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听完了骆悲的话,缓缓站起了身子,一边踱步一边说:“飞天大盗是三个人,都戴着这种面具对不对?”
骆悲看了一眼白九手里的白漆猴脸儿面具,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蔡振义的两个兄弟出卖了他,这两个人很可能就是郑青仝和崔三海,蔡振义如今回到天津大开杀戒,就是为了报仇。”
想到这儿,白九向外一看,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不好!三天的约定时间到了!今天就是三不管和胶皮会一决生死的日子!”


旭日初升,海河大堤上刚见第一缕晨光。
南北两边,黑压压的人群涌了上来,南边是“三不管”的陆黄牙,带着三百多号手操砍刀的汉子;北边是胶皮会的霍奔,也带着三百多号汉子,清一色的草帽斧头。人群之中,还有一顶黄包车,里面坐着一个长衫马褂的中年汉子,身长八尺四,生着一副虎须髯,面黄肌瘦,额下目若朗星,正是胶皮会的大当家——秦柏儒。
陆黄牙瞧见秦柏儒的身影,振臂一呼,大声骂道:“秦柏儒!好狗贼,你还敢来?”
秦柏儒下了黄包车,分开人群,轻轻解开了衣领,摸着自己的脖子说道:“秦某大好头颅在此,不知你陆黄牙有没有本事来拿!”
“砍死他!”陆黄牙振臂一呼,手下众人齐刷刷抽出了砍刀,和胶皮会的人马撞在了一起,刀斧乱抡,血流满地。
正厮杀间,潘虎臣也带着人赶到了,几十号警察朝天鸣枪,硬生生冲进了两拨人中间,将混战到一块儿的两方人马分开。
“你们在干嘛?当老子这个警察局长是个摆设吗?”潘虎臣举着手枪,指了指陆黄牙,又指了指亲自上阵、一身是血的秦柏儒大声骂道。
秦柏儒见了潘虎臣,将手里的斧子扔给了霍奔,在长衫的下摆上擦了擦手,上前冲着潘虎臣拱了拱手,说道:“潘局长,不是我秦某人不给您面子,而是‘三不管’的人欺人太甚,非要砍我的脑袋,我们胶皮会以命相搏,实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潘虎臣歪着脑袋,向左一瞟,陆黄牙也分开人群,走了过来,手里的砍刀一举,指着秦柏儒骂道:“你杀了我们老大,血债血偿,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秦柏儒一声嗤笑,指着陆黄牙,看着潘虎臣说道:“您看,不是我要动手,实在是他们欺人太甚!”
潘虎臣一摆手,沉声喝道:“崔三海的死因,我们警察局正在查……”
“潘局长,我们给了您时间的,您答应过的,三天一过,我们两家打生打死,您都绝不插手!”陆黄牙打断了潘虎臣的话。
潘虎臣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手表,大声喊道:
“还有三十分钟才到三天前我和你约定的时间,现在还在我的调查期内,失约的是你不是我!”
陆黄牙咧嘴一笑,看了一眼日头,将手里的砍刀“当”的一声插进了土里,指着砍刀的影子说道:
“好!潘局长,我就给您这个面子,再等三十分钟——”
“谢了!”潘虎臣拱了拱手,让两伙人带着各自的伤员和尸体退下了大堤。
“宋翊哪儿去了?”潘虎臣抓着魏虾米,急得直磨牙。
魏虾米抱着帽子,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就知道她跟着那白九走了两天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案子有啥进展不?”
“小的我不知道啊!”魏虾米苦着脸答道。
“你知道啥?你就知道吃!”潘虎臣揪着魏虾米的脖领子,推了他一个趔趄。
与此同时,谦德庄街口处,白九管宋翊要了一根金条外带二十块现大洋,对宋翊说道:“咱们分头行事。记住,一定要按咱俩的约定准时赶到大神堂,否则我命休矣!”
宋翊重重地点头,转身消失在了街口,白九叹了口气,搓了搓脑袋,大踏步进了巷子,直奔谦德庄里最大的娼寮——百花乡。
进了百花乡的院子,白九甩手就是一根金条扔给了老妈子,找来了五六个姑娘,摆上了一桌酒席,听着吹拉弹唱,看着莺歌燕舞,上来就是一顿胡吃海喝。不一会儿就喝得五迷三道,昏昏沉沉。
“走!抬辆轿子,送送爷!”白九搂着个姑娘,掏出一把现大洋,往桌子上一拍,示意老妈子给自己派一辆马车送自己回家。
老妈子将现大洋收进袖子里,正要出去备车,却被白九一把抓住了胳膊。
“爷这是……”老妈子傻了眼。
“白爷我有个毛病,坐轿子[1]头晕,所以爷我讲究这个,马要壮,车要结实,车夫的手艺也得好,赶得快还得赶得稳。你这里有几辆马车啊?”白九满身的酒气,絮絮叨叨。
“回白爷的话,咱家一共十一台烟花轿子,都是好马好车,车里还铺了软帐子,包您……”
老妈子话还没说完,白九又掏出了一把大洋,回身一捞,搂住了一个姑娘,笑着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翠儿!翠儿,白爷问你话呢,你倒是吭个声儿啊!”老妈子脸上笑开了一朵花。
“翠儿,好名字!”白九赞了一声,将手里的大洋放到了老妈子的手里,一指后院,摇头晃脑地说道:“所有的都在吗?”
“十一辆都在!”老妈子笑着答道。
“爷亲自挑一辆,要大,要舒适,爷要带着我的翠儿……”白九一声坏笑,搂紧了翠儿,大踏步地向后院走去。
后院当中,十一辆马车规规矩矩地一字排开,车上的马夫全都恭恭敬敬地站在车边等着白九挑选。
白九揉了揉眼睛,看似醉眼蒙眬,实则大脑在飞速运转。
凶手杀崔三海的时候,藏在了祠堂石像的后面,鞋帮上有泥蹭在了石像边角,那泥里有草梗,嗅之有一股马粪的臭味,再加上崔三海当晚真是要坐着烟花轿子来百花乡过夜……郑青仝死前喝了大量的酒,而且他身上浓重的脂粉气,说明他在死前也是到过妓院的,通过郑青仝嘴里的酒气可以判断出他喝的绝对不是一般的劣酒,而是上等的佳酿,得是城里高档的娼寮才有卖,从城里的妓院到偏远的渔村大神堂,几十里路的距离,是什么人才能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恰到好处地将郑青仝运到那么远的地方呢?
烟花轿子!这是白九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方法!白九向陆黄牙询问过那晚去接崔三海的马夫长什么模样。陆黄牙这个人一来脑子本就不好,再加上黑灯瞎火没注意,只知道马车上有百花乡的字号,但是赶车的马夫什么样,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没有办法,白九只好亲自来找。
“哟呵!站得怪齐整的。不错,白爷看着高兴——来啊,赏酒——”
白九一声吆喝,将酒壶给了翠儿,翠儿一手拿壶,一手端杯,一个人赏了一杯酒,白九嘬着牙花子一瞥,十一个人里,四个是左撇子。范瞎子说过,那凶手身高在六尺左右,仅此一条,又排除了两个人。
“白爷虽然今儿个只坐一辆车,但是你们个个都有赏!”白九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袖子里抓上十几块大洋,往地上一撒,所有车夫瞬间蹲下身来,去捡落在地上的大洋,唯有一人,略一迟疑,才蹲身向前,去捡地上的大洋,下蹲之时,双脚下意识地换了一下前后,将僵直的右腿,挪到了后面。
跛足!就是他了!
白九眼睛一亮,伸手一指,笑着喊道:“你,就你了!那个老头儿,哈哈哈,白爷今儿坐你的车,去大神堂。去寻我一个寡妇相好的,再带上翠儿,哈哈哈哈!”
说完这话,白九头也不回地搂着翠儿钻进了马车,那老头儿愣了一下,赶紧拽下了腰后的马鞭子,拽着马车,出了院子。
没走多久,眼看到了城边上,白九甩了甩晕沉沉的脑袋,从怀里掏出了两块大洋塞进了翠儿的手里,摸着她的脸蛋笑道:“翠儿啊!白爷刚才喝得多,差点儿忘了,我那相好的醋劲儿最是了得,带着你多有不便,你叫个胶皮车,先回吧。”
翠儿接了大洋,乐呵呵地下了车,嘱咐车夫一定要对大金主白爷好生伺候。
就这样,车夫老头儿和白九一路无话,直奔大神堂。没过多久,白九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此时,日头高升,眨眼就到正午时分,陆黄牙走到空地上,一把拔出插在地上的砍刀,朝着潘虎臣一拱手,冷声喝道:“潘局长,该给的面子,我已经给足您了!我们吃江湖饭的讲究恩怨分明,血债血偿,接下来的事,还请您不要怪罪!”
“这……”潘虎臣话还没说出口,那边的秦柏儒也从树影底下走了出来,指着陆黄牙笑道:“陆黄牙!你要是个带把儿的,就少跟爷们儿打嘴仗!”
陆黄牙舔了舔嘴唇,一举手,大声喊道:“杀——”
“杀——”秦柏儒也是一声喊。
两拨人马拔腿对冲,眼看就要撞在一起!
忽然,河面上传来了一声喊:“且慢,杀人凶手现在就在大神堂!”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海河之上,一叶扁舟随波而来,摇桨的艄公将船划得飞快,船头上站着一个女子,赫然正是宋翊!
“姑奶奶!你总算来了!”潘虎臣一声大喊,喜不自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河边,将宋翊拉到了堤上。
宋翊喘匀了气,朝众人说道:“杀害郑青仝、崔三海的凶手名唤蔡振义,乃是光绪三十四年在三岔河口劫贡粮的飞天大盗,此人现在就在大神堂!”
潘虎臣一拱手,冲着陆黄牙和秦柏儒大声喊道:“二位再信我一次!现在赶紧和我赶去大神堂,若是有假,你们在大神堂再砍上一阵也无妨!”
陆黄牙和秦柏儒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一脸诚挚的潘虎臣,索性一咬牙,应了下来。三方人马,各出五十名好手,骑上快马直接出城,火速赶往大神堂。
两个时辰后,车夫老头儿将马车赶到了大神堂的村口边上,轻轻敲了敲车架子,低声说道:“白爷,大神堂到了,不知道您的相好是住在村里哪一间?”
白九翻了个身,轻声一笑,徐徐说道:“关帝庙!”
车夫老头儿一愣,随即答道:“白爷说笑了,哪有人是住关帝庙的!”
白九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幽幽说道:“我想知道,光绪三十四年,郑青仝和崔三海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让你时隔多年,仍旧恨意难泯,非杀之而后快!”
车夫老头儿两眼一眯,故作镇定地答道:“白爷!小人听不懂您的意思!”
“你早就知道郑青仝和崔三海二人酒色成瘾,经常光顾花街柳巷,你藏身百花乡,为的就是这个烟花轿子的差事。当晚,是你借着送郑青仝的名义,把郑青仝带到了这间关帝庙,砍下了他的脑袋,也正是你在三不管的关帝祠堂里借着接崔三海的名义,混进了三不管,杀了崔三海。你两次作案都是杀人砍头,并留下‘神鬼共诛之’的字样,不就是为了践行兄弟三人当年在关二爷面前发下的誓言吗?你就是——蔡振义!”
车夫老头儿的脸上时阴时阳,一阵红一阵白地变幻了好一阵,突然发出了一声瘆人的狞笑,只见他一摇头,缓缓直起了腰背,两手一边挽着袖子,一边问道:
“你又是什么人?”
“龙王庙——白九!”
“聪明人都不长命,你不晓得吗?”
“我不是聪明人,只是个好奇的人!”
“也罢,在你死前,我就满足你的好奇心。”
光绪三十四年,海河渡口。草屋内,蔡振义、郑青仝和崔三海三人正围坐在一起,桌上有青鱼一条、窝头若干。
郑青仝和崔三海偷偷对视了一眼,随即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酒坛子,给蔡振义倒了一碗酒,又给自己和崔三海各倒上了一杯。
“哟!二弟,哪儿来的酒啊!”蔡振义见了酒很是欣喜。
“知道大哥好酒,我们兄弟特地从城里的大官家里偷来的!”郑青仝赶紧答了一句。
“二位弟弟真是有心了!”蔡振义喜笑颜开。
“大哥,小弟有一事。”崔三海看了看蔡振义,欲言又止。
“你我是结义兄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蔡振义拍了拍崔三海的肩膀。
崔三海嗫嚅了一下嘴唇,小声说道:“大哥,那贡粮里的三箱金银,足够咱们兄弟逍遥快活下半生的了……”
蔡振义闻言,脸色瞬间一沉,伸手在桌上一拍,站起身,大声喝骂道:“老三!这件事我说了多少次了,咱们兄弟都是苦出身,做人最怕忘本。咱们劫朝廷的粮,为了啥?为的就是让咱们这样的穷苦人吃上一口饱饭。我告诉你,那三箱金银谁都别想动,我还要用它去买粮,给饥民分米呢!”
“可是大哥,人家的死活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崔三海刚说了半句,就被蔡振义一把揪住了领子,大声喝道:“放屁!老三你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若不是你嘴里的这些所谓的‘人家’,你能长这么大吗?咱们兄弟自小相识,你十二岁那年冬天,要不是打铁的孙二叔把你从窝棚里拽出来,放在炕头上捂着,你他娘的就冻硬了!你小子这才吃了几天饱饭,就忘了自己的本吗?”
蔡振义性如烈火,越说越急,幸亏郑青仝上前抱住了蔡振义的胳膊,让他松开了崔三海。只见郑青仝拉着蔡振义回到了桌子前面,端起了酒碗递到了蔡振义手里,笑着说道:“大哥!老三年纪小,不懂事,您莫要和他一般见识——老三!还不快过来给大哥赔罪!”
郑青仝狠狠地挤了挤眼睛,崔三海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端起了酒碗,走到了蔡振义面前,捧着碗说道:“大哥教训得是,都是小弟不懂事!”
蔡振义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瞧见崔三海认错,也不好再发作,只能端起酒碗,和崔三海一碰杯,仰头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
“不是大哥心狠,只是此事关乎为人道义,大哥也是怕你们行差踏错——咦?你们怎么不喝啊?”
崔三海和郑青仝一抬手,将碗里的酒泼掉,看着蔡振义,冷声笑道:“对不住了大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挡兄弟们的财路,就别怪我们兄弟心狠了……大哥你放心,三节两寿,少不了你的香火。”
“你……你说什么?”蔡振义拍案而起。突然,一阵无力的晕眩感传来,蔡振义只觉得翻江倒海般眩晕,整个人“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官府的人收到我的消息,很快就到了。咱们赶紧走!”郑青仝拉上崔三海,将草屋里的三口箱子装到马车上,转身就走。
崔三海一眯眼,拽出了腰间的刀,对郑青仝说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咔……”
郑青仝一把拦住了崔三海,急声说道:“咔个屁!蔡振义必须落在朝廷手里,否则没了替罪羊,朝廷还得查下去。你我兄弟且先改名换姓,往山东躲藏,待到风声过去,再回天津!”
就这样,郑青仝、崔三海二人用酸筋软骨的药酒,麻翻了蔡振义,带着三箱金银远遁山东。没过多久,待到蔡振义转醒过来,海河渡口的草屋,已经被骆悲给围住了。
就这样,蔡振义进了死牢,郑青仝和崔三海躲到了山东。偏巧正赶上老佛爷驾崩,瘦马营也跟着消亡,三岔口劫贡粮这事一下子变成了无头公案,无人再来追查。
不久后,连着大清朝都没了,蔡振义被稀里糊涂地从死牢里放了出来。与此同时,躲在山东乡下的郑青仝和崔三海知道风声已经过去,各自带着平分的金银珠宝回到了天津,一个在“三不管”开了赌场,一个开了马车行,过上了穿金戴银、酒色富贵的日子。
蔡振义断了一条腿,又被穿了琵琶骨,在死牢里蹲了多年。虽然功夫废了大半,但是仇恨却越烧越旺,为了杀掉背信弃义的郑青仝和崔三海,蔡振义也悄悄潜回了天津城。在了解了郑青仝和崔三海的行踪之后,蔡振义在谦德庄百花乡里当了个马车夫,借着接送郑青仝和崔三海的当口,将二人按在了关二爷像前,郑青仝死前苦求过蔡振义,奈何蔡振义早已下了杀心,求也是白求;而崔三海在拜关老爷时,抬头一看,直接看到了蔡振义举着大刀立在石台之上,当时就吓傻了!就这样,蔡振义一刀一个,将这二人砍了脑袋,并留下血书——有违此誓者,神鬼共诛之!在这一过程中,蔡振义还从花二爷那里买来了消息,知道了骆悲的下落,于是蔡振义找了个牙行的中人,给骆悲派了一趟镖,将他骗来天津城,准备设局杀之。
[1]天津人管马车叫轿子。


此时,大神堂村外,扮作车夫的蔡振义三言两语便将案件中白九存疑的空白填补上了。
“哗啦——”蔡振义轻轻一摸车辕,从底下抽出了一把朴刀,长刀直刃,短刀头、长刀把,刀身无鞘。
白九蹲在马车的车厢内,听见外面有金铁破风声响,连忙纵深一跃向后滚去。
“唰——”蔡振义双手握刀,迎风一劈,半面车厢一抖,被刀刃劈得粉碎,白九后背着地,撑臂一滚,闪到一边。
一刀在手,迎风而立,蔡振义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两个瞳孔里神光四射。
白九咽了一口唾沫,撒腿便跑,蔡振义切断了白九的后路,白九只能往村里跑,却没想到蔡振义虽然跛了一条腿,但是跑得却不比白九慢多少。白九没窜出去百十米远,就被蔡振义堵在了村口的关帝庙前。
“呼——”一阵刀风从白九脑门刮过,白九一个前扑,躲过了蔡振义的刀。白九只觉头皮一凉,往后脑勺一摸,才知道刚才那一刀贴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脑后的半边头发被削去了一层。
“我的娘啊!”白九一声惨号,抱头钻到了香案底下,蔡振义一刀竖劈,将香案断为两截。香炉翻滚在地,白九一手挡住眼睛,一手抓起一把香灰,向蔡振义脸上扬去,蔡振义一扭身,避过了这把香灰,白九趁机绕柱而跑,蔡振义抱臂一刀,横切白九咽喉,却被柱子挡住,刀身入木三分。
“哼——”蔡振义一声闷哼,拔出了朴刀,拦腰一刀,砍向了白九,白九俯身蹲下,虽然躲过了刀锋,却被蔡振义飞起一脚踹在了肋下,瞬间踹断了白九两根肋骨。
“啊——”白九发出一声惨叫。他顾不上疼痛,在地上爬起来,向前一扑,从窗户一跃而出,落在地上。
“啊——我的娘——”白九一起一落,牵动了肋骨断处,疼得他脸色青得直发黑,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
蔡振义撞碎了窗棂也跃了出来,追着白九便砍。白九连滚带爬逃跑。突然,村口传来一阵马蹄声,潘虎臣一马当先,带着一百多号人冲了过来。
“救命!我后面——”白九发出一声大喊。
“唰——”蔡振义一刀砍来,刀刃上挑,贴着白九的大腿略过,飙出了一大片血花,白九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在尘土里一阵翻滚,滚到了庙外。宋翊滚鞍下马,快步跑来,将白九架住,潘虎臣一摆手,一百多名汉子将关帝庙围了个风雨不透。
“姑奶奶,你再来晚一会儿,这刀就砍我脖子上了……”白九躺在地上,冲着宋翊好一阵诉苦。
潘虎臣看了一眼陆黄牙和秦柏儒,上前一步,指着蔡振义喝道:“崔三海和郑青仝是你杀的?”
蔡振义一声冷笑,一转腕,将朴刀抱在怀里,幽幽说道:“此二贼,背信弃义,全然不顾当年结义时在关二爷面前发下的誓言,当斩!”
陆黄牙一听崔三海是被蔡振义杀的,一摆手,带着几十名三不管的刀手就冲了上去,谁知蔡振义虽然只有一人一刀,但是却勇烈无比,三步一挥刀,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不多时,蔡振义便砍翻了十几名刀手。
潘虎臣看准机会,抬手一枪。
砰——
蔡振义左臂中弹,血流如注。
只见蔡振义一声狞笑,从衣摆上撕下了一块布,将刀柄绑在了右手上,朝着潘虎臣骂道:“呸!用火器的不是好汉!”
言罢,蔡振义一咬牙,抡起大刀,高进低出,直奔潘虎臣杀来。
“砰——砰——砰——”魏虾米瞧见蔡振义越杀越近,吓得手一抖,直接扣了扳机。三声枪响后,蔡振义胸口一片殷红,只见他摇晃了几下,“铿”的一声,用朴刀做拐杖,支住了自己的上身,冲着白九咧嘴一乐:“你以为……困住我,就能保骆悲不死吗……”
白九听了这话,直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你说什么?”白九一声大喊。
蔡振义没有回答白九的话,只是仰头一笑,大声喊道:“今有蔡振义、崔三海、郑青仝三人,拜关老爷,结兄弟义,死生相托,患难相扶,天地为证,肝胆为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若有不肖,有违此誓者,神鬼共诛之……啊——”
蔡振义一声大吼,反手一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蔡振义仰面栽倒,一命归西。
白九咽了一口唾沫,拽着宋翊的肩膀,爬起身来,急忙喊道:“上马!快!他有同伙在泰安客栈!”

尾声
晓月如钩,泰安客栈二楼,骆悲就坐在桌子边上,手边还放着他的干饼和酒壶,还有——他的脑袋。
“砰——”白九一脚踹开了房门,一眼就看到了骆悲的尸体。
“他娘的!”白九一拳锤在了门框上,震得指骨一阵刺痛。
白九深吸了一口气,一瘸一拐地走到骆悲面前,只见那张桌子上,被人蘸着血写了九个大字:你叫白九!我记住你了!
透过泰安客栈的窗户,一眼就能望到海河水,清冷的月光下,白九仿佛看到了一只巨兽潜伏在水下,它在河面上甩了一下庞大的尾鳍,随后又潜入了海河深处,用一双冷漠的瞳孔,注视着一切……


九命妖猫

楔子
明治二十六年式手枪,又称“二六式”手枪,1893年出厂于东京炮兵工厂,九毫米口径,弹容六发,有效射程五十米。
灯下,眼窝深陷,眼白满是血丝的吴晋中,正在擦拭着手里的“二六式”左轮手枪。
吴晋中已经好久没有睡过觉了,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到那个怪物,那个瞪着一双明黄色瞳孔的怪物。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他的大脑昏昏沉沉,心脏打鼓一般剧烈战抖,手脚发凉,情绪烦躁。他知道,自己再不睡觉,就会死!
“呼——”吴晋中长吐了一口气,将手枪攥在手里,侧身躺在了枕头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很快,吴晋中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在梦里,吴晋中又梦到了那个怪物,它来到了自己的窗边,从黑暗之中伸出了它的爪子。
“嘶——嘶——”那怪物伸出了细长的红舌头,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啊——”吴晋中猛地一声大喊,拔出了手枪,从床上坐起。
“砰——”一声枪响,吴晋中大口地喘着粗气,窗外月光穿堂而入,混着暖黄色的灯影,将整间卧房照得一片明亮。
卧房里空空荡荡,哪里有半个人影。
“原来是做梦……”
吴晋中咽了一口唾沫,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冷风吹来,吴晋中打了一个哆嗦,披衣而起,正要去关窗,突然,墙边的镜子里照出了吴晋中的背影,在他的睡袍肩头,赫然印着一只分成五指的爪印!
“扑通——”吴晋中大腿一软,整个人瘫在了地上……


天津老城的地势,东北高,西南低。东边的建筑成型较早,多为政府衙门聚集之所;西南角则商铺林立,多是外来客商云集于此,多金阔绰的大商人在此置办下大片宅地,然后以姓氏冠名。这其中最为豪奢的便数大茶商吴晋中的宅子——吴家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