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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斯塔克警探。”我说,“我接受简单的解决办法。”我看向斯诺先生:“但是仅此一次。”
斯塔克警探示意让我先走,于是我转身迈步,她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走之前,我再次回首看了一眼那些目视我离去的人。
普莱斯顿先生站在门外。“来,”他说着扶起我的胳膊,“我帮你,莫莉。”
我正想告诉他我没事,但我一低头,红色的地毯就融化成了一摊令人目眩的波浪。我紧紧抓住了普莱斯顿先生的胳膊,很温暖,很令人安心。
我们走下了楼梯。
斯塔克警探说:“时间到了,我们走。”
“莫莉,要照顾好自己。”普莱斯顿先生说。
“那当然,我一直是这么做的。”我回答道,但是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这句话。
13
这次去警局的车上寂静无声。我坐在警车的后座,而不是副驾驶。我不喜欢后座。每次我稍微动一下,座椅就会发出刺耳的声音。一张防弹玻璃横亘在我和斯塔克警探中间,上面沾满了脏手印和深棕色的污渍。
想象你坐在豪华轿车的后座上,正要前去观看一场歌剧。
外婆说过,逼仄感只是心理作用,总有办法从中解脱。我把双手放在膝头,深呼吸了几次。是的,我要观赏窗外的风景,我会专注于此。
眨眼间我们就到了警察局。进去后,斯塔克警探领我走到上次的白色房间。一路上似乎有更多双眼睛看了过来——穿着制服的警官惊讶地看着我走过去,有些人点头致意,当然不是对我,而是对斯塔克警探。我昂起头来。
“坐吧。”警探说。我坐在了之前的位置上。她关上门,这次没有问我需不需要茶或者咖啡。真遗憾,我现在挺渴的。虽然我知道就算有水也是装在可怕的泡沫塑料杯子里。
挺胸,抬头,深呼吸。
斯塔克警探沉默不语。她坐在我对面,看着我。角落里的摄像头对我眨着红色的眼睛。
我首先打破了沉默:“请问我能为您做些什么,斯塔克警探?”
“你能为我做些什么?呵,好吧,女仆莫莉。你可以从讲实话开始。”
“我外婆曾说,真相是主观的。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认为真相是客观存在的。”
“至少我们在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斯塔克警探应道。她倾身向前,胳膊撑在我们中间的白色桌面上。真希望她不要这样做,我不喜欢有人把胳膊放在桌面上,但我保持了沉默。
她的脸离我很近,近到我都能看清她蓝色眼睛中若隐若现的金色。“既然我们谈论的是真相,”她说,“我想和你分享一下布莱克先生的毒理学报告。现在完整的验尸报告还没出来,但也快了。布莱克先生体内有药物,与在他床边和地上散落的药物一致。”
“吉赛尔的药。”我说。
“药?那是苯二氮卓类镇静剂,掺杂了些街头毒品。”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把脑海里的画面从“吉赛尔在药店柜台”替换成“吉赛尔在阴暗的街头小巷”。有哪里不对劲,这说不通。
“总之,”斯塔克警探说,“死因不是药物。虽然他服用了很多,但用量不足以致死。”
“那你觉得他是怎么死的?”我问。
“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案子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她说,“等拿到完整的验尸报告,我就能知道点状出血的原因到底是心脏骤停还是为人所害。”
我又想起了那天的记忆。房屋开始旋转,我看见布莱克先生躺在床上,脸色灰白、皮肤干瘪,眼周有着零星的瘀青,身体僵硬、死气沉沉。打完电话给前台之后,我抬起头来,看到了镜中自己跪在床前的倒影。
忽然之间我觉得浑身冷汗、手脚冰凉,像要晕倒了一样。
斯塔克警探抿紧嘴唇,沉默不语。终于,她说:“如果你知道什么情况,最好现在就说出来。你知道布莱克先生是一位重要人士吧?”
“不。”我说。
“什么?”斯塔克警探问。
“我不认为会有人比其他人更重要。我们在某种层面上都是重要的人,警探。比如我,一个可有可无的酒店女仆,正坐在你的对面——显然我身上有某种很重要的东西。不然,你今天就不会带我过来。”
斯塔克警探认真地听着我说的每一个字。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说,“你会感到愤怒吗?我是说,作为一个女仆?每天帮有钱人清理垃圾、收拾烂摊子?”
这个问题让我印象深刻,因为我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是的。”我诚恳地答道,“我有时会感到愤怒。尤其当顾客不注意自身言行的时候,当他们忘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对他人产生影响的时候,当他们贬低我的时候。”
斯塔克警探什么也没说,她的胳膊依然撑在桌面上。这一举动正在持续性地撩拨我的神经,虽然我知道“不要把胳膊撑在桌面上”只是餐桌礼仪,而这里并不是餐桌。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说,“这会让你感到困扰吗?”
“什么会让我感到困扰?”
“帮有钱人清理垃圾,收拾烂摊子。”我说。
她靠坐回椅子里,仿佛我刚刚说出的话是九头蛇的脑袋,一百条毒蛇正在冲她吐出信子。令人欣慰的是,她的胳膊终于不在桌面上了。
“你是这么想的?我作为警探的工作就是帮死掉的有钱人收拾烂摊子?”
“我只是想说,归根结底,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吗?”
“你想要把麻烦收拾干净,我也想。对于这起不幸的事件,我们的追求是一致的:一个干净的结局,让一切回归常态。”
“我追求的是真相,莫莉。布莱克先生死亡的真相。而现在,我想知道关于你的真相。过去四十八小时内我们搜集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信息。上次聊天的时候,你说你和吉赛尔·布莱克并不熟悉,但这不是真的。”
我不会像她期待的那样惊慌失措。吉赛尔是我的朋友,我从来没有过她这样的朋友,而且知道自己多么轻易就会失去她。我思考着该如何在保护吉赛尔的同时道出真相。
“吉赛尔和我说过话,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与她的关系像我期望中那么亲密。布莱克先生脾气暴躁,你很难不注意到吉赛尔身上的瘀伤。她曾坦言,那些伤都是他造成的。”
“你知道我们和其他酒店员工谈过话了,对吧?”
“我猜到了,是的。我相信你会发现这能对调查起到很大的帮助。”
“他们确实说了很多。不光是关于吉赛尔和布莱克先生,还有你。”
我感到一阵反胃。当然,就算有人讨厌我,也不会在警察面前做出不公正评价的,对吗?如果警探问了斯诺先生、普莱斯顿先生,或者罗德尼,就会发现我是一个优秀的员工,一个可靠的人。
但是我又想到了一个人。切莉尔。她昨天“病”了,只是没有病到不能来做笔录的程度。
警探仿佛读出了我的想法一样,说:“莫莉,我们和你的上司切莉尔聊过了。”
“希望她帮到了你们。”我说,虽然我对此表示怀疑。
“我们问她有没有在布莱克夫妇入住期间打扫过他们的房间,她说最初是和你一起打扫的,说这是她保证手下的女仆不偷懒、确保工作质量的方法。”
我胃里一阵反酸。“她是在窃取员工辛苦赚得的小费。她只会站在房间里看着,什么都不做。”
警探完全无视了我说的话。“切莉尔说,她发现你和吉赛尔关系很好,比普通的酒店女仆和住客关系更加亲密。这很不寻常,尤其是对你而言,因为据她所说,你没什么朋友。”
我知道切莉尔在监视我,只是不知到了什么程度。我在回答之前思考了片刻。“吉赛尔很欣赏我的工作,也很感激。”我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告诉我,你收到过她给你的小费吗?或者大额款项?”她问。
“她和布莱克先生给的小费都很多。”我答道。我不会说吉赛尔无数次从钱包里拿出崭新的一百美元钞票,只为了感谢我帮她打扫卫生。也不会说她昨晚来我家提供的慷慨资助。这是我的私事。
“吉赛尔给过你金钱之外的东西吗?”
善意。友情。帮助。信任。“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我说。
“完全没有吗?”
斯塔克警探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了桌子底下的一个抽屉,取出了那只沙漏,吉赛尔的沙漏,她送给我的珍贵礼物。警探把它放在桌子上。
我感觉头脑一热。“切莉尔让你搜了我的柜子。那是我的柜子,我的个人空间。侵犯他人隐私、不经允许就肆意妄动他人财产是错误的。”
“那些柜子是酒店财产,莫莉。请记住你只是酒店的雇员,而不是老板。现在,告诉我:你准备好坦白你和吉赛尔的关系了吗?”
我和吉赛尔的关系连我自己都弄不明白,怪异得就像一只海龟收养了一头小犀牛。我该怎么解释?
“我不知道该告诉你什么。”我说。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斯塔克警探的手臂再次放回了桌面,“你在我们这里变得越来越重要了,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感受到了一丝傲慢与不屑。我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只因为我无法很好地理解对他们而言十分简单的事情,他们就觉得我是一个彻底的傻子。
“你成了重要人物,莫莉。”斯塔克警探说,“还不是好的那种。我们知道了你是一个会故意遗漏重要信息、为自身利益而扭曲事实的人。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有和吉赛尔·布莱克保持联系吗?”
我再次停顿了一下,发现自己可以百分之百诚实地回答这个问题:“我现阶段并没有与吉赛尔保持联系。但是就我所知,她还住在酒店里。”
“希望你说的是实话,这是为了你好。”她说,“希望验尸报告表明布莱克是自然死亡。但是在那之前,你不能出国,也不能以任何方式藏起来。你只是没有被逮捕。”
“那是当然,我什么都没做错!”
“你有可以用的护照吗?”
“没有。”
她歪了歪头:“如果你在撒谎,我会知道的。我会彻查你的身份。”
“你查的时候,”我说,“就会发现我之所以没有护照是因为我从来没出过国。你还会发现我是一名模范市民,清清白白。”
“哪儿都别去,明白了吗?”
这种句子总会令我感到困惑。“请问我可以回家吗?可以去商店吗?可以去厕所吗?工作呢?”
她叹了口气:“是的。你当然可以去那些你平常会去的地方。是的,你可以去工作。我只是说,我会盯着你的。”
又来了。“在我做什么的时候盯着我?”我问。
她的目光直直地看过来:“无论你在隐藏什么,无论你在保护谁,我们都会找出来。我当警察这么多年学到了一件事:藏污纳垢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脏东西会自己浮出水面,你懂吗?”
“你是在问我懂不懂污垢吗?”
门柄上的污渍。地板上的鞋印。桌面上的灰尘。死在床上的布莱克先生。
“是的,警探。对于污垢,我比大部分人都更了解。”
14
斯塔克警探放我从白色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三点半了。这次我自己走出警察局大门,也没人开车带我回家。我从早上开始就没吃饭,到现在连一杯茶都没有喝过。
我的胃翻腾起来,巨龙再次苏醒。我必须在自己的公寓楼前停下休息片刻才不至于晕倒。
我之所以这么难受并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谎言。我并没有将自己和吉赛尔的事情和盘托出,也没有提到藏在口袋里的钱,所以才会感到这么恶心。
做人要诚实。
我能看到外婆露出失望的表情。就像十二岁那年,我从学校回来,外婆问我一天过得怎么样,我告诉她是很平常的一天,没什么值得一提的。这是一句谎言。真相是,我午休的时候逃学了。这对我来说绝非寻常。学校给外婆打了电话,我只能坦承自己逃学的原因。那天我的同学在操场上围住我,逼我在泥地里打滚,还逼我吃泥巴。当我听从他们指挥的时候,他们还对我拳脚相向。他们总是花样百出地折磨我,这次也不例外。
那之后我去了社区图书馆,在卫生间待了好几个小时,想要把脸上、嘴里,还有指甲里的泥土洗净。我欣慰地看着那些耻辱的证据被水流冲走,本以为自己肯定不会被发现,但外婆还是发现了。
当她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得知我遭到了同学的霸凌后,她只有一个问题:“亲爱的,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或者你的老师呢?为什么不去和别人说呢?”然后她哭着紧紧抱住了我,紧到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但我知道答案,是的。我没有说实话是因为真相太过伤人。发生在学校的事情已经很糟了,如果外婆知道了,她也会为此而痛苦。
痛苦是会传染的,就像疾病一样。它会以最初的受害者为媒介,传染给身边亲爱的人。真相不一定是最好的。有的时候,为了断绝痛苦的传播,你必须牺牲真相。就连孩子都能本能地明白这个道理。
我的胃平静了下来,精神不再紧张。我穿过马路,走进公寓大楼,爬上五层,直奔罗索先生的房门。我将放在心口的钞票拿了出来。在警局的时候我也一直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但它并没有让我感到心虚,而是像盾牌一样保护着我。
我使劲敲了敲门。罗索先生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打开门锁的声音。我的房东出现了,圆圆的脸透出红润的光泽。我拿出了那些钱。
“这是本月剩余的房租。”我说,“您看,我是一个遵守诺言的人。”
他拿过钱,数了起来。
“数额是对的,不过我很欣赏你的谨慎。”我说。
数完钱后,他缓慢地点点头。“莫莉,咱们别每个月都这样,行吗?我知道你外婆去世了,但你也得按时付房租,让生活步入正轨。”
“我当然知道。”我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活得更有秩序,但世界上到处都是不可预测的混乱,总在妨碍我想要把一切安排妥当的努力。请问,我可以开一张全额付清的票据吗?”
他烦躁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气坏了——这似乎不太公平。如果有人给我送来了一大笔钱,我绝对不会这样叹气。我肯定会无比感激。
“我今晚弄一个。”他说,“明天给你。”
虽然我很希望能立刻拿到,但我还是说:“好的,谢谢。祝你晚上愉快。”
他甚至连一句“你也是”都没说就关上了门。
我回到自己家,进门后把门锁好。这是我们的家。我的家。和我早上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干净、整齐。就算我能在脑海中听到外婆的声音,屋里还是安静得有些过分。
很多事情即使你不想做也不得不做,人生就是这样。
一般情况下,我只要回到家、关上门,就会放松下来。在这里我是安全的,不必解读表情、破译对话,没有来自他人的要求和命令。
我脱下鞋,擦干净,整齐地收进柜子里。我拍了拍门口外婆的枕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陷入了沉思。即便在这里,在安全的家中,我也是一团混乱。我知道我必须思考接下来的对策。我该给吉赛尔打电话吗?或者罗德尼,问问他的意见?也许我该打电话给斯诺先生,为今天下午的缺勤,还有没能完成房间的打扫道歉。但我发现自己只要想到这些就头晕目眩。
我很难受。我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上次还是威尔伯偷走“金库”,还有外婆去世的时候。
今天在那个煞白的房间里,斯塔克警探怀疑我,还像对待犯人一样对我。我真希望一扭头就能发现外婆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说:“亲爱的,别把自己吓坏了。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我走进厨房开始烧水,手还在颤抖。我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几乎是空的,只剩下几块松饼,应该留下来当明天的早餐。我在橱柜里找到了一些饼干,把它们拿出来在盘子上摆好。水烧开后我泡了茶,因为没有牛奶,所以加了两勺糖。我本想好好品尝每一口饼干,却直接站在厨房狼吞虎咽地把它们吃完了,然后灌了几大口茶下去,回过神来的时候杯子就已经空了。很快茶水起了作用,我感到体内有了温暖的力量。
如果你感到万念俱灰,就从整理房间开始吧。
这是个好主意。没有什么比整理东西更让我精神振奋了。我洗了茶杯,擦干,收起来。可以稍微整理一下客厅里外婆的古董柜。我小心地打开玻璃柜门,拿出她宝贵的藏品——琳琅满目的水晶动物,每一只都是用在科德维尔家辛苦劳动挣来的钱买回来的。还有一些勺子,主要是银汤匙,是花了好多年从二手店淘来的。还有照片——我和外婆一起做烘焙的照片、我们在喷泉公园的照片、在橄榄花园餐厅的照片(我们举起手里的霞多丽碰杯庆祝),还有那唯一一张不是外婆和我,而是我妈妈年轻时的照片。
我拿起那张照片的时候手还在打战,必须集中精神才能擦去相框上的灰尘。如果我手滑了一下,相框就会掉到地上,让玻璃碎成无数片尖锐的利器。为了离地面近一些,我跪在了地板上。这样更安全一点。我双手捧着相框,仔细端详起妈妈的照片,四周全是外婆可爱的收藏品。
我又想起了一段遥远的记忆,一段很久没有想起来过的记忆。那时我将近十三岁,一天放学回家后,发现外婆像我现在一样跪坐在地上。那是一个星期四。星期四,消灭灰尘。她已经开始打扫了,收藏品散落在她身旁,手里正拿着一块抛光布和我妈妈的照片。我一进门就发现了怪异之处。平日里衣着整洁的外婆蓬头垢面,柔顺的卷发乱成一团。她脸上有泪痕,眼睛红肿。
“外婆?”我脱下鞋擦干净之前就先问道,“你还好吗?”
她没有回答,清澈的眼神看向远处,过了很久之后才说:“亲爱的,我直接告诉你吧:你妈妈死了。”
我愣在了原地。我知道妈妈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但对我来说,她和英国女王一样只是抽象的概念。在我的心中,她似乎早就已经死了。但是对外婆来说这是很沉痛的事情,所以我才会担心。
每年临近母亲节的时候,外婆每天都要去查三次邮筒,盼着能得到些妈妈的音信。最初的几年,妈妈会寄来贺卡,即便上面的字凌乱潦草,外婆也会兴高采烈。
“我的小姑娘还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她会说。
但是后来,一个又一个母亲节过去了,贺卡不再寄来。每当这时外婆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会郁郁寡欢。为了让外婆开心,我会把钱浪费在最大最欢快的贺卡上,在“外婆”后面写上“妈妈”,然后用代表亲吻的X和O填满空白,再画上粉红的桃心,涂好颜色,注意着不要涂出边。
当外婆说妈妈死了的时候,我感到的不是自己的悲伤,而是她的悲伤。
她哭了又哭,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外婆,让我心慌意乱。
我跑向她身旁,一只手扶上她的后背。
“你需要好好喝一杯茶。”我说,“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杯茶不能解决的。”
我冲向厨房,用颤抖的双手开始烧水。我能听到外婆坐在客厅地板上哭泣的声音。水烧开之后,我泡了两杯完美的茶,用银托盘端回客厅。
“好了,”我说,“我们坐到沙发上去,好吗?”
但是外婆没有动,抛光布在她手里攥成了一团。
我穿过密密麻麻的收藏品,在她身边找到一块空地,把托盘放到一边,拿起两杯茶,放在了我们面前,再次把一只手放在了外婆的肩上。
“外婆?”我问,“你能坐起来吗?你愿意和我一起喝茶吗?”我的声音也在发抖。我害怕极了。我从来没见过外婆如此脆弱不堪的模样,像一只刚出生的雏鸟。
外婆终于坐了起来,用抛光布擦了擦眼角。
“嗯,”她说,“喝茶。”
我们就这样坐在地上,被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动物和银汤匙环绕着喝起了茶。妈妈的照片就在旁边,代表着没能来参加茶会的第三个人。
外婆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恢复了原样,镇定而平和。“亲爱的,”她说,“真抱歉,我太伤心了。但是别担心,我已经好多了。”她轻轻喝了一口茶,对我露出了一个微笑。那不是外婆平时的微笑,她的嘴唇只扬起了一半的弧度。
我想到了一个问题:“她问过我的事情吗?我是说,我妈妈?”
“当然了,亲爱的。她偶尔打来电话,多半是问你的情况。我也会如实相告,只要她愿意听下去。但有时她听不了多久。”
“因为她病了吗?”我问。当我问起妈妈为什么会离开的时候,外婆就是这么解释的。
“是的,因为她病得很厉害。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一般都是在街头。当我不再为她提供资金之后,她也不再打电话回来了。”
“我爸爸呢?”我问,“他怎么了?”
“我之前说过,他不是一个好人。我曾经试过让你母亲认清这一点,甚至叫了老朋友来帮我劝她离开他,但显然没有什么效果。”
外婆停顿了一下,又喝了一口茶。“你要向我保证,亲爱的,永远不要碰毒品。”她的眼睛再次溢满泪水。
“我保证,外婆。”
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于是伸手给了她一个拥抱。我能感觉到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方式抱住了我。这是我唯一一次主动拥抱外婆,而不是反过来。
我们分开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于是说:“外婆,你不是说,‘如果感到万念俱灰,就从整理房间开始’吗?”
她点点头:“你真是我的小宝贝,莫莉。你愿意和我一起整理吗?”
于是外婆终于变回了原本的她。也许她只是装作没事的样子,但我们一起把她的收藏品全都擦了一遍,然后放回柜子里。其间她聊着各种事情,仿佛今天也只是平常的一天。
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聊起过妈妈。
现在,我和那天跪坐在同一个位置,同样被记忆的碎片包围着。但是这一次,我孤身一人。
“外婆,”我对空房间说道,“我好像惹上麻烦了。”
我整理好柜子最上层的照片,擦亮外婆的收藏品,依次摆好。最后站在柜子旁,看着里面的东西。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只要你还有朋友,就不是真正孤身一人。
虽然大部分时候我都一个人撑过去了,但也许这次我真的需要帮助。
我去门厅拿起手机,打了罗德尼的电话。
铃响第二声的时候他就接通了:“喂?”
“你好,罗德尼。”我说,“希望你没有不方便接电话。”
“我没问题。”他说,“怎么了?我看见你和警察离开酒店了。大家都说你惹上了麻烦。”
“非常遗憾,这个传闻很可能是真的。”
“警察想知道什么?”
“真相。”我说,“关于我的真相,关于吉赛尔的真相。布莱克先生不是死于服药过量,不完全是。”
“谢天谢地。他的死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