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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拨?”曾夏和邵承华几乎绝望了,这个骗局深得已经超乎想象了。
“您分析杜其安的手法就知道,这个出身江湖,深谙‘风’字一骗,且不说这些江湖渊源,像这种人要做局,他跳不出自己的经验,而他擅长的地方就在于组织一小撮人密谋,然后用这一撮人做种子,到更大的一群里煽阴风、点鬼火,煽动起来后,再去传染更大的群体和更多的人……然后像货到付款诈骗那样一窝蜂、一阵风似的就出现了,这种非法传销、非法集资的套路一致,所差只不过是他们做得更精致、更隐蔽,警方很难找到真正的风头何在。”斗十方侃侃道。
“噢,那相当于,他们还有一群这样的中层……骨干?”凌宏业道。
斗十方点点头:“可以这样说。”
“那其实现在的案情是倒挂了。”曾夏看了向小园一眼,现在明白这位美女眼光要比他远一步了。他思索着说着,“其实我们是先看到了底层,又看到了决策层,但中间的执行层还不知道是谁,在哪儿。正常情况下,等案发之后,我们抓捕的恰恰相反,能直接抓到执行层面,底层和决策层反而成了谜。”
“对,是这样。”斗十方点头。
这可就让邵承华这类技术衔的警官吸凉气了。这样一来证据就是缺失的,即便你知道是谁,知道他在干什么,可那些事就是和他无关,警察也只能望案止步了。
警察,永远在殚精竭虑寻找证据,而罪犯,永远也在挖空心思规避证据。就比如沈曼佳这样的人,频繁地出入国境,多地警方都把她列为重点关注人员,可至今仍然没有可以滞留她的证据。
“你基于江湖基础的解释很有意思,而且比专案组的形象。”凌宏业接受这个解释,而且谈话的兴趣似乎也上来了,就听他道,“第二个问题,到现在为止,我们见到了嫌疑人,见到了赃款,甚至查到了用于转款的大量账户,却不知道骗局在哪儿,是个什么样的骗局。”
“那是因为旁观者迷,当局者清。”斗十方道。
向小园眉头皱了下:“这成语是不是反了?”
“没反,现在有了通信的便利,骗局都是闭环式的。比如骗红包,他们人在长甸,而被骗的人可能在北京、上海,也可能在广州、深圳,甚至可以在全国任何一个地方。凌总队长您……呵呵,是有点急了,这个迟早可以看到。”斗十方道。
“我知道,但免不了担心,又是亡羊补牢啊。而且总不能坐等牢破羊丢啊。”凌宏业道,他暗暗责怪自己有点失态了,情急之下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急功近利的想法了。
“呵呵,羊不丢,也没机会更没有理由去抓人家偷羊的啊。”斗十方笑了,惹得大家都笑了。警察这种既怕发案又盼案发的矛盾心态谁都有,和坏人既想作案又怕被逮的矛盾是一致的。
“看来第二个谜仍然无解,我继续第三个,今天你们贾村出事时,我们是在长安县采取的行动,暂扣了运送车辆,司机酒驾够得着刑拘了,关键是这辆车……小邵,最新情况。”凌总队长道。邵承华走到斗十方旁边,点着总队长的电脑,联网找着资料,介绍着放出来的视频道:“我们对车辆进行封闭检查,发现在车厢顶安装有微型摄像头,这个摄像头是可以远程看到车里动静的……也就是说,车手貌似行动自由,其实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视线里。”
斗十方一愣,脱口问着:“那岂不是你们检查,对方也能看到?”
“哦,那倒不会,有你提供的取款摩托车加装摄像头的信息,我们检查前做足了功课,是在干扰状态下进行的,而且我们没有拆掉。”邵承华道。
“厉害,现在监控泛滥得让人毛骨悚然啊。”斗十方咋舌道。
“对,他们的反侦查和我们的侦查几乎是同步的。综合这种情况,家里判断,应该有一个精通计算机技术的人,或者是个团伙,更有可能关联着地下黑产。这样的人给诈骗团伙服务,那他们简直就是如虎添翼啊……而他们之间,应该存在某种关联,这个关联,在谁身上,那谁就是本案的关键。”凌宏业道。
这点让斗十方格外注意了,把屏上的嫌疑人肖像挨个儿看过,但在没有确定信息的情况下,就会出现看谁谁就有嫌疑的情况。看了半天,他摇头了:“对不起,我答不上来,这种核心信息,恐怕团伙成员也未必都知道。”
“我不是让你现在回答上来。”凌宏业道,他说话时不自然地看了向小园一眼,然后叹气道,“而是让你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格外注意这个情况。”
“嗯。”斗十方应了声,不过马上一瞪眼,又“嗯?!”了一声,然后看看总队长,总队长有点歉意地移开了视线,又看向小园。向小园羞赧似的不敢直视。斗十方不太相信地喃喃道了句:“那……还要回去?继续?”
“我刚才和谢副厅、俞主任讨论了一下,目前的情况,是对我们有利的,不但把一众嫌疑人纳入了监控视线,而且锁定了部里重点关注的嫌疑人,你脱逃并未暴露,按正常思维,没人会怀疑到你,如果在这个时候你出现,那他们会更放心……毕竟,你是接款人。”凌总队长道。
这是临时商议的方案,向小园持反对意见,不过人微言轻,反对是无效的。曾夏看看斗十方,说了句:“对不起,这是我第一个提议的,你看到我皱眉头时的判断是正确的。视频上看到你,对于是否化装侦查我是持反对意见的,不过在见到你本人之后,我比谁都支持你。”
“因为我长得不像好人?”斗十方斜眼觑着,微微有点怒意。
此话一出口,旁人都笑了,匪窝里待得身上正气全消,现在这歪眉斜眼、目露凶光的鸟样子,还真和好人有极大反差。斗十方也注意到了,自己穿的是三蹦子上的厚棉袄,污渍一片一片的,偏偏脖子上又坠了大金链子,裤子在爬窗逃跑时挂了道口子。现在待在这种环境里,他才猛然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走了这么远,远得都快忘记曾经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了。
不过不管是什么样子,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斗十方蓦地难堪了,像被人窥破隐私那般难堪,难堪得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尴尬间,凌总队长清清嗓子开口道:“从事这种任务的同志,那种归心似箭的心情我理解。和上次一样,不管是你的直属上级,还是我这个总队长,都不下这个命令,只是一个方案,而且对这个方案附加了重要提示:第一,任务难度会大得超乎想象,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第二,任务的危险性很大,黄飞、武建利,甚至可能还有非法入境的外籍人员,这些暴力犯罪分子在给诈骗保驾护航;第三,对方和地下黑产有关联,黑产在犯罪领域相当于我们大数据中心的网络水平。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的危险性还要超过那些暴力犯罪……就这些,你自己决定,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个人都支持。在这里,在这个案子中,你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赢得所有人的尊重了。”
凌总队长说着,凝视着斗十方。斗十方闭上眼睛,像是思忖,可等了好久,他都没有睁开眼睛。于是总队长轻轻地起身离开了。他拉开门,打着手势,把麾下几位都叫了出来,似乎要留给斗十方思考的空间和时间。
门掩上了,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动静……
孑然一身,无人相送
曾夏又一次按捺不住,手刚伸向门把手,胳膊就被凌总队长拦住了。凌宏业无声地摇摇头,而曾夏却焦虑地指指手腕上的表,已经凌晨四点多了,不用说也知道,时间拖得越久,任务能够继续的可能性就越小,脱离对方视线这么长时间,这个故事恐怕没那么好编。
“来,都来……”凌宏业悄声邀着,把几人就近带到了隔着两间房的总队办会客室。进门后,邵承华憋不住了,征询向小园道:“向组长,这是你的人,你不能不吭声啊。”
“我们这个X小组就是拼凑的,组队本身就晚,他来得又最晚,出任务之前,还没来得及在中州反诈骗中心正式上过一天班,名义上是我的人,其实……”向小园为难地道,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曾夏帮着腔道:“好歹你也有个名义,我们连名义都没有。”
“真不行,这个人很有个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在中州就是想方设法把人拉进反诈骗队伍,长甸又让人家不怎么情愿地回去了,总不能再一再二再三再四,一直把人家往骗子窝里送吧?”向小园难堪地解释着,看了看总队长。
凌宏业背着手踱着步,几步后看看大家都征询他,他说着:“劝什么?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只能他自己选择了。”
“总队长,您后面补充的那句话,是人都得给吓回来啊。”邵承华弱弱提醒了句。
是啊,又是困难,又是可能遭遇暴力犯罪,还可能受到地下黑产技术因素的干扰,都说了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人家怎么可能主动接受。
曾夏不一样,他思忖道:“总队长是在直言相告,这种刺激要么唤起斗志,要么……可就直接打退堂鼓了。”
“没那么复杂,要么斗志昂扬接受任务,要么认个偃旗息鼓,不情不愿的,这事成不了……哎,小向啊,我怎么总觉得这孩子,似乎哪儿有顾虑?”凌总队长坐下了,说是这么说,他当然更期待前者。向小园回答着:“他父亲长年卧病,半瘫了,现在稍稍恢复了点,他以前工作的地点,登阳三看,离家只有不到五公里,就为了照顾家里考了看守所的管教岗位,除了这个心结,好像还没有别的。”
“后顾之忧解决了吗?”曾夏问。
“医疗和补助解决了一大部分,但是……这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的,我们也不可能完全解决啊。”向小园道。
“似乎不仅仅在此啊,嘶,你想想,以你和俞主任讲,这位精研骗术,熟知骗子江湖典故,而且跟着他父亲就有过实践……但是在长甸,又宁愿挨饿挨打,也不骗红包,但是回去之后,又敢放手通过袭警的方式传讯,这是一种什么心态呢?”凌总队长好奇了,人心比案情大多数时候更复杂,更难读懂。
“他说了,当骗子突破底线就没有下限了,要么一毛不沾,要么一往无前,没有回头机会啊,他说他用了很多年才走出了父亲留下的阴影,又用了很多年才得到了一份梦寐以求的职业,要真做了,等有天回来,无法面对我们这些同事。”向小园道。
“啪”的一声吓了向小园一跳,侧眼一看是凌总队长拍了下大腿,这人老成精的,眼睛格外发亮,直接判断道:“那这事就成了。”
“成了?”邵承华愣了,根本没看到端倪嘛。
“你太年轻,不懂。”凌总队长道,又指着向小园说,“你太关心,也不懂。”
再一指曾夏又说了:“你虽然不年轻,但你根本不关心他,所以也不懂。”
“总队长,您这样丢出来一堆自相矛盾啊。”曾夏笑道。
“人本身就是充满各种矛盾的,特别是有个性的人,比如他,明明在最阴暗的角落耳濡目染,却选择了一个最阳光的职业;明明对骗之一途了如指掌,却甘心挣菲薄的薪水;明明知道在犯罪团伙里以他的经验和机变可以如鱼得水,却如临深渊步步犹豫……你不觉得矛盾吗?”凌总队长问。
“是啊,我都觉得对他来说易如反掌,怎么就不上道啊?”曾夏道。
“因为他曾经上过道,所以才坚决选择了与之背道而驰的方向,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不容亵渎的净土,或是亲情,或是爱情,或是某种信仰。可能他的纠结就在这儿,他好不容易改变了自己,而任务却是让他变回曾经的自己。”凌总队长道。
“那不还是没戏?”邵承华愕然了,听不太懂。
“错,一个在大是大非面前能守住本心的人,知道该做什么。”凌总队长道。
这句话似乎明白了,他是警察,只有一种选择,去做正确的事。
可如果正确的事不违背良心,却有违本心,这个选择就难了。曾夏明白总队长的话了,他幽幽叹了句道:“我以为只有我们刑警才是一边骂娘,一边冲在最前方,看来我们这个职业不分警种,都是如此啊。”
凌宏业没理会这句牢骚,问着向小园:“他平时有关系最好的同事吗?”
“有。”向小园脑子里跳出一个人。
“叫来,聊聊天,兴许他有什么话并不方便和我们说。”凌宏业道。
向小园拿着手机,直拨钱加多的电话,可不料说曹操曹操就到,电话铃声就在走廊里响起来了。向小园拨着电话一开门,钱加多接着电话气喘吁吁跑进来了。进门一瞅,吓得哆嗦了一下,咋这么多领导都瞅着他呢,他赶紧解释着:“斗十方叫我,来来……来总队长办……公室。”
“去吧。”凌宏业和蔼地道。
这些天已经习惯了专案组这几位不是呵斥就是虎着脸,这么和蔼倒把钱加多看蒙了,犹犹豫豫退出去,又奇也怪哉地看着向小园警惕似的关上了门。他懵头懵脑敲敲总队长办公室,耳朵刚贴在门上,门蓦地开了,他喊都没来得及喊就被拽进去了。
“咋……咋了?你……呵呵,哈哈。”
钱加多猛然间看到斗十方现在的样子,放声大笑了,很欠揍的表情左瞄右瞅,指点道:“哟哟哟,给你扛个板凳就是戗刀磨剪子的,挎个布袋就是旧手机换脸盆的……这戏咋演的嘛,昨天还老板呢,咋就化装成这鸟样啦?”
斗十方白了他一眼,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总队长的座位上,一晃升降椅,再一移椅子,脚一搭看着钱加多。钱加多惊得一咧嘴,恨恨道:“你小子有种,都这鸟样了还跟我嘚瑟是吧?我都看见你老窝被人家抄了,脸上那伤是逃跑时蹭的吧?”
“嗯,你巴不得我逃不出来是吧?”斗十方问。
“必须的啊,你说那伙骗子战斗力怎么这么垃圾呢?像你这号祸害怎么着也得装麻袋里揍上十顿八顿的才成啊!害得老子被人训了一顿又一顿……黑天半夜的,人家装成警察办事,谁一眼能看出来?你也没看出来不是?嗨,回头赖我们不长眼……气死我了,老子早不想干了,要不是看在美女组长的份儿上,这儿我一天都待不下去。”钱加多骂骂咧咧地说,牢骚吐了一堆,报复性地撒开野了,往总队长办的沙发上一坐,脚也搭茶几上了。
“其实没有这个美女组长,你也想当警察。”斗十方道。
“鬼才想呢。”钱加多道。
“你越嘴硬,就越不可否认,我也是,每每我穿上警服,总觉得像披上铠甲一样,有种莫名的自信、自豪、庄重……就跟着来了,人的精气神也跟着来,敢说你没有过这种感觉?”斗十方问。
钱加多要反驳,却发现斗十方和平时嬉皮笑脸的表情不一样,从来没见过他这种正式的样子,正式得像专案组领导一样,带着深深的愁绪。他被感染得也黯然了,自嘲似的笑道:“有,我一直是别人捉弄和取笑的对象,长得傻,人也不聪明,有钱也买不来别人高看我两眼……其实咱们都一样,都在使劲地想活得像个人样,可越使劲,就越活成傻样了。”
他说着,怕斗十方生气似的悄悄瞟了两眼。今天似乎不同了,不像往常你笑话我白痴,我笑话你穷逼,都用对方无法弥补的缺陷相互攻讦,而且这句话似乎触动了斗十方,让他无语地叹着气,似乎也变成白痴了,傻傻地看着天花板。
“你说得很对,我喜欢这身警服,喜欢穿上它,喜欢别人看咱羡慕和忌妒的样子。可这次,我一点也不羡慕当正式的警察了,天天吃饭趁不上碗热的,出去回来没有准时,连给家里打电话都要被限制,窝在车里盯梢,坐得腿都展不直了……”钱加多愤愤地发着牢骚。
斗十方笑了,突来一问:“那我给领导提个要求,让你回去怎么样?”
嗯?钱加多一愣,异样地看着斗十方。斗十方笑道:“别不信,我现在是零号,地位超然,提任何要求领导都会满足。”
“扯淡,关你鸟事。”钱加多粗口回敬过来了。
“这不就是了?还是舍不得。你想过没有?我们心里明明渴望放飞自我,渴望像犯罪分子一样潇洒人生,想咋活咋活,想干吗干吗,可为什么偏偏心心念念放不下警察这个职业呢?”斗十方反问。
这一句把钱加多问蒙了,他坐正了,想着,回味着此次参案以来的酸甜苦辣,每天都巴不得结束,可为什么回头检视时,却有了一种上瘾舍不得放下的感觉呢?
“我好像被洗脑了。”钱加多想不出原因,如是道了句。
“要洗也是自己洗的,你总不否认,这次比我们之前做的所有的事都有意义,也有价值。呵呵,有时候老天真是会捉弄人啊,我一直在努力改掉自己身上的毛病来适应这个职业,可不料有一天却发现,曾经改掉的毛病却成了我能够在职业生涯立足的本事,你说可笑不?”斗十方苦笑道,他掏着口袋,却发现没烟了,干脆拉开总队长的抽屉,在里面找出了待客的烟,拆了包装,点上,浓浓地抽了口。
原本是不抽烟的,这没几天已经吞云吐雾得娴熟无比了,看着袅袅烟雾中愁绪满脸的斗十方,钱加多再傻也知道这位兄弟有心事了,他弱弱问着:“你怎么了?为什么专案组领导都在隔壁等?哎,我去,你狗日的不就在骗子窝浪了几天,啥都没干成回来了,这倒耍上大牌啦?”
“就回来歇口气,还得去。”斗十方悠悠道,吱溜了一口烟。
钱加多一噎,理解了,同情道:“噢,那耍就耍吧,怪不容易的。”
“其实我想找个知心的人聊几句的,可这时候我发现我没有什么朋友,最起码没有知心的朋友。我突然发现我活得很矬啊,原来一直憧憬活成自己满意的样子,可活这么大都没对自己的生活满意过;原来想活成让父母骄傲的样子,可活来活去,到现在都不好意思跟家长说自己干什么活儿了。”斗十方感慨道。
钱加多不知道怎么安慰,想想说着:“还好,你都不知道你妈是谁,只有一个父亲要糊弄。”
斗十方可能没料到是这种安慰,蓦地被一口烟呛住了,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位损友。钱加多同情地回视,继续劝着:“有啥纠结的?作为你的同伙,我们比你苦逼多了。你天天喝小酒泡小妞,我们被冻得冷飕飕;你他妈天天大把抓钱的,我们抠屁股嗍指头那点外勤补助舍不得花,吃外卖都不敢订贵的;实在是我这人太纯朴诚实,否则这活儿我就干了……取钱、袭警,然后有了钱喝酒泡妞,哎哟我去,这不男人的梦想实现了吗?”
这些三观不正的劝慰话,听得斗十方边咳边笑了。他掐了烟,制止了钱加多的胡扯,摆手道:“别扯了,既然你说我讨这个便宜了,那我就继续占着便宜,叫你来,是让你帮我个忙。”
“啥忙,你说。”钱加多但凡有事一贯很仗义。
“就像我帮你的,不止一回了,你还我一次,等着啊。”斗十方看看表,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起身出门了。这事也只有钱加多懂,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要不钱加多怎么朝他的背影直竖中指嗤鼻不屑呢?
出门快走几步,斗十方喊了声,向小园开门,折回来的斗十方进了这个房间。专案组几位要员期待地看着他,斗十方直接说道:“在走之前,我可以提个要求吗?一个……可能不太合理的要求。”
邵承华瞬间对此人的好感降了很多。曾夏道:“兄弟,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任务不是做生意可以讲价钱。”
“大哥,警察也是人,我们所谓的价值观里的价值,其实也是一种价钱,叫法不同而已。”斗十方了一句。向小园使着眼色,生怕僵了。凌宏业舒了口气,压抑着不悦,沉声问道:“说吧,什么要求,组织上会尽量满足。”
“不,一定要满足,我要两身警服。”斗十方道。
警服?众人面面相觑,这算什么要求?
“我想和我爸通话,他的习惯一般五点就起床了,我想穿着警服和他通话,也给钱加多一身,他只要看见我和多多一块儿,会很放心的,我出来这么久了,我……”斗十方说着,鼻子有点酸,那几位听者愣了,斗十方继续道,“我还有个要求,能让队里的警员们组织个出操队伍吗?他如果看到我在这样的集体里,会更放心的……我知道,这个时间点有点过分了……你们一定查过了我的底子,我父亲早年走江湖免不了干一些下三烂的勾当,可在我懂事后一直教育我要堂堂正正地活,别学他一辈子颠沛流离没着没落……所以我一直在拼了命地考警察,我一直想活成让他放心、让他骄傲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我其实还没有来得及宣誓成为正式警察。”
斗十方说着,和着袖子擦了把唏嘘的鼻子。向小园眼睛一红,看着他现在的样子差点失控。凌宏业肃穆的脸上慢慢地变得庄重。他凝视着表情不再讳莫如深的斗十方,去掉那层伪装,内里终究是有血有肉。曾夏上前拍拍斗十方的肩膀,一下揽住他道:“对不起,兄弟,我来领队出操。”
“我来……你让我想起了我宣誓加入警察队伍那一刻。我都快忘了,有多久没有心潮如此澎湃的感觉了,等你回来,宣誓我来主持。”凌宏业慈祥地道。他料到了这种结果,却没有料到是如此让他欣慰的结果。
“谢谢,希望你们到时候别嫌弃我就行。”斗十方道。他敬礼,一个标准的敬礼,然后回到了总队长办。
于是这个莫名其妙的事在拂晓将至时发生了,总队第一次拉响了警报,当班的技侦、经侦,还有临时从附近调来的警员,迅速在总队大院集合,曾夏、邵承华、向小园各带一队,温习了一遍最简单的队列队形,整理了一遍最基础的警容,然后开始入警最基本的事:出操!
随着“一二一、一二三四”的操令声,齐刷刷的出操队伍动起来了,整齐的方阵摄入了手机的视频里,光线条件有点差,不过好在总队的灯光都打上了。已经换上警服的斗十方把操形作为自己脸的背景,在三楼某层合适的角度正和刚起床的父亲视频着:
“爸……你看你看……能看见吗?现在是封闭训练,我这是值班偷偷给你通话,知道了给处分的,您又不是没在看守所当过勤工,哎哟,管得严呢……我听小络说你能走几步啦?我看看……家里没啥事吧,杜婶一会儿该去做饭了吧?我工资卡在小络那儿,有啥事跟他说啊……我就快回去了,今年全警大改革,我们这类考进来的,加强基础训练……真的,可能要往市里调……多多,您看您认识他吗?看把这胖子都累瘦了。”
钱加多咬着牙还斗十方这个人情了,招手呵呵笑着:“叔,您精神头不错啊,回去看您去啊……哎呀,您老说话我听不懂,还得十方翻译……十方,你爸说啥意思?”
“我爸说你没瘦啊。”斗十方翻译了。
钱加多使劲摁着脸解释:“叔,我是脸大,身上真掉膘了,不像十方,他天生吃不胖……那您可不能瘦啊,等我回去,去您家吃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