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吴家大院内有院落十五进、房屋二百六十八间,正偏布局,院中有院,院中跨院,窗棂门屏全是南洋红木打造,精雕细刻,极为华贵。
这吴晋中不但是天津城里的商界大佬,更是出了名的慈善大家。在吴家大院后宅有六间大瓦房,名曰“救生堂”,乃是为贫苦病患赠医施药,为横死孤苦收拾埋骨的慈善药房,在天津城里素有声名。除此之外,这吴晋中还是天津市市长宋时林的幼时同窗,宋时林到天津履新时,吴晋中号召商界众人鼎力支持,宋时林这几年里倒也受了吴晋中颇多助力。故而,吴晋中过寿,宋时林都会走上一遭。这次吴晋中过寿,宋时林带上了女儿宋翊,备好了几样礼物,于寿辰前一天登门,来到了吴家大院。
自从骆悲死在泰安客栈之后,白九变得越发神秘,宋翊去了好几趟龙王庙都找不到他的踪影。宋翊甚至还让魏虾米去白九常出没的青楼、酒肆、茶馆找人,结果还是没有找到,这白九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全无踪影。
宋翊不由得开始着急。平日里一见白九就烦他厌他,但是白九突然这么一失踪,宋翊这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许是看到宋翊心烦,宋时林好说歹说,总算劝动了女儿随他去吴家大院赴宴,一来是散散心,这二来嘛……据说吴家的独子吴煜从上海回来了,吴煜未娶,宋翊未嫁;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宋时林也是着实有心撮合这段姻缘。
当晚,吴府夜宴,办了一场西式的酒会。
席间,众宾客觥筹交错,宋时林忙于和商界、政界人士交谈,宋翊一个人端了一杯酒,坐在角落里,脑子里想的全是白九失踪的事。
“宋小姐,您好!”一个低沉的男声将宋翊从沉思中唤醒。宋翊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瘦长脸的青年男子正端着一杯红酒看着自己。
这个人宋翊是认识的,他就是吴煜,吴晋中的独子。
“宋小姐,我可以请您喝一杯红酒吗?”吴煜又上前走了一步。
宋翊一向不喜欢吴煜这样的花花公子,瞧见吴煜前来搭话,一皱眉头,沉着脸说道:“吴煜,我爸对你有好感,不意味着我对你有好感,你要是想过来搭讪,趁早边儿上凉快去!”
宋翊在警察局混得久了,再加上跟着白九在市井里打混儿,多多少少沾染了些江湖气,看着外表柔柔弱弱,实则性子刚直倔强得很。
吴煜刚起了个话头,就吃了个闭门羹,虽然有些尴尬,但吴煜这种油滑老手,脸皮厚得好似城墙,宋翊夹枪带棒的两句嘲讽还臊不走他。只见吴煜呷了一口酒,坐到了宋翊的对面。
此时,两人相距不到一米远,在灯光下,宋翊把吴煜看了个仔细。他瘦得很厉害,两颊蜡黄,眼窝深陷,整个人形销骨立。
“你这是……”宋翊看了一眼吴煜的气色,不禁有些诧异。
“气色很差对不对?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吴煜摇了摇头,将手里的酒杯放在了桌子上。
“没有去看大夫吗?”
“这不是大夫能解决的事。”
“什么?”宋翊被吴煜的话搞糊涂了。
吴煜向四周望了望,探身向前,凑到了宋翊的身边,轻声说道:“怪物,就在这座吴家大院里,它来了……这是吴家的诅咒,逃不掉的……”
“你说什么?”宋翊被吴煜的话吓了一跳,抬眼看了一眼吴煜,只见吴煜双眼圆瞪,瞳孔紧缩,整个人满面凝重,不似撒谎。
“宋小姐,我没有骗你。真的,真的有一只怪物!”吴煜一咬牙,好像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了左手的袖子,露出了他小臂上的一片抓痕。
那抓痕共分五道,又细又深,将吴煜整只小臂抓得血肉模糊,宋翊伸出手,张开五指,在抓痕上测量了一下,发现那留下抓痕的手比自己的手小很多,但是指尖凸起如钩,只是轻轻一抓,便能让人皮肉翻卷!
“这是……”宋翊问。
“九命妖猫!”吴煜答道。
“九命妖猫?”宋翊有些不明白。
“它就在这里,不杀尽吴家人,它是不会走的。”吴煜打了一个哆嗦,嘴唇不住地战抖。
“我从不信怪力乱神。”宋翊摇了摇头,对吴煜的话表示怀疑。
吴煜叹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时间还早,不知道宋小姐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
“一个关于吴家发迹的故事。”
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所谓“九河”,出自乾隆时期的《天津县志》,这里面有一篇康熙皇帝的御笔文章,唤作《御制九河故道说》,列出了九条古河名,为:徒骇、太史、马颊、覆釜、胡苏、简、絜、钩盘、鬲津!而这三道浮桥,指的是北大关浮桥、东浮桥和北运河上的“窑洼浮桥”;两道关,指的是旧时南运河上征收货物税银的“钞关浮桥”和东门外海河上的“盐关浮桥”。
之所以叫盐关浮桥,是因为自盐关浮桥到大直沽,都是存盐的场地,也称为“盐坨地”。天津地处长芦盐区,煮海晒盐,元朝已始,迄今有三千多年了,长芦盐盐度极高,也称“芦台玉砂”。在这“盐坨地”附近,聚集着大量来自河北、山东等地的贫苦百姓,从事着“盐丁”的行当。
何为盐丁?操盐役之丁壮尔。
清朝年间,众盐丁于酷暑之中,在海岸边支起两行煮盐大灶,顶着暑热,在滚烫的煮盐大灶之间奔走穿梭,熬煮潮水。长期煮盐,使得盐丁周身肌肤在烈日之下脱水暴皮,皮肤由白转红再转黑。灶下的大火烘烤心肺,透心的燥热。
对于盐丁来说,能远离火灶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哪怕站在太阳底下都比煮盐凉爽。每年死于酷暑之下的盐丁不计其数。然而,如此高强度的劳动,换来的报酬却少得可怜,每月所得,不过百枚铜钱。食无米,居无所,老无终,幼无养。此外,清朝的官府对于盐丁管理极其严苛,必须造册登记,一旦被朝廷编为盐丁,就永远不能离开产盐区,不能务煮盐之外的行业。不但这一代人如此,一旦入了盐籍,世世代代都是盐丁,永无出头之日。
光绪十六年,天津盐场一个名叫吴晋中的盐丁在黑夜里翻身而起,机警地支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直到确定看守盐丁的士卒已经睡熟了,才蹑手蹑脚地爬出了草屋,在大雨中一阵狂奔,消失在夜幕之中。
吴晋中一直认为自己和别的盐丁不一样,因为自己的父亲是京官。吴晋中小的时候也是读过书的,要不是父亲在官场的倾轧中遭了灾,自己也不会成为一名盐丁。
吴晋中和所有的盐丁都不同,在他来到盐场的第一天,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离开这里,为了寻找这个机会,他已经隐忍了三年。
当晚,暴雨如注,天地一片昏暗。吴晋中一路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荒郊里奔行。空空荡荡的胃肠饿得吴晋中两腿发抖。没跑两个时辰,吴晋中便额头滚烫,浑身打摆子,“扑通”一声栽进了泥坑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吴晋中渐渐恢复了意识,嗓子里火烧一般的痛,让他忍不住想咳嗽。
吴晋中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硬撑着潮水一般的困倦,睁开了眼睛,只见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张木床上,旁边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正眨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自己。
“这是哪儿?”吴晋中无力地张了一下嘴巴,哑着嗓子问了一声。
“这是我家啊!”
“你家?你是?”
“我叫小狸,狸猫的狸,你是我救回来的。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会死呢!”小姑娘许是很久没见到外人了,蹦蹦跳跳地绕着他转。
吴晋中喝了几口水,渐渐有了些精神。小狸给他盛了碗米粥。饥肠辘辘的吴晋中把粥直接给吞了下去,烫得他直吐舌头。
吴晋中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烫得厉害;又摸了摸自己的脉搏,跳得杂乱无章。他是读过书的,略懂些医术,知道自己这病拖不得,必须得开些清热的药,否则稍有不慎,就容易转成肺疾。
“小狸,你家有药没有?”吴晋中硬撑着身子,虚弱地问道。
“药?什么药?”小狸满面不解。
“那有纸笔吗?”吴晋中也不废话,拣要紧的说。
“有!”小狸转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套纸笔放到床边。吴晋中给自己把了把脉,提笔写了一个药方,折好了递给小狸,说道:“有劳你帮我抓一服药,抓药的钱我愿写下字据,来日定当报偿。”
小狸接过药方,微微笑道:“不过是点儿金银的事,何足挂齿。”
小狸说完这话,也没避着吴晋中,一弯腰,从床底下拿出了一个檀木匣子,打开来,里面明晃晃的全是金条,足有三十几根!
小狸从金条堆里挑了几枚银圆,放在袖子里,随后将匣子盖上,放回了原处,然后去门边拿伞好去抓药。
此时,吴晋中的眼已经被那盒金条晃得晕住了。
“好多钱,我便是干上十辈子盐丁,都赚不了那么多钱。此处只有她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我若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我就……”
有道是:美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吴晋中此刻见财起意,血贯瞳仁,当下立了谋财害命的狠心。
“哎哟——”吴晋中发出了一声惨号,顺着床铺滚了下来。
小狸不疑有诈,赶紧扔了雨伞,回身跑来,扶起了吴晋中,张口问道:“你没事吧?”
吴晋中垂着的脑袋,猛地一抬,瞪圆了一双恶毒的眼睛。
“对不住了!”吴晋中一声狞笑。
“你说什……”小狸的话还没说完,吴晋中一咬牙,两只大手一下子掐住了小狸的脖子。那小狸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哪里挣脱得开吴晋中的大手,别看吴晋中此刻发着烧,可是他毕竟干了多年的盐丁,力气大得很。
“啊——咳——咳——”小狸憋红了脸,伸出手指狠命地挠着吴晋中,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一大片血痕。吴晋中忍着痛,额上青筋根根暴起,弓着背将小狸牢牢按在身下,扼住她喉咙的虎口不断收紧。小狸很快就停止了呼吸,被活活掐死在了床边。
吴晋中战抖着双手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然后他将那只装满金条的匣子裹好,揣在怀里,扶着墙走到门边,拎起雨伞就要出门。
突然,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吴晋中一口气吹灭了屋里的灯,伸出手指,蘸着唾沫在门上的麻纸上轻轻一戳,向外看去。只见院子门口的青石板上,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正背着一袋米,推开了柴扉!
“不好!这小狸的娘回来了!”吴晋中向前后左右一看,这屋子并无其他出路,吴晋中咽了一口唾沫,强打精神,从桌子上抓起了刚才喝粥的碗,裹在袖子里,往墙上一砸。
一声细微的闷响,粥碗碎成了五块断茬,吴晋中将地上的小狸尸体扶起,架着小狸坐在床边,随后放下了床上的幔帐,自己蹲身一缩,藏在了小狸身后。
门开了,那妇人走进了屋里。
“小狸,娘回来了!小狸?”那妇人一边呼唤着小狸的名字,一边点着油灯。
油灯一亮,那妇人一回头,看到了幔帐后头坐着的小狸。
“你这倒霉孩子,坐那儿干嘛?吓娘一跳!”那妇人扔下了米袋子,伸手就拉开了幔帐,手不经意地往小狸脑袋上一搭。
“扑通——”小狸的尸体直挺挺地歪到了一边。
“小狸——”那妇人发出了一声惨叫,眼神全在小狸身上,全然没提防在小狸背后蹿出的吴晋中。
“噗——”吴晋中一下子就把碎碗茬插进了那妇人的脖子里。
“你……”那妇人捂着脖子,鲜血横流,吴晋中捏着碎碗茬,一直往那妇人的脖子里按。
那妇人拼尽全力,狠命推了吴晋中一个趔趄,吴晋中脚下不稳,斜刺里一倒,怀中的匣子落地,里面的金条散落了一地。
“去死吧!”吴晋中顾不上捡金条,一咬牙扑上去按倒了那妇人,扯下幔帐,从后面勒住了她的脖子。
“好贼子,谋财害命……我死后必化作九命妖猫,杀尽你家满门……”那妇人失血过多,本就命悬一线,此刻又被勒住喉咙,没挣扎几下,就一命归了西。
吴晋中见那妇人死透了,将那妇人的尸首扔到一边,然后跪在地上将散落的金条一一收好。他刚想要起身离开,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四肢酸软,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浓云散尽,天空放晴,晨光照在吴晋中脸上,将他弄醒。
吴晋中揉了揉眼睛,向四周一望,发现自己此刻正靠在一座坟头上,旁边的半块石碑,斑驳老旧,已然看不清字。
“我这是在哪儿?”吴晋中傻了眼,回想起昨晚的事……难道都是梦吗?
吴晋中一边冥思苦想,拼命地回忆,一边伸手往怀里一伸,手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吴晋中脑袋上冒了一层冷汗。他抽出那硬邦邦的东西一看,正是那只檀木匣子,打开盖子,里面明晃晃的铺着金条!
“这不是梦?”吴晋中一下子跳了起来,绕着坟墓转了一圈,从那坟包底下发现了一个小洞。吴晋中大骇,折了一根树枝,掘开了那个小洞,越掏越大,渐渐露出了一具烂棺材改成的屋子,里面的摆设和昨晚自己到的地方别无二致。在那屋子里躺着两只狸猫的尸首,一大一小,大狸猫的脖子上缠着幔帐,脖子上扎着一个碎瓷碗片!
“啊——”吴晋中脚下一滑,仰面栽倒。
“难道……这就是那个名叫小狸的孩子和她的娘?我昨晚是在这野坟中……”吴晋中甩了甩脑袋,耳边回荡起小狸娘临死前的诅咒。
“好贼子,谋财害命……我死后必化作九命妖猫,杀尽你家满门……”
“不——”吴晋中在泥地上打了个滚,捂着脑袋喃喃自语道:“我不是故意的……都是幻觉……幻觉……都是假的……”
吴晋中不敢在这儿多待,抱住了怀里的金条匆匆消失在了浓雾中。
此后,吴晋中凭着怀里的金条为本钱,滚雪球一般将买卖越做越大,直至成了今日雄霸南北的大茶商。


吴煜讲完了他的故事,仰头喝干了杯中的最后一口酒。
“故事里的吴晋中,不就是你爸吗?”
宋翊看了看远处和宋时林交谈甚欢的吴晋中,又看了看一脸认真的吴煜。
“对!就是他!”吴煜点了点头。
宋翊皱了皱眉,轻声笑道:“你的故事很精彩,但是妖魔鬼怪之流,我是从来都不信的,我有一个姓白的朋友,就最会装神弄鬼。”
宋翊的话还没说完,宋时林和吴晋中已经并肩走了过来,宋时林指着吴煜和宋翊笑道:“比起和咱们这些老家伙聊天,年轻人还是更爱和年轻人在一起啊!”
吴晋中拊掌笑道:“是啊!年轻人总是有共同话题嘛!对了,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宋翊刚要说话,却被吴煜抢先:“我们在聊法兰西,宋小姐是留过洋的人,见闻之广博,让我受益很多。”
“走,我给你们介绍几位叔伯。”宋时林大手一挥,带上宋翊和吴煜,不断地和形形色色的人寒暄,直至酒会结束。在吴晋中的热情挽留下,宋时林父女当晚留在吴家过夜。
宋翊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社交场合,比起今天灯红酒绿的酒会,其实宋翊更喜欢破败清净的龙王庙。
宋翊满是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脱掉高跟儿鞋,仰头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发呆,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惊醒宋翊的是院内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嚷声。宋翊揉了揉眼睛,推窗一看,只见东边的院内,大火冲天,染红了半边夜空。
宋翊的心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漫上了心头。
大火将吴晋中的书房烧成了一片白地,吴府的仆役从残垣瓦片中拖出了已经被烧成焦炭的吴晋中。所有的宾客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有的掩面而泣,有的扼腕叹息,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满面唏嘘,唯有宋时林忙得满头大汗,一边组织人手扑灭大火,一边挖掘隔离带,防止火势蔓延。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大火渐渐熄灭,管家庞春摸了摸熏得透黑的脸,走到宋时林旁边,哭着说道:“宋市长,起火的原因找到了,是窗帘。老爷把烟头弹在地上,把窗帘点着了,老爷喝多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后来火越烧越大,老爷出不来了……我的老爷啊!”
很快,吴晋中的尸体在吴府仆人哭天喊地的哀号中被抬到了后院,暂时停放在他自己的卧房内。吴晋中的老妻十年前就死了,还有个堂弟吴远樵,三年前中了风,瘫了!故而整个吴府现在都是大公子吴煜领着老管家庞春在维持现场。
原本披红挂绿、张灯结彩的吴府,一夜间变成了满堂素缟。众宾客原本是来贺寿的,一转眼竟成了奔丧吊唁。吴府突遭大难,一时间找不到入殓的师傅,宋翊自告奋勇,把这活接了下来,反正平日里也做惯了法医,摆弄尸首本就是家常便饭。
然而,宋翊在接触到吴晋中尸体的一瞬间,就觉察出了不对。
吴晋中不是烧死的,而是被人杀害后,纵火焚尸!
原因有三:第一,若是活人遇大火烧伤身亡,皮肤遭火焰灼烧,必会出现红斑、水疱等炎症反应,而死后焚尸则不会有。宋翊仔细查看了吴晋中的每一寸肌肤,都没有发现炎症反应;第二,活人遇火,在浓烟中喘息,呼吸道内必然吸入烟灰炭末,但是如果是死后焚尸,则会因死者呼吸停滞,代谢闭塞,不可能吸入烟灰。宋翊尸检的时候发现吴晋中的呼吸道内并无烟灰,故其是在死后被人纵火焚尸;第三,活活烧死的人,死前会剧烈挣扎,筋骨收缩抽搐,尸体必然是挣扎扭曲状,而吴晋中的尸体则平静安详,说明在被焚烧前并无挣扎。综合以上三点,宋翊完全可以断定,吴晋中是被人谋杀的!
那么吴晋中是怎么死的呢?
宋翊拧亮了一支手电筒,一寸一寸地观察着吴晋中的尸体。突然,宋翊在尸体颈骨以下发现了一个诡异而扭曲的痕迹,看形状,应当是抓痕,但是尸体被大火熏烤得焦黑干枯,实在无法判断那个抓痕是什么情况。
宋翊沿着抓痕,轻轻切开了吴晋中的皮肉。宋翊看了一眼皮肉下面的情形,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那一抓威猛绝伦,直接抓断了吴晋中的锁骨以及颈部的大动脉!宋翊看着这道抓痕,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宋翊收起手术刀,掏出针线,将吴晋中的尸体缝合妥当,给他换上一身寿衣,然后走出了卧房。
“怎么这么久?”宋时林快步迎了上来,给宝贝闺女递水。
“爸……”宋翊给了宋时林一个眼色,宋时林顿时会意,父女二人向边上一走,挪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爸!吴晋中不是被烧死的,而是有人先杀了他,而后纵火焚尸的!”宋翊看了一眼周围,小声说道。
“你确定?”宋时林失声惊道。
“我确定!”宋翊急声说道。
“好,这样,我现在就叫潘虎臣过来。”宋时林思索了一下,叫来跟班的秘书,耳语了一阵,秘书点头后,转身出了吴府。
两个小时后,潘虎臣带着几十名警察赶到了吴府,封锁了吴府所有的出入口。
“这……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警察怎么来了?”
众宾客乱成了一团,叽叽喳喳来回议论,宋时林扫视了一圈,站到了台阶上:“诸位,诸位静一静!静一静!”
瞧见宋时林出了面,众人的议论声渐渐弱了下来。
“诸位,吴晋中吴先生,在咱们津门商界,可以说是领军人物,在咱们天津的工商界一直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对咱们天津经济的发展和慈善事业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如今,他遭此大难,我宋某人很是痛心!我相信,在座的诸位心里也都和我一样沉重。眼下,对于吴晋中先生的死因,有了新的发现,那就是……吴先生很可能并非死于意外,可能是死于他杀!”
“什么?这……这怎么是他杀……”
“谁干的?是谁啊?!”
“不可能吧?也说不准……吴家的买卖那么大,仇家一定少不了……”
宋时林的话音一落,底下又开始闹哄哄起来。
“静一静!静一静!大家静一静!”
宋时林使劲儿挥了挥手,压下了台下的议论。
“诸位,我和你们的心情是一样的。我也想把事情的真相查清楚,所以,还希望各位鼎力配合。警察局已经封锁了吴家大院,开展排查。请大家各自回房,不要随意走动。”
宋时林和潘虎臣主持对吴家大院的清查工作。宋翊站在庭院的树下,满脑子都是吴晋中尸体上那个神秘的爪痕,全然没有注意到吴煜走到了自己身边。
“宋小姐!”吴煜轻轻喊了一声。
宋翊猛地从沉思中惊醒,一回头,正看到满面憔悴的吴煜。
“你父亲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被人谋杀。”
吴煜一声苦笑,晃了晃脑袋,幽幽说道:“你说的……是它吗?”
吴煜挽起袖子,将手臂上的抓痕送到了宋翊眼前。
“是不是和我父亲尸体上的一样?”
吴煜此话一出,宋翊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脑子里“嗡”的一声响,瞬间想起了在验尸时的困惑——吴晋中颈下的伤口和吴煜一模一样。
“你也看到你爸颈下的那个抓痕了?”
“看到了,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因为我敢肯定,我父亲是死在了它的手里!”
“它?它是谁?”
“九命妖猫!”吴煜咬着牙,吐出了四个字。
“九命妖猫?”
“宋小姐,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讲讲我手臂上的这片抓伤是怎么来的。”


十年前,吴晋中的老妻病重,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被吴晋中锁在了后宅。
彼时才十五岁的吴煜几次想去探望,都被吴晋中拦住,以恶疾会传染为借口,不让他去后宅探病。吴煜记挂母亲,心忧难耐,找了个机会,趁着天黑爬墙进了后院,跑进了母亲的卧房。
“娘。”吴煜掀开了幛子,钻了进去。
黑暗中,吴煜的母亲睁开了眼睛,伸出冰冷的双手,战抖着去推吴煜。
“走……孩子……别和任何人说你来过,听娘的话,快走……”
吴煜的母亲挣扎着爬起身,满头的冷汗,硬撑着沉重的病体将吴煜向外推。
“娘,我不走!娘,你怎么了?生了什么病?爹不让我来看你!我想你……”
吴煜号啕大哭,抱住了母亲。
吴煜的母亲红着眼眶,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吴煜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一边哽咽一边将他搂在怀里,在吴煜的耳边说道:“我苦命的孩子……娘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听娘的话,快走……走……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父亲……”
吴煜的母亲狠命一推,将吴煜推到床下,“扑通”一声摔在了地板上。吴煜母亲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色,吴煜整个人吓傻了,从小到大自己的母亲从来没舍得打过自己一下。
“娘?你……”吴煜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发现窗棂上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剪影,那轮廓像极了一个头戴麻布斗笠的老太太。但是那又不是一个老太太,因为在那身影的屁股后头竖起了一根尾巴,一根狸猫一样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