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所需要的就是一具来顶替我的尸体,这是用来证实发生过什么的最后的证据。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具。就在那天早上,我遇见了一个从罗森劳伊回来的本地人。我觉得他是一个干体力活的,或者是一个牧羊人,但事实上他是英国旅舍的厨师弗朗兹·赫茨尔。他与我的年纪、长相大致相仿,我有点儿遗憾地杀了他。我从不喜欢取人性命,尤其是被杀的还是个无辜的局外人,赫茨尔毫无疑问就是这样一个人。然而,我的所谋甚大,容不得任何的顾虑。佩里和我给他穿上和我正穿着的相似的衣服,加了一块银质怀表做足了戏。我亲自缝上了暗袋,里面装有我在伦敦写就的密信。那时我才把他丢进水里并匆匆地离开。
假使埃瑟尔尼·琼斯动一下脑筋,克拉伦斯·德弗罗写一封正式的信来邀请莫里亚蒂教授会面,其实是极其不可能的。口信会更安全——而且为什么还要这么麻烦,发明这样一种奇怪的密码?他也许还可能会问,为什么莫里亚蒂会觉得必须要带着这封信一路来到瑞士,为什么他会不嫌麻烦地把信缝进自己的外套里。这些都非常不可能发生,但这是我把英国警方拉进我的计划里,而设置的一系列线索中的第一条。
自打我遇见琼斯督察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长久以来一直和我作对的天意,最终站到了我这一边。对苏格兰场而言,不可能选择一位比他更好的代表,来执行我脑海里的此项任务。琼斯在许多方面是如此杰出,在其他方面是如此迟钝,如此轻信人,如此幼稚。当他的妻子告诉我他的故事,他对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奇怪痴迷,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直到最后他都是完完全全地听任我摆布——这是他的不幸。他在我手中就是一个傀儡,就像他在回家路上给他女儿买的那个玩具警察一样。
就说我们在迈林根警察局的初次见面吧。他捡起了我给无论哪位来此的警探故意设下的所有线索:平克顿的表(事实上是从肖迪奇的一间当铺买的),假装的美国口音,背心,南安普敦买的报纸,以及显眼地放着的我箱子上的标签。至于其他,他则是错得无可救药。我在巴黎酒店的昏暗灯光下剃须时割伤了自己,而不是在横穿大西洋的轮船上。我所穿的衣服是特意为这次假面舞会买的,事实上并不属于我,所以衣服上的烟味和磨破的袖子是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但是他做出了他的推断,我则是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惊讶。为了让他相信,我必须让他觉得我相信了他。
我告诉了他那封信的事,并且继续敦促他,一直到他第二次检查了厨师的尸体并且找到了信。利用《血字的研究》中的一段摘录,也许有点过于戏剧化了,但是在当时这把我逗乐了,并且我想这可能会让他从我所描述过的其他不可能的事情上分散些注意力。我对琼斯解密这封信的速度印象深刻——当然,如果他不能胜任这项任务的话,我会立即提供帮助——但是实际上,那密码是以一种比较容易破解的方式构成的:颇为不必要的插入单词“莫里亚蒂”,使破解过程变得直截了当。
接下来就是皇家咖啡厅。这就好比我设置了一连串的垫脚石——信件,会面,布雷德斯顿公馆——每一个都引向下一个,我的任务仅仅是做出必要的连接。佩里来了,穿得像个送电报的小子,装成是克拉伦斯·德弗罗的密使。我们演出了一幕已经排练好的戏,他匆匆而出,但不是太快,让琼斯能够跟上。顺带一提,那件鲜亮的蓝色外套是特意穿上的。这能保证佩里不会在人群中被跟丢。基于同样的理由,他坐在开往海格特的公共马车顶上,而不是车厢里。他没有进入布雷德斯顿公馆里头。在最后一刻,他迅速绕到公馆后面,藏身在附近的灌木丛中,脱掉了外套躺在上面。琼斯看不见他了,就假设他一定穿过花园门进入公馆了。
斯科奇·拉韦尔本来永远也不会邀请我进他的家门,但是第二天,面对一位来自苏格兰场的督察,他别无选择。我们在男仆克莱顿面前走过,遇到了拉韦尔本人,虽然琼斯和我好像有共同的目的,实际上我们的目的正好相反。他在调查最近发生的罪案,我则是在为将要发生的罪案做准备。因为,身处布雷德斯顿公馆之内,我就能观察它的防务。
“想要到处嗅嗅,是吗?”拉韦尔问。
我绝对是这么做的。是我坚持要去厨房,并从那里一直到花园的大门。我需要看到那个金属门扣。我再次感到幸运自己是个数学家,有一双精于测量的眼睛。我在心里给第二把锁的位置画了一幅图,这样我就知道当我回来时该在哪里钻孔。我的读者,我再一次与你们公平游戏。我说我是第一个重新回到厨房的人,有一小段时间里我是独自一人。我没有提及的是,这给了我时间向晚饭时要吃的咖喱中放入了强力鸦片。我计划的下一步,现在已经一切就绪。
刚过十一点钟,我就和佩里回来了,他喜欢这种冒险。我们找到锁,钻穿了大门,然后佩里爬到二楼。这一点琼斯说对了。我们没有发出声响,相当自信我们不会被打扰。佩里让我从厨房门进了屋——我告诉他在哪里找钥匙——然后我们开始干活。
我并不为那晚发生的事情感到自豪。我不是恶魔,但是情势逼迫我去做恶魔的行径。我们首先让克莱顿沉默,然后是厨房帮工、厨师和斯科奇·拉韦尔的美国情妇。他们为什么必须死?仅仅是因为,如果第二天这些人被审讯,他们都会发誓说送电报的男孩从未进过这房子,因为不会失去什么,他们的证词可能会被采信。如果这样,这整个计划就会被打乱,我不能冒这样的风险。佩里杀了三个人,我很怕他享受杀戮他们。我亲自闷死了亨丽埃塔,接着把还在沉睡中的拉韦尔拖到楼下。我把他绑在椅子上,用凉水把他浇醒,然后折磨得他生不如死。这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但是在那个阶段,我不知道可以在哪里找到克拉伦斯·德弗罗,也不知道他正在计划什么。公正地说,拉韦尔是勇敢的,他顽抗了好一段时间,但是没有人能经得住被敲碎膝盖的折磨,从他那里我知晓了将要发生在法院巷的抢劫。拉韦尔还告诉我,德弗罗可以在美国公使馆里找到,但是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虚张声势,因为在他想来,他的主人我是找不到的。我不能闯进公使馆。德弗罗从未出现。我立刻明白,我那得了广场恐惧症的敌人,是一只躲在壳里的真正的蜗牛。我怎么可能把他从壳里剔出来呢?
我让佩里割断了拉韦尔的喉咙——给那孩子一个奖励——随后我们一起离开。但是首先,为了让琼斯第二天发现,我在日记里写下一个条目:霍纳13。我怕万一这线索不够明显,就在同一个抽屉里放了一块剃须肥皂;你或许会想,这对一个人的书桌而言是个奇怪的物件,但是我希望他会让琼斯联想到理发店。我还把美国公使馆的聚会邀请函放在他会看到的地方。
布雷德斯顿公馆的可怕凶杀案,足以刺激苏格兰场行动起来。英国警方以我终于认识到的全部坚定决心,决定召开一次会议来讨论这案子。即便如此,当琼斯说我也被邀请参加会议时,我还是很高兴。我有一大担心,就是琼斯或者他的一个同事,要联络纽约的平克顿侦探事务所,那样的话,我立刻会被揭穿是个骗子。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询问关于电报房的事情。并得知要花上几天才能向国外发出一封电报,而且可能还要几天才会有回复,但是这仍旧让我感到不安,并且认识到要实施我的计划,时间不够了。然后,当雷斯垂德督察个人坚持要联络事务所时,我决定必须采取行动了。离开大楼前,我确切地知道我必须要做什么。
当然,第二天下令袭击苏格兰场的人就是我。虽然随后我说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琼斯相信,他是爆炸所针对的牺牲者,实际上电报房——一个幸运的巧合是,它就在琼斯办公室边上——那才是真正的目标,以确保雷斯垂德让人恼火的电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都发不出去。佩里带着炸弹进入大楼,而莫兰上校则坐在四轮马车里等他。就在爆炸之前,我装模作样地注意到了他们,甚至于让自己在公共马车的车轮下陷入生命危险之中。重要的是,琼斯应该看到他们是坐着四轮马车来的——我故意选择了那种类型的马车——因为我知道他会用尽一切手段来追踪这辆马车。佩里和莫兰告诉车夫,把他们送到美国公使馆,但是,如同布雷德斯顿公馆一样,他们实际上没有进去。他们只要靠近就够了。
我非常惊讶于琼斯如此轻易地就同意,不顾外交豁免权的神圣性,并赌上了他的事业,伪装进入公使馆。但是这时候,我们已经是如此亲密的朋友,而且他是这样坚决地要找到克拉伦斯·德弗罗——特别是在苏格兰场有人丧命之后——他会做任何事情,而且是他揭穿了科尔曼·德·弗里斯。我表现出了必要的惊讶,而实际上我自己也很快就猜到了。
从这一刻起,琼斯接手了这次调查,我没什么可做了,只有跟着,恪尽职守地扮演福尔摩斯的华生。我们一起造访了波士顿人会所,对我来说第一次见到利兰·莫特莱克是挺有意思的。然而,突袭波士顿人会所的真正好处是,这让我得以埋下另一条线索。苏格兰场的督察们极其无能,即便我提醒了他们那块剃须肥皂,而且提出它也许指的是药店或是类似的地方,他们还是不能搞清“霍纳13”是什么意思。难怪福尔摩斯常常胜过他们!于是我拿了一张理发店的广告卡片,就在装作检查皮尔格雷姆房间里的杂志时,把它塞了进去。琼斯找到了它,如他所言,游戏又一次“在进行中”。
我必须说,他对法院巷事件抽丝剥茧的分析是相当高明的,他自己就称得上是一个大侦探了,我对他制定的布莱克沃尔湾的圈套也没有异议。只要德弗罗亲自来查验据称是约翰·克莱从安全保管公司偷来的赃物,这整件事就会结束得简单得多。但是他没来。埃德加·莫特莱克从我们手指缝里溜走了。德弗罗仍然遥不可及;我意识到,他需要更进一步的刺激,在他亲手把自己交到我手上之前,需要再来一次挫败。
逮捕利兰·莫特莱克正好提供了那机会。有点儿令人伤心,但并不出乎意料,在利兰脖子后面发现了一支毒箭时,琼斯会一下子得出结论有人用了吹箭。他当然见识过类似华生在“四签名”一案里描写过的死亡。实际上,我一直带着那支吹箭,在我引着利兰绕开过分热心的侍者并离开会所时,把它插入了受害者的皮肉之中。箭尖上涂着麻醉剂和马钱子碱,所以他一点都感觉不到。我本来想让他多受些折磨。毕竟,这个男人就是乔纳森·皮尔格雷姆被迫忍受的讨厌同伴。但是他的死亡只不过是为了激怒德弗罗,而且肯定见效了。
我无法预见德弗罗会绑架琼斯的女儿作为回应。即便是我也绝不会做得如此下作,但是我说过,我们的行事准则不同。当琼斯带着这个消息来找我时,我要做什么呢?我立刻明白,陪同他,会让我置身于极端的危险之中,但同时很明显的是,这场游戏正在到达它的高潮。我必须在那里。运气再一次站在我这一边。佩里碰巧在我的旅馆房间里。琼斯到达时,我们俩正在会谈。我得以告诉他这一最新进展,并且安排对我的保护。
那晚我们离开时,佩里和莫兰上校两个都在琼斯家门外,等在一辆两轮马车里。你或许记得,当我走上街道时,我好像是冲着绑架者大喊大叫。实际上,我的话是说给莫兰上校听的,让他知道我们的目的地,给他时间在我们前面赶到那里。所以当我们来到“死者之路”时,他已经在那儿了。他看到我们被打晕了。他和佩里跟着我们来到史密斯菲尔德肉类市场,他们设法在最关键的时刻找到了我们,虽然这也是侥幸脱险。顺带说一句,在我和德弗罗面对面之际,我差一点就被揭穿了。德弗罗猜到了乔纳森·皮尔格雷姆一直为我工作,而且肯定根本不是平克顿的人。他开始否认曾经写过一封引发所有这一切的密信,如果当时我不打断他,真相一定就会浮出水面。我冲向德弗罗只为了这个简单的理由——终止任何更进一步的讨论——虽然这让我在后来受了伤。
我就要说完了。再来一杯白兰地,我们就到了……现在,我说到哪了?
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把克拉伦斯·德弗罗引出公使馆,而当我们到达公使馆,去约谈罗伯特·林肯时,莫兰上校和佩里已经就位,一个潜伏在附近的屋顶上,另一个则装成小贩在街上溜达。他们一路过来都极其有效率。没错,莫兰只对我付给他的钱感兴趣,而佩里则是个声名狼藉的未成年施虐狂,但是,即便这样,我还是选不出比他们更好的伙伴了。
还有琼斯!我觉得到最后他实际上猜出来了——也许并非猜到我是谁,但肯定知道了我不是谁。他一直以来都知道有些事情不对劲。他的问题仅仅是,他没办法知道不对劲的是什么。他妻子对他的评价是对的。他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聪明,这就是他的失败之处。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的妻子才是两人中间更聪明的那个,因为她从第一次见面就不信任我,到最后,她甚至还把自己的怀疑公开说了出来。我为她和她的女儿感到遗憾,但没有别的选择。琼斯必须死。我扣下了扳机,但是即便到今天,我还是希望这事可以以另外的方式了结。
他是个好人。我敬仰他。虽然最后我不得不杀了他,我一直认为他是我的朋友。


第二十二章 新的开始
我取出自己的枪。琼斯看着我,我觉得我看到了震惊、沮丧,而最终他的眼里流露出放弃。
“对不起。”我说着,一枪打在他的头上。
他当即毙命,尸体朝一边摔落,而他的手杖则最后一次滚到地面,撞在铺路石上咔嗒咔嗒地响。这一切必须发生得非常迅捷,因为我知道附近有许多苏格兰场的人。我爬下小马车,走了几步来到停在路中间的“黑玛丽亚”前。车夫和他的同伴都死了。安排在车后的警察还紧紧贴着车门,就像让门保持关闭是他的职责一样。我朝他背后开了一枪,看着他倒下。同一时刻,莫兰上校第三次开火,站在佩里边上的那个警察翻了个身,然后倒了下去。我看佩里皱着眉满脸不快,因为可以让他亲手杀掉的人少了一个。
我爬上“黑玛丽亚”,把其中一个死人推开。我模糊地注意到行人正指指点点和尖叫,但是当然没人上前来。他们疯了才会来试试,我就指望着他们的害怕和惊恐,好给我时间逃跑。佩里一边用一块破布擦他的刀子,一边赶紧过来,爬上马车坐到我的旁边。
“我能驾车吗?”他问。
“待会儿。”我说。
我朝马匹挥动鞭子。它们已经平静下来,但是警方早已训练过它们在吵闹的抗议者和敌对的人群中前进。有佩里在我身边,我让马匹朝维多利亚大街行进了几码,然后拉着缰绳强迫它们急转弯。这是埃瑟尔尼·琼斯犯下的另一个错误。他在我们去苏格兰场的沿途中布置了他的人手,但是我并无意走那条路。当我完成转向,莫兰上校出现在一扇门前,他满脸通红,那把冯·赫尔德气枪已经装回高尔夫球杆袋子里,扛在肩膀上。如同我们说好的,他爬上“黑玛丽亚”的后部。
又一声皮鞭响起,我们猛地冲过维多利亚车站,朝切尔西方向前进。在路的尽头有更多人,他们知道有事发生,但不知道是什么事。没人试图挡我们的道。我们的车咔的一声压过一个凹坑,我听见莫兰在咒骂。我心中某处在纳闷,当我们到达目的地时,他的人是否还在。我得说,想着他在郊区的某一处被甩下车,我实在忍俊不禁。与此同时,我纳闷我们的乘客一定会想些什么。他应该听到了枪声。他应该感到马车转向。很可能他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但车门锁着,他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穿过切尔西,进入富勒姆——或者就像它的居民坚持称为的西肯辛顿。当我们到达医院时,我把缰绳交给佩里,他驾驭马匹,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我们行进的速度现在更慢了。苏格兰场那一群乌合之众的督察们组织起一场类似搜查的行动,还要等好几个钟头,没必要把注意力引到我们自己身上。我喊了莫兰上校,听到了一记回答的哼声。好像他仍然在待命。
我们花了几乎一个小时才到达里士满公园,穿过我选择的主教门驶了进去,因为它实际上并未打算为公众使用。我想要一个开阔场地,公园好像是我心中的理想场所。我们驾车来到能找到的最大的场地,四周各种景致围绕着我们,河流隐藏在山丘后面,但是村庄清晰可见,城市则在远处。这是令人愉快的一天,春日的暖阳终于放出光芒,地平线上飘浮着寥寥的几朵云彩。最后我们停了下来。莫兰上校下了车,围着马走动,同时舒展着自己的胳膊。
“你一定要该死的跑这么远吗?”他问。
我没理他,走到车后打开车门。克拉伦斯·德弗罗知道他的命运将会是怎样。正好有一束阳光突然照进车内,他躲了开去,藏身在一个角落里,遮住自己的双眼。我没有对他说话,进到车里把他拽了出来。我很肯定他没带武器,并且一旦他到了空旷处,就会变得无助,比上了陆地的鱼好不到哪儿去。最后,我向佩里发出一个信号,他牵着马到一簇树丛边,那里有第二辆马车等着。当然是我早把它藏在了那里。现在,给马解套并重新上套就是他的任务。我们前面有很长的路,一路到南部海岸。
我站在那儿,我的敌人正跪伏在地。我知道他能感受到吹过面颊的微风。他能听到鸟叫,并且即便他没有睁开眼睛,也足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哪里。我仍然拿着用来杀死埃瑟尔尼·琼斯的枪。佩里也带着武器。我们被散步的人打扰的可能性很小,因为公园很大——准确地说,有两千三百六十英亩——而我故意选了一块偏远的区域。我也没准备在这里久留。
莫兰站在我边上,用他一贯的夹杂残忍和轻蔑的态度,审视着我们的囚犯。他的秃脑门加上大胡子,不幸地形似哑剧中的一个恶徒,但是他很不清楚自己的外形,或许对此也不在乎。我想到,虽然我们初次见面时,他就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人,当他年纪越大,他就变得越糟,越发易怒。
“那么现在怎么着,教授?”他问,“我猜你肯定对自己很满意。”
“一切进展都和我期望的一样,”我承认道,“不管发生的一切,有那么一刻,我以为公使不会把他的秘书交给我们了。这些人为什么非得那么多管闲事呢?幸运的是,已故的琼斯督察得以用他的最后一次才智展示避免了这一点。我永远都会感激他的。”
“我以为……这个可恶的小个子……你要杀了他吗?”
“当然不会!如果这是我的意图,你真的以为我会采取如此极端的手段吗?我要他活得好好的。我需要他一直活着,不然我的任务就会简单得多。”
“为什么?”
“我要过几年才会在英国再次运作,上校。首先,我得重建我的组织,那要花时间。即便这事完成了,我还有一个问题……”
“夏洛克·福尔摩斯吗?”
“不。他好像已经退场了。但是,正如我要承认的,我惊讶于必须学会提防警察。”
“他们知道你是谁。”
“一点不错。他们不需要花很长时间就会了解发生了什么——甚至雷斯垂德也可能拼凑出真相。而且他们都见过我。”
“你曾经坐在他们中间,他们见过你的脸。你杀了他们的一员干将。他们会到处搜寻你。”
“这就是我为什么必须离开这个国家。万达利亚号客轮三天后从勒阿佛尔港出发去纽约。佩里和我会上船,而德弗罗先生和我们一起去。”
“然后呢?”
我低头向德弗罗看去。“睁开你的眼睛。”我说。
“不!”他曾是一个犯罪策划人,美国所滋生的最大恶魔。他差一点毁了我,但此刻他说起话来就像个孩子。他用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脸,前后晃动着,在一边呻吟。
“睁开眼睛!”我重复道,“如果你想活下去,你现在就要照做。”德弗罗非常缓慢地照我说的做了,但是他依然盯着草地一动不动,太害怕而不敢抬起头来。“看着我!”
他用了巨大的努力,但是他服从了。我忽然想到,他会在他的余生继续服从我。他正在痛哭,泪如雨下。他的皮肤完全是苍白的。我读过一些关于广场恐惧症的文章,这是一种最近才被认识的病症,但是这么近距离看到它的症状,我惊呆了。就算我把自己的左轮手枪交给德弗罗,我都不确定他会使用它。他被恐惧吓瘫了。与此同时,佩里再次从树后出现,拖着一个巨大的硬皮箱。德弗罗会在这里面进行他的旅程。
“他要进去吗?”佩里问。
“还不,佩里。”我转向德弗罗。“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我问他,“你在美国又有钱又有功名。公共和私人的执法机构都没办法触动你。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是什么让你觉得让两者冲突,除了伤害之外会带来任何好处?”德弗罗想要开口,但他已经没法说出一句话了。“结果呢?这么多的流血事件,这么多的痛苦。你导致了我最亲近的朋友们的死亡。”我想到的是乔纳森·皮尔格雷姆,还有埃瑟尔尼·琼斯,“最糟糕的是,你逼迫我降低到你的层次,使用那些我真心觉得恶心的手段。那就是为什么我对你只感到仇恨,也是为什么总有一天你得去死。但不是今天。”
“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接管我的组织。现在我将要接管你的组织。你让我别无选择,由于你,我在这里完了。因此我需要知道你在美国所有同伙的名字,所有你曾共事过的人——街头的罪犯们以及他们的头领。你要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卑劣的政客、律师、法官、报界、警方——还有平克顿的事。英国的门对我暂时关上了,但美国肯定没有。新世界!就在那里我要重整旗鼓。我们接下来要航行许多天。在航程结束时,你就要给我提供所有我需要的信息。”
“你是个恶魔!”
“不,我是个犯罪分子。这两者并不完全相同……至少我是这么想的,直到我碰上了你。”
“现在吗?”佩里问。
我点点头,“是的,佩里,我已经厌恶看到他了。”
佩里兴高采烈地扑向德弗罗,把他捆了起来,堵住了他的嘴,然后把他塞进硬皮箱里,关上箱盖。同时,我再次和莫兰交谈。
“我相信你会和我们一起去,上校,”我说,“我知道你对我们目的地的国家并没有什么好感,但即便如此,我将会需要你的服务。”
“你会付钱吗?”
“当然。”
“如果我到国外工作,我的收费要翻倍。”
“就算是那个价钱也值。”
莫兰点头,“一两个月后我会来加入你们的。在那之前,我要悄悄地去趟印度,去孙达尔本斯的红树林,我听说在一年的这个时候那里有许多老虎。你会在老地方给我留个信吧?我一回来,就会等着听你的消息。”
“好极了。”
我们握了握手。然后我们三个人抬起硬皮箱,现在它被稳稳地安置在车厢里。最后,佩里和我一起上了车,男孩掌着缰绳,我们朝山下的泰晤士河出发。太阳照耀着。我可以闻到四周草地的味道,那一刻,我没有想到犯罪,也没有想到在美国肯定会等着我们的那许多胜利。没有。基于一些无法理解的原因,我的注意力转向一些很不一样的事情。我正在考虑的是适用KdV方程的不同解法,这是我很久以来一直想要研究的数学模型,但我总是没有时间。
我们的车冲上草地,留下一道车辙。佩里高兴地坐在我的边上。我们皮箱里的客人正躺在后座上。还有那条河;在绿色柔和的大地上,流淌着一条清澈蜿蜒的蓝色河流。我的脑海里盘旋着不同的变量——x、y和z,我们朝那里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