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头大叫:“看到没,又是那架飞机,我没看错吧?是轰炸老重庆的96式陆战机,跟山涧里掉下去的那架一模一样。”
小六道:“不对呀,那飞机早上就掉下去摔烂了,咱们从山顶上下来,都过了十几个小时了,还哪能飞下来?”
闪电之后,山谷重新归于黑暗,雷暴的声音充斥着山谷,积水已经漫到大腿深了,我们一行四个人踩着碎石,走得歪歪斜斜。
刚才96式陆战机飞进山谷的那一幕在我脑中久久不去。那种翼展十八米的老式飞机,前驱式螺旋桨,双层机翼,墨绿色的机身,无一不在证实,那架飞机的确就是抗日战争时期的日军轰炸机。时隔大半个世纪,这种飞机竟然再次出现在山城上空,它冒着雷击和暴雨,灵巧地滑进山谷口子。
这幅场面对于稍有常识的人来说,是十分恐怖的,我更不信这架飞机就是十几个小时以前从山涧滑下去的那一架。据我观察,山涧里那架飞机机翼机身毁坏严重,在山涧里遭受风吹日晒达半个多世纪,完全丧失了飞行能力。而刚才闪电照亮夜空的一瞬间,那架飞进山谷的轰炸机机身完好,飞行姿态优美,显然是一架飞行正常的96式陆战机。
想到这里,我心里犹如压了一块石头,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事情的复杂程度超出了我能想象的极限。
我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三年前那惨烈的一幕,无数爆弹冒着火光飞进我们的阵地,小高还在声嘶力竭地向总部申请炮火支援,对面阵地上,55式军队的子弹、手榴弹打在我们的阵地外延,我的兄弟们至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敌人是死人。
我心里冒出一个声音:难道那架96式陆战机是一架幽灵飞机?
这时,猪头在前面大叫:“快看,上面漂下来的是什么玩意儿?”
猪头的手电打在上游水面上,前面有一团团黑影子正以极快的速度顺流而下,一晃眼工夫就冲到了我们眼前。我看到那些东西一团一团的,像泡在水里的黑棉絮。我们此刻站在山壁下大石头上,那些东西一大部分没进水里,只露出很小一块,在水里打着旋,一会儿工夫就漂远了。
小六道:“看着像塞了东西的黑麻袋,上面又漂下来一群,还不少呢。”
猪头不屑道:“小六眼光不行,出去揽活儿踩点,净踩错,明明是一穷光蛋硬是让他敲成暴发户,百偷九十九折本。那哪是黑麻袋啊,依我看,就是一具具干尸。”
小六怒道:“死胖子,你乱说话。”
这时,牛小跳冷静地说:“没错,那些全都是干尸,是死在山谷里的野物。”
这座山谷非常宽阔,水域中心距我们还有几十米远,这种暴雨天气,山谷里又是漆黑一片,我们视线受限,看不了多远。不过,牛小跳的说法提醒了我们,我仔细一看,那些淹没在水里的,毛毛的东西,似乎真的就是野物的尸体。
猪头跳下水,走到水流中间拦住一具漂过来的东西拖出水面。我们纷纷下水过去,一看之下,果然就是一具脱水干化的野猪尸体。
牛小跳也顺手捞起一具打他身边冲过的尸体,拖出水面,就着手电白光一照,牛小跳大叫一声顿时瘫在水里。那尸体又掉了下去,猪头扔了野猪尸,捞起牛小跳丢掉的尸体,我这才看清楚那具尸体居然又是一个戴网兜盔的日本兵,他腰里还别着一把佐官刀。
猪头忍不住道:“见鬼了,这山沟沟里怎么这么多小鬼子尸体,没听说过重庆被日本人占领过呀?”
小六道:“这就是你没文化了,抗日战争的时候,重庆可是战时陪都,抗日战争的核心,日本人占领了重庆,哪还有咱们现在啊?”
猪头呸道:“小六你净装文化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我诈你呢。一诈你就顺梯子上,你属猴的啊?”
我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事情恐怕远远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这些日军尸体,很有可能抗日战争时期偷偷潜入重庆的日军特务。只是我闹不明白,这些特务不找政府机关,偷偷溜进荒无人烟的大山里做什么?
这片山区说偏僻也没多偏僻,海拔非常有限,这些装备精良的日军特务怎么会纷纷死在大山里呢?
猪头把日军尸首检查了一番,除了一把手枪、一把佐官刀和一块怀表外,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猪头叹了口气,把尸体又抛进水里,尸体在水里打着旋,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
猪头说:“还以为日本兵身上能有点换钱的东西,连佐官都是一穷二白,临死就剩一块裹尸布,你说他们抢了咱们中国人那么多好东西都拿到哪里去了?”
小六说:“猪头你蠢啊,抢到好东西,日本人肯定是邮回日本老家了,还能留给你啊?”
猪头惆怅道:“也是啊,那些人的良心真是大大的坏,下次捞到日本人尸首一定要戳他两刀解解气。”
山谷里渐渐形成一道深河,一脚踩下去,水能淹齐胸口,我们沿着山壁脚下走,地势稍微高一点,不过也要蹚水,走得非常艰难。走了接近一个多小时,我们蹚出水面,眼前是山谷高地,此处山谷比下游宽了很多,整个山谷像一口大面袋,这里就像是面袋肚子。高地的地面全是焦黑的土,我用手电筒一照,高地上寸草不生,不远处突兀地立着两具枯树桩,山谷深处还是无尽的黑暗,像一张血盆大口,手电光全被吸了进去。我站在高地上东张西望,一下子迷茫起来,心底觉得特别恐惧。
猪头蹲在地上找着什么,突然说:“赵老板,这里有块铁皮!”
我急忙走过去,看到猪头扒开泥泞的焦土,从泥土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铁皮,我眼睛猛地一跳,大叫道:“别碰它—”
猪头吓了一跳,反而双臂环抱护着铁皮,好像生怕我抢了他的东西,嚷道:“老板,这玩意儿可是我发现的,先见先得,不许抢。”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说:“谁跟你抢,那块铁皮不是什么宝贝,是弹片。你看看这周围为什么寸草不生,土地焦黑一片,这是生化武器的杰作。”
猪头脸色一僵,像被蛇咬了似的跳起来,一直退到小六身边。小六说:“猪头你就是没脑子,一天到晚净想着捡大宝贝,走哪儿脸上都挂一个大字—贪,迟早要死在这字上面。”
猪头刚才丢了面子,被小六一激火气全上来了,骂道:“我呸,小六你小子就装得跟什么似的,你不贪你出来做偷儿干吗?”
小六道:“就算我是偷儿我也是侠偷,专门劫富济贫,换古代,那也是万人敬仰的一代大侠。”
猪头道:“你连三岁小孩的压岁钱都偷过,还侠偷?”
我戴上手套,用镊子夹起那块乌黑的铁皮,铁皮受爆破力的影响,连卷了几道,虽然裸露在外面,经历了几十年风雨洗刷,却没有锈蚀。我猜可能爆炸时一些化学物质被高温镀在铁皮上,起到防锈效果,同时也说明,这些物质化学毒素很难降解,我们必须特别小心。
我把铁皮放进一只密封的塑料袋里,又小心地放进背包。作为一名曾经的专业防化部队军官,我冷静而小心,同时告诫其他人都戴上皮手套,不要用裸露部位接触这里的任何一件东西。
我心里很清楚,这里曾经遭到过日军生化炮弹的轰炸,当年日军轰炸无人山区的主要位置,恐怕就是这里。
同时,我又想起周解放跟我说的那番话,三年前那场战役,他的军直防化部队在无人山区发现的化学污染区,是不是就是这里?
我内心迫切地感觉到,我距离三年前的那场恐怖战役,似乎越来越近了。那种如芒在背的恐惧,在我身上一点一点地发酵,冥冥之中似乎是有注定,我被上级送到军直防化部队特训的目的,渐渐有了苗头。


第七章 基地
山谷里又炸响几声闷雷,雷声从山谷这头席卷到那头,整个山谷发出撕裂的声音,仿佛上面陡峭的山壁都要被雷声震塌下来。雷声过后,暴雨又大了起来,我耳边都是雷雨声,雨衣帽檐下面像挂了一层水帘。
牛小跳突然大叫一声:“快跑,山洪要来了—”
我心里一紧,就看见牛小跳跟猴子似的,在前面上蹿下跳,一溜烟朝山谷深处跑去了。猪头在后面大叫:“小子,等等我们,你带的哪门子路啊,有带路的先撒丫子跑的吗?”
猪头边骂边跟着牛小跳跑,我和小六也不敢落后,使出吃奶的力气,穿过重重雨幕朝牛小跳消失的山谷深处跑去。
山谷深处的黑暗更为浓重,在大雨中我们的照明设备能照到的距离非常有限,猪头在距我不到五米的地方,我却只能看到他的一个影子,牛小跳则完全消失无踪。我担心牛小跳跑太快把我们弄丢了,我们三人人生地不熟的,前途未知,后路又被山峰封死,那就麻烦了,就在后面大声喊:“牛小跳—牛小跳—”
叫了几声,我的声音被雷雨声压着,传不到多远,也没听到牛小跳的回话。我心知要糟,牛小跳这小子一听雷声这么大就跟被蜂蜇了似的,撒丫子就跑,太奇怪了。就算山洪要来了,总得有个动静,我们周遭还平静得很,他不至于反应这么大。
这时,猪头的声音传过来:“别喊了,那小子早就不见了,跟撞鬼了一样。”
猪头的话让我心里一沉,牛小跳动作快,猪头反应也不慢,他们几乎是同时朝前跑的,以猪头的速度,怎么一眨眼就把牛小跳给跟丢了?
猪头又叫起来:“哎呀,前面怎么这么多树?有个大林子。”
我追上去,一道电光划破漆黑夜空,山谷的狰狞面目再次被撕开,我看到我们三人站在一座半山坡上,山坡下面是一片非常开阔的密林。林子里的树木都是有几百上千年的古木,一棵棵几十米甚至上百米高,树干粗得吓人,浓密的枝叶把整个林子都裹了起来。我看到密林后面是一重一重的山峦,已经看不到万仞高的山壁,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已经出了山谷了?
我正为眼前这片意外出现的密林费解,小六突然叫道:“完了,山洪来了!”
突然,“轰隆隆”,山体崩塌的声音震得我耳膜发烫,我扭头朝后一看,闪电的白光还没散去,我们身后的山谷两壁上滚下来无数断木泥水,磨盘大小的石头雨点一样从山顶上飞冲下来,浑浊的泥石流飞泻而下,倒灌进山谷。
我倒吸一口冷气,和猪头、小六飞快冲下山坡,朝密林方向奔去,电光消失的时候我冲身后望了一眼,一块大如肥牛的石头滚落到我们刚才站立的地方,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似的,久久难以平复。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跑了二十多分钟,在这二十分钟里,我的耳朵完全丧失听力,像有两团火在烧,脑子里全是泥石流飞泻充塞山谷的画面,我的心里一阵阵的发悸。我当兵这几年来,见过的大场面不少,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恐怖的自然灾害。
如果刚才我们跑慢半步,现在肯定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我不由得想起进山之前,牛小跳脸上的可怕表情,他宁愿让猪头拿脚踹,也绝不答应带我们进来的确是有原因的。
我们进了密林,趴在最近的一棵大树根上喘气,空中的雷暴并没见小,我们却松了口气。刚才我们在山谷口俯瞰整个密林,这里地势开阔,泻进山谷里的泥石流距我们还有一段距离,我们跑到这里来算是安全了。
猪头舌头伸得老长,不停地喘着气。小六缓过来后,指着猪头哈哈大笑道:“猪头,你看你这样多像咱们老家的土狗啊!”
猪头气得跳起来大骂:“小六你这张贱嘴,大哥如今尸骨未寒死不见尸,你还笑得出来,你是不是妈生爹养出来的?”
小六被噎住,半天才讪讪地说:“怪了,咱们横穿山谷,怎么没见到那架掉下来的飞机?”
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山谷往深处就是这片密林,96式陆战机钻进一线天一路滑翔,很有可能已经飞进了密林。密林这么大,一眼望去直贯远山,不知道边界到底在哪里,纵然范围极广,那架飞机目标大,也很容易找到。我们一路蹚水过来,也没有发现毛三的尸体,按理说他从悬崖上掉下去,落到山谷的可能性要大,难道我们一时疏忽,他已经被水冲走了?
想到他因我而死,尸首埋身泥石流中,我心里一阵难受。
猪头突然“嘘”了一声,低声道:“大家快看,活见鬼了,林子里怎么有灯光?”
我吓了一跳,抬头朝林子深处看,黑幽幽的密林深处,好像确实亮着一团光。那光非常朦胧,不刻意去看,很难发现。密林里枝叶茂盛,雨水被挡在外面,我把手电筒朝光源那边照了照,手电光被黑洞洞的黑暗全吸了进去,照不到多远。
小六立刻道:“那么远,就不会是牛小跳了。”
我看着那团黄光,说:“这里很有问题,事情恐怕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我们小心一点。”
猪头说:“牛小跳那小子肯定在林子里,这小子真是胆小,一眨眼工夫就没影了,咱们好好找找,找到了拖出来好生修理他一顿。”
我给猪头和小六各递上一支烟,自己也抽上一口,说:“你们有没有想过,牛小跳失踪得很不正常?”
猪头和小六交换一下眼色。我说:“这小子身手什么时候赶上猪头了?你们本来距离没多远,怎么一会儿工夫,他就没影了?”
猪头咬着牙,狠狠道:“你是说,咱们都被那小山民给耍了?”
我说:“自打进了这座山,就没发生过正常的事,牛小跳到底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眨眼就不见了,我们也不知道。下面我们要小心一点,从山谷里退回去的后路是断了,咱们还要一起扶持走出深山呢。”
猪头和小六都点了点头。
我们把手电射距调短,猫着腰摸向那团幽光。这座密林终年杳无人迹,林子里千年老树随处可见,一抬头都看不到树冠在哪里,林子里树枝藤条盘根错节,非常难走。林子地面上覆盖了厚厚一层树叶,枯叶和新叶糅合在一起,落叶层下面地洞无数,稍不留意,人就很容易滑进地洞里,滋溜一下整个人就不见了,非常吓人。
看这些老树的年纪,恐怕密林有上千年的历史还不止,是片活脱脱的原始丛林。
我们走一段,听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林子里出现了淡淡的雾气,我怕有瘴气,让猪头和小六都戴上防毒面罩。雷暴过去之后,森林里非常安静,除了耳边啪嗒啪嗒滴水的声音,就是我们踩在树叶上的声音,树藤和枯枝在黑暗里面目狰狞,远处那一团光幽幽暗暗,很不真实。
猪头打头跨过一面树藤墙,他拨开密集的绿叶,把头钻了过去,要跨腿的时候,他突然呼啦一下就过去了。我正吃惊,就听到对面传来猪头的嘶吼声。
我和小六二话没说,立刻拨开绿叶丛蹿了进去,我半卡在错综复杂的乱藤中间,拿手电朝对面照。光线下面都是手臂粗的藤条和密集的树叶,没看到猪头的影子,我忍不住大叫:“猪头—猪头—”
猪头的声音从地底下传过来:“哎呀,我在这儿,摔死我了。”
听到声音,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小六越过藤条墙,寻着猪头声音发出的方向,在枯藤下面一片灌木丛里找到了他。猪头体胖肉多,正卡在一堆枯藤中间不上不下,灰头土脸的样子说不出有多糗。
我们合力把猪头拖了上来,两人累得喘气不止,小六说:“猪头,这次咱们要能活着回去,你小子可一定记得减肥,真是要人命啊。”
猪头抹一把脸上的杂草绿苔,得意扬扬地说:“亏得我生出一副好身材,否则整个人就溜下去了,你看那树洞多深,连底都照不到。”
小六撇撇嘴,道:“猪头你真不要脸,还好意思说,这么大一对铜铃眼连这么大的地洞都看不见,吓我一跳。”
猪头骂道:“谁说我没看见,我看见了,有人拖我下去的。”
我心里顿时一沉,道:“猪头,你说什么?”
猪头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刚才也看见了,我把头伸出来仔细看了对面情况才钻过来的,半个人才过来,突然前面冲出一个黑影,我还没来得及看,那影子拽着我的领子就往树洞里拖。要不是我卡在中间,真就被他拽下去了。”
猪头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进山谷前在密林里的那一幕:小六发现密林里还有其他活人,滋溜一下就不见了,跟猴子似的。难道刚才拖猪头下树洞的就是他?
我把我的猜测说出来,猪头和小六都没法下定论,小六说:“会不会是林子里的野猴子?这些畜生看到人,忍不住就来耍我们。”
我把四周照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活物,回想起进山谷以来的遭遇,我对两人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咱们从进谷外密林以来,沿路没有发现任何活的东西,连只虫子也没发现。”
猪头和小六对望一眼,我从他们眼里发现了惊骇之色。小六说:“是啊,这里是原始森林,飞鸟走兽各色野物应该应有尽有才对,怎么连影子都没,说不过去啊。”
他转而看着猪头,半晌才说:“那你刚才撞见的,和我在密林里看到的,很有可能就不是山猴。”
说到这里,我的心里也是隐隐不安,小六的脸煞白煞白的,猪头拍着小六的肩说:“管他是人是鬼,怕什么。”
我说:“山谷里鸟兽绝迹,尸体干而不腐,多半是当年日本人用生化炮弹轰炸的结果。能在这么复杂的生化污染带活下来的生物,肯定不简单。”
小六小心翼翼地照着周遭的树洞藤条和老树枝杈,从上面滴落下来的水珠啪嗒啪嗒落在枯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我们的心也跟着滴水的声音一上一下,我似乎能感觉得到,黑暗中的确是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我们。
我分不清楚,那是真实的,还是幻觉。
小六趴在猪头掉下去的树洞里拿手电朝下照,看到下面很深的地方有一潭深水,水面隐隐泛光,没发现下面藏着什么东西,也不方便下到这么深的地方,便只能作罢。
我们穿过大片密林,猪头当先拨开挡在前面的一排叶子,眼前的幽光霎时亮了起来,我急忙探出头去,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正烧着一堆篝火,火光把周遭照得很亮。火光下我看到空地上有栅栏,栅栏后面是成排的房子,有木头的,也有水泥屋子。大片屋子被茂盛的树冠罩住,我们只能看到冰山一角,那里到底有多少屋子,我们想都不敢想。篝火堆里堆满了木材,像个小坟包,木材燃烧发出爆裂声。
我看到火光掩映下小六的脸,小六脸色红得像猪肝,猪头大张着嘴,大家都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前面的空地有篮球场那么大,地上落满枯叶,不远处的篝火还在烧着,除了木柴爆裂的声音和滴水声,我们四周静得可怕。栅栏后面的房子藏在黑暗里,只能依稀看到轮廓,我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眼前所见很不真实。
猪头问小六说:“小六,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昨晚喝醉了一直做噩梦还没醒呢?这梦也做得太离谱了吧?”
小六低声喝道:“别打岔,我脑袋还糨糊着呢。”
猪头的声音提到嗓门叫道:“小六,皮痒痒了不是?”
我急忙让他们噤声,说:“这些房子建筑有些年头了,不知道是谁建的,可那堆火是才点的,是不是牛小跳来这儿了?”
猪头、小六都同意这个说法,我们看四野无人,索性从树叶后面钻出来,猪头大叫:“牛小跳,你小子赶紧给我出来,看我不扒你一层皮。你临阵脱逃目无法纪,简直把我军的威风都丢尽了,你赶紧给我出来。”
猪头扯开嗓子喊了几声,声音传到很远,却没得到回应。除了那堆火,地上再没留下有人来过的痕迹,我陷入沉思:如果不是牛小跳,这里难道还会有其他人来?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我们三人围坐在篝火旁边休息,小六架起一架小锅,煮起了牛肉罐头。篝火上空由千年老树树冠挡着,地上很干燥,我们席地而坐,小六等罐头煮到半开肉香四溢的时候,大声喊叫:“小跳,你要是在附近就赶忙出来,你那里没吃的,现在肯定也饿了,我这儿有熟牛肉,热热的一大锅,都是给你准备的。”
小六叫了十几遍,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我们当时分配装备的时候,牛小跳身体单薄,只背着几件防身装备,没有携带任何食物。我们一路跋涉过来,进山谷前才吃了点东西,牛小跳现在肯定饥肠辘辘,牛肉罐头被小六煮得肉香袭人,我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了出来,我不信牛小跳会无动于衷。
他藏着不肯出来,可能就是怕我们找他算账。我冲猪头使了个眼色,猪头虽然身手很笨,却粗中有细,他立刻会意,大声叫道:“牛小跳,我代你向我们赵老板求了个情,赵老板本来对你的行为是非常不齿的,十分同意我把你扒皮抽筋再剁十八大块的建议。后来我又念你是初犯,应该给予宽恕,于是善良的我又向赵老板建议,不如这次就算了,让牛小跳赶紧出来继续给我们带路,肉照吃,钱照给。”
猪头嚷嚷半天,树林里依旧没动静,我渐渐发现事情不对,烧篝火的人恐怕不是牛小跳,这里很有蹊跷。
我跟牛小跳相处时间不长,却知道他是个聪明人,如今我们处境一样,甚至他比我们还差,要想走出山谷,他需要我们的装备。再加上猪头已经说清楚了,他出来我们就不追究他擅自逃跑的事,事实上这个也不是大事,他犯不着跟我们死杠。
小六把熟牛肉给我们分了,我们好一阵狼吞虎咽,我正吃着,却看到小六停了下来,侧着耳朵细听着什么。我也把手里的搪瓷饭盆放下,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好像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
猪头和小六扔了饭盆就往栅栏方向跑,我急忙跟上去。那一排木头栅栏距篝火不过二十多米,我们眨眼就到,那栅栏是用一排一人多高的粗木头砌成,站在栅栏外面看不清里面状况,木头朽烂得不像样子,上面一团一团的虫蚁蛀空,一摸就碎。
猪头拉开栅栏门,迎面就是两排麻袋堆成的射击垛口,垛口上架着两架仿德国造二四式重机枪,我们看到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忍不住心里一紧。我绕过麻袋堆,后面是两座吊楼式木屋,木屋建在千年古树树杈上,向下有一排简易木梯,都朽烂得不像样子。木屋夹在树干与树枝中间,隐蔽性很好,只露出一部分棱角,在外面根本看不到树叶掩盖的木屋。
木屋后面有一座很大的水泥房子,从密林的这一头到那一头,隐约看到白色水泥房子的轮廓。
小六一指水泥房子,说:“声音应该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水泥房子里有人。”
那声音的确像是铁器掉到水泥地面上,手电光穿过密林,千年古树的新枝老枝盘根错节,挡在水泥房子面前,手电的光影显得影影重重,好像有无数鬼魅藏在枝叶后面。
我们穿过两大排古树,猪头一把折叠砍刀在手,砍断许多枯枝老藤,给我们开辟出一条狭窄的小路。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靠近水泥房子,发现房子周围裹着一层类似爬山虎一样的藤条,那藤条有童臂般粗,藤条上还挂着许多没落下来的枯叶。水泥房子一大半被茂密的树冠罩住,钻进了密林里面,我们没办法窥清它的全貌,只觉得这房子更加神秘古怪。
小六突然说:“怪了!”
猪头道:“小六,这片林子里,哪里不怪?”
小六说:“你们发现没有,水泥房子上上下下全是密封的,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哪里有这么怪的房子?”
经小六一提醒,我才注意到这个问题,水泥房子墙壁灰白,除了黏在上面犹如裂纹一样的藤条,没有任何一扇门窗。我们站在房子面前朝上望,房子十几米以上部分都被树叶盖住,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高。
我心里狐疑不定,不知道原始森林深处何来这样一栋离奇房子,看栅栏里面的防御工事,是抗日战争时期产物无疑,却不知道是日本人建的,还是当时驻重庆的国民党军队所造,他们弄这么一栋房子,又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