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战士提醒我时间差不多了,要出发了,否则今天赶不到自贡。
我这才从回忆中醒悟过来,我们出了酒店,外面停着一辆普通的SUV轿车,汽车已经发动了,我们跳上车。出了总部,切上城市主干道,又出了市区,我们上了高速公路。
一路上我心里很悲痛,护送我的那个战士要把营房带来的箱子放到后备箱去,我强烈要求把它放在我身边,我看着箱子,就想起我的兄弟们,不知不觉泪水打湿了眼眶。
天黑的时候,我们抵达自贡的军直防化营。军直部队属于集团军的直属部队,理论上来说,军直营与我以前待的师属于平级机构,那会儿,多少人做梦都想进军直营。那里吃得好用得好,晋升机会多,出去一提自己是军直的,其他兄弟部队无不肃然起敬。再加上我们军是甲类集团军,纯机械化王牌部队,像我这种没有军校背景的士官,能混到军直营当副连长,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按我奶奶的说法,那是祖上烧高香了叫我撞上了。
其实我对上级晋升我到军直防化营当副连长的事情想不明白,我既非军校出身,当兵之前也没有科班背景,高中毕业之后参军,几年之后遇到提干的机会,才成为一个最低级的士官。据我了解,军直营里一个普通兵,都是军事院校出身的,许多还有理工科专业背景。机械化部队的军直,要求非常之高,像我这种人,连去军直打杂都不配,我凭什么去给人家当副连长?我觉得上级这么安排,八成还跟那次神秘战斗有关。
再往深处想,上级调我到防化营,似乎也饱含深意,听到“防化”两个字,我心里就打鼓,上级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呢?
我们到了营部,一个姓杜的营长亲自来接的我,一番寒暄之后,他把我们请到部队食堂吃了一顿饭,又给我找来了我的直接上级—军直营三连连长马秋声。
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在军直防化营服役,在防化营待了一年多时间,我一直留心观察周围的人和事。我希望从中找到线索,找到上级调我到防化营的原因,我还试图从中推测出上级下一步的安排,以及那次战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一年时间里,我一无所获。
我就像所有普通战士一样,正常地训练、生活,偶然参加一些演习,也执行特殊救援任务,不过没一件事能与那次战役有关。
我牢记保密规定,除非部队命令,否则不能擅自离开营部一步。一年之后的某一天,我接到集团军领导的命令,我的保密规定解除,这就意味着我彻底自由了。
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也没有人告诉我对一年前的那场战役的调查进展,我面对着那份盖了公章的通知文件,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接来下的一周时间里,我走出营部,走遍了自贡市大大小小的街道,我像一只被提到岸上很久的鱼,终于回到水里,我疯狂地享受着属于我的自由。我一个人驾车去了重庆,我试图找到以前待过的营房,找到毛三和老枪留下的痕迹,可惜曾经的营房已经被推倒重建,我连我们那八个人最后的一点回忆也没办法找了。
我回到军直营,很快做出决定—我决定申请复员。不久我就向上级打报告,为此营长和政委找我谈过几次,他们的意见是,我这一年里做得非常好,眼看就要提干了,突然离开军队是我个人的损失,也是部队的损失。
我去意已决,上级首长再怎么挽留,我仍然坚持复员。两个月后,我正式退役,回到了重庆。没有人知道这一年多来,我看到军营和军装,就想起那场离奇的战斗,我的七名兄弟从此生死不知,而我相信,他们一定是死了。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疯掉,我必须离开军队。
拿着一笔复员补偿金,又从我爹妈那里借了一些钱,我做起了生意。借助我父母的人脉,再加上我自己脑子灵活转得快,我的生意渐渐做得有声有色。先后尝试过做钢材生意、汽车零配件等,两年之后,我已经拥有两家公司,企业做得风生水起,出门有豪车和司机接送,顿顿大鱼大肉。
我原以为这种商场的生活能让我忘掉那段经历,事实证明,即使过去了整整三年,那一天一夜的经历,只要一想起来仍然会历历在目,我越想忘掉,越是忘不掉。我先后找到了那七个兄弟的老家,当我面对兄弟们的父母,重新提起他们的孩子,他们立刻泪水涟涟,我知道我的判断没错,我们班八个人,只有我苟且偷生到现在。
我只能给这些老人们力所能及的经济帮助。有一天,我去了毛三的家,他白发苍苍的老父问我:“三儿在部队里究竟干了啥,怎么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也没个说法,你们到底执行的啥任务啊?”
我一时无言以对,面对这位头发花白满脸刀纹的老人,我说:“有一天,我一定会告诉你毛三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一定要查清楚。”
回到重庆,毛三父亲那绝望的眼神依然让我很难受,可是要找到三年前那场战斗的原因,谈何容易。且先不论此事涉及高度军事机密,就算是整个事情的亲历者,我自己都毫无头绪,要查清楚战斗的来龙去脉,要从哪里开始查起呢?
就在我意志消沉之时,有一天晚上,我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我的生意伙伴,他的公司跟我有几单大买卖,他公司的摊子摆得大,我跟他做了快一年生意,都没见到真正的大老板。这次要签一个大合同,双方业务部门谈了很长时间,约定年初某一天双方老板见面签字,共进晚餐。
后来,合同签得很顺利,对方公司老板姓周,叫周解放,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长得人高马大的,剃个大平头,作风豪爽,说话从不绕弯,茅台酒一口一大杯,喝得有滋有味。
我们双方各带一个业务经理,一桌四人,喝了一瓶半茅台之后,周解放话就多起来,我也借着酒劲跟他山南水北地海侃。一交底他才知道我以前是当兵的,还在军直待过,他顿时对我刮目相看。
周解放给我俩各满上酒,挥手让他的业务经理带我的经理出去转转,我们一口喝干之后,他拍着我的手,说:“兄弟,缘分,真是缘分,我老周以前也是当兵的,你知道我是哪个单位的吗?”
我面上一脸茫然,心里却明白,看周解放这股豪气做派,没去部队接受过暴风骤雨的洗礼,是难有这种气质的。
老周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以前就是军直防化营的,中校副营长。”
我一口烈酒全呛在喉咙里,咳得鼻子嘴里全是酒水。老周笑嘻嘻地看着我,说:“做生意做到老战友手上,这就是缘分啊,这次合作就是赔了,我老周心里也乐呵。”
我急忙和他寒暄起来,心里却有个疑问:周解放在军直防化营当过副营长,按理说我在那里待了一年多,历任主要领导干部心里都有数,即使是复员退役的,也应该听过名字呀,怎么脑子里根本没周解放这号人物?
周解放问了我进军直的时间,又问了我以前的部队,他跟我提了营里几位首长,说得一套一套的,我这才相信,他的确在军直里待过。不过他自报的军衔职位,我还心存疑虑,觉得周解放酒喝多了瞎吹呢。
在军直能混上中校副营,那是什么位置,他还舍得退役?
周解放正色道:“兄弟,关于你以前的部队,我跟你打听个事。”
我给周解放点上一支“钻石芙蓉王”,他喷了一口烟雾,我说:“周哥你尽管说,只要不违反保密条例的,全掏出来都没问题。”
周解放沉吟片刻,说:“这个事还真就得违反条例了,我问这个事情没别的目的,就是奇怪,它已经困扰我好多年了,不弄出个眉目老是吃不好睡不好。兄弟,你知道的点一下就成,咱们部队的老规矩我懂,也不要你全说出来。”
我点点头。周解放说:“三年前,你们部队在一处郊区抢险,遇到一桩怪事,你听过没有?”
周解放话一脱嘴,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脸色变得惨白,犹如着魔一样瞪着他的糙脸出了神。
周解放也是精明人,道:“兄弟,你肯定知道这事吧?”
我点点头,说:“不瞒周哥你说,我当时就参与了搜寻,我们班在那次搜寻中遇到变故,全班就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周解放紧紧握住我的手,又站起来,在酒店包房里走来走去,他嘴里念叨着:“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我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一口咽了,肚子里腾起一股烈火灼烧的感觉,我努力让自己镇定。据我了解,知道这个事情的人极少,就连参与行动的人,所知也十分有限,而且协同作战的不同部门之间不许私自打听,周解放如果当初没有参与行动,他连风声都难捕捉到。
然而,周解放却知道这个事,他的反应还这么激烈,难道他……我的心猛地一沉。
周解放坐下来,说:“兄弟,不瞒你说,三年前我也带队参加过那次行动。”
“你们军直防化营也去了?”
周解放的额纹叠在一起,他狠抽一口烟,说:“我们不是去处理腐尸,而是去找东西,听上级说,这个东西事关重大,上面都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找到。”
“究竟是什么东西?”
周解放摇摇头,叹气道:“我也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我道:“这个事情很奇怪,刚发生的时候,保密工作做得很严,一年之后却突然解除禁令了,否则,我也不敢在这儿跟你说这么多。不过,那会儿出动你们防化部队,的确是很奇怪,你作为高层,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周解放道:“我不是带队的指挥官,我在后方指挥,防化营派出两支十人小分队,带上全套装备,两个连长带队,在山林里找了两天两夜。”
“找到什么了没?”
周解放拧着眉头,说:“据前方反馈回来的信息,分队的确找到一片污染区,污染程度很高,没过多久,分队就与后方彻底失去联络。我们锁定了一片区域,重新派出搜寻分队,那两队人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听得背后冷飕飕的,追问道:“有没有战斗痕迹?他们可能在山里遇到了什么东西。”
周解放摇着头,说:“什么痕迹都没有,他们说的污染区我们都没再找到过,直到我退役,那二十个人再也没出现过。事实上,据我所知,上面动用的搜索资源规模之大,堪称恐怖,几乎把整个林区都翻了几遍,中间遇到的怪事数不胜数,但是他们要找的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
我突然有点明白上级把我调派到军直防化营的目的了,整个事情远比我当初想的要复杂,化学污染区是一个重大突破口,因为我是唯一见过幽灵部队的人,他们想要第二次深入林区寻找污染区,我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选。
可能后来发生了什么变化,上面取消了这个计划,我才被解除禁令顺利退役。
我把我三年前的经历跟周解放说了一遍,他听得目瞪口呆,连喝了几杯酒才镇定下来,盯着我的眼睛道:“兄弟,你没开玩笑吧?”
我严肃地点头,说:“我的兄弟们都死于那次战斗,战斗的情景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一闭上眼睛就跟放电影似的。”
周解放叹了口气,说:“我实在想不明白,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到底藏着什么。55式老军队,我不信,打死我都不信,我们都是党培养出来的军官,怎么能信那一套?”
我看向窗外,夜幕下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灯把山城照得华美至极,我的思绪又重回那个雨夜,炮弹撕开夜幕,将整座山头照得亮如白昼,小高的尸体在烈火中熊熊燃烧,毛三飞出了壕沟,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突然扑向周解放,紧紧攥着他那价值几万块的衬衣袖口,冲他咆哮道:“我也不信,但那是事实,绝对的事实。”
周解放呆了很久,才掰开我的手。他招呼服务员进来买单,之后他将我送到酒店门口,临上车的时候,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都过去了,今天怨哥,哥不该再提那茬子事。”
我冲他点点头,周解放嘱咐我的业务经理把我送回家,就跨上车一溜烟走了。
我让业务经理开我的车先回家,我想一个人走走,让心情平静一下。
我走过了几条街,心里堵得慌,脑子里没有任何思维,跟着人流的方向走了很久很久,直到身边渐渐没什么人了,我才注意到自己置身于一条很陌生的街道。
街头亮着昏暗的灯光,两旁是破旧的建筑,楼群里没有一丝光亮,我看了看手表,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街道上没有行人,也没有一辆汽车,我从来时的方向往回走,想找到繁华一点的地方等出租车。突然,我的后面传来一声急刹车的声音,我还没来得及转身,背上一阵剧痛,身体犹如被撕裂了一样,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我倒在地上,感觉有人拾起我的手包。我试图挣扎着站起来,还没爬起来,就被人一脚踹翻,加上背上的伤,我彻底无法动弹了。
我明白,遇到抢劫的了,刚才被车撞的那一下着实厉害,否则,以我的身手,三五个小毛贼近不了身。现在在人家手上,我不敢造次,先服了软,说:“兄弟们这次遇上了,也算缘分,包里的钱你们拿走,如果不够,我卡里还有一些,可以告诉你密码,你自己去取。”
我根据脚步声判断,对方有几个人。那边久久没答复,也没人再有动作。我正奇怪,突然有人大叫一声:“你小子是赵楚!”
我愣了一下,只觉得那个人的声音非常熟悉,熟悉得我几乎以为是错觉。
那是毛三的声音。


第五章 飞机残骸
有人把我扶起来,拍干净身上的泥土,我才看到我身边停了一辆福克斯小轿车。车牌被一块废光盘挡住,车前站了两个年轻人,车灯对着我这边,非常刺眼,我想看清楚车里的人到底是谁。
车里人说道:“把他扶进来。”
两个小青年架着我,把我塞进副驾的座位上,我看到驾驶室里那人一张满是伤疤的脸,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毛三,因为他的脸已经完全被毁了。
那人瞪了我一会儿,说:“你一点也没变。”
我也瞪着他,说:“你别告诉我,你就是毛三?”
那人点点头,道:“老三,我正是你毛三爷,怪我祖上一把香烧得好,我还活着。”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打亮驾驶室的灯,把毛三的脸掰过来仔细看,三年前那张狡黠多智的脸此刻犹如一块打了许多补丁的破布,嘴巴歪到半边,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他样子。
我紧紧抱住他,叫道:“毛三,你没死,你居然没死!”
毛三声音有点发涩,说:“老三,我也以为你死了,你小子果然命硬。我丢了一张脸,你什么事都没有,车都撞不死你,够有种。”
我心里的激动难以形容,以为已经死了三年多的兄弟,有一天又站在我面前的感觉,让我抱毛三的身体发起抖来。
毛三推开我,骂道:“是不是爷们啊!我说老三,我几年不见你,你‘娘’了不少啊,都哭上了。”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流了泪。毛三招呼他两个手下上车,他驱车带我们去了一处通宵大排档,我们找了一处偏僻位置要了一扎啤酒一堆卤烧。
我们喝着酒,毛三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我们阵地遭炮击后,他被炸下了山坡,掉进一片天然洼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过来。他受的伤不重,只是脸上被打了一脸的弹片和沙土,断了几根骨头,硬撑着还能勉强走动。
毛三翻上我们的阵地,阵地全被炸塌,几米深都是松土,现场没有一具尸体,放眼望去,整座山的林子全被炮火烧毁,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弹坑。毛三瘫坐在地上,他当时以为我们全都没了,这么猛的炮火覆盖,他要不是撞上狗屎运,恐怕也和我们一道化作飞灰了。
毛三在山上以野果为食,花了几天时间,才挨下山去。由于就医太晚,他的骨头错位严重,后来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不能干重活儿,一遇到下雨天全身骨头抽丝一样疼,山城多雨,我能猜到他这几年有多难熬。
毛三叹气说:“谁想做飞车党的勾当,还不是没辙,干别的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我完全理解毛三的艰辛,拍了拍他的肩膀。毛三说:“兄弟这三年来不止干这个,还做了很多别的事,我一直纳闷那天咱们撞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查了整整三年。”
我望着毛三,满是敬意。他说着说着就哭了,“一个班的兄弟,不能白死,这个事情关系重大。就算回到部队,我也说不清楚,索性自己去查。”
“查到点东西了没?”
毛三左右望了望,我们旁边几桌人都散了,他压低声音说:“有苗头了,只是不能确定对不对。”
我让毛三继续说下去,他道:“战斗过了一年,当地政府慢慢就让土著们搬回去。年轻人都留在外面,年纪大的山民回去了不少,我这几年走访了周遭几十公里的山民,打听到了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毛三抓起啤酒,一口喝了大半瓶,说:“半个月前,我跟小六去牛家屯,那地方在无人山山脚下,我们沿途问知不知道山里以前发生过什么怪事,有个叫牛大贵的老头跟我们说,民国三十年大山里曾经被日本人轰炸过。”
我看着毛三,他眼里射出两道精光,逼视着我,一字一字地说:“牛大贵说,山上全都是火光,到处都是‘轰隆隆’的爆炸声,飞机黑压压的跟受惊的蝙蝠似的,成片成片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我觉得很奇怪,重庆作为战时陪都的时候,城区人口密集的地方时常遭到日军轰炸,日本空军的袭击给山城造成巨大灾难,死于轰炸的市民不计其数。可是,日本人对无人山区进行大规模轰炸干什么?
我问毛三:“牛大贵的说法能信吗?这种怪事连我这种老重庆人都没听说过,可信度很让人怀疑啊。”
毛三严肃道:“轰炸是在一个晚上进行的,据说持续了接近两个小时。牛大贵第一次跟我说的时候,我也不信,我把这个事拿到别的村子里去问,跟牛大贵差不多年纪的人都知道,而且,我还找到一条重大的线索。”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我隐约觉得,日本人的大轰炸可能跟我们三年前找的东西有关,难道日本人也发现了不对劲的苗头?
毛三又咽了一杯酒稳定情绪,说:“你知道线索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毛三道:“飞机,一架报废的飞机残骸,现在还藏在大山里。”
我吞在喉咙里的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喷了毛三一脸。毛三也不生气,他抹了一把脸,说:“牛大贵小时候在山里放牛见到过一次,卡在山涧里,他给我画了一张草图,我还带兄弟们去过一趟。那飞机现在还卡在山涧里,已经毁得不像样子,我估计是一架96式陆上攻击机。”
我激动不已,头上脸上都是汗水,我相信毛三不会骗我,他也没骗我的必要。可是我实在难以相信,那座大山里居然还藏着一架日本人的轰炸机,大半个世纪了,那飞机竟然还在,我难以置信,心里却发起冷来。大山里到底藏着什么,那里面到底还有多少可怕的故事?
毛三道:“飞机夹在山涧深处,上次去我只能拿望远镜老远的看着,没法下去。回到市区,我就想办法筹钱买先进装备下去,我估摸着,可能会从飞机里挖出点什么东西。”
我说:“钱不是问题,三儿,你把要的装备列个清单,明天我让人去采购最好的。”
毛三点点头,叹了口气,说:“你算是发达了,我也还活着,咱们在大山里丢掉的那些兄弟们也不知道在地下过得怎么样了。”
我心里一堵,很久都说不出话来,毛三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爬出大山,不回老家,也不去找部队,不为别的,我就想弄明白,我的一帮兄弟是怎么死的。”
那天晚上,我们喝酒一直喝到第二天黎明,我给毛三和他的两个小兄弟找了一家豪华酒店休息,自己回了公司。我让我的助理立刻联系厂家,根据毛三的清单去购置装备。我觉得我的心已经飞了起来,大山里的那架日本轰炸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日本人当年为什么要大规模轰炸这座无人深山?我迫切需要答案。
一周后,我的助理把装备准备妥当,我和毛三他们在酒店里开了个小会。毛三的两个小兄弟,瘦高个的叫小六,胖胖的那个叫猪头,都是道上的花名,这俩家伙在一起就臭贫,一贫起来非要毛三跳起来臭骂才能停嘴。
我们初步决定,第一次由我们四个人去,找机会下到山涧下面查清楚情况,有必要的话,再多找人用机械把飞机吊出来。确定了方案,我就打电话给我的助理,让他联系码头搬运公司,看能不能租到机械吊臂一类的东西,这东西要先准备着。
安排妥当之后,我们饱餐一顿便驱车离开市区,直奔无人山区。前方出现大片高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了,我们下了省道,在泥泞山路中间缓慢爬行。熟悉的山峦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我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三年来,由于惧怕某种心里的东西,我一直不敢再来这片山区。毛三在我身边抽起了烟,我想到那个山雨欲来的晚上,老枪一口一口抽着闷烟,整个人就像痴了一样。
下了一场晨雨,山路上泥坑一个连着一个,非常难走。我们在泥泞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毛三说的牛家屯。那是一个非常小的村子,村子里凌乱地盖了四五排房屋,大多是土砖黑瓦房,鸡鸭猪牛在村里走来走去,鸡鸭粪便遍布屋前屋后。
毛三推开村子最后一排半塌土砖屋的门,里面探出一张老树皮似的脸,脸上挂着雪白山羊胡子。毛三冲他道:“牛大贵—”
老头“哎”了一声,颤巍巍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手里拖着个破板凳,拖到门口,牛大贵说:“来了?”
毛三往他手里塞了几百块钱,老头朝前屋吆喝了一声,就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绕过来,老头说:“这次还让他带路,他熟。”
毛三点点头。我很奇怪,他去过那地方一趟,还有牛大贵画的地图,不应该还要人带路呀。
我们辞别了牛大贵,和他孙子一起上车,去十公里之外的进山口。
在车上,我问毛三:“你不是拿老头的地图去了一趟吗?怎么这次要带路了?”
毛三沉默了一会儿,说:“老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那个地方非常隐秘,我拿地图找了两天两夜都没找对位置,当初以为是牛大贵骗我,我们回了村子找他算账。他让他孙子带我们去,说他带他孙子打小就上山看飞机,他孙子记路。”
我看了一眼毛三,他一脸板结伤疤,看不出任何表情,我心里很怀疑,说:“这个你事先为什么不说?”
毛三抽着烟,缓缓道:“不需要说,你到了那里,自己就明白了。”
我心中狐疑不定,不知道毛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照理说,三年之后的毛三与我们在部队里那会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现在他们四个人,我跟他们不是一路来的,碰到这种局面,我肯定要防着点。但是我坚信我们是生死过命的兄弟,一起共御外敌的战友,毛三犯不上为了我那俩破钱算计我。
牛大贵他孙子叫牛小跳,这小子看样子傻乎乎的,但身手矫健得很,上树窜林特别在行,我开车到十公里外之后,他下车一眨眼就不见了。
我们钻的一个林子属于三年前战役时同一山脉的旁系,毛三说距离不大远,一南一北的关系。我们钻过一片庞大的密林带,天色渐渐转暗,天黑不久,又下了一场交春雨,我们套上雨衣背上全副装备登山。
爬了四个多小时,翻了几座山头,毛三掏出指南针,牛小跳上蹿下跳,举着手电筒找路。
我们又爬了很久,大家都累得不行,找了一棵大树在下面休息,我和毛三靠在一起,吃了一些干粮,我活动了一下胳膊腿,扭头就看到毛三盯着他的指南针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