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输完成。”那位扮过“赌客”的警员出声惊醒了大家。镜像文件被释放,通信号簿、图片、位置信息等文件被几人分别分析。很快,巫茜出声道:“这手机被做了手脚,根目录下有黑客程序,在联网的状态下,手机的短信、图片等通信内容会被远程侦知。”
这个消息一点儿也不令人惊讶,反而让周修文如释重负了。他喃喃道:“难为他了,不联系是有原因的,如果被对方发现有问题,恐怕这场行动早就结束了。还有什么其他信息吗?”
“女荷官的照片,还有些不雅视频。”另一警员道。
不雅视频,是偷拍一名女生的,惹得几位同事哧哧偷笑,俞骏严肃道:“如果说细节,没有人比他更懂细节,恰恰是这样,比什么都没有更显得正常。他是被开除警籍的人,混社会总不能是个正人君子的样子吧?”
同事们唏嘘了几声,一旁等着结果的谢经纬鼻子哼哼道:“那公告浏览量才一千多,又没几个人看,关心的才当真,不关心的,谁认识斗十方是谁啊?”
难得见领导露出这么无赖的表情,向小园和俞骏相视暗笑了笑。
还是组里同事关心,络卿相小心翼翼地问:“谢副厅长,那将来怎么澄清啊?毕竟是公告过的。”
“我们执法过程中,这样那样的失误总避免不了发生,纠正不就行了?再说了,对付的是一群骗子,我还用跟骗子澄清啊?”谢经纬道。
这老而弥“奸”的样子逗得大伙儿想笑却不敢笑,都憋着。俞骏有点儿愤意道:“那老领导,你也别吓唬我这么长时间啊?”
“这是出于保护啊,既然他拍下了十方,那就有可能拍下你们反诈骗中心的所有人。这种情况下,不禁足、不封队,再出点儿其他事,你负责啊?”谢副厅长道。
俞骏再无赘言,唯余感激,向老领导敬了个礼道:“谢谢老领导。”
“不用客气,我没想感动你们,不让你憋足这口气,这动力就不足啊。”谢副厅道。
正要问时,梳理文件的一位警员出声了:“周组,这儿有两段音频,是信号消失前录下的。”
“传输出去了吗?”周修文紧张地问。
“应该没有,没有……没有远程登录痕迹,零号可能知道风险,手机经常处于流量关闭状态,上行流量很少。”警员道。
“恢复出来,可能是他留下的信息。”周修文道。
又是紧张而漫长的等待,就绪之后,音频一放开就是急促的声音:
“我是零号,情况紧急,今晚庄家一直在放水,换码的中场溜了,我判断可能是要砸盘。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连我一起砸,送给警察收拾;另一种是有其他情况,他们砸了这里的盘逼我跟着他们走。我准备通过逃跑测试一下,如果是第二种,他们肯定能追到我,我会设法留下线索……你们一定跟上来。”
停顿,然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到了一男的骂声:“放开!妈的想死啊?”
“拿老大的钱想溜,你才想死!”
“妈的,敢偷场子现金半路跑,老大亲弟也不行……想说什么?……看看,没话说了吧。”
“妈呀,亲哥呀,这可要命了。”
“你不说钱才是命么?发财的机会到了,快走!”
“啥意思?这看场的咋都溜了?”
“要砸场了!”
“……没看场上一直赢,老板自己砸的!”
“……坏啦!”
“完了,条子来了……”
夹杂着打斗声、惨叫声、乱嚷嚷的声音,然后音频中止,不过当晚的整个过程完整地恢复出来了。他在事发前偷偷留下了这段珍贵的音频,只要找到手机就能判断出真相。此时巫茜和周修文看向了俞骏,毕竟是斗十方的上司,他猜测得几乎完全相同。俞骏悠悠道:“我顶多能猜到,但放我身上,这个机变我做不到。对危险的直觉和对事情的预知能力,他一直是我们望尘莫及的。”
“是的,我现在为我的想法感觉羞愧,我欠他、欠你们所有人一个道歉。”周修文诚恳道。
谢经纬起身了,笑笑道:“别自责了,劲憋足了,该动了。所有人,现在我宣布,封闭学习结束,准备出发!”
旁听的,在座的,齐齐起立,喜形于色地敬礼吼道:“是!”
毛二是天擦黑的时候从酒店公寓出来的,他已经习惯了在陌生城市来往的生活。他先是很警惕地在租住的公寓转了两圈,没有发现异常后,才打车径直朝着宋朝指示的方向去了。
公寓是提前租好的,妮可在网上预订的。以前房东顶多看看钞票,现在好了,连钞票都不看了,交个身份证、换个密码,自己就住进去了。不过坐在车上他老觉得心不安,租了四间房,宋朝离开了,他再一走……直说吧,那俩货要是跑了,那可就瞎了。
目的地是一家中档偏低的川菜小饭店。睡了一天、还有点儿疲累的毛二上楼一坐下来,打着哈欠,直接把担心说出来了:“宋哥,你咋彻底放飞了?那俩货要是跑了咋办?总不能咱俩都出来吧?”
宋朝呷着茶,笑道:“看看,你现在也认可这小子了吧?既然认可,那就得让他自愿啊,要不情不愿,这活儿也不会给咱好好干。跑了就跑了呗,没啥可惜的。”
“可是……”毛二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可一下子又说不上来。
宋朝提醒他:“毛二你性子可太直啊,不要轻易和人惺惺相惜。他前身可是条子,骨子里是个骗子,要换他那份真心,没那么容易。”
“知道了,宋哥,老板咋安排的?”毛二问。
“老板现在有点儿为难,她得到的消息是,逆风操纵的那群骗子,有一部分就在这个城市,让我们想办法把他们挖出来。”宋朝道。
毛二挠挠后脑勺,难住了。宋朝说:“我也觉得很为难,毕竟这是个上百万人口的城市,没那么容易。”
“不是、不是。”毛二问着,“这哪跟哪呀,老板怎么把咱们当警察使啊,找这拨毛骗有什么意思?”
“顺藤摸瓜呗,电诈是远程操作,八大骗习惯的是人传人,打穿这种人摞人的组织,不比找到网络据点容易啊。我刚才想了想,这是老虎吃天,无处下口啊。就算把大帅的几十号人拉过来,也是杯水车薪,在这么大一座城市里,实在不够看啊。”宋朝道,敢情犯罪组织里的任务并不容易,把他难为得开始挠腮了。
毛二心思单纯,想了想直接道:“我有点儿明白了,其实老板早想到这儿了,这个货以前和这些骗子打过交道,有可能找到他们是吧?”
“嗯,有这层意思。现在目标不明,出手都在落空。不管是刨到这个局,还是被逆风知道有人在刨他的局,都能达到我们的目的。现在真正为难的是,咱们和他们对不上火、照不了面啊。”宋朝道。
毛二为难地说:“这也太难了吧?咱们国内,哪个城市人都多,哪个人多的地方骗子也多,找他们还不如咱们自己组个伙儿骗钱去。”
“这你就真的高看自己了,咱俩加一块儿都不行……”宋朝正说着,有人推门进来了,是斗十方和王自光。王自光谄媚地问候,宋朝笑笑致意,毛二却是不怎么客气,对斗十方说道:“咋来这么慢?我以为你跑了。”
“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信任呢?钱还在老宋房间里呢,我跑了不是便宜你俩了?”斗十方坐下来,给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宋朝笑了笑,直接把车钥匙扔到斗十方面前了:“房门密码132476,车也给你,别说埋汰人的话啊。从现在开始,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们哥儿俩要拦着你,都是小妈生的。”
“那就不客气了啊。”斗十方喜滋滋地拿走车钥匙,看看毛二,又看看不敢吭声的王自光,故意道,“光板,一会儿分完钱,再分道扬镳啊。”
“嗯。”王自光点点头,一看宋朝和毛二,又“嗯?”,摇摇头。
“你不要拉倒,我一个人全要了,宋哥,那这个兄弟交给你了,你们别饿着他啊。”斗十方笑道。
王自光憋不住开口了:“你路上还说老宋和毛二……不,宋哥和毛哥要找那帮骗子,可以趁机赚笔大的,这咋一转眼撵我走呢?”
宋朝和毛二眼神一滞,被刺激到了。斗十方讪讪一笑,逗着王自光道:“你做人不能这么老实,怪不得输成光板了,怎么可以轻易把底牌亮给人家呢?那还咋搞呢?”
“啊?”王自光凌乱了,看着这三个人都惹不起,不知道该说啥了。
宋朝笑笑问:“没事,自家兄弟,随便点儿。光板啊,赌神哥就没告诉你怎么找?这难度可大了点儿。”
服务员进来了,斗十方抢着点菜,宋朝一点儿也不避讳有人在就说这话。王自光脱口道:“他说很简单啊,比场子里抢钱还容易,弄到手就能去happy了。”
这快撩起毛二的邪火了,他憋着火看斗十方点了一堆菜,好不容易打发走服务员,毛二急着问:“你别卖关子,不知道老子的脾气大啊?”
“你给老大当老子是吧?”斗十方怒道。
毛二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了。宋朝一把拉住他,示意:“道歉!”
这可把毛二给搞得手足无措,憋得脸红耳赤说了句:“老大,对不起!”
能让这猛人服软也真不容易,斗十方话一转道:“好,那我不卖关子,卖情报成不?这个数。”
斗十方竖着一根指头,毛二看得差点儿磕牙了,紧张地说:“又是一百万?老大你真黑。”
斗十方不为所动,手指指向宋朝。宋朝也被刺激得没脾气了,点点头道:“可以接受,但得在得手之后给你。”
这装腔作势把王自光刺激到了,他抢道:“不是一百万,他说一天就能找到。”
“噗……”喝茶掩饰表情的宋朝一口喷了,毛二给搞得七上八下,瞪着王自光。王自光吓得指着斗十方道:“真的,他进门时还告诉我,只用一天。”还学着斗十方的比画姿势。
斗十方哈哈笑道:“毛二你看,抢着说话吃亏吧。这不是我坑你啊,你自己说的一百万。”
又转向老宋,笑着将了一军:“看来你不缺钱啊,也没必要替老板省钱啊?别以为我不知道,沈老板在境外的生意是几十亿的摊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点儿钱,毛毛雨都不算。”
“好、好、好……说说,怎么找?”宋朝道。
服务员开始上菜了,斗十方倒也不忌讳场合,直道:“老宋,你当好人不合格,怎么当坏人也不及格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根据特点去找就行了,很难吗?”
“还真的很难。第一,这伙骗子肯定不用自己的身份;第二,经常性犯事肯定有起码的反侦查意识,住店、租房、出行都会形成下意识的反侦查习惯;第三,上什么台子唱什么戏,现在不知道他们唱的是哪一出,也就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扮相;第四,所有犯事的,在过程中都是深居简出,会规避警察、同行以及其他可能潜在的风险;第五,最关键的一点,还不确定是不是就是这些人,而且不知道有多少。而我们呢,只有这几个人,即便增加也增加不了多少,否则风险就在我们这一边了。”宋朝道,一下子把难度系数提升到无限大。他轻轻地把手机放到了斗十方面前,是台大屏的智能机,那上面正显示着长安一案中他随行偷拍的那伙虚拟传销涉案人的照片。
“呵呵……”斗十方笑了笑,夹着菜大嚼着,且吃且说,“问你个问题,在电诈行业里,为什么话务员都是操着一口广普或者港普,找个普通话标准的骗子肯定没有那么难。但不难,为什么不找呢?”
“哎,对呀。”毛二挠着脑袋,虽然身处这个行业,但对这个行业亟待提高的问题居然忽视了。
宋朝似乎知道,笑着问:“你好像知道啊?”
“当然,是过滤掉聪明人。那些聪明的、不上当的,你操什么话也没用;而不聪明、容易上当的,你操什么话都一样,所以相比之下略显拙劣的话术,反而更容易让聪明人直接挂断,提高效率,对吧?”斗十方道。
宋朝点点头:“没错,可这和现在这件事,又有什么关联?”
“它们的关联在于,都是一个浅显的问题,但你没经历过,就不明白其中的诀窍。我问你,这么一群传销的、诈骗的,不管聚在什么地方都会让警方警觉,可为什么却没有人抓他们啊?”斗十方问。
“没犯事抓人家干什么?”毛二驳道。
“是啊,都没犯事,你把人家想得那么神秘干什么?他们可能在行为上形成反侦查习惯这没假,你要说他们会深居简出、隐藏形迹什么的,我还真不赞同。你分析这些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把他们定位成骗子,这是不对的。他们不觉得自己是骗子,会认为这是生意,不过是有点儿风险的生意,在做这个生意的时候,一定要处处防着警察,防着露馅儿。但其他的时候,他们会比正常人还像正常人,最起码让普通人看不出他们不正常来。这就引申出结论来了,既然是正常人,找到他们很难吗?”斗十方问。
宋朝眼睛亮了亮,灵感一闪而逝。他兴奋地看着斗十方,求教道:“请明示一下,似乎确实没那么难。”
“找女人无非美容、购物,找男人无非吃喝玩乐。别说咱们有四个人,我一个人就能找得着。老宋我觉得你当初是走后门了,这片儿警的本事你都不会?从根本上说,这就是一群踩着红线混饭的流氓无赖,有那么难吗?”斗十方嗤笑道。
还真是思路决定出路,这下宋朝彻底明白了。他想想,兴奋地倒了杯酒,这回可是诚心诚意地敬斗十方了。别说宋朝,就连毛二和光板也被点拨得茅塞顿开了。就是嘛,他们找别的地方不行,找这种吃喝玩乐的地方,那还不像玩一样?
说干就干,吃完饭,这两对奇葩组合还真就上路了。第一步就是乘出租,要不就是找黑车,上车给司机递根烟就开聊了,神神秘秘问一句:
“师傅,我们外地来的,你们当地洗浴按摩有啥好地方?”
几车穿梭在夜幕下的城市,开始了寻访之旅……
云里雾里,何处觅见
柔和的月光穿越过楼前垂柳的枝头,在地上洒下一层疏影,月光与灯相映成趣。假山、绿丛、小径,隐约的景致,让观者心底会浮起莫名的祥和。
陈策慢慢地掩上窗户,他无心欣赏夜色美景,只是确定一下安全与否。
窗掩上时,掩的门被轻轻推开了,那位胡会计闪身进来。陈策小声问道:“怎么样了,干妈?”
“石胖子和张副市长挺谈得来,老贾也没问题。这地方不错。”胡会计坐下来,娘儿俩在黑暗中,却没有开灯的意思。陈策把皮箱放到了桌上,打开拿着什么。黑暗中窸窸窣窣地响着,只听到他在问:“见面礼,送多少合适啊?”
“2万元吧……从张副市长这儿再淘淘消息,不要太贸然了。”胡会计道。
“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得供着啊。”胡会计道。
“知道了,干妈,那我去了。”陈策道。
“司机叫小张,你多跟人接触下。”胡会计安抚道,她也起身了。
这半路娘儿俩出了门,过走廊,下楼梯。胡会计去后厨看菜品准备,陈策径直出了门。在这别墅后面,泊着一辆不起眼的大众轿车,那里面有陈策要见的人。
秘书、司机、情人,随便搞定其中之一就足以登堂入室。陈策貌似已经轻车熟路了,上前敲敲车窗,里面那位正在小憩的司机摇下车窗,好奇地问了句:“怎么了?陈总。”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东西都掉地上了。”陈策佯装弯腰,然后把信封扔进了车里。
司机一捏紧张道:“这……这是干什么?”
“肯定是你丢的,呵呵……张师傅,您这么辛苦,我心里过意不去。请您进去呢又不合适,我抱歉了啊。”陈策道,已经转身了。
果真和以往一样,那司机悄无声息地把“丢”的东西给装起来了。几步之外陈策蓦地回头又问了:“哦,对了,张师傅,我们万博保险公司开业已经有段时间了,业务也稳定了,您要有什么亲戚好友对这个有兴趣,就来我公司点个卯领工资。您可千万别误会啊,我们业务发展也需要大量人才。”
“那……那谢谢陈总。”司机伸出头来,话里有点激动。
这个细节被陈策捕捉到了,他干脆回身递了张名片给司机道:“您直接打我电话就成。营销部、人力资源部,都大量缺人。我们是合资公司,薪水和福利待遇都不错,要干几年兜着底,收入会非常可观的。”
“谢谢,那太谢谢了。”司机兴奋了。
“这个更别客气,您给我介绍人,得我谢你啊。一会儿到一楼那个侧室加点儿餐哦,可能领导谈话还得点时间,辛苦您了。”陈策极尽谦恭。
这一番还是有效果的,原来神情木讷,见谁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司机,破天荒地下车了。他和陈策握手作别,把这位在本市冒头未久的保险业新秀给恭送走了。
司机坐回车里,看了眼名片:陈策,万博(中国)保险公司执行总裁、万博(中国)保险公司荆汉市分公司总经理、中国保险协会理事等一长串头衔。这些对司机来说不重要,想攀附的商人他见过很多,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只攀领导,那属于不长眼的,办事会很曲折;另一种是很有眼色的,会攀上领导以及领导身边的所有人,就像陈策这种,他预感这人办事很顺利。
这么会办事,不顺利没道理啊。他小心翼翼地装起了名片,满心窃喜地捏捏兜里硬邦邦的钞票,已经在想,把家里那个穷亲戚介绍到陈策公司,或者干脆点,给哪个托他办事的找上这份工作,没准还能收点儿好处费什么的。
漫长而枯燥的等待,因此而变得有趣了。不多时又来两辆普通轿车,司机一眼认出来了,一辆是城市银行行长的私车,另一辆是财政局一位副局长的车。现在禁令查得严,车不可能在领导名下,但在一市不大的政商圈子里,司机彼此认识倒不是什么新鲜事。
政府的、银行的、财政局的……这个能量大得去了。
司机无聊地玩着手机,越琢磨这事越有趣了。他干脆在手机上翻查着万博保险,哦,吓了一跳,敢情是中外合资,总部在上海,荆汉市是刚成立的分公司。估计要在这里开拓市场,那前期肯定是烧钱喽。
他对介绍工作的事又放心了几分,在官网上看到陈策的照片,又鬼使神差地点进去。哦哟,继续吓了一跳,这位是加拿大留学回来的海归,保险业从业八年,从业务员做到了万博中国的执行总裁。当然官网介绍和官方发言一样不可信,但凭着刚才的举动,他判断得出这个人不简单。最起码能把他的领导和银行的领导都约到这儿,就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办什么事,司机不可能知道,但知道肯定是个办大事的。他的兴趣在于,自己能不能搭个便车,在不被领导知晓以及不带来麻烦的前提下。他思忖片刻做了决定,关了介绍陈策的网页,拨了一位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的电话:
“喂……二伯啊,你上次不是托我给你家凤找工作?考公现在多难呢,先找个工作干着也不错啊……是这样,我现在有个门路,是一个中外合资的保险企业,工资福利待遇都挺高。不好办,都抢着去呢,托人找关系呗,先进去的都是元老,将来没准干好了,都不用考公了……成,我给您想想辙……哎呀,瞧您说啥呢,办事正常花呢,该花花点,你谢我干什么?成……明后天您等着我消息……”
电话结束了,他心里的窃喜又多了几分。这位攀附商人的一句话,可能给他带来比兜里更多的收益。他在寻思着,给亲戚办这个事,收三万是不是少了,五万合适不?好像也差不多,现在考个工作都挤破头了,那些开培训班的张口都敢收大几万……咝,对了,他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如果他往这位急于办事的商人那里塞上不止一个人,那岂不是能挣更多?反正这位海龟土豪也不差这点儿。他决定了,如果合适就再塞一个人,就凭领导司机的身份,这个面子对方得给。
欲望和贪婪一旦打开缺口,那就关不住闸了。就像身边渐浓的夜色,你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已经吞噬了月光疏影,让视线里变得漆黑一片……
距荆汉80公里外,江离市。
位于市中心的江都大厦写字楼顶层灯火通明,平常这个时间该关门了,不过今天万博保险公司的卸货,专让保安留了门。眼见着十几人搬着大箱小箱自电梯往楼上运,保安百无聊赖地踱到门口,看着一工具车的大箱小箱,好奇地问了句指挥的:“这搬啥呀?这么多?”
“票据,保单。白天大车交警不让进。”指挥的那位掏着烟给递上来。保安接了支,那指挥的直接把一包塞进保安兜里了,保安谦让两句也不客气了,这递的芙蓉王以他的工资可舍不得买。
俗话说呀,你敬我一尺,我敬你天上,那保安叼着烟干脆自己上手,替这家公司搬运了。指挥的倒不好意思了,那保安扛着箱子道:“哎呀呀呀,客气啥,顶楼管经理我们认识,没少请兄弟吃饭。哥儿几个,管经理的货,来帮把手。”
出来的几位保安被叫着也上手了,几人运着箱子上顶层。一出电梯,哦,这个整层租下的公司的业务真是吓人,满满地几大间,连走廊都摆上了箱子。那位浓眉大眼的管经理迎上来,笑吟吟道:“哟哟,咋把你兄弟几个也用上了?”
“别客气,顺手的事。”一位保安道。
“那就不客气了,一会儿大家一块儿吃夜宵啊。”管经理道。
人多事杂,那头摞得不对,这位管经理呵斥几句,让人摆正了。指点江山间,他无意瞄到角落里,有一位坐在箱子上抽烟的人,老管上前踢了踢,骂道:“傻雕,你改改习惯成不?这种高档地方都有烟雾报警器,你咋到哪儿抽到哪儿?”
抽烟的这位,獐头鼠目、形容猥琐,不是失踪已久的王雕还能有谁?他得意地指指头顶,管经理一瞧,烟雾报警器早被透明胶带缠住了,气得管经理一屁股坐到王雕身边,顺手从傻雕嘴里抢走烟叼上抽了几口,愤愤道:“这装相装得老子都累,我们干传销那时候不讲究这个。”
“哎,对了,我听说以前搞传销,男女共住是吧?”王雕笑着问。
管经理瞪了他一眼道:“你哪儿听说的?那不可能的,人被洗脑到只剩赚钱一个想法,基本上都不会想那事。再说了,一天三顿清汤寡水,吃饱都困难,没那需求,别把人想得都跟你一样,不想着发财,只顾着发情。”
“呵呵……你们都是我牵线的,不是我牵这条线,你们还指不定在哪儿睡地板,做梦当老板呢。敢说不是?”王雕刺激道。
说到这茬儿,管经理真是对傻雕感谢到就差纳头便拜了,他放低了声音道:“这我真不敢说个不字,咱们上头老大厉害,厉害呀,真厉害。我们那生意干得跟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咱们老板牛啊,到哪儿办事都是开绿灯,厉害!”
能让传销小头目赞到这种程度的人恐怕是绝无仅有,关键是,他都不知道自己老板是谁。话到这儿管经理就自动打住了,这种埋头干活儿从来不多问的品质很是罕见。
傻雕赞了个,问:“你招的这些人也不错。哎,老管,我还是整不明白啊,你们以前犯了都不止一回事,咋进进出出这么快?老子上回拉了一车货,非法经营,给关了一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