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发现的?”宋翊拨开了白九的手。
“别忘了,那乐寒衫的尸身,还是九爷我捞上来的,那天晚上,九爷我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发现河水里绕着乐寒衫尸身,密密麻麻的全是鲀鱼,当时我就起了疑心,故而捞了几只回来研究,直到我在聂宝琛的车子里闻到了醉鱼草的花香后,才解开了疑惑。”
白九的话还没说完,平地里一声春雷响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龙王庙的屋檐滴了下来。
“吱呀——”
前殿斑驳的红漆木门被人推开,十几个黑衣白腰带的精壮汉子闯了进来,为首一人一拱手,朗声说道:“聂会长归仙,请白先生前去伺候。”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曹警长领着七八个警察一路小跑跟了进来,看到宋翊,二话不说,拉起她的胳膊就往门外走。
“曹警长,您干吗?”宋翊喊道。
曹敏德连忙掩住了宋翊的嘴,小声说道:“大小姐,白先生这儿还有事要忙,咱们先回去,别给人家添乱!”
宋翊拨开了曹敏德的手,皱着眉头说道:“我添什么乱啊!我正好和白九一起去验尸啊!”
曹敏德听了宋翊的话,冒了一头的冷汗,急声说道:“祖宗啊!你就别添乱了!”
二人正嘀咕间,那为首的汉子反手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钱袋,捧在掌中,递到白九身前,沉声说道:“一点儿心意,还请白先生笑纳!”
白九抬眼扫了扫那钱袋的分量,笑着说道:“单是下葬看坟的活计,用不了这么多钱吧?”
那汉子一笑,拱手说道:“听闻白先生本事了得,会审尸招魂、入梦寻冤,我家聂会长被奸人所害,死因不明,凶手未伏,还有劳白先生施展神通,助我等查找真凶!”
白九咧了咧嘴,笑着说道:“这位兄台,若我说我根本不懂什么审尸招魂、入梦寻冤的法子呢?”
那汉子也是一笑,随即面色骤冷,伏在白九耳边,寒声说道:“我听说,我家聂会长死的当晚,有人在案发现场见过白先生的身影,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但是如果你审不出真凶,我就叫人指认于你,不论是谁,大当家的死,总需要一个人担下来,白先生免不了要随我走上一遭。”
“敢问兄台大名?”白九拱了拱手。
“漕帮二当家,张听松。”
宋翊正要说话,却被白九一摆手打断:“也罢!我就随你走上一遭,只不过这审尸招魂需要些工具,我得准备一下,宋小姐,你进来帮我一把。”
张听松也不矫情,两手一背,静静地守在了后殿门外。
白九三步并两步跨进了小屋,掩上了房门,弯腰从脚下解下了一根五色绳,双目炯炯地盯着宋翊,沉声说道:“没时间解释了。听我说,漕帮有规矩,老当家横死,新当家只有报了仇才能继任,所以说,为了上位,张听松一旦找不到真凶,八成就会拿我顶缸!你拿着这根绳子去彩霓虹,找一个叫小芸豆的女人,问她九爷交代她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动!”
话音未落,白九从门上摘下了一个布兜,挎在了肩上,正要推门,突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来,笑着说道:“其实你还是笑起来好看,整天板着个脸,当心没人敢娶你。”
宋翊猛地涨红了脸,小声嘟囔道:“你说什么……”
可惜白九没有听到这句话。他晃了晃脑袋,喃喃自语道:“还是彩霓虹的姑娘招人疼。”
“你说什么?!”宋翊猛地一瞪眼,狠狠地在白九的后腰上拧了一下,白九一声惨呼,迈出了大门。
宋翊略一失神,下意识地喊道:“白九!咱们算是朋友了,对吗?”
白九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扬起胳膊,挥了挥手。
柒
彩霓虹。
小芸豆今晚化了浓浓的妆,烫好了发卷儿,毕竟,肯出五十个大洋包她一晚的客人可不多。
灯影阑珊,小芸豆迈着妖娆的步伐,伸出双臂枕在了桌边一个穿着西装、戴着呢帽的人肩上。正要说话,只见那人一抬手,拨开了小芸豆的肘尖,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根五色绳,摘下了头上的呢帽,露出了一张秀气白皙的女子样貌,正是男人打扮的宋翊。
“白九问你,托你打听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小芸豆有些扫兴地撇了撇嘴,自顾自地点了一根烟,从床头的首饰盒里摸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宋翊。
这是一张三个人的合影,正中一张椅子上面斜坐着一个三十出头、堪称风华绝代的女子,女子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男孩的照片,孩子头上戴了一顶天津卫孩童惯戴的虎头帽,脖子上挂了一块翠玉雕成的小香囊,椅子边上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那照片的边角有些泛黄,应当是有些年头了。
“这是什么?里面的人又都是谁?”
小芸豆吐了一口烟,幽幽说道:“那天晚上,九爷翻窗进了我的屋子,一身的刀口,我帮他缝合的时候,他对我说:‘什么事情一旦丢了头绪,就需要重新回到原点,找不到的线索,往往就躲在灯下黑里!’所有的事,都是围绕着玉红绡发生的,他让我找彩霓虹的老人,打听玉红绡的事儿。我寻到了一个伙房的老妈子,叫冯妈,冯妈说打彩霓虹还叫第一楼的时候,她就在厨房帮工了,一手糕点做得好,伺候过好几任花魁,冯妈说这彩霓虹的大小名角儿里,就数玉老板的性子最好,知道顾念穷苦人。玉老板死后,屋子里的首饰金银都被楼里的人抢了一空,唯独剩下些破落的书稿乐谱没人要。冯妈整理的时候,发现了这张照片,留在身边十几年,我和冯妈有些交情,故而将照片借了出来,还听了一段津门花魁玉红绡的陈年旧事……”
十五年前,海河东岸第一楼,红袖如风、花灯如昼。
第一楼后园,雨疏风骤。
玉红绡坐在床头,轻轻地给躺在床上熟睡的孩子压了压被角,而后转身坐在灯下,捻起针线,细细地将一枚翠玉雕的荷包玉坠缝进了虎头帽的耳朵里,孩子还小,脖子上挂着东西总去乱揪,玉红绡怕孩子偷摘,弄丢了他亲爹留给他的物件儿,就把玉佩缝在了帽子里……
这是玉红绡告别戏台的第四个年头了,红遍京、津、冀的玉红绡早早地攒够了赎身的银两,从掌柜乐寒衫的手里买回了卖身契,还了自己一个自由之身,本想着清清静静地陪着孩子长大,不料世道混乱,今天闹革命党,明天闹洋兵,后天又闹义和拳,街面上不安生,玉红绡不敢独居,索性在第一楼后院租了一间小屋,凭着一点儿积蓄,安稳度日。
夜半风起,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面颊微红、圆脸细眼的女孩轻手轻脚地摸了过来,踮着脚趴在了床头,摸了摸床上那孩子的脸,轻轻地掐了一下,咯咯直笑。
“小满,怎么又喝了这么多酒!”玉红绡叹了口气,去给那女子沏茶。
那女子端起茶杯,嘻嘻讪笑:“今天晚上有大客人点我的曲子,说唱得好,给了不少赏头,让我陪上几杯!”
玉红绡叹了口气,沉声说道:“风尘里打滚,终究是浮萍一叶,待过几年再攒些银钱,咱们二人凑上一凑,也把你那卖身契赎出来,你我一起远走高飞。”
小满一翻眼,瞥着床上的孩子,笑着说道:“飞去哪儿?难不成去寻小玉宝那个混账爹不成!”
“小满,怎么说话呢?”玉红绡轻轻掐了一下小满,皱着眉头嗔怪道。
“小姐啊!你还不让说,我早就说那个小白脸没好心眼,你看看,一走三年,连个信都没有!”小满自顾自地续上了茶水,不服气地说道。
“他做的是大事,有苦衷的。还有啊,不是都说了,以后别叫我小姐了。”玉红绡叹了口气,不再接话。
小满从桌子底下摸出了一个食盒,捻起盒子里的糕饼咬了一口,笑着说道:
“打十岁起我就跟着你了,不叫小姐叫什么?哼,就是小姐你当初不开眼,那么多高官富商看不上,偏喜欢上了那个小白脸儿,要我说,他就是游手好闲的浑蛋,肚子里明明有些墨水,却不好好考功名!那小白脸儿现在不知道到哪儿去了,要我说,你也就别等他了,等小满我赚够了钱,我就带着你还有小玉宝咱坐海船去南京,找个不打仗的地儿!”
“别说了,你也早点儿睡吧!”玉红绡眉头紧锁,语气里满是疲惫。
小满撇了撇嘴,不再答话,收拾好了吃食,转身出屋掩上了门。
与此同时,海河水上,画舫舟头,瑟瑟发抖的乐寒衫正蹲坐在小桌后头,脑袋低到了地上。他浑身打着哆嗦,抬着眼向上瞥去,眼光落处正是盘坐在桌后一边扒着海虾一边喝着老酒的聂宝琛。
聂宝琛呷了一口酒,取过桌架的锦帕揩了揩手指,看着乐寒衫笑着说道:“吃虾这种事,可粗可细。若要细吃,时节、做法、肥瘦、小料、佐酒样样不可草率;若说粗吃,大火一烫,摘头去尾,剖腹抽肠,随你鱼肉!哈哈哈,说到底,粗吃细吃,吃或不吃,都凭爷的心意!爷想怎么弄它,就怎么弄它!爷的话,你能听明白吗?”
乐寒衫听了这话,直吓得体如筛糠,拼命地将头在甲板上磕得咚咚作响,唉声呼道:“聂爷!那革命党藏匿在第一楼中,我当真是不知情啊!再说……都是两只胳膊、两条腿的人,小的哪儿分辨出谁是革命党啊!小人做的是酒色生意,有钱就是客、打赏就是爷啊!小人真没有欺骗聂爷!小的真和革命党没有瓜葛啊!”
聂宝琛呵呵一笑,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黄铜牌子,“砰”的一声拍在了桌上,指着牌子上刻的“瘦马营”三个大字,两眼半闭半睁地说道:“乐老板,咱们是兄弟,你说你不是革命党,虽然我聂宝琛认得人,这瘦马营的牌子可不认得你。经暗桩查探,有一革命党之要犯,在你第一楼藏匿过两月有余,现潜逃无踪,不知去向,你聂老哥我,身为瘦马营津门都统,肩上可是扛着朝廷缉查乱党的重任啊!此事,少不得带你过堂走上一遍水火(大刑伺候),弟弟啊,别怪哥哥。”
聂宝琛猛地站起身来,走到乐寒衫身后,猛地揽住了他的脖子,乐寒衫吓得魂飞魄散,涕泪交流地高声喊道:“聂爷饶命……饶命……啊!只求聂爷饶我一回,刀山火海,无事敢不从啊!”
聂宝琛咧嘴一笑,轻轻拍了拍乐寒衫的后脖颈,笑着说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为兄也不例外,玉红绡俊俏无双,为兄我是寤寐思服啊!此生若能得拥佳人一夜……”
乐寒衫一愣,低声说道:“玉红绡已经赎了身,脱了奴籍……实在是……”
聂宝琛面色一沉,手上力道重了几分,嘴里长叹了一声:“唉!既然如此,咱们只能公事公办了!乐老板,您自己交代吧,什么时候加入的革命党?上线和下线又都是谁?第一楼里到底藏了多少要犯?”
乐寒衫眼前一黑,一声惨呼,抱住了聂宝琛的小腿,哭道:“聂爷放心!小人自有妙计,七天之内,您备好花轿喜礼,玉红绡一准儿成您的九姨太太!小人……给您提前道喜啦!”
“哈哈哈哈!”聂宝琛将一脸惨白、满头大汗的乐寒衫扶了起来,按在了桌边,拍着他的脸颊道,“乐老板,吃虾!吃虾!”
乐寒衫伸着战抖的手指捞起盘底的虾壳狼吞虎咽,任凭虾壳刺破嘴唇,也不吭一声。第二天正午,乐寒衫在码头边上的银钩酒楼订了一桌酒席,酒桌摆在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河东岸,这里能看见第一楼的后园!
乐寒衫没有动筷,只是慢慢地呷着酒,看着桌对面一个脏兮兮的乞丐蹲坐在长凳之上狼吞虎咽。
今天早上,乐寒衫提了东西去拜访玉红绡,没有明说聂宝琛的事,只是委婉地提了一句,想让玉红绡重新在第一楼挂牌,话还没说完,就被面如寒霜的玉红绡赶了出来。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古人诚不欺我!”乐寒衫一声苦笑,自嘲地摇了摇头。
对面的乞丐打了一个饱嗝,一拱手笑着说道:“感谢乐老板盛情款待,花臂姜感激不尽,若有差遣,但凭吩咐!”
乐寒衫笑了笑,伸出手里的折扇,推了推窗,指着第一楼后园里的一棵大树说:“看到那个玩闹的小孩没有?”
“看到了。”花臂姜点了点头。
“那孩子小名叫玉宝儿,我要你把他拐走,卖也好,杀也好,采生折割也好,总之我不希望他再出现在我眼前。那个女人,你不许动。”乐寒衫看着花臂姜说。
花臂姜一愣,眼珠一转,笑着说道:“敢问乐老板一句,这孩子和您……”
乐寒衫“唰”的一声将手里的纸扇撑开,盖在一袋银钱上,推到了花臂姜的面前:“我出钱,你办事。我觉得,拍花的拐子,话越少越好!”
话音未落,乐寒衫一抖长衫,站起身来,噔噔噔下了楼。
捌
傍晚,夕阳西下,第一楼的院墙后头缓缓飘出了熬糖稀的甜香气,小玉宝儿受不得馋,哭闹着要吃糖墩儿!玉红绡拗不过他,只得拿了几个铜板,抱着他穿过后院,顺着糖香味从后门走进了一条小巷。香味处,一个戴着草帽的小贩正坐在货郎担子前面支着小锅,慢慢搅着里面的糖稀。
“这糖怎么卖?”玉红绡问了一句。
“糖墩儿五个铜板一包!”小贩没有抬头。
“要一包,给你钱。”玉红绡从袖子里摸出五个铜板向那小贩递去,小贩左手五指一摊,将铜板捞在掌中,右手取过一个纸包,往玉红绡手里一放,就在玉红绡的手指将要触到纸包的时候,小贩的中指灵活地在捆住纸包的绳头上一挑,那纸包猛地散了开来,一蓬明黄色的药粉撒了出来,小贩左手盖住自己的口鼻,袖口一扇,便将大片的药粉扇向了玉红绡的脸上,玉红绡还没来得叫喊,便两眼一黑,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小玉宝吓得呆住了,缩在玉红绡的怀里和她一起栽在了地上,被那小贩一把抓住,揽在怀里,还没来得及哭闹,一条浸了药水的手帕瞬间捂住了小玉宝的口鼻,不到两三个呼吸的光景,小玉宝便没了知觉。
那小贩呵呵一笑,摘下了头上的草帽,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正是花臂姜。
“这孩子长得真漂亮,少不了卖钱。”
花臂姜咧嘴一笑,抱着晕沉沉的小玉宝消失在了巷子深处。
半个时辰后,巷子口猛地传来了玉红绡撕心裂肺的哭号:“我的孩子——”
三天后,第一楼后园。满眼血丝、形容枯槁的玉红绡听到小满的脚步声猛地从地上蹿了起来。
“小满!怎么样?有消息吗?”
玉红绡一把攥住了小满的手腕,哑着嗓子说道:“小姐,吃点儿东西吧。三天了,你水米未进,身体会受不了的。”小满红着眼眶将手里的粥碗放在了桌子上。
“找不到玉宝儿,我吃不下。”玉红绡摇了摇头。
小满正要再劝,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前院传来,是乐寒衫走了进来。他进门便说道:“怎么?我听说孩子被拍花子拐了?”
玉红绡鼻子一酸,看着乐寒衫流下泪来:“乐爷,我们姐妹少在街面上走动。这孩子实在是找不到,还请乐爷援手。玉红绡当牛做马,绝无二话……”
乐寒衫闻言,面色一凝,沉声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谁家的孩子丢了不着急,虽说你现在赎了身,和我第一楼没什么瓜葛,但十几年的情分还是有的!孩子的事,我已经托了朋友打听,现在也已经撒出去了不少人手去找了,你少安毋躁,吃点儿东西。”
玉红绡哽咽了一阵,涩声说道:“有劳乐爷了!”
乐寒衫叹了口气,一脸沉重地说道:“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玉红绡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欠身说道:“还请乐爷明言。”
乐寒衫踌躇了一阵,徐徐说道:“这拍花一事,京津尤甚,我也略有耳闻。街面上的人都知道,这拐子拍走了孩子之后,无非有两条路,一是怕其父母找到,故而将孩子卖往远处,人财两清;二是就地采生折割,拔舌断腿,毁其容貌,任你亲生父母也辨不出形貌,而后充作乞儿讨食,为其牟利……”
玉红绡听到这里,早吓得面如白纸,若不是小满从旁扶着,早就栽倒下去了。
乐寒衫舔了舔嘴唇,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若想寻回玉宝儿,都必须占上一个字——快!否则,拖得久了,夜长梦多,一旦拐子下了手,那可真就是大海捞针了。”
“需要怎么做,还请乐爷明言。”玉红绡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乐寒衫扶起玉红绡,幽幽说道:“若想立马寻回玉宝儿,我是没这个本事的。京津两地树大根深,此事还需执掌黑白两路江湖的大人物出手才行!”
“不知这位大人物姓甚名谁?”小满忍不住问道。
“聂——宝——琛!”乐寒衫一字一顿地说道。
“聂爷?也对,他确实是有这个本事的。”玉红绡喃喃自语道。
“聂爷对你的情意,你是知道的,若你肯开口,他肯定愿意帮你。”乐寒衫轻轻一笑,从袖筒里摸出了一封求亲的帖子放在了茶几之上。
“路,我已经帮你铺好了,走不走,怎么走,你自己取舍。”
话音未落,乐寒衫已推门而出。
小满攥着玉红绡的手,轻声说道:“小姐……”
“我嫁!”玉红绡咬着嘴唇,紧闭着眼睛说。
“小姐三思啊!”小满红着眼眶说道。
“我还有时间三思吗?”玉红绡一声苦笑,战抖着拈起了茶几上的婚贴。
翌日,正月十五,元宵会。
第一楼内,小满揉了揉红红的眼眶,对着镜子补了补妆,走进了包房。
今日,来的是熟客——跑洋船的大副汤祥林!
天津码头,连通海陆漕运,中洋商货,四通八达,这汤祥林专跑洋人的船线,最不缺的便是银钱,每次从海上归来,必然得到第一楼找小满喝上一杯。
“还是咱老祖宗酿的酒好喝啊!出海三个月,总喝那洋鬼子的酒,实在是倒胃口。”汤祥林和小满喝了一杯,美美地夹了一口菜。
小满僵硬地笑了笑,也喝了一杯。
“怎么,小满,看你不是很高兴啊!”汤祥林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小满。
“没有——对了,汤爷,您回来几天了?”小满斟了杯酒,岔开了话题。
“三天了。家里边闹了点儿糟心的事,折腾了好久才摆平。算了,不说了,喝酒。”汤祥林仿佛想起了什么烦心事,头也不抬地连喝了好几大杯。
酒过三巡,满面通红的汤祥林揽着小满的香肩,苦笑着说道:“小满啊!你说……哪怕我家那老娘们儿能比得上你一半体贴懂事,该有多好。”
“汤爷,您来我这儿,汤太太知道吗?”小满笑着问道。
汤祥林闻言一声冷笑:“许她偷汉子,就不许我找女人?”
小满没有说话,她知道汤祥林今年已经四十有六,虽然家境殷实,却苦于没有一子半女,风水、中医、拜佛、西医、偏方都看了个遍,也没有结果,汤祥林恼怒之下,更是常年不着家,夫妻感情越来越差。
“汤爷,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也许您这趟回来,太太就能给您抱个孩子。”小满安慰道。
“四十多岁了,还怀个屁!”汤祥林说,“不过你这话说得,算是对了一半。这趟回来,这婆娘还真给我抱了个孩子。”
小满吓了一跳,慌忙说道:“汤爷,事关太太清誉,可不敢乱说!”
汤祥林呵呵一笑,接着说道:“你想哪儿去了,此抱非彼抱,不是生的意思,是收养。”
“你是说,太太收养了一个孩子?”小满试探着问道。
“哼,那婆娘无非是听说自个儿的情夫要再纳一门姨太太,和那野男人闹了别扭,思来想去,自己没有个孩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才想起来收养一个,将来也好图我手里这点儿家产。”
汤祥林说到这,没由来的一阵烦躁,连喝了好几杯酒,扇着自己的嘴巴,苦着脸说道:“唉!我汤祥林这辈子,就是个没有子嗣的命。命啊!这是命!自己生不出来,抱养一个,谁想到抱回来的,也养不成。”
小满吃了一惊,没敢说话,只听汤祥林接着说道:“你说这个小娃娃,怎么年纪不大,脾气忒倔嘞,不吃不喝,见了我婆娘,张口就咬,我那婆娘吃痛……随手一推,就这么一推,谁承想能那么寸、那么巧,那小脑袋瓜儿就装到假山角上了,当时就没气了。都没等到我进家门看他一眼。”汤祥林说到痛处,捶胸顿足。
“过去的就过去吧!汤爷您保重身体。”小满斟了一杯茶水,拍了拍汤祥林的后背。
“就数小满最疼人!老子讨的那个婆娘就是个猪脑袋,收养孩子也不问问来路!我到家一看,那孩子根本不是什么孤儿,就是拍花子拐来的,不知是什么人家的孩子,造孽啊!”
耳听的“拍花子”三个字,小满打了个哆嗦,一脸认真地问道:“汤爷,你怎么知道那孩子是有人家的?”
汤祥林抿了抿嘴,呷了口酒,迷迷糊糊地说道:“我怕衙门的捕快上门,徒添麻烦,就将那孩子的尸身拖到河滩边上找了个水窝子,绑着石头沉了下去,我在那孩子的帽子里发现了一块上等的翠玉,若是流浪的野孩子,哪来的这等好玉?”汤祥林一边说着一边在身上一阵摸索,最后从袖子口里拽出了一只雕成荷包的玉坠。
“咣当——”小满手里的酒杯掉在了地上,小满猛地蹿了起来,一把将汤祥林推倒在地,掰开他的手指,抢过那只玉坠,疯了一样向楼外跑去。
与此同时,海河之上,最大的画舫中,玉红绡一身红衣,两眼无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半个时辰后,漕帮的船就要来接亲了,今夜,元宵灯会,海河水面上,一场盛大的婚事正等着她。
“砰——”画舫的门被小满撞开了!
“小满……”
玉红绡回过头去,正看到两眼通红、银牙紧咬的小满,一只翠玉的吊坠就缠绕在小满的指尖。
半个时辰后,玉红绡一脸平静地推开了门,叫过了两个伺候的下人,让他们将睡倒在桌边的小满带离了画舫。
鼓乐齐鸣,玉红绡掀开了头上的盖头,走到了船头,手里拎着一壶老酒,那是玉宝儿父亲留给她的酒,她至今还能想起那个低沉有力的声音:“这酒里浸着醉鱼草的浓汁,最能麻痹心肺,一杯醉三天,三杯见阎王,乃是我等刺杀清廷要员之用,今留一壶与你防身,不出半年,我定来接你。”
玉红绡幽幽一笑,暗中思忖道:“小满,等你醒来,已是三天后了吧。别怪我。”
眼看着满河的花灯,将水面照得犹如白昼,玉红绡一声苦笑,将壶中酒一饮而尽,“扑通”一声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河中。
玖
一阵冷风吹过,将宋翊从小芸豆的讲述中拉回了现实。所有的线索在宋翊的脑中瞬间串成了一条线。
玉红绡的死法,造成了“挂红袍,过龙灯,人入海,鬼还生”的诡异传说。玉红绡的案子在天津影响巨大,衙门亲自指派当年的捕头瓜叔主办,瓜叔第一时间缉捕了和玉红绡案关系最密切的乐寒衫。在严刑拷打下,乐寒衫抵死不认,小满苏醒后,向瓜叔写信透露线索,望瓜叔为玉红绡雪冤,但是手眼通天的聂宝琛出面保下了乐寒衫,小满几次求助瓜叔,都石沉大海,最终心灰意懒,恨意萌生,留下了最后一封信,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