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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端来了新点的烤肉,众人便埋头吃饭。这次,昌夫也要了一碗白饭。
“能放开肚皮吃饱饭,简直就跟做梦一样啊。”每逢吃饭的时候,森拓朗必定会有此番感慨。经历过战后十八年的艰难岁月,在今天,所有超过二十五岁的日本人心中仍留有粮食匮乏的阴影。
昌夫想起了自己饥肠辘辘的少年时代,他往嘴里扒拉着饭粒,比任何时候都用力地咀嚼着。
第12章
听到弟弟被警察逮捕的消息时,町井美纪子正在南千住町的咖啡馆里埋头准备税务师考试。在自家旅馆里学习,总会有没完没了的杂事,让她无法集中精力,所以她决定每天下午抽出两个小时,去有冷气的咖啡馆全力攻克考试习题集。
一溜小跑着来给她送信儿的是山谷酒馆家的姑娘,她和美纪子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喂,小美,不好了!听说明男让警察给抓走了!刚刚派出所的巡警来通知的。你妈妈一听,就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酒馆家的姑娘手忙脚乱地边比画边气喘吁吁地说。
“怎么回事?又是因为打架吗?”美纪子皱着眉头问。弟弟脾气暴躁,总爱跟人打架,已经惹得警察来过好几次了。
“这次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样呢。光是因为打架的话,你妈妈不会那么心急火燎。听说是因为侵吞罪,该不会是和钱有关的事吧?”
“侵吞罪?”美纪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明男确实是不良少年,但绝不会偷人家的东西,大手大脚地乱送东西给人家还差不多。
“不会是搞错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明男毕竟被逮捕了。你妈妈一个人去警署的话,肯定又会大吵大闹。小美你赶紧去看看吧!”
“嗯,谢谢你了。”美纪子道了声谢,赶忙收拾书本走出咖啡馆。母亲一直跟警察不对付,此刻肯定会在警署里号啕大哭,吵着要见儿子,让整个警署没法办公。
她先回了趟旅馆,嘱咐员工看好店,然后便急忙坐上了从山谷开出的东京电车。明年就要召开奥运会了,东京到处在施工。台东区明明与奥运会毫无关系,却也有电钻在“突突突”地凿着路面上的沥青,扬起漫天尘土。电车的车窗没有关,乘客们纷纷掏出手绢掩住口鼻。
在浅草站换乘后,美纪子一路坐到上野站下了车。上野警署就在车站旁,是一栋虽然旧但庄严的西式建筑。看门的警察问她要去哪里,她回答说,听说弟弟被逮捕了,所以赶紧过来看看。“哦,”警察理解地点点头,带着笑意问,“那位大发脾气的女士就是你母亲吧?”
“我妈妈在哪儿?”美纪子刚开口,便听见正面楼梯上传来母亲号啕大哭的声音,那名警察默默地朝二楼扬了扬下巴。
她跑上楼梯,见母亲果然就地坐在刑事部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吵嚷着:“我要见我儿子!”围站在她身边的刑警则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妈,别闹了!”美纪子冷冰冰地说。
“啊,美纪子,你来了!你跟他们说说啊,这些人真是的!明男不就是捡了点儿东西嘛,警察至于把他抓起来吗?”福子拿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式哭诉着。
“你就是她女儿?你母亲一直赖在这里不走,怕是连杠杆都搬不动。这样我们也很为难!请你赶紧想想办法。另外,眼下还不能安排家属会面。”一名刑警面有难色地说。
“我弟弟是因为什么罪名被逮捕的?”美纪子问。
“侵占遗失物品加伪造个人文件。具体地说,是因为他在上野的旧货商店里用伪造的学生证变卖捡来的金币。”
“真的?”
“当然。而且他变卖的那枚金币可能是赃物,所以事情不简单。”另一名警察瞪着眼睛说。
“美纪子,这都是胡说八道!日本警察对朝鲜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们这是歧视!赶紧放了我儿子!”
福子以手拍地,表示抗议,看起来简直像个正在耍赖的小孩。
“妈,别这样。你闹得再凶,也不能让警察立刻放了明男啊。”美纪子抓住母亲的手腕,想让她站起来。
“就是,你女儿说得对。别闹了,赶紧回去吧!”刑警说。
“应该允许他与律师面谈吧?”美纪子问。
“嗯,这个嘛……”刑警支吾着。
“不会连这都禁止吧?即使真的有罪,也有权聘请律师嘛!”
“什么叫‘真的有罪’?他可是你的亲弟弟!”福子在一旁唾沫横飞地叫喊起来。
“妈,你先安静一会儿,别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
“你……你怎么敢对妈妈说这种话!”福子情绪激动得快要晕过去了。
美纪子不理母亲,走下楼梯,在一楼大厅的公共电话上摘下了听筒,往山谷劳动者联合会的办公室拨电话。虽然她并不怎么喜欢那些人,但每当山谷的居民与警察起了纠纷,他们总是很乐意帮忙。对他们来说,时不时地跟官方对抗一下,似乎就是生活意义。
接电话的是全学联的一位活动家。听美纪子讲完事情经过,对方立即同意伸出援手:“我们会立刻安排律师去交涉,请您在警察局稍等。”
果真如此的话,至少弟弟不会受到无视人权的拘留。美纪子放下电话,回头一看,见大场正叼着支香烟站在自己身后。
“哟,小美,又见面了啊。”大场露着一口黄牙说。
“您是南千住警署的刑警,这里不归您管吧?”美纪子问。
“怎么会!我们都属于警视厅第六分部,又在追查同一个案件。小美,明男拿去卖钱的那枚金币可能跟钟表商被杀案有牵连。如果真是赃物,事情就大了。这次你弟弟惹上了大麻烦。”
大场的话让美纪子心中一惊。曾经来旅馆搜查的其他警察也说过,他们要搜查的被盗物品中就有印度金币。弟弟真的和杀人案牵扯上了吗?
不,不可能。先前自己追问他的时候,他明明说什么都不知道,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撒谎。
“今后,警察还会去搜查东山会。那样一来,社团里的大哥恐怕饶不了明男。所以,还是让他尽早把知道的事情都赶紧交代了。”
“他现在怎么样?”美纪子脸色发青地问。
“他还是死不开口嘛!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主意,我可不觉得这招管用。”
凭直觉,美纪子觉得弟弟一定是在包庇什么人。明男虽然爱打架,脾气不好,但对于所谓“男人之间的义气”怀着一种奇怪的美学欣赏。
“也不能安排家属会面吗?”
“不行,现在禁止他见任何人。再说,你母亲的情绪这么激动,我们就更不可能让她见了。”
“我一个人去见见他,行吗?”
“那也不行。按法律的规定,至少三天以内,他谁也不能见。”说着,大场在烟灰缸里掐灭烟头,转身走开。
美纪子长叹一声,无言地走出了警署。外面的街道上仍然喧嚣热闹,汽车冒着尾气一辆接一辆地驶过,刚放学的小学生们叫嚷着、笑闹着走在便道上,对身边的空气污染毫不在意。美纪子步行到上野站,在站内的商店里买了豆皮寿司——明男最喜欢吃这个。然后她又回到警署,找了一位看上去通情达理的女警官,说了句“请把这个转交给正在接受审讯的町井明男”,便把手里的寿司递了过去。
福子仍在二楼大喊大叫。美纪子不知还能如何去劝慰她,便独个儿下了楼,坐在大厅的长凳上等待律师。
大约傍晚时分,律师来了。此人头发蓬乱,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不修边幅,俨然是一位左翼活动家。美纪子从前见过此人。区政府驱赶山谷地区公园内的流浪汉时,正是这位中年律师带头抵制了警方的行动。
“你就是町井美纪子小姐吧?我是近田律师。请赶紧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美纪子当即把自己已经知道的情况全告诉了律师,包括怀疑弟弟在包庇什么人。
“他拿去卖钱的金币虽然有可能是赃物,但目前还没有证据能证明确实是赃物吧?”
“我说不好……”
“明白了。那我就先按他并不知情去试试吧。不承认侵占遗失物品,只承认伪造个人文件。这样的话,连罚款都不需要,四十八小时内就能保释。”
近田豪爽地笑笑,胸有成竹地走上二楼。美纪子紧跟其后。
此时,母亲福子在美纪子的说服下已经回家了。
近田大步流星地走进刑事科的办公室,像一名话剧演员似的朗声问道:“刑事科科长在吗?”
房间里的刑警们惊讶地看着他,表情顿时都阴沉下来。看来他们都领教过这位律师的厉害。
“我是近田律师。今天受嫌疑人町井明男亲属的委托,担任他的辩护人。请立即安排我与他会面。”
刑警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接话。终于有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走廊上。
不久,刑事科科长现身了。他表情生硬地说:“律师先生,我们同意你与町井会面,但你是否也能同意审讯官在旁边列席?”
“别开玩笑了!这难道不是常识吗?会面时只能由我和委托人单独面谈!”
见近田律师一口回绝,刑事科科长的表情越发严峻:“好。那么,会面不能超过三十分钟。”说着,他带近田往审讯室走去。
美纪子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待着。她最担心的事情是,明男怎么会弄到那枚金币?如果金币真的是凶杀案的赃物,那就说明弟弟肯定和杀人凶手有瓜葛。他所谓“捡到的”那种烂借口,一听就知道是胡说八道。
美纪子正在思量,忽然听到走廊深处传来近田律师的叫喊,似乎在对警察怒喝。真不愧是左翼律师呀,在警察面前威风八面。
审讯室的门“咔哒”一声打开了。美纪子抬头一看,见近田律师拖着明男走了出来。怎么回事?被释放了吗?美纪子怔怔地看着,见刑事科科长随即追了出来,口中还劝解道:“近田律师,请您冷静一下!”
“我怎么能冷静?你们怎么能对还没被定罪的人施暴?警方难道是战时的特高科吗?我要立即去告你们!”近田的大嗓门震得走廊里的空气都在颤抖。
“近田律师,我们同意安排嫌疑人去医院治疗,对警方的诉讼就免了吧!”
“少开玩笑!叫你们署长出来!”
美纪子立即明白了事态:明男一定是在审讯室被打了。定睛一看,果然,明男的嘴唇肿得像两根香肠。
因为有个黑帮老爸,美纪子对这种事反倒不惊慌——警察对黑帮从来是不吝于动手的。
近田走近美纪子,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去医院开个诊断证明,再锁定对明男施暴的警官。这样,估计明天他们就会放人。”
“啊……好的。”美纪子一愣,连向律师道谢都忘了。
明男看了姐姐一眼。四目相对,明男尴尬地低下了头。
刑事科科长吩咐下属用警署的巡逻车带明男去附近的医院。但他们没同意美纪子跟去,而是另外指派了一名警官与近田一同前往。
待在警署无事可做,美纪子正准备起身回家,忽然听见刑事科科长正在办公室里厉声怒喝:
“谁干的?!哪个王八蛋动的手?”
美纪子不禁缩了缩脖子。
“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个小混混会请律师……”一名年轻的刑警拼命地辩解道。
“你这笨蛋!就算动手,非要打脸?蠢货!不会朝肚子上打吗?”似乎是椅子之类的东西被扔了出去,发出“咣当”的巨响。
“上野警署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叫我怎么跟本部交代?!混账东西,你以为这就完事儿了?”
简直跟黑帮毫无两样。在这个即将迎接奥运会、号称要实现官民一体地进入发达国家行列的时代,日本警察似乎仍停留在黑市时代。
回家的路上,美纪子想,既然好不容易来到上野,就顺道去百货商店逛逛吧。其实她是想看看彩色电视机换换心情。虽然现在大部分电视节目还是黑白版的,但已经开始有了一些彩色版节目。
正逢公司职员的下班时间,百货商店的橱窗前挤满了人。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歌舞节目,居然是彩色版的!只见花生姐妹的两位歌手身穿鲜红的连衣裙正在演唱。
美纪子与公司职员们站在橱窗前看了一会儿。彩色电视机的价格是二十万日元,普通百姓根本买不起。
第二天上午,明男获得了保释,回到自家的旅馆。法院驳回了侵占遗失物品的罪名,只给他定了个伪造私人文书罪。又因为是轻罪,故以延期提起公诉而结案。
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如下:首先,近田律师叮嘱明男一口咬定金币是不认识的人送的,明男依计行事。警方因为不能确定金币是凶杀案的遗失物品,缺乏罪名,所以无法继续拘禁明男。当然了,明男忽然翻供,把“捡的”改口说成是“别人送的”,若在平时,警方根本不会接受。但这次由于医院开出的诊断书证明了明男“在审讯期间遭受过暴力”,警方明显理亏,所以明男完全可以声称自己之前的供述都是在暴力胁迫下而作出的。即使警方对他提起诉讼,也不可能过审。
“那些家伙真是混账!就因为明男是社团小弟,他们以为靠逼供吓唬吓唬,就能拿到想要的供词?瞧我怎么收拾他们,毕竟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嘛!”
连身份担保人都安排好了的近田挺起胸膛,像月光假面[38]或好汉哈里马奥那样放声大笑。对于左翼律师来说,打败司法机关是更重要的战果。
“我拿着医院开出的诊断书去找警察署长,结果让他躲掉了。副署长出来见我,说第二天一定保释,让我先回来。真是一帮没出息的家伙!所谓国家权力的实体就是这种货色吗?明男已经没事了,不用再垂头丧气。那枚金币也归你了!”
“这次太谢谢您了。”明男跪坐着叩头致谢,额头都贴到了地板上。一旁的福子同样深深地俯首施礼。
付给近田的律师费是五千日元。虽然近田一再地说“钱无所谓”,但福子还是决定了这个金额,并支付了律师费。帮会里的大哥对于明男这次“给社团惹麻烦”的行为十分不满,就把他卖金币弄到手的那点儿钱以罚金的名义没收了。这是明男嘟嘟囔囔、很难为情地告诉家里人的。
联合会的活动家也来了旅馆,口口声声地夸奖明男这次“干得漂亮”。美纪子完全搞不明白这些人心中的正义究竟是什么。
近田律师走后,明男也急急忙忙地想离开,却被美纪子拦住。
“你先别走!老老实实跟家里人把事情交代清楚!”她揪着弟弟的脖子,把他按在地板上坐好。
“干吗呀,姐?这事跟你又没关系!”明男不耐烦地说。
“你说什么?给你找律师的是我!”
“找律师当然是要谢谢你。不过,我什么坏事儿也没干!”
“就是嘛,我早就知道,我们明男怎么会去做坏事呢?警察看他是朝鲜人才抓他的!”母亲福子立刻在一旁插嘴。
“妈,你先别说话。就因为你太宠着他,他才会变成黑社会!”
“美纪子,你怎么对妈妈……”
“妈,店里的活儿都忙完了吗?食堂该准备开门了吧?”
见美纪子口气强硬,福子只好嘟嘟囔囔地往里面的房间走去。
“明男,你跟我说实话,那枚金币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人家送的呗。”
“你少胡说!旧货商店肯出二十四万日元收购的金币,谁会白白送给你?”
“不是,那什么……”明男支支吾吾地躲避着姐姐的问话。
“快说!”
“就是……就是那个闯空门的宽治送给我的嘛!”
“又是他?那枚金币不就是他偷来的东西吗?”听到宽治的名字,美纪子愣住了。
“反正他说是他捡的。”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枚金币说不定真是南千住町杀人案的赃物呢!”
“嗯,我从警察那儿也听说了,挺吃惊的……所以我更不能说实话了。见我不开口,那个年轻的刑警就说,你小子还挺狂啊,然后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你告诉他们不就完了?为什么要包庇那个宽治?”
“偷来的东西也是转来转去的,不一定谁拿着谁就是凶手。再说,我也得考虑我的名声,把兄弟出卖给警察的话,以后在道儿上还怎么混?”明男理直气壮地说。
“你是不是傻?”美纪子真动了气,拿起手边的算盘朝弟弟扔了过去。
“怎么了嘛,连老姐你也朝我动手?”
“警察可不会随随便便放过你。只要你跟案子牵扯上,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别的理由再把你抓去。”
“我都说了没关系嘛!而且我会小心的。”明男站起身,用手拉了拉裤线,“那我走了!”
“你听好了,下次你再让妈这么伤心,我可轻饶不了你!”
“哎呀,知道了!”明男夸张地耸耸肩,大步走出旅馆。美纪子叹了口气,凝望着弟弟的背影——但愿他以后不要再牵扯进莫名其妙的事情里了。
打从昨天就浪费了许多时间,美纪子调整好心情,开始在柜台上复习功课。她推开窗子,让新鲜的空气吹进屋内。此时,山谷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了湿气,凉风习习,夏天快要结束了。
第13章
上野警署的失误传到了警视厅刑事部长饭岛的耳中,搜查一科科长玉利和科长代理田中被叫到部长室狠狠地挨了一顿训斥。据说地方检察院也收到了相关报告,同样大为恼火。因此,侦查总部内部的气氛自然颇受打击,在侦查会议上,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刚刚加入侦查总部的上野警署的警察更是垂头丧气,开会时,都躲在角落里。
落合昌夫不禁想到,在如今的时代背景下,刑警内部的体制却依然如此落后,警察们依然普遍地习惯采用刑讯逼供的手段办案。
“跟那个町井明男还要过一次招。只要能弄清楚金币的来历,就一定会找到突破性的线索。那枚稀有的金币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绝不会是巧合。更何况还是素不相识的人‘赠送’的,谁会相信这种说辞?所以,我们一定要在不招惹律师的前提下寻找合适的罪名,争取让町井在四十八小时内老实交代!”田中克制着愤怒说,“另外,还要尽快锁定那枚金币,如果能确定那就是南千住町凶杀案的赃物,就能毫无顾虑地再次对町井明男实施逮捕,还可以借机对东山会进行彻底搜查。这样的话,不怕町井不开口。哦,对了,被害人家属那边查得怎么样了?他们能不能提供被盗金币的特征之类的情况?”
田中最后这句话未免有些外行。金币既不像纸币那样带有流通编号,也不可能具有独一无二的特征。
“喂,泽野,你原来不是在保险公司吗?能不能给点儿意见!”
突然被点名的泽野吓了一跳,他愣了一下,继而平静地说:“我们曾经调查过被盗的金币是否投过保险,结果发现从头到尾都没投过。金币这种东西,因为常常被用来骗保,所以在不能提供购买证明的情况下,保险公司通常不会受理。”
“那这枚金币是受害人从哪里购买的?”
“这个嘛……家属似乎也不太清楚。受害人是钟表商,时常从国外采购各式各样的商品,或许这枚金币是从海外购得的。”
“账本里有记录吗?”
“这一点我们也问过死者的女儿。她说,因为父亲很早以前就退休了,对从前的事情都不太记得了。后来我们又问她能不能提供账本查阅,虽说全凭自愿,但总觉得对方像是有所顾忌……”
“家属是在隐瞒什么事吧!”仁井忽然插嘴道。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了他。
“哦?此话怎讲?”田中问。
“我也去调查过作为第一发现人的三女儿夫妇,总感觉他们不是很配合……”
“是吗?”
“给我的印象是,他们不愿过多谈及有关她父亲的事。另外,关于被盗物品,那个三女儿一开始说保险柜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后来大女儿提到金币不见了,她才改了口。所以,三女儿似乎是在有意隐瞒。反正我感觉他们并不是真心希望抓住凶手。”
仁井点了支烟,停了一下,又接着说:“科代,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麻烦您去拜托搜查四科帮帮忙?请他们分享一下有关山田金次郎和上野信和会的关系情况,以及从前他们合伙走私枪支的那些事儿。交情这个东西是需要时间积累的,过了快十年,有变化也是双方一起变的。四科和我们一科的情报来源不一样,这方面的事,光靠我们没法查透彻。”
田中目光一闪,盯着仁井。其他人则默默无语地围观。
“我说,尼尔,你身为一科的人,不考虑一科的骨气吗?”
“这个嘛,我当然……”虽然田中语气严厉,仁井却丝毫不为所动地吐着淡蓝色的烟圈。显然,他明知会激怒上司,却仍然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你是让我去向四科低头求助吗?”田中问。
“我去也行,不过肯定没什么用。”仁井面无表情地回答。
虽然同属于刑事部,各科之间的关系却像兴趣各异的独立组织。科与科之间互相较劲,彼此不把对方放在眼里。警方系统属于垂直架构,在这一点上,与其他政府部门不同。
沉默片刻,田中像是沉吟般地嘟囔了一句:“该死……”随即抬起头来说,“行了,我知道了。那我明天先试试吧!”
见田中一副吃了苍蝇似的表情,大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宫下和森都忍不住低头憋笑。
会议一结束,昌夫便朝仁井跑了过去。
“仁井兄,我对您真是失敬了!”他小声说了这一句,还微微点头,以示敬意。岩村也怀着同样的心情在一旁点点头。
森也跑了过来,刚站定,他便向仁井的胸口捣了一拳:“你小子,真有种!以后肯定大有出息!”
“怎么可能?要是在海军,我肯定会被发配到最前线去了。”
宫下、泽野、仓桥等人也都来了,第五组全体成员聚在一起。
“喂,尼尔,我先把话撂在这儿,搜查信和会的时候,一定派你去打前阵!”宫下说。
“不过,这案子至今也看不出个眉目来啊。”泽野说。
“我也有同感。发现金币算是一条重要线索,可是究竟与杀人案有没有关系就不好说了。如果是蓄意杀人,赃物应该早就转移了……”仓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众人听了都点头不已。
“凶杀案和盗窃案其实是两个案子吧!”仁井语调轻快地说。
“你也这么想?”宫下立刻接口道,“我也觉得。如果硬要说是同一个案件,凶手应该不是一个人,至少有新手,也有老手。”
昌夫听着前辈们的分析,不由得肃然起敬。原来还有这么多推理的过程!同时,他为自己的不动脑子感到一阵羞愧。
“好,去吃饭!边吃边聊!”宫下朝门外抬了抬下巴,第五组的七名成员便走出了警署。南千住町的街道上,铃虫“铃——铃——”的鸣声处处可闻。岩村打了个喷嚏。晚间的空气里已经满是秋天的味道了。
三天后,田中科长代理才从负责反黑的搜查四科收到相关回复。之所以花了这么长时间,正如四科的科长代理所说:“难道我说一句‘给一科提供线索’,就会立刻有人跳出来把自己的情报双手奉上吗?”的确,就算是内部协调,也需要时间。结果还是搜查一科科长玉利向刑事部长饭岛提出了正式的协查申请,四科才终于派了两名资深刑警参加侦查会议。这可是特例中的特例,但为此大为欢欣鼓舞的只有饭岛部长一个人,他觉得自己在任期内开创了前无古人的“先河”。这位毕业于东京大学的高级警务管理人员一直想推进警察组织的改革,却始终苦于无处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