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久津马上摇头说:“这个我不知道。我们都是不拘小节的人,有的会佩戴就职公司的纪念章,前来参加聚会;有的还会佩戴俱乐部的纪念章去上班,所以,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或许和每位会员接触之后,会得知究竞也未可知,所以,伊井刑警便记下了每位会员的住址、姓名和就职的公司名称。
最后,他又问了阿久津登一个问题,毕竟他没有理由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不曾遗失过纪念章!
“为什么问我不在场证明?”工程师的语气,多少暗含着些不高兴。
“请你不要生气!这个问题,我必须问每一位会员。上个月二十九日下午四点二十分左右,你人在哪里?”
“工厂。当时肥皂的搅拌机发生故障,我正在指挥工人们修理。这一点,你只要问他们即可证实,或是看打卡记录,也能够知道。”阿久津愤然回答。
伊井站起身往外头看,对面天空中,涌起了深秋难得一见的积乱云。
03
文京区汤岛切通町九三,秋田密子。
伊井刑警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这位女性。从现场的样子来判断,凶手不可能是女性。本来,两位女性会员,应该留至最后拜访,但伊井却对女性较细腻的个性,寄予了一缕希望。而且,本乡的切通町,正好和厩桥在一条直线上,只要过厩桥搭上电车,不久便可到达。
离开油脂公司后,伊井拨电话和秋田密子联系,确定其进否在家。因为,他不想白白浪费时间。即使是这样,深秋的由昼很短,稍一迟疑,夜幕就降临大地了。
当然,他也明白,要在今晚遍访其他七个人,那是不可能的。不知道是何原因,TMSC的会员,竟然散居于广阔的东京四周!
电车由厩桥首发,所以,座位几乎都空着。伊井坐在车门附近,利用抵达目的地之前的时间,思考刚刚调査到的阿久津登的不在现场证明。阿久津登引以为证据的,第一是打卡记录。
依照该记录,命案发生当天,阿久津是下午七点零九分,离开公司的。“芳乐园”是下午四点二十分左右,发生的命案,七点零九分还在工厂的事情如果属实,那么,他的不在现场证明,绝无可疑之处。卡上七点零九分的数字,能相信到什么程度呢?就算他本人确实离开过公司,也可请留在公司的同事,帮忙打卡,所以,对这个不在现场证明,伊井并不满意。
第二是工厂工人的证明。阿久津以毫无机械常识的伊井刑警,也能够理解的言辞简洁说明:“一位工人发现,搅拌的机械承轴有裂痕,所以,我开始计算,是否还能继续使用到明天早上,还是中途可能折断?由于修理起来很耗费时间,所以,可能的话,我希望能撑到第二天。但计算出的答案,却是应该立刻予以更换,我只好和五位工人,一起修理了那架搅拌机。发现毛病的时间是三点半左右,但却一直到七点才修好。这一点,在场诸位都能证明。”
在会客室被问及不在现场证明时,阿久津登明显露出不愉快的表情。但在带领伊井到厂房时,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他一一介绍了当时和他一同,修理机械的工人。
对于阿久津提出的不在现场的证明,伊井踌躇着不愿意给他打满分。五位工人都是阿久津股长的下属,如果身为上司的阿久津提出要求,就算他真的中途外出过,工人们仍旧可能做伪证,坚持是和他们在一起修理机械的。
但是,假定承轴有裂痕是事实,基于股长的职位,很难认为,他会甩手独自离开,全权交给属下修理。如果这样,等于是怠忽职守,一定会被上司责怪的。
在机械和噪声之中,伊井的脑筋飞快地转动着,结果他想到一点,只要确定撹拌机,真的出了毛病即可!
听了伊井的疑问,阿久津登立即回答:“要证明这件事的话,我带你去材料科。”
虽然对刑警的执著追究,阿久津登有些不愉快,但他的神情反应极为自然。
“我方才说过,计算的结果是,必须立刻修理,所以,我在传票上填了需要的零件名称,盖了章,叫工人送往材料科。等材料课长也盖章同意,就转送材料仓库,领出需要更换要的零件,这是公司的行政程序。所以,请你去材料科看看,那张传票应该还在。”
到材料科査证的结果,一切都像阿久津登说的。如此一来.伊井认为,阿久津不在现场的证明可以相信!
电车内已经相当拥挤了。伊惊扭头望着车窗外,电车正好驶过大百货公司。伊井站起身来,准备在下一站下车。
04
在天神站下了电车。这一带幸免于大正的地震之灾,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空袭,还保留着原来的面貌。森鸥外①的《雁》是以这里为背景的,而伊井也记得,曾在某篇文章中读过,这里还有一片当时“玉子”所住的那种,旧式商业区建筑。所以,伊井的想象里,一直有一种暖昧的印象,秋田密子住的也是那样的房子。
①森鸥外是明冶时代的作家,1862年7月9日生于日本石见(今岛根县)鹿足郡一藩主侍医家庭。从小受到良好的国学、汉学和兰学(江户时代中期以后由荷兰传入日本的西方学术)教育。1890年发表的处女作《舞女》,连同他的《泡沫记》和《信使》被认为是日本浪漫主义文学的先驱之作。1910年前后的《雁》是作者这一时期创作的艺术成就较高的作品,描写明治年间一个贫苦的少女沦为高利贷主的情妇,她渴望摆脱这种屈辱的境地,暗自爱上一个每天从门前经过的大学生,但由于一个偶然的原因,失去了表白爱情的机会,她追求幸福的努力终于化为泡影。作者怀着同情,写出一个普通妇女的不幸,但却把这种不幸,归结为偶然性的恶作剧,最后用一只碰巧被飞石击毙的大雁,来象征她的命运。日本评论家认为,作品以明治末期的风俗人情为背景,细腻刻画出青年、女人和放高利贷的老人的心理。心理刻画细腻,人物、场景描写逼真。
然而,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密子却住在电车街上,一座西式的住宅之中。屋外有大谷石砌成的围墙环绕一周,墙上爬满藤蔓玫瑰。由于在东洋油脂,多耽搁了不少时间,已经快下午五点了,夕阳下的玫瑰花,看起来尤为艳丽。
秋田密子正等他到来。按了门铃,马上就被迎进客厅。虽然是只有六张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但是,视线越过窗口,可见到的庭院里的玫瑰,远比室内的豪华家饰,更加吸引伊井刑警的目光。
秋田密子还很年轻,是一位娇小玲珑的美人,鼻梁髙挺、眼睛大大的。
“你想问有关纪念章的事?”
“是的,聚会时,你是否注意到,会员之中,有人未曾佩戴纪念章呢?……我说的不是现在,是去年夏天。”
“这……”她低头沉思,纤细的手指,轻轻抚弄着项链,戴在白皙手腕上的手镯,微微晃了起来,表面反射出从窗外照人的夕阳光辉。
她的回答,也和阿久津登一样,令伊井刑警很失望:“我完全没注意到。”她的语气似乎有些抱歉,大概知道伊井是从遥远的热海,迢迢赶来的吧!
刑警满是失望的眼眸,停驻在房间角落的一把锯子上。没错,和木匠使用的完全相同,把手的胡桃色油漆,反射出柔和的光泽,和室内的摆饰很相称。
“那就是锯琴吗?”
“是的,并非特别的乐器,而是美国的木匠们,实际生活中使用的锯子。”
“我没有听过它的演奏,能否让我听一听,那是什么样的声音,怎么演奏?”
虽然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既然是调査和音乐锯相关的事件,伊井很希望能够亲耳听一听,实际的演奏效果。密子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拿起弦弓和锯子。
“也有利用铁锤敲击的方法,但我喜欢用弦弓。”
在椅子上坐好,支起双腿,将锯子的把手夹在双膝之间,锯刃朝向自己的脸。
“简单的曲子就行吧?”密子问。
地用左手拉起锯子,让锯身弯出弧度,再拿着右手的弦弓,轻轻摩擦着弧度部位。不像拉小提琴那样,需要使劲儿来回拉动,而仅以弓弦轻轻碰触,便弹奏出如梦幻般的美妙旋律。
伊井是个刑警,并不是诗人,所以,词汇当然很贫乏,除了“啊……如梦一般”之外,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乐器的音色。左手用力压迫锯板,弓弦擦掠尖端细薄的部位,就发出髙音;当松弛力量,擦掠粗宽的部分,则发出低音。和小提琴之类的乐器不同,一开始就很难停顿下来,所以,声音不间断地流泻着。何况,密子支起双腿的姿势,又那么撩人心魄!
在这么粗俗的聆听对象面前,密子的两颊上,泛起优雅的一抹红,停下弹奏的双手。
“谢谢你!……声音很美。”伊井说出之后才想到,应该称赞的不是声音,而是演奏技巧……
但密子似乎不以为意,面带微笑,用手帕擦拭手指上的汗水,把锯子放回原来的位置。还没有弹奏之前,伊井只把那个锯,当成木匠的工具,弹奏之后,他才知道,原来那真的是乐器。
突然,她转过身来,说道:“我想起来了。由于一直想着,佩戴在上衣衣领上的纪念章,才忽略了。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你找的人,在目黑的教堂练琴时,我无意间听到了,某人打电话的内容。”
“是什么?……”
“电话是打到哪里,我不知道。但那人说‘能否再帮我,制造一个那样的纪念章。’之后,又说‘是吗?……那我马上过去拿,谢谢’。”
“还好你记起这件事。”伊井刑警目光焖炯地说。
此人打电话要找的,应该就是山叶徽章店的店员了。他可能是问“我的纪念章掉了,能再帮我制造一个吗”,而店员回答“留了一个当样品的,你来看看”。所以,此人才回答说要马上过去。
看来,此人是自己找的人没错。而且,听秋田的语气,她说的应该是男人。
“秋田小姐。”伊井勉强压抑住兴奋的语气,因为密子的表情和方才的不同,浮现出几分不安,“那个人是谁?……”
“可是,会给他带来困扰吧?”
“没有那回事。”伊井刑警露出明朗的笑容。
像这种状况,如果是年轻气盛的刑警,一定会在情急之下,换上严肃可怕的表情,这反而让对方心生畏怯。然而,已有多年刑警经验的伊井不同,他已深深体会到其中的微妙诀窍,也懂得拿捏分寸。他一旦笑起来,两眼就眯成一条线,连瞳孔都看不见了,这一点,具有让对方安心的效果!
“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好啦!……是桥爪仙造先生。”
“你是什么时候,听到他打电话,去说那件事情的?”
“是在去年夏天。我想约朋友去海边走一走,正要打电话时,突然看到桥爪先生正在通话。”
“谢谢你!……”伊井刑警兴奋地说。
由于太快知道X的真正身份,伊井反而有种愕然的感觉。
“我不会告诉桥爪先生说,是从你这儿获知此事的。”
“不,你告诉他也没关系,反正,又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困扰,对吧?”密子凝视着伊井。
伊井以为对方在讽刺自己,知道并非如此之后,内心更为狼狈,为了不让秋田密子看出来,他慌忙起身。
桥爪仙造在千住的都电终点站前,经营一家文具店。伊井打算马上前往,和对方正面接触。
走出户外,夕阳已经西沉,玫瑰花看起来似乎都晕染上了一圈黑环。他打起精神,快步走下石阶。
05
千住的马路夜景和别处并无不同,但感觉上像是弥漫着一种荒僻的气氛。由于职业的关系,伊井对于德川幕府时代的刑场——小冢员颇感兴趣,如果是白天,他很想顺路去看看,今夜却只好放弃了。
桥爪文具店很快就找到了。看店门前吊着大型的黏合剂模型,大概经营的不只是文具,也包括手工艺材料。此时主人,正好向一位中学生客人,说明有关外国邮票的知识,伊井尽量站远些,不去打扰对方做生意。
口袋里的记事本上记栽着:桥爪仙造,四十一岁。气色极佳,身材高大,有些胖。
死者汤田真璧四十三岁,倘若搏斗真涉及生死,从年龄上来说,正好势均力敌。虽然眼前的人从侧面看,小腹稍微往外凸,但却似乎很有力气。
等中学生买好外国邮票离开,伊井刑警便来到主人面前,出示了警察证件。桥爪仙造的圆脸上,露出淡淡的讶异之色。
“为了一件案子,特来打扰。”伊井故作轻松地如此说。
也许是心理因索,对方的表情,似乎瞬间就僵住了,这更令刑警有了信心!在老板的示意下,两人面对面坐在收银柜台前的凳子上。
“我想请教一件事。”凝视着对方的眼眸,伊井静静地说。他心想,如果对方的脸上,浮现出动摇之色,一切就成定局了。”上个月二十九日,你去过热海吗?”
“热海,你是说泡温泉的热海?……”店主人怔怔地反问道,面上露出不解。
“不错!……二十九日下午,四点二十分左右。”伊井点了点头。
“我想你搞错对象了。”突然,对方笑了出来,“我打出生至今,从未去过热海。日光也是一样……虽然很想去看一看,却又害怕麻烦……”
对方的语气很自然,略带下町地区独特的腔调。伊井颇觉意外!由于面孔轮廓浑圆,一笑起来,显得很诚挚。但伊井暗暗告诉自己,别让对方的外貌骗了自己!也许购买第二枚纪念章的人正是他!
他觉得,有更进一步追问的必要。但一时却找不到,适当的借口,只好实话实说了。
“坦白说,二十九日,热海发生了一起事件,详细情形在此省略不提,案子和持有TMSC纪念章的人物,有着某种特别的关系。所以,我依序拜访每位会员,提出同样的问题。你说你二十九日午后,没有去热海,能够证明吗?”
“等一下……二十九日是星期几呢?”对方闭上眼睛屈指数算,“啊,我想起来啦!当天晚上,我拜访了同是TMSC会员的秋田密子小姐家。”
这回,轮到伊井目瞪口呆了。
文具店老板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语气兴奋地说:“我们提议去养老院慰问,为了商量此事,包括我在内,四位会员前往本乡的秋田小姐家。说得详细一些,是会长阿久津、会员星小姐、乌山义弘先生和我。”
由于突然冒出了几个人名,伊井匆匆拿出记事本,对照刚刚在油脂工厂抄下的名单:
星高子是日本桥某商社职员。
乌山义弘是住在世田谷区的公务员。
“我们约好五点钟碰面,星小姐、乌山和我,都在三点半左右就到了,等其他人前来。但不知道为什么,阿久津会长在五点过后,仍然未到,大家都觉得奇怪时,电话来了,是会长打来的,说是因为机械出了毛病,他竟然会迟到。不得已,大家只好弹奏锯琴、闲聊打发时间。所以,我不可能去热海,你可以问秋田小姐和星小姐,如果还不信,那么请去询问乌山。”
听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说谎,伊井认为,可以相信对方的话。但这样一来,剩下的疑问是,桥爪仙造为什么要买第二枚纪念章呢?
“听山叶徽章店的店员说,你曾买过第二枚会员的纪念章……为什么呢?”伊井未提及秋田密子之名。
“以前的那个丢了。”对方面向这边,毫不迟疑地回答。
“在什么地方丢的?”
“如果知道,我就捡起来了,正因为不知掉在哪儿,不得已,这才又向山叶徽章店订制的,结果,对方正好留了一个当样品,就想办法买下来。”
伊井无法判断,对方的话是否属实。假定就是事实的话,也能够如此设想,是凶手X为了补充自己遗失的纪念章,而偷走了桥爪仙造的纪念章,但是仙造没发现,只以为是自己弄丢了。伊井认为应该深人追问清楚。
正好这时,店里并没有客人,不会影响店里的生意。
“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纪念章遗失的?”
“去年夏天。七月份的第一次聚会,在目黑区的教堂举行,回家后就发现不见了。我是佩戴在麻纱上衣衣领上,由于天气酷热,我脱下上衣拿在手上,也许是掉在电车里了吧!”
“在目黑的教堂演奏时,你把上衣放在哪里?”
“隔壁房间的桌上。包括其他东西。”
“如果有人想偷,这是最好的机会。”伊井不由得脱口而出。
X既然是会员之一,应该能自由进出该房间,就算被什么人撞见,也不会受到怀疑。何况,解下衣领上的纪念章,并不需要多少时间。
“偷?……偷那个纪念章吗?”桥爪仙造吓了一跳,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夏天的话,窗户一定开着,当然能潜入倫窃了。世上有一些纪念章搜集狂,即使不是那种人,用黄金制造而成的纪念章,也能够脱手换钱。”伊井淡淡地同答。他不希望心里的想法,被桥爪仙造知悉。
大老远跑到东京的最东边来,然而,一切努力却几乎等于白费,伊井怀着失望的心情,慢慢走出文具店。来时,一心认为,购买纪念章样品的桥爪仙造是X,整个人煥发出最近少有的精神,但这时他才深深体会到,任何一桩事件,都不是那样容易,就能够解决的!
失望唤醒了已经忘记的饥饿感。伊井刑警心想,今天还没有吃晚饭,于是就走进路旁的面馆,点了面之后,颓然坐下,双肘支在桌上。既饥饿又非常疲倦……年轻时代,他曾自傲拥有挥霍不尽的体力,但最近却很容易感到疲倦,看来,上了年纪,真会让人慢慢服老呢!
等了一会儿,面送上桌了。他并没有动筷子,反而拿出记事本,看着记录在上面的八位会员的姓名和住址。他首先在阿久津登的姓名上画记号——这位工程师的不在场证明可以相信,把他剔除于嫌疑犯名单之外,应该不会错。
桥爪仙造的不在场证明,似乎也可认为确立。如果他就是X,企图伪造不在现场的证明,应该需要花费更多心血准备。不过,伊井仍不能断定,桥爪仙造绝对毫无嫌疑。他觉得,明天有必要见秋田密子、星高子,以及据称是公务员的乌山义弘,确定桥爪说的,命案发生的时刻,他们在秋田家客厅。
如果桥爪的不在场证明为事实,也等于其他三位会员的不在现场证明,全都确立!
伊井凝视着名单上的姓名,拟订出了第二天的作战方针。


第06章 男人与女人
01
同是十一月八日午后,志村刑警——奉令调査底片上的温泉旅馆——在中央线的千驮谷车站下了电车。“夕雾”旅馆位于距离车站大约五百米外的鹭之森。这类旅馆因为必须申请特别经营登记,只要循此调査,很快就能够査到地点。但是,正如调査课长说的,问题在后头!
和伊井刑警不同,志村刑警对于东京的地理环境很熟。在战祸摧毁东京之前,他家就住在旧都内,而且还是自曾祖父那一代,就定居下来的老东京人,自家院子里的大椎树干上,据说有还彰义队①开枪留下的弹痕。到了夏天,会有不计其数的独角仙②,飞落到大椎树来,这在都内而言,是很难得一见的事。他会放几只到装饼干的纸袋里,分送给来家里玩的同学。纸袋拿在手上,独角仙②不断发出窸里窣罗的声音。
①明治维新时期,由于幕府军在鸟羽、伏见的战争中被新政府军打败。将军德川庆喜秘密从大阪,仓皇乘坐军舰逃回江户。大多数江户的市民,仍然拥护将军,他们认为现在应该组织一支武装部队,来报答将军的大恩。一班拥护将军的幕臣, 将军德川庆喜一桥家的家臣、攘夷浪人及市民集合一起,会议推选出一位领袖,来带领这一支武装部队(彰义队),领导人是天野八郎和沚泽成一郎。明治政府派兵把上野山重重包围,要彻底歼灭彰义队, 在人数及武器都不及新政府军的情况下,彰义队队员仍然奋力作战。但面对新政府军的强大火力, 队员死的死、伤的伤, 天野八郎虽然策马奔驰于山内的八座山门之间,指挥作战;但是彰义队最后溃不成军。上野山失守后,天野八郎不久被捕下狱并死于牢中;第八队的队长寺泽新太郎则逃离上野山,投奔到幕臣槚本武扬的军舰开阳丸, 槚本武扬接收了彰义队二百名队员逃往虾夷,沿途又接收了新撰组,冲锋队,桑名藩,会津藩等残兵,可是槚本武扬于明治二年降服,彰义队也解散。
②学名称双叉犀金龟,又称兜虫,其幼虫又有鸡母虫“蛴螬”之称,鞘翅科,金龟子目,体形大而威武,在中国一些地方较为常见,数量多可能危害森林。独角仙可作观赏,是常见的宠物,又有很高的药用价值。2008年,研究人员发现在不同条件下独角仙会变色,对研究智能材料有启示作用。
他之所以想起被烧毁的家和大椎树,完全是因为千驮谷到处残留着空袭过后的痕迹。东京的各个地区都已复兴,有些地区甚至比战前还更热闹,不可思议的是,战前被认定是高级住宅区的这一带,所谓的“温泉旅馆”,却如雨后春笋不断涌现,到了现在,一提到千驮谷,立刻就会联想到宾馆。志村记得,曾在国电车厢内,见过宾馆的醒目海报,对于业者旺盛的宣传企图,当时内心深感惊讶!
志村刑警一手拿着地图,忽然进入一条感觉很熟悉的住宅街。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一带,却仿佛以前来过似的,又好像曾在梦中见过一般。以前,志村也曾有过类似的经验。在服兵役时代,被派遗到中国南部的李家镇时,见到黄土墙房屋、驴厩、道旁的泥柳,也曾有过相同的感觉。战后,他研读了心理学的书,才偶然解开此谜——人类不管是谁,都有这样的心理作用。此后,对于以前深感奇妙之点,他就再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了。所以,走在住宅街上,虽然有似曾相识之感,他也不觉得特别奇怪。
忽然,他停下脚步。因为走在对面人行道上的女学生,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怯生生地瞪着他。
他当然会觉得似曾相识了。几个小时以前,志村才在放映机的镜头下面,见到这一带的景象。他仔细地环视四周,也看见了很可能是拍摄者偷偷藏身之处的庭院树丛。志村知道,那对男女,是经过这条人行步道,前往“夕雾”旅馆的。再考虑到拍摄者事先埋伏的事实,可以想象,那两人并非初次前来,而是经常走这条路。
来到鹭之森,招牌明显增多了,同时,路上的男男女女也多了。有的是年轻男女,也有中年男女,更有一对年龄差距极大的男女。依偎在那老头身旁的女性,其实只是小女孩——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顿时.令志村心生厌恶之感!……
招牌成为路标,没多久,志村刑警已经站在“夕雾”旅馆门前。门内有植栽,其间是曲折的白色小径,和影片上所见的一模一样!
他绕往后门,进入了一扇小门后,眼前是格子门,门前摞满面馆的大碗。志村按了门铃,一位穿印半缠①的男职员出来了,志村说明来意。那男人大概原本是,坐在热水炉前烧火的,膝部沾着煤灰。
①一种日本外衣,类似羽毛织物,却没有翻领,背后印着店名。
志村刑警被带进一个像是女服务员休息室的房间,大概原来在里边歇息的女脤务员们,临时被赶出来了吧,室内沉淀着游丝般的脂粉香气,粉红色的坐垫则余温尚存。一想到是女服务员留下的体温,志村心里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旅馆里很是静谧,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客人而安静,还是有客人而静寂无声。走廊上隐隐传来拖鞋拍地的声音,志村正恍然出神之际,声音已经在房门口停下了。纸门开了,走进一个女服务员领班,有一张日本味道很浓的脸蛋,志村只看了对方一眼,就觉得如果对方梳大圆发髻,一定更配她那张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