出现了,他走在一半环绕着瀑布、前面突然断掉的狭窄小路上。所以毫无疑问,是福尔摩斯试图逃跑……倒不是说他曾经想过要这么做。公道地说,这个男人总是直面恐惧,不管是遭遇致命的沼泽蝰蛇、会使人发疯的可怕毒药,还是在沼泽地里放出来的一条恶犬。坦白地说,福尔摩斯做过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但他从来没有逃跑过。
两人交谈了几句。福尔摩斯请求给他的老伙伴留个便条,莫里亚蒂教授同意了。这些都至少能被证实,因为我见过那三张纸被展示在伦敦不列颠图书馆阅览室中,它们现在属于最珍贵的藏品之一。然而,当这些礼节一完毕,这两人就冲向对方,都想把对方拽进奔腾咆哮的激流中,这看起来不像是一场战斗,更像是约好的自杀。也许就是的。可福尔摩斯还藏了一手绝活。他学过巴顿格斗术。我之前从来没听说过它,但很显然这是一种糅合了拳击和柔道的格斗术,由一位英国工程师发明,而福尔摩斯将这格斗术充分地利用了起来。
莫里亚蒂猝不及防。他在惊恐中被推下悬崖,可怕地尖叫一声,就直直地坠入深渊。他消失在水中之前,福尔摩斯看到他撞上了一块岩石。他自己则安然无恙……原谅我,可这场对抗中是否有什么事情令人不满?你得扪心自问,为什么莫里亚蒂会让自己以这样的方式被人挑战。老套的英雄行为固然很好(虽然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罪犯会那么干),可如此将自己置于危险中到底能有什么目的?说白了,他为什么不拿一把左轮手枪,近距离击毙对手呢?
如果这算是奇怪的话,那么现在福尔摩斯的举动就完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他不假思索就决定实施脑海中刚刚闪现的念头:伪造自己的死亡。他爬上小道后面的岩石,藏在那里一直等到华生回来。当然,通过这样的方式,就没有第二行足迹能显示他已然生还。这有什么意义呢?莫里亚蒂教授已死,英国警方也宣布了整个犯罪团伙都已被逮捕,那么他为什么还相信自己仍然身处险境呢?这究竟能有什么好处?如果我是福尔摩斯,我会尽快赶回英国旅舍,点一份上好的维也纳煎牛排,再来上一杯纳沙泰尔的葡萄酒庆功。
与此同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的华生医生匆匆赶回现场,在那里,一根落下的登山杖和一行脚印就说明了发生的事情。他找来几个旅馆的人,还有一位名叫格斯纳的当地警官帮忙调查现场。福尔摩斯看到了他们,但没有现身;即便如此,他也一定知道这会让他最信任的伙伴悲痛。他们发现了那张便条,看完之后明白再没有什么可做的,于是都走了。福尔摩斯再次开始往下爬,而这个时候本故事就又有了一个意想不到,并且完全令人费解的转折。看起来莫里亚蒂教授并非是独自一人来到莱辛巴赫瀑布的。当福尔摩斯开始往下爬——这事本身就不简单——一个人突然出现并接连不断抛下砾石,企图把他从栖身之处打下去。这个人就是塞巴斯蒂安·莫兰上校。
他到底在那儿做什么?当福尔摩斯和莫里亚蒂打斗时他是否在场?为什么他不来帮忙?他的枪呢?举世无双的神枪手会意外地把枪落在火车上了?不管是福尔摩斯、华生抑或其他任何人,就此事而言,都从未对这些问题提供过合理的解释,而即便当我坐在这儿敲打键盘时,似乎都无法回避这一点。我觉得我好像坐在一辆脱缰的马车里,正飞奔在第五大道上,碰见红灯也停不下来。
这差不多就是我们所知道的莱辛巴赫瀑布发生的事情。我现在必须说的这个故事,开始于五天之后,有三个人一同来到迈林根的圣米迦勒教堂的地下墓室。第一个人来自著名的大不列颠警察指挥中心——苏格兰场,是一位督察,名叫埃瑟尔尼·琼斯。第二个人便是我。
第三个人又瘦又高,有着高耸的前额,深陷的双眼如果有一丝生气的话,那也许就是用冷酷、恶毒和狡诈看着这个世界。可现在这双眼睛呆滞空洞。这个人是从离瀑布一段距离外的莱辛巴赫河里打捞上来的,之前穿着硬翻领、双排扣礼服的外套。他的左腿断了,肩膀和头部还有其他严重的创伤,不过他的死因却是溺水。当地警方在他被交叉放置在胸前的手腕上挂了一个标签。标签上写着名字:詹姆斯·莫里亚蒂。
这就是我千里迢迢来到瑞士的原因。看来我来得太晚了。


第二章 埃瑟尔尼·琼斯督察
“你确定这真是他?”
“我绝对确定,蔡斯先生。但抛开任何个人的判断,我们还是来看证据吧。他的模样,还有他在此的情形,看起来肯定符合我们掌握的所有证据。而且如果这不是莫里亚蒂的话,我们就不得不自问,他事实上是谁?他怎么会被害的?那样的话,莫里亚蒂本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找到了一具尸体。”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怜的福尔摩斯先生……连每个人都应得的基督教葬礼这样的安慰都被剥夺了。但是有一点我们可以确信,他的名字将被传颂。这还能让人有点安慰。”
这段对话发生在教堂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一处无法沐浴春日温暖和芬芳的地方。琼斯督察就站在我边上,俯身探向溺水者,双手紧握,背在身后,就好像生怕会被传染。我看着他深灰色的眼睛在尸体上从头看到脚,其中一只脚上的鞋丢了。莫里亚蒂似乎喜好穿绣花的短丝袜。
我们不久前才在迈林根警察局见过。坦白讲我真的挺惊讶,一个在瑞士群山之中,周围除了山羊就是金凤花的小村庄,是否需要有一个警察局。但如同我已经说到过的,这是一处知名旅游景点,随着最近铁路的通车,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游客经过这里。那里有两个当班警察,都穿着深蓝色的制服,站在横跨前厅的木制柜台后面。其中一位就是倒霉的格斯纳警官,被召到瀑布现场——对我而言早已非常明显的是,他若是去处理丢失的护照、火车票,给人指路等等,只要不是谋杀这样严重的事情,就会高兴得多。
他和他的伙伴只能讲很少一点儿我的语言,我被迫用图画和一份英文报纸的大标题来解释,报纸是我为了那个特别目的随身带来的。我已经得知一具尸体从莱辛巴赫瀑布下的河里打捞了上来,并要求查看尸体。可这些瑞士警察一如其他穿制服的、权力又有限的人一样固执。他们相互商量并比手画脚地说了半天后,才对我说清楚,他们在等待一位大老远从英国过来的高级官员,而所有的决定都由他来做。我告诉他们我过来的路程要远得多,而且我的事情也非常重要,可是不管用。对不起,我的先生。他们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拿出表看了一眼。已经十一点钟,半个上午都浪费了——就在我担心剩下的时间也会被浪费时,门打开了,我感觉到凉风吹在我的脖子后面,转过身来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那里,背后的晨光勾勒出他的身形。他什么都没说,但当他走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他和我差不多岁数,也许比我稍微年轻一点儿,有三十多岁,深色的头发平贴在前额,柔和的灰眼睛在质疑一切。他身上有一股子严肃劲儿,当他走进一个房间,你不得不停下来去注意他。他穿着一套褐色的休闲装,披了一件没扣扣子的浅色大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很明显他最近大病过一场,以至于瘦了许多。从他过大的衣服,以及苍白瘦削的脸庞,我可以看到这一点。他拿着一根红木手杖,手杖银把手的造型奇怪而复杂,走到柜台前,身体靠在上面。
“能帮个忙吗?”他用德语问。他的德语说得很自然,但并未试图用德国人的口音,就好像他学过,但从未真正听人说过这些词语。“我是苏格兰场的埃瑟尔尼·琼斯督察。”
他略微审视了我一眼,接受了我的存在,记着以备后用,可除此之外他就不理我了。然而,他的名字立马对那两个警察起了作用。
“琼斯,琼斯督察。”他们重复说,而当他拿出自己的介绍信时,两个警察捧着信,一再鞠躬并且满脸堆笑。当他们在警局日志中登录细节时,他们让琼斯稍等片刻,然后走进里面的一间办公室,把我和琼斯两人单独留下了。
现在让我们忽视彼此已经不可能了,他首先打破了沉默,把刚才已经说过的话翻译成英文又说了一遍。
“我的名字是埃瑟尔尼·琼斯。”他说。
“我是否听到你说你来自苏格兰场?”
“的确如此。”
“我是弗雷德里克·蔡斯。”
我们握了握手。奇怪的是他握起手来软弱无力,就好像他的手几乎没连在手腕上。
“这是个美丽的地方,”他继续说,“我从来未能有幸到瑞士来旅行。实际上,这才是我第三次出国。”他迅速瞥了一眼我的皮箱,这箱子因为没地方放,我只能把它带在身边。“你才到吗?”
“一小时前到的,”我说,“我猜我们一定是坐的同一趟列车。”
“你来是为了……”
我犹豫了。一位英国警官的帮助,对我到迈林根来的这个任务至关重要,可同时我又不想显得过于主动。在美国,平克顿和政府事务之间总是会有许多利害冲突。难道在这里就会有所不同吗?“我来这里是为了一件私事……”我开始说。
他对此报以微笑,虽然同时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在掩饰某种东西,那也许是痛苦。“那么,也许你会允许我来告诉你,蔡斯先生。”他说,停顿了片刻,“你是纽约来的平克顿侦探事务所的雇员吧,上周你从英格兰出发,希望找到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的踪迹。他收到了一封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信,因此你希望找到他本人。听到他的死讯你很震惊,所以直接来这里了。顺带一提,我明白你不怎么瞧得起瑞士警方——”
“等一等!”我叫道,举起一只手,“停下!琼斯督察,你一直在监视我吗?还是你联系过我的办公室?我觉得这糟透了,英国警方竟在背地里对付我,并且插手我的事务……”
“你无须担心,”琼斯回答道,还是带着原来的奇怪微笑,“我告诉你的所有一切,都是我在这间屋子里,从我对你的观察中推断出来的。如果你希望,我还可以说更多。”
“为什么不呢?”
“你住老式的公寓楼,楼层挺高。你认为你的公司没有像它可能的那样照顾好你,尤其是因为你是他们最成功的探员之一。你还没结婚。我很抱歉发现你的越洋之旅特别不愉快——不仅仅是因为旅途第二天,抑或第三天非常糟糕的天气。你正在想这整趟旅程都是一场徒劳的搜寻。看在你的分上,我希望不是这样的。”
他陷入沉默,我瞪着他,如同初次见到他一样。“几乎所有你说的都说中了,”我嚷道,“可真见鬼,你是怎么做到的,这太超出我的想象了。你能解释一下吗?”
“这些都非常简单明了,”他回答道,“我几乎可以说那是基础的。”他谨慎地选择了最后那个词,就像它有什么特殊意义似的。
“你说起来倒是容易。”我朝门那儿瞥了一眼,现在它把我们和两个瑞士警察隔开了。格斯纳警官看起来正在通电话。我能听到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地从门那边传来。空荡荡的柜台伸展开来,成了分隔我们和他们之间的一道屏障。“请问,琼斯督察。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得出这些结论的吗?”
“当然可以,虽然我必须预先告诉你,其实一旦说开了,这些似乎都是再明显不过的。”他把自己的身体重心转移到手杖上,设法找到一个舒服的站姿。“你是美国人这点,可以明显地从你的谈吐和穿着看出来。特别是你的西装背心上有条纹,还有四个口袋,这款式在伦敦很难找到。我注意到你的用词。刚才你说‘我猜’,而我们会说‘我想’。我对口音了解有限,但你说的应该是东海岸的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