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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告诉警察或入出境管理局。我们只是在找一位女士。」
年轻人的表情依旧没变。我为了保险起见,换一个方式告诉他
「 we will never inform the police or the immigration office about you。」
这时他终于叹了一口气。
「我听得懂日语。」
接著他看看餐桌上的料理。表情变得较为和缓。
「请继续吃吧。我会待在这里。」
「我知道了。」
「这家店的猪肉很好吃,要趁热吃。」
他拿起放了空餐具的餐盘,走到里面。
我恢复原本的坐姿抬起头,注意到藤泽的目光。
「请问,刚刚那是……」
「等一下再说。」
我想要依原年轻店员指示趁热吃完。肉已经凉了许多,如果放更久,大概就会开
始变硬了。
快结束用餐时,又来了两组客人,店里变得繁忙,年轻人似乎也闲不下来。到了
两点,午餐时间结束,穿著割烹著的老板娘放下垂帘,总算能够静下来谈。
老板娘当然知道这名年轻人是外国人,她在门外挂上准备中的牌子之后,将店内
餐桌借给我们做采访,但她的态度显得非常不安,不时把视线瞄向这里。
我间:「你要陪他接受采访吗?」
她说「我还要准备晚间营业」,就走进店的内部。年轻人看了便说:
「老板娘知道我是非法入境,还是让我留在这里工作,她很亲切……可是如果我
的事情被入出境管理局知道,就会造成她的困扰。」
年轻人再度看著我说:
「你说不会告诉警察或境管局,是真的吗?」
「是的。」
「真的?」
「是的。」
藤泽也很肯定地点头。
年轻人虽然似乎还没有完全相信,不过这是报上名字。
我叫费南多。 Fernand Basilio (费南多。巴西里欧) 。我是从菲律宾来的。」
即使在知道他是外国人之后重新检视他的外表,感觉和日本人也没有太大的差
异。他的年纪大约二十岁。或者也可能是十几岁。
「设谢你,我重新自我介绍:我叫做太刀洗万智。」
「我叫藤藤泽吉成。」
费南多轮流看著我们的脸。
「Journalist? (记者?)」
他以流畅的发音询问,我不禁回答「Yes」。费南多点了两吹头。
「我知道了。不过我想知道一件事:很多人说,我的脸很像日本人。语言方面
我也很小心,可是你却发现了。为什么?」
藤泽也说:
「我也觉得很奇怪,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当然不是。」
我不擅长说明,不过费南多应该也很在意自己的身分为什么会被发现,为了得到
他的信任,我必须回答问题。
「 一开始是因为计程车。」
「计程车?」
「是的,你在这家店前方差点撞上我们搭乘的计程车。正确地说,是差点撞上司
机打开的车门。」
当时听到尖锐的煞车声,脚踏车停下来了,为什么那台到踏车会冲向车门打开一定会撞上的地方?我当时感到很不可思议。
「这家餐厅的停车场很大。一般来说不可能发生意外,我想到或许骑脚踏车的人不认为车门会打开。或许是因为不知道计程车门是由司机用机械操作,所以看到我们两个乘客都没有把手放在门上,就以为门还不会打开。」
我停顿一下,又说:
「也就是说,我认为你不熟悉日本的计程车。」
费南多皱起眉头。
「我应该知道,一是不小心就会忘记。真危险,」
「幸好没有受伤。」
「只有这样吗?」
我摇摇头说:「另一个理由是炖饭。」
藤泽在一旁插嘴问:「炖饭?有什么问题吗?」
「炖饭很好吃。不过我原本以为会端出白饭。没想到却是炖饭。因比觉得很奇
怪。」
「是因为弄错点餐内容吧?啊,所以你发现他的日话不是很好?」
「我一开始以为是这样。」
我回溯记忆。
「我应该是这样问的:『葡萄猪排的饭不能改成煮贝炖饭吧?』」
费南多不安地点头说:「你是这样问的。」
「你回答『是的』。在那个情况,用日语回答『是的』,意思应该是『是的,没办
法改』。可是实际上端来的却是炖饭,我原本也以为只是单纯弄错。可是立刻想到另一个解释方式:比方说,如果是英文,在那个情况回答『 yes』,接下来就会说『you can change』。因此我想到,这位店员不是根据日语的习惯来答覆,很有可能是以其他语言为母语。」
我原本以为这样的说明很难当场立刻理解,但费南多却显得很兴奋,凑向前说:
「原来是这样。」
「是的。」
他稍稍噘起嘴,说:
「我以为我的日语进步很多。只说一点点,还被称赞听不出来是Filipino ,不过
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最后是放在餐盘上的一百圆。」
这点他似乎也隐约发觉到了,他稍微扭曲英俊的脸孔,说:
「是的,我不小心收下小费。」
「日本人当然也不是绝对不收小费,可是你毫不惊讶,很自然地收下了,因此我
认为你应该很习惯小费文化。」
费南多耸耸肩说:「真厉害。」
他这么说,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我还是无法习惯自信地说明自己的想法。而且这次我并不是从零出发来思考。
「我一开始就预期这家店可能会有外国人。否则我一定也不会猜到。」
我不需要深入了解费南多为什么会在幡多野工作。我从包包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用指尖轻轻推到费南多面前。
「我刚刚说过,我们在寻找这位女士。她昨晚打电话给妹妹,从对话内容判断,我们认为她昨晚八点左右很可能在这家餐厅。」
费南多没有拿起照片,瞥了一眼便点头。
「是的。我昨天的确看过这个人。」
藤泽在餐桌底下避免被费南多看到,偷偷比了胜利手势。我再度询问:
「只有我跟她说话,老板娘担心她的情况,要我去看看情况。可是老板娘没有和
这个人说话。」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
我早已预期到这个答案。费南多恐怕是最后一个接触早坂真理的人,然而即使如
此,也不能期符他会知道早坂真理此刻人在何处。关键的是接下来的问题:
「那么在昨晚的对话里,她有没有说过她要去哪里?」
「没有……」
我有一种奇妙的确信,觉得他的沉默并不是在追溯记忆。从费南多盯著早坂真理照片的眼神,我了解到他知道某件事,只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出来。
「我不是很了解这个人,请告诉我,为什么要找她。」
藤泽瞥了我一眼。他别有含意的眼神似乎在问:有必要告诉他吗?费南多如果知
道早坂真理是重要人物,确实有可能反而决定不说,或者也可能会索取情报提供费。
我知道这些可能性,但根据直觉,我觉得现在与其用各种技巧交涉,不如毫不保留地说出来、展现诚意比较有效,这样的直觉通常不太会出错。
「她叫做早坂真理。她是『未来阶梯』这家公司的员工,也是董事长的妹妹。她
协助哥哥经营,非常认真工作,哥哥也以优秀的创意让公司成长茁壮。但是她的哥哥因为经营策略错误,导致公司破产,有很多顾客觉得自己被骗而生气。早坂直理是未来阶梯的代言人,非常有名,再加上又是董事长的妹妹,所以被认为也应该对经营失败负责。」
我缓缓地说明。
「早坂真理昨天失踪了。身为董事长的哥哥也同样下落不明。所以被认为很有可
能是兄妹串通好的。目前警方并没有特别采取行动,但是电视和报章杂志都在寻找他们兄妹。想要问他们问题。」
「你也是吗?」
费南多问我。
「你也为了同样的理由在找她?」
我张开嘴巴想要回答,但又把差点说出口的话吞进去。
我原本想要说「不是」,然而实际上并没有任何不同。
昨晚早坂弓美的确委托我去寻找真理。但我此刻人在这里是为了工作。我是利用公司经费转乘电车和计程车。随同新进的摄影师一起来这里,想要拍摄并采访早坂真理。
如果主张其他理由,那就是谎言。
「是的。」
费南多再度把视线落在照片上,不再开口说话。
厨房里传来洗餐盘的「喀喀」声,不久之后。又听到其中惨杂著水声。
藤泽把脚松开。我想要说话。却找不到适当的语词。
最后费南多终于开口:
「也就是说,她受伤了,然后逃到这里。」
我摇头说:「我不知道。」
「在我看来是这样。」
落在照片上的视线移到我身上。这时轮到我看著早坂真理的照片。照片中的她洋
溢著活力,绽放笑脸。
「那个人很痛苦。在我看来,她因为痛苦,只能喝酒。」
「后来她喝酒喝到恶心,我就带她到洗手间,还端水给她,聊了一阵子之后,她
发现倒我的日语有点奇怪,盯著我问:『印度?』我回答:『菲律宾』,她虽然脸色苍白还喘著气,还是对我鞠躬说『namaste (注6) )』。我说那不是菲律宾语,她在痛苦中也觉得好笑,就笑出来了。然后对我说:『你的工作真辛苦,不过所有工作都一样。』」
(注6:尼泊尔的打招呼用语。)
「……」
「让你去见她,不会造成她更大的痛苦吗?」
他的问题很直接,就如他的视线,让人很难正面承受。
外面的风不知从哪里吹入。
「也有很多人想要分担她的痛苦,他们很喜欢早坂真理,非常担心她现在的情
况,我想要把真理的话转达给那些人。」
「也就是说,你想转达她的痛苫?」
那应该不是我的目的。
「不是的。」:
我的脖子感觉到冬天冰冷的空气。我说
「早坂真理受到攻击的理由当中,也包含了不该由她负责的事项。我认为她应该
得到为自己辩解的机会。我想要提供这样的煤介。如果她不愿意接受采访,我就会乖乖回去。」
我不知道费南多是否相信我说的话,他低头喃喃自语。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国的语言。或许是日语,但我没有听到,最后他抬起头对我说:
「我知道了。」
他指著餐厅后方。
「这家店后面有一条河,她昨天把车停在那里睡觉。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不过也许还在那里。」
5
冬天虚弱的阳光从我在名古屋迎接早晨以来。一直没有蒙上乌云。停车场原本因
为融化的雪而潮湿,在我们走出餐厅时也已经几乎全乾。
我看看手表,时间接近两点半。
昨晚九点打电话给早坂弓美的真理即使喝到烂醉后睡著,应该也已经醒来了。如
果她买了足够的食物,车子或许还停在同样的地方,不过如果没有食物。她很可能已经移到其他地方。话说回来,还是要先到现场才知道。
「走吧。」
「好的。」
藤泽背起相机袋。我确认录音笔放在胸前的口袋里。
知道附近有河流之后,果然好像听到了潺潺水声。
我看了看餐厅后方。
收割后的稻田中残留著零星的积雪。稻田的对面有一条向左右延伸的窄路。两旁
种植著行道树,应该就是沿著河川的堤防道路。
不过我找不到可以绕过稻田的道路,继续找下去可能会耗费太多时间,所以我踏
上田埂。柏油路虽然已经乾了,但泥土仍旧很潮湿。冰冷的感觉彷佛从平底鞋底部传上来。
就如我预期的,田埂前方就是堤防道路,从近处看才发现行道树是樱花。到了春
天,这里应该是很好的赏花景点,但现在却吹拂著冷风,道路上呈现寂寥的气氛。
「在那里。」
藤泽开口。
隔著细细的河流,不甚宽敞的对面河岸停著一辆汽车。即使从对岸看,也能看出
那是打蜡打得很亮的灰色德国车,在冬天的乡间田园显得非常突兀,怪不得藤泽看了一眼就认定是早坂真理的车。
车子的右侧朝向我们,侧面车窗似乎贴著隔热纸。几乎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要不要拍照?」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是工作需要,即使不经本人许可,也应该毫不犹豫地拍照。原则上是如此。
但事实上我过去不曾面对那样的场面。而且这次我的目的是见到本人进行采访。没有必要现在就拍照。
另一方面,光是能够找到疑似她的车子,就算很幸运了。如果早坂真理坐在那辆
车上,在我们绕到桥上接近车子之前,就有可能被她发现而逃跑,这一来,我也无法否定想要至少先拍到照片的心情。
其他报社及《东洋新闻》总社都把焦点放在平冢,大概只有我们来到幡多野。到
此为止都进行得很顺利。不能在最后关头失败。我心中涌起这样的想法,束缚住我。
我不知道藤泽如何解释我的沉默。他举起相机,我只是旁观。
距离对象十公尺,藤泽摆好拍照姿势。他没有按下快门,只是把镜头指向对象。只要我一开口,他随时都能拍下照片。
我抬头瞥了一眼冬天的晴空,如果我告诉早坂弓美找到她姊妹了,她一定会很高
兴吧?
藤泽低声说:「她在里面。」
这时我回到现实。藤泽仍用镜头窥视著十公尺前方。
「她好像把椅背放倒,这样应该会很冷。」
「拍得到她的脸吗?」
「这要显影之后才知道。她好像还在睡,没有在动。」
我忽然想到必须考虑的可能性。
「藤泽,车上的人有没有盖著外套?」
他盯著观景窗沉默片刻。
「……没有,大概没有盖任何东西。」
我的包包里有各种采访用的工具。我拿出小型双筒望远镜,举到眼前。
由于窗上贴了隔热纸,看不清车内的情况。不过即使如此,还是能看出本里有人躺著,身上只披著外套,现在虽然出太阳,但是在十二月,只穿那样不冷吗?
「藤泽,你把镜头拉长。」
「要拍脸吗?应该只能拍到黑色画面。」
「不用拍照,要看的不是脸部,而是车子的窗框。」
「窗框?」
我舔舔乾燥的嘴唇,问:
「应该没有塞住缝隙吧?」
风从河面吹过来,这支望远镜的倍率很低,即使我仔细凝视,仍旧看不清细节。
藤泽举著相机,一动也不动。
「怎样?车窗没有塞住缝隙吧?。
过了一会儿,他简短地回答:
「有。」
我拔腿奔跑,藤泽呼唤我的名字,同样跑在我身后。
我一口气冲过上游的桥。当冬天的冷空气塞满我的肺部、让我无法再继续跨出脚步时,我听到警笛的声音。
从辽阔的大地某处传来的警笛声越来越近,这是救护的警笛声。
看来在我们之前也有人注意到河岸停著突兀的汽车。先发现的人已经通报过了。
再过两、三分钟,救护车就会抵达。
这样就没事了。
我停下脚步,调整急促的呼吸,把头向后仰,吐出安心的叹息。
6
十二月六日,未来阶梯株式会社营业部门公关课长早坂真理在服用酒精与大量安
眠药之后,在自己的车中引人排气死亡。
山梨县警方公布死亡推定时间为凌晨一点。死因为一氧化碳中毒。
警方认为没有犯罪嫌疑。
第2章 正义之士
1
飞溅的鲜血洒到地面之前,彷佛就开始广播了。
『由于先前发生撞人事故,电车目前停止行驶。』
这世上还有造成更多人困扰的死法吗?从高处跳下来或许会波及他人,跳海时也可能连累周边居民加入搜索,但是死亡时停止电车运行,影响的人数相差太多了。只能选择这样的死法, 一定是因为家教不好的关系。
电车行驶到月台中央附近时辗过了人,然后又继续前进十几公尺,车身一定沾满
了血迹。清洗车身也要花钱。不过换一个想法,这笔费用也算是有意义的支出,因为可以让无法自我管理行为的人早早从这个社会退场。
迎接傍晚交通尖峰时间的吉祥寺车站月台上,充斥著低沉的喧嚣。眼前有人死
了,但是在这座第四月台却没有人发出尖叫,有些人为了寻求绕道途径而离开月台,缓缓走下阶梯,在这座城市 撞车事故并不稀奇,大家都习惯了。虽然习惯,但所有人都皱著眉头成到焦躁,刚刚在轨道上被辗过的人,大概一直都让正常人感到焦躁吧?不过今天也是最后一次了。
『……目前还无法确定重新运行的时间,很抱歉造成各位乘客的困扰……』
为什么人类总是分为令人焦躁的一方,以及感到焦躁的一方呢?教育问题占很大
分量,不过不仅如此,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不正经的双亲会养出不正经的孩子,而这些孩子长大之后,又会养出不正经的孩子。然后这些不正经的人类增殖,就会啃光社会基础,让接受良好教育的正常人负担起负债,怎么想都有问题,恶币会驱逐良幤,要阻止这样的连锁,不能等待别人来处理。每个人都要具备身为当事人的意识,清楚明白自己能做什么,从自己身边改变世界,至少我有这样的自觉,也具有付诸实践的行动力。
最早跑过来的站员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或许是去呼叫支援。月台上有几名好事者
正在窥探电车和月台间的狭小空间。尸体被卷入电车下方,但他们或许在寻找有没有露出手臂之类的,这种行为虽然低俗,但是思看恐怖画面的好奇心本身并不算危害。他们只是不习惯发生撞人事故。不久之后,当他们遇到自己搭乘的前方车厢辗死欠缺思虑的人,他们不仅不会替死者哀悼。还会为他的不负责任而感到焦躁。已经习惯的人则纷纷打电话,通知预定行程被打乱了。
『……目前中央线停止运行。请稍候……』
在骚动的第四月台,我突然看到令人想吐的景象。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准备离开月台的时候,有一个女人蹲在月台边缘,把手伸入放在脚边的包包。女人的脸颊泛红,嘴角浮现笑容。那副露骨的低俗表情令我感到心寒。我立刻明白她不是凑热闹的一般民众。那女的打心底感到喜悦――太好了,让我遇到好场面――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上呈现这样的想法。
女人首先从袋中取出小小的笔记本,用笔写了一些字。她写字的速度快得惊人,转眼间就翻了好几页。她看著手边、电车、手表、不断记下笔记。
接着女人拿出手机。把身体探出去,似乎想要设法拍摄停止的电车下方,在喧嚣
声中,我隐约听到好几次向周围宣告自己按下快门的悠闲电子音效,她或许看到部分尸体,像是手部之类的吧。
女人又凑上前,接近到距离紧急停车的车厢只有几公分,车厢中的乘客聚集在一
处,由于「撞人事故」。车门仍旧紧闭,乘客就算想下车也无法下车。他们有的面露不安。有的则不满地看著月台。留在月台上。不知何时才能等到电车重新运行的乘客也是同样的心情,在险恶的视线交错的月台上。这个女人却丝毫不在意他人眼光,只是不断地用手机拍照,彷佛在宣示只有自己得到许可做这种事。
看她的样子大概二十几岁,不是学生。怎么说呢?那种老成的气质和学生有著本
质上的不同。她身上穿著皱巴巴的T恤和膝盖部分磨破的旧牛仔裤,给人不修边幅的印象,不能正常打扮的人通常都没什么常识。她放在脚边的包包也是黑色尼龙制的,一看就是便宜货,她的眼睛底下有黑眼圈。窥视著被压扁的尸体。脸上表情越来越兴奋。
那最一张不知耻的脸孔。
接著 从包包拿出小型录音笔。在混乱的车站中,对著录音笔高声说『事件记录』。大声说出来的只有这几个字,接下来就低声不知在喃喃说什么,到这里我大概
就猜到女人的身分。她是记者。她大概觉得眼前发生的「电车撞人事故」可以当作新闻题材吧。
我穿过身穿西装和制服的人群。悄悄近那个女人。我想知道她录下什么样的内
容,她是出版社的人,报社的人、电视公司的人,或者是自由业者?虽然是常有事,但是在失去一条人命的「撞车事故」现场喜孜孜地做记录。这种女人我想听听到底是用什么口吻在说话,但是更重要的是,女人的用语让我感到在意。她说的不是「事故」,而是「事件」。
女人仍旧蹲在地上,有些脏的运动鞋往电车又接近一步。这时一直播放著电车运行资料的广播突然插入其他句子。
『为了避免危险,请不要太靠近月台边缘。』
这句话怎么听都是在制止这女人的行动。然而她却只是稍微抬起视线,毫不在意地继续接近电车,把上半身探到轨道上方,对著录音笔说话。她到底哪来那么多话?
我绕到女人身后。和从远处观察时得到的印象相较,她的声音并没有特别小声。
不,应该说,她大概完全不觉得会被其他人听到。声音大到旁若无人的地步。
她的黑发从月台垂下。广播再度播放:
『为了避免危险,请远离电车。』
这次很明显地是在警告这名女子,她总算抬起头,皱著眉头环顾左右。朝著挤满
人的月台上,不知站在何处的站员高高举起手机,彷榜拍照是一切事情的免罪金牌。
女人用连我都听得见的声音「啐」了一声,她显然对制止的广播饭到焦躁,实在
是太滑稽了,这女人明显不属于「感到焦躁的一方」,而是「令人焦躁的一方」。她这种不负责任的举动,过去一定曾让许多人感到焦躁,这种女人竟然对站员理所当然的提醒感到焦躁,宝在是厚脸皮到极点。只顾自己、不能为自己行为负责的人,为什么这么多呢?这种人如果还以为自己有什么特权,那么大概真的是某种本质上的错误。
女人只有聊表意思地往后退,再度开始录音。这时我总算能听清楚她的声音。
「晚间八点四十二分发生事件。被害者立即死亡。地点是四号月台,六号车厢停
车位置附近。四十五分,警察还没到达。现场没有特别混乱,由于是傍晚尖峰时间,影响极大。」
她的声音很沙哑。
现在还不知道被害人是不是立即死亡。最终结果当然是心死无疑,可是警方还没
有正式发表,未免太随便了。她刚刚说成事件而非事故,大概也是毫无根据地随口说。
实在是太难看了。
广播仍在宣布:
『……很抱歉造成各位乘客的困扰。目前因为本站发生撞人事故,中央线暂停运行……』
这时女人似乎突然发现什么,看著手机。刚刚没听到铃声,所以她大概是转成静
音。她遵守了最低限度的规则,这点倒是值得称赞,遭遇「撞车事故」的男人在搭电之前……不,即使在上车之后,也一直朝著手机用骯脏的言语吼叫。
女人迅速打开手机贴在耳朵上,她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似乎立刻要向电话另一
端得意洋洋地报告,「撞车事故」那么值得高兴吗?
就在这个时候――
女人闭上嘴巴「她脸上的喜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淡锐利的表情。周围的气
温甚至感觉下降了,她一动也不动地继续蹲著,手机贴在耳朵上。
不久之后,她缓缓回头,视线梢微向左右飘移之后,停在我的脸上,和我视线交
接。
她站起来。嘴上泛起微笑。这是那种不习惯笑的人为了职务不得已而学会的不自
然表情。
她对我说话。
「你好,我是记者。我希望能够听听你的感想。」
她一步步走近我,在数百、数千人喧哗的车站内,她的声音虽小,但不知为何却
很清晰。
「把人推下铁轨,你有什么感受?」
这时后方突然有人抓住我的肩膀。
2
结束一小时的询问,走出车站办公室、中央线已经恢复运行。然而留在车站的人数太多。令人感到窒息,我们决定先离开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