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聂宝琛、花臂姜、乐寒衫、瓜叔已经被杀,和当年的事有关的仇人,只剩下间接害死玉宝儿的汤祥林夫妇了,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已经很明了了,只要保护好汤祥林夫妇,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白九,你可撑住了啊!”宋翊暗暗咬了咬牙,飞身跑出了彩霓虹,直奔城北十里亭而去。
十里亭,大风,朗月。
漕帮大当家,天津商会会长聂宝琛的灵堂就设在这里,江湖南北,黑白两道的人物都云集于此。
红木棺材前,二当家张听松一身黑色长衫的江湖打扮,腰间系着一圈白布腰带,眯着一双精光四射的细长眼睛,冷冷地看着面色凝重的白九。白九鼓着腮帮子,缓缓地推开了棺材盖子。
灵堂的台阶底下,千百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白九,棺木两边齐刷刷地站着两排精赤着上身的刀斧手,刃口的寒光冰冷如霜。
只见张听松一抬手,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柄砍刀,将缩在棺木下面的一只黑狗揪出来,单手按在马凳上,朗声说道:“先当家含冤而死,凶手未伏,今日特请来天津卫北沽龙王庙的白九先生,施展绝技,审尸招魂,查缉真凶!大当家英灵蒙冤,开棺审尸,百无禁忌!”
说完,张听松手起刀落,将黑狗的脑袋一把剁了下来,黑狗腔里猛地射出一道血箭。白九深吸了一口气,暗中思忖道:“今儿个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白九发出了一声苦笑,右手撑着棺木边,合身一滚,钻进了棺材里,慢慢将聂宝琛的尸体背了出来,轻轻地放在了地上,摆成了一个盘腿而坐的姿势。
聂宝琛的尸身在水中浸泡的时间太长,已经有些肿胀,泡得发白,面目变形得很是厉害,此刻倚靠在墙上,两眼圆睁,说不出的狰狞,丝毫没有了生前睥睨自若的枭雄气度。灵堂下面的看客发出了一阵感叹,胆小如曹警长等人纷纷挡了眼睛,不敢细看。
堂下众人的神情,悉数落在了白九的眼中。
白九知道,凶手为了当年玉红绡的事,接连杀人,聂宝琛窥破端倪,尾随宋翊,抓住了凶手之一,却不料凶手并非一人,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自己也遭了毒手。
回想起花臂姜、乐寒衫的尸体上都没有发生搏斗的痕迹,几乎是一击毙命,这说明凶手和死者是熟识的,而且是很熟的那种,所以根本没有想到凶手会要他的命!
还有,聂宝琛那个司机,也是被熟人所杀,但是一个司机是不太可能和乐寒衫这样的大老板有共同的交际圈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凶手和聂宝琛是熟识,司机对他也没有设防。
今天,所有聂宝琛的熟人都在这十里亭之内!凶手肯定就在这些来吊唁的人中!
白九咬了咬牙,缓缓蹲在了聂宝琛的尸身前面,在香炉里插了一炷香,探身到了聂宝琛的尸体前,一把抱住了聂宝琛的脑袋,将那颗腐烂肿胀的头颅压在了自己的肩头。只见白九缓缓地从衣兜里摸出了三枚草纸叠成的银圆,拈在指尖,两眼望着半空,沉声喝道:“过路鬼差容禀,冤魂聂宝琛含冤莫白,今龙王庙祝白九受人之托,审尸招魂,一枚银圆,买他一句回话,请鬼差暂缓上路,容我一问!”
三两个呼吸后,香炉里的香头猛地一闪,发出了刺眼的红光,随即转瞬熄灭!
白九双眼一亮,白九猛地一侧头,伏在聂宝琛的耳边,冷声说道:“一个银圆,一个问题,我问,你答!机会不多,别浪费!”
灵堂下的众人,见了白九这手功夫,顿时发出了一片惊呼,不少人暗中交头接耳,有的感叹白九好本事;有的暗讽白九装神弄鬼;有的强忍着好奇,偷偷地向前挪了几步,想听听聂宝琛会不会真的和白九说些什么。
“第一个问题,杀你的人,可是一男一女?”白九冷声一喝,手指一弹,一枚纸银圆猛地飞向了半空,只听“嘭”的一声,那纸银圆猛地迸出了一团火球,又闪电般熄灭,不见半点儿纸灰撒下,便消失于半空。
“是。”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冷风吹过,十里亭内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白九的眼睛猛地一转,缓缓向人群中看去。
有四个人没有被吓到,一个是死死盯着白九的张听松;一个是在一旁和一个小警员耳语的曹敏德;剩下的两个是一对夫妇,男的是天津商会跑船运的大副,唤作汤祥林,女的是她太太,两眼通红,满目悲怆,两个人神情有些恍惚,汤祥林此人,形体消瘦、脸色灰黄、体态衰弱,两眼不停地瞟着太太,很是不耐烦。
“有古怪!”白九暗中思忖了一句。
“刚才那个声音是——我们大当家的说什么了?”张听松急切地问道。
白九一咧嘴,幽幽说道:“他说是!”
张听松一皱眉,冷声说道:“既然是一男一女,你不妨问问,男的叫什么,女的叫什么。”
“稍等。”白九一笑,将嘴唇贴到聂宝琛的耳边,轻声说道,“那一男一女是谁?”
说完,指尖一探,第二枚纸银圆飞到半空消失无踪。白九的嘴唇没有动,耳朵趴在了聂宝琛的唇边,歪着脑袋,侧耳倾听。
“酒……喝酒……一起……”宛若破风箱的声音从聂宝琛的喉咙里吹了出来。
“真的!真的说话了!鬼啊!”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人群里顿时产生了一阵骚动,张听松一个大跳,蹿到了灵堂边上的土石台上,大声喝道:“都别动!”
白九猛地抬起头,大声喊道:“喝酒!一起喝酒!聂会长和那一男一女一同喝过酒。”
张听松眼珠一转,猛地看向了站在台下的汤祥林夫妇,冷声说道:“汤先生,这几年我家大当家和贤伉俪相交莫逆,若说最常在一起喝酒的,非你二人莫属了吧?”
汤祥林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满目惶急地说道:“二当家,话可不敢乱说,我们和聂大当家在一起谈的可是生意,你知道的,我这几年虽然上了年岁,不再跑船,但是海上的货运买卖还是握着的,我和聂大当家合作,这几年刚开始赚钱,我为什么要杀他,我没有动机啊!再说了,就凭那个白什么九的,在那儿装神弄鬼,就想将脏水泼到我们头上吗?”
汤祥林说完,在场的看客纷纷响应,为汤祥林叫屈,只有面沉入水的张听松和一脸茫然的曹敏德不为所动。
话音未落,只见白九咧嘴一笑,将第三枚纸银圆弹向了半空,随即一声冷喝:“聂大当家,可有凶手行凶的证据,提示于我?”
轰隆——
浓云翻滚,半空里传来了一声闷雷,一个低沉沙哑的生意从聂宝琛的腔子里传了出来:“那女人姓乔,我的……心上人。”
半句话戛然而止,聂宝琛的尸身一颤,顺着白九的肩膀滑落到了地上。
站在汤祥林身边的汤太太再也压抑不住眼眶中的泪水,身子一软,栽在了地上,捂着嘴说道:“您说的心上人,是我吗……”
张听松一摆手,躺下的刀斧手顿时围城了一个半圆,将满脸惨白的汤祥林和瘫在地上啜泣不止的汤太太围在了中间。
“敢问,汤太太本姓可是姓乔?”张听松拱了拱手,面如寒霜地说道。
汤太太此刻瘫在地上,两眼无神,早没了主意,汤祥林吓了一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抱着张听松的大腿,涕泪交流地大声喊道:“误会!误会!我老婆和聂会长有那个……那个关系不假,但是我们真的没杀他!没有啊!”
张听松一眯眼,冷声说道:“这么一看,汤先生为情杀人的动机算是可以坐实了!至于有没有杀人,还请二位和我往漕帮刑堂走上一遭,自见分晓!”
说完,四五个大汉涌了上来,架起了胳膊,就要将二人拖走!
“慢!”人群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大喊。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喊声来处,曹敏德高举着双手走了出来。
“曹警长?您这是……”张听松有些困惑地拱了拱手。
曹敏德舔了舔嘴唇,咳了咳嗓沉声说道:“现在可是民国了,滥用私刑可是犯法的!汤祥林夫妇有罪无罪,还需我们警察局来审讯!这人,你们不能带走!”
张听松还要再说,却被曹敏德一步凑到身前,小声说道:“近来的连环杀人案,在天津影响太大,若是汤祥林夫妇被你带走,我实在无法向上头交差啊!你放心,若汤祥林夫妇是真凶,这罪名我一定帮你坐实了!这报仇一事,在牢里报和在外面报都是一样的。这件事,你要是帮我保住了头上的乌纱帽,我也一定挺你坐上漕帮的第一把交椅,怎么样?”
张听松思量了一阵,点了点头,随即大声说道:“既然如此,我漕帮上下就将此事全权委托给曹警长了。望曹警长为我们主持公道。”
曹敏德呵呵一笑,拱手道:“一定,一定!”
曹敏德说完便将汤祥林夫妇上了铐子,将二人带出了十里亭。
白九长出了一口气,将聂宝琛的尸身放回棺木,看着张听松拱手说道:“此间事了,白九告辞。”
张听松又摸出一袋银圆递到了白九掌中,笑着说道:“白九爷神技,张听松佩服万分!”
“不敢!”白九也不推辞,将钱袋捞在手中,转身小跑着离开了十里亭。
十里亭外,坡下就是海河,此刻浓云渐厚,大雨倾盆,河面上一叶孤舟临水,船篷边上,一盏红灯亮得刺眼,披着蓑衣的船家正撑着竹篙,将船撑离河岸!
“哗——”一声水响,倾盆的大雨落了下来,白九拔足飞奔,两条腿快成一条线,蹿到岸边,提胯旋踵,骤然跃起,“砰”的一声跳到了船帮上,身子一缩,滚进了船舱。
船舱内,灯昏火暗,汤祥林夫妇被五花大绑,正塞在角落之中。
船头处,披着蓑衣的船家压了压头上的斗笠,侧过身来,用低沉阴冷的声音徐徐说道:“白九啊白九,你是真不怕死啊!”
白九咧嘴一笑,朗声说道:“怕!我这个人胆子最小了,但是偏偏好奇心又重,我忍不住想跟来看看,胆小怕事、好色贪杯的警长曹敏德和心狠手辣、心思缜密的连环杀手是如何融合在一个人身上的。”
“哈哈哈……”船家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抬手打翻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白九无比熟悉的脸——曹敏德!
“果真是你!”白九眯了眯眼。
曹敏德一声冷哼,沉声说道:“狗屁的审尸招魂,无非靠两样东西——白磷和腹语!香炉里的那炷香,半腰处混了一点儿白磷和一截石墨,白磷助燃故而会爆明闪光,而石墨不燃,故而会瞬间熄灭,你的手指缝里和纸银圆上藏了不少白磷,屈指弹动,依靠摩擦使纸银圆无火自燃,聂宝琛趴在你的肩头,你的嘴唇没有动,而是依靠腹语发音,在外人看来,就好似聂宝琛阴魂发声一般,虽说是个骗人的戏法,但是还真有几分功夫!”
“当然了!骗也要勤学苦练的!”白九呵呵一笑。
曹敏德甩了甩脸上的雨水,从腰后抽出了手枪,拉开了保险,走进船舱,将枪口顶在了白九的脑门上,徐徐说道:“我很好奇,汤太太和聂宝琛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九微微退后了一步,笑着说道:“你在河滩上救同伙,杀聂宝琛,我闻到地上的半截绳子上的脂粉味,所以断定凶手有两人,一男一女,你的几次出手,死者都没有防备,说明你们是熟人,既然是熟人,怎么可能不在一起喝过酒呢?再看那汤祥林,形体消瘦、脸色灰黄、体质衰弱、面青唇白、未老先衰、头发早白、牙齿松动、皮肤干燥,一看就是常年吸食鸦片,毒入骨髓,再看他在汤太太面前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就知道这种人是当不了家的,所以说他们和聂宝琛的生意往来应该都是汤太太在打理,单纯的生意伙伴,汤太太在聂宝琛的灵堂前是不会那么悲戚的,况且天津卫跑洋船的那么多,聂宝琛为何会长年选择和一个大烟鬼合作?这里面的缘由,抛不开汤太太的原因,我说汤太太和聂宝琛有私情,半蒙半猜,现在看来,我蒙对了。”
曹敏德微微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聪明人都活不长。又聪明又好奇的,必须死!”
“对了,我还有一件好奇的事想问你。那个文着花绣的拐子,他们做事隐秘,行踪飘忽,你是怎么知道他和玉红绡的仇怨有关的?”
曹敏德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当晚,我躲在厕所里本来是要杀乐寒衫的,偏巧那拐子将乐寒衫拉到厕所里,并说了当年暗害玉红绡的事,以封口为名讹诈乐寒衫的钱——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寻那拐子很久也没有消息,谁想到他会送上门来,于是,我临时调整了计划,第一个杀掉了那个拐子。”
“其实你早就怀疑我,所以故意泼汤祥林的脏水,引诱我出手?”曹敏德顿了一顿,沉声说道。
白九呵呵一笑,沉声说道:“我上船前,给我的朋友宋翊寄了一封信,告诉了她心里有很多的猜想,比如说:花臂姜、乐寒衫等每一个死者出现时,你都会莫名其妙地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比如说,一向胆小怯懦的曹警长会为汤祥林夫妇出头,在漕帮手下将人带走;比如说,我勘验过瓜叔的尸体,他肘下的镖囊里少了一把飞刀。这说明什么?说明瓜叔出过手!瓜叔做了四十年的捕头,飞刀例无虚发,我偷着去过现场,窗棂边上有血迹,凶手受过伤,只要解开你的上衣一看便知!我已经把这些猜想告诉了宋翊,凭她的才智,很快也能发现你,你就算杀了我也没有用!”
说到这儿,白九摇了摇头,话锋一转,说道:“说起来,你藏得太深了,最初我也只是怀疑,我一步步污蔑汤祥林是凶手,所有的人都在表示质疑,只有你和张听松不为所动,张听松只求上位,谁是凶手对他来说都一样。但是你不同,作为局外人,即便你再不负责任,也不该表现得那么冷漠,这和你在最后一力周旋,想要带走汤祥林夫妇的言行严重不符,这说明两点,要么你和他有旧怨,要么就是你和汤祥林有新仇,你是警长,汤祥林不会蠢到和你结新仇,既然不是新仇,那定是旧怨,而你没有选择借漕帮的手杀他,而是要将他带走,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和他的仇怨已经深到必须亲自动手的程度了!再联系到汤祥林夫妇和聂宝琛的关系,不难推测,他很可能就是连环杀手的下一个目标,而你就是那个杀手。若是今日你不动手,我也抓不到你什么把柄,可惜,你还是没沉住气,否则,你应该可以逃掉的!”
曹敏德一咧嘴,发出了一声豪笑:“我逃了十五年,整整十五年!清廷抓革命党,我远逃日本。我常常想,我当年若不逃,守在她母子身边,她们母子是不是就不会死!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杀光这些人,现在,我已经成功了!我不想再逃了。是啊,不逃了,我累了,该歇歇了……”
船尾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瘦高的身影掀开了船舱的竹帘。
“小满,帮我看着白先生,我得去干活了。”
那女子点了点头,接过了曹敏德手中的手枪,顶在了白九的脑门上,曹敏德带着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汤祥林夫妇走出了船舱。
“你叫小满?”白九笑着问道。
那女子眉眼一弯,徐徐说道:“小满?那是我过去的名字了,你的小相好芸豆更习惯叫我冯妈!”
“这么说,你一直藏身在彩霓虹?”白九惊声说道。
“我家小姐的冤,需要有人将真相揭开,你和那个姓宋的女子本来都是不错的人选,只可惜你好奇心太重,我给芸豆讲的故事,你怕是没有机会听了!”
白九皱了皱眉头,心里已明白了大半。原来宋翊去找瓜叔的那天,小满和曹敏德就跟在宋翊身后,宋翊走后,曹敏德杀了瓜叔,被临死的瓜叔重伤,同样尾随宋翊的聂宝琛趁乱动手,没抓住曹敏德,却抓到了小满,这才有了曹敏德设局杀聂宝琛救小满的后话。
“扑通——”
“扑通——”
船后传来了两声水响,很快,两点灯火在水面上亮了起来。
白九还没来得及感叹,就看见一身水渍的曹敏德坐在了船头,向白九招了招手,白九点了点,走到了船头,面对着曹敏德盘腿而坐。
曹敏德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看着壶中的半瓶酒笑着向白九说道:“有没有兴趣陪我喝一杯!”
白九瞥了一眼小满手中的手枪,笑着说道:“我有的选吗?”
言罢,白九抬手接过了曹敏德斟来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没过多久,昏沉沉的压抑感在白九的胸口凝结。模模糊糊之中,白九仿佛看见了一艘快船向自己这里急驰而来,站在船头的宋翊正在大声呼喊着什么,曹敏德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在耳边说道:“一杯醉三天,三杯见阎王,小兄弟,后会有期。”
“扑通——”白九仿佛坠入了水中,在黑漆漆的水底,白九张开了双眼,在波涛汹涌的河面上,曹敏德所乘的小船猛地亮起了冲天的大火,浓烟之中,小满端坐船头,好像抱着一面琵琶,曹敏德以血染面,迎着漫天大雨吼道:“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十面埋伏》——玉红绡的成名曲。
“咕咚!”一口冷水入肺,白九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尾声
春雨桥头,龙王庙前的杏花张开了露蕊!
白九闻着米粥的香气爬了起来,揉了揉肚皮,走进了墙后的小院。
“你醒了?”灶台边上,宋翊正轻轻地扇着柴火。
“嗯!”白九点了点头。
“一杯醉三天,三杯见阎王,曹敏德没打算杀你。”宋翊缓缓叹了口气。
“我知道。”白九自顾自地盛了一碗粥,和宋翊遥遥相对,半晌无语。
“谢谢!”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了同样的话。
“你好好休息,我走了。”宋翊尴尬地抿了抿嘴,转身要走。
“那个……咱们已经是朋友了吧?”白九猝然起身,急忙说道。
“当然!”宋翊侧过脸,点了点头。
“我想……想问……”白九涨红了脸,嗫嚅着嘴唇。
“你想说什么?”宋翊转过身,看着白九的眼睛。
挣扎了很久,白九猛地抬起了脑袋,鼓着胸膛,小声说道:“我想着,能不能把咱俩的友谊再升华一下……更深入一下……”
宋翊白了白九一眼,笑着说道:“不是不可以,你先把小芸豆的事说清楚再说吧!”
说完,宋翊也不理会一脸错愕的白九,小跑着走出了龙王庙的大门。
此刻,龙王庙的院墙之外,微风吹过,杏花正浓。
关帝劈刀
楔子
九河津门,深秋里,细雨纷纷,云天一色。
入夜,秋风卷地,天津城东北方向有一渔村,名唤大神堂;村子西边,有古寺关帝庙一座,荒废已久,残垣败瓦,门堂倾颓。庙内神龛上有一泥塑造像,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若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左手擎青龙偃月刀,右手托春秋古卷,双目半闭半睁,虽饱经风霜,漆色斑驳,却仍旧威风凛凛,令人不敢仰视。造像之下,有木牌位一尊,上书“奉敕封忠义神武关圣大帝”十一个隶书大字。
“吱呀——”
破庙的大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一道门缝,一个高瘦的男子披着一身麻布大氅,带着漫天的风雨钻了进来,他的手中提着一只灯笼,明暗不定的灯火映出了他脸上的猴脸面具。灯笼里摇曳不定的光亮,将他的身影投在了庙内的四壁之上,墙上那斑驳的壁画被光影一晃,仿佛活过来了一样,里面的人物个个摇头晃脑,瞪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庙内的高瘦男子。
“呼——”高瘦男子长嘘了一口气,反手从门外拖进来一只硕大的布袋,解开袋子上的绳子后,拖出了一个一身考究西服、一字胡、四方脸、烂醉如泥的中年人。高瘦男子朝着神龛上的关帝拜了一拜,喃喃自语道:“关老爷在上,弟子斗胆,借刀一用……”
就在高瘦男子跪在神像前祷祝的当口儿,一股冷风顺着门缝钻了过来,布袋里烂醉如泥的中年人打了个激灵,皱了皱眉头,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下意识地喊道:“谦德庄还没到吗?怎么不见迎客的?那个姑娘呢?”
话刚出口,那中年人瞬间就觉察出了不对,只见他睁开眼睛,四下一扫,猛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这里是?”
“你醒了!”高瘦男子一扭头,中年人一抬眼,正看到那张诡异的猴脸面具。
“啊——鬼啊!你是鬼啊!”
中年人发出了一阵瘆人的惨叫。
高瘦男子咧嘴一笑,幽幽念道:“今有蔡振义、崔三海、郑青仝三人,拜关老爷,结兄弟义,死生相托,患难相扶,天地为证,肝胆为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若有不肖,有违此誓者,神鬼共诛之。”
“不……不……你听我说,当年我也是逼不得已,我是有苦衷的——”中年人撑起上身,想要爬起,却发现自己的手腕和脚腕早已被浸了水的牛筋捆了个结结实实,刚站起来,随即又跌倒在地。
“砰——”高瘦男子飞起一脚,将中年人蹬翻在地,揪着他的领口将他按在了关帝像的石头香案之上。两手一举,将一柄青龙偃月大刀举过头顶。
中年人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放声大喊:“饶我一命!我什么都给你……我……饶我一命!”
“唰——”
“啊——”
青龙偃月大刀带足了风声,抡劈而下,中年男子身首立分。
关帝像上,灯火摇曳,鲜血浸染下的关老爷仿佛张开了双眼……
壹
翌日清晨,大雨初停。
天津警察局接到渔民报案,说村外的关帝庙出了人命,刚刚到任三天的新警长潘虎臣带着人马顶风冒雨直奔大神堂。
这新警长潘虎臣和上一任警长曹敏德的作风截然不同,曹敏德是读书人出身,办事讲究个四平八稳;而潘虎臣是当兵出身,乃是从军伍上过来的汉子,嗓门大、脾气暴,一身的兵痞气,做事风风火火。刚来三天,潘虎臣就连摆了四场酒席,喝得一众警员迎风摇摆,两股战战,在推杯换盏中,这位潘警长很快和局里的各色人马打成了一片,无论是经年的老油条,还是刚入职的生瓜蛋子,都对这位潘警长心生好感。
正午时分,潘警长带着一众人马来到了关帝庙,已经正式入职警局的宋翊,手套、口罩穿戴整齐,整理好了验尸的器具,和潘虎臣一起推开了关帝庙的大门。
大门刚开,好几个警员就干呕不止,把早上吃的早餐哗啦啦吐了个干净。泥塑的关帝像上喷了大半边的鲜血,关老爷手中的青龙偃月刀的刀口乌黑一片,显然是鲜血经过一夜的风吹,形成了乌黑的血痂。一个身着西装的中年人身首异处,鲜血顺着腔子淌了一地,弯弯曲曲一大摊,人头就摆在关老爷的香案上,面目狰狞而扭曲。
宋翊做了几个深呼吸,先是勘验了地上的尸体,而后从香案上取下了那中年人的头颅,掰开他的口鼻,轻轻地嗅了嗅,随即将尸体翻转,使其平躺在地上。宋翊先是检查了尸体的手腕和脚踝,并用手术刀挑开了他的衣袖和裤腿,用手指沿着心口缓缓向下按压至小腹,并架起尸体的小臂做上下弯曲的动作。
“真晦气,刚上任就闹命案,别让老子知道是谁干的,要是落在老子手里,非扒了他的皮不可!”潘虎臣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啐了一口唾沫,摘下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了锃光瓦亮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