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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不是,那什么……”明男忸忸怩怩地开了口,“姐,你能不能借给我一万日元?”
“啊?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那什么,我的小弟做错了点儿事,要一万日元给对方赔礼道歉呢。不然,我就得切小指谢罪了……”
说着,他从地板滑进柜台,跪在美纪子面前。
“那就切吧。你不是打算混黑道嘛,切了手指更有面子[32]。”
美纪子丝毫不为所动地推开弟弟。这小子嘴里向来没一句实话。
“姐,你可别这么说。才二十岁就断指,人家会当我是傻子!”
“到底为什么要钱?赶紧说实话!”
被美纪子一声怒喝,明男反而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说你啊,连一万日元都弄不来,还混哪门子黑社会!”
“我还没正式入门嘛。就好比人家在酒桌上给你一只酒杯,你以为能喝酒了,其实人家只是为了让你先学学喝酒的礼数……”
“哼,说到底就是个半吊子。说!干吗要一万日元?”
美纪子紧追不舍。明男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咬了咬嘴唇,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吐了出来:
“宽治,就是那个我之前带回家的偷东西的小子,是因为他,才要用钱。”
“什么?你还跟那小子勾勾搭搭?”美纪子的眉头又皱起来。
“嗨,不就是南千住町那个案子吗?我已经问过他是不是他干的,他说了,不是他。”
“那你就信了?”
“嗯,那小子虽然傻得要死,但绝不会干出杀人那种事。”
美纪子暂时放心了。虽然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弟弟,但今天大场警官也说,真正的凶手应该早就逃之夭夭了。脑子再笨,也不可能明明杀了人还原地不动地留在浅草。
“他又惹了什么祸?”
“他一直赖在事务所里不走,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所以我找了间脱衣舞俱乐部,介绍他过去当小弟。每天只要打扫打扫店面、帮姑娘们跑跑腿什么的就行。那小子对我感激得要死,说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谁知刚在那儿上了三天班,他忽然说要请我吃饭表示谢意。我问他哪儿来的钱请我们吃饭,他说反正就是有,让我别管了。所以我跟他去了,还带了两个小弟,四个人一块儿去吃了顿寿司。吃完饭,他又请我们去了夜总会,还叫了好几个姑娘陪着。我这才发现大事不妙:这小子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追问了他半天钱是哪儿来的。他倒是挺实在,直接和我说是从脱衣舞俱乐部的钱柜里偷的。我一听就急眼了,臭骂了他一顿,说你小子给我干的好事!这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反正结果就是我们一个晚上就把一万日元花光了。”
明男一口气说完,低着眉叹了口气,一副倒霉的模样。
“真是一群笨蛋!有一个算一个。”美纪子冷笑着说。
“那小子偷东西的时候一点儿都不知道掂量轻重,真不知他爹妈是怎么把他教成这个德行的,真叫人想不明白。”
“他现在在干吗?”
“在俱乐部上班呢。他还和我说,才拿了一万日元,老板肯定不会发现。真是傻到家了,人家没有账本吗?只要把账本和现金一对帐,马上就会发现丢钱了,到时候肯定会闹翻天。我又痛骂了他一顿,结果他说立刻就出去找钱赔上,让我帮他顶一会儿班。你知道我当时多吃惊吗?那个笨蛋肯定是打算出去再偷一票!所以我赶紧把他稳住,让他先等等。”
“然后你急三火四地跑回家来弄钱?”美纪子长叹一声。
“姐,拜托帮帮忙!这钱我非还不可啊!”
“知道了,我会借给你的。”
“那太谢谢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姐!”明男郑重其事地表示感谢。跟老妈一模一样,弟弟也是个只会意气用事的滥好人。
“不过刑警正在找那个宽治呢,你可别跟着受牵连。”
“没事儿,我早就让他把工作服和袖标都扔了。他现在梳着小分头,穿着白衬衣,还戴着领结,是规规矩矩的店员模样了。那小子打扮起来还挺像样,跳舞的姑娘都喜欢他。”
“也就是说,没为这事儿担心?”
“对,他就是那样儿。”
“我是说你呢,笨蛋!”美纪子站起身,从账房的钱箱里拿出十张一千日元的钞票递给明男。
“这件事不准跟老妈提半句!反正现在是我在管账,应该不会露馅,你也不用一下子还回来,每个月月底还两千就行。我也知道,要是逼着你一下子全还,你肯定又要去乱来。”
“哎,是。这下子我可丢尽了人!”明男连连点头,把钱塞进口袋,跑出了旅馆。
美纪子又开始埋头学习。朝向街道的门廊下,工人们正在吵吵嚷嚷地喝酒。远处,巡逻车上的警报器尖利地响着。
第9章
从附近的孩子口中打探情况取得了一定的成果。眼下,有好几个孩子的话都证实了那个身穿工作服、戴袖标、操着一口北海道口音的年轻男子的存在。综合各方证言,基本可以确定,此人出现在北千住町及南千住町附近的时间约为八月上旬,还曾经临时在跨荒川排洪道的常磐线铁路桥下的旧货船中栖身。货船的船主是本地人,以前曾往返于荒川排洪道沿岸的各大工厂之间,以运送原材料为生。后来由于工厂的货物运输逐渐被陆运卡车取代,这些货船运输在五年前均已歇业。至于那些废弃了的旧货船,东京市政府早就通知船主撤出河道,但船主们根本不予理会,直到现在还把船搁置在河岸上。
那个可疑的年轻小子虽说是所谓的流浪汉,但装束打扮很正常,并不邋遢。他住进货船后不久,就和在河岸边玩耍的小学生搭上了话。接触过他的孩子都证实,此人带有北方口音,身高约为一米六五至一米七之间,体形较瘦,头发蓬乱,肤色略黑,但没有风吹日晒的痕迹。除此以外,再无明显特征。
据孩子们说,此人的性情颇为天真,“没个大人样儿”。不仅如此,他还跟孩子们一起玩耍,并不让人觉得害怕。而且很多孩子说“那人傻里傻气的”,即使被孩子们嘲弄也毫不生气,似乎是把孩子看作平等的玩伴。
他从货船中离开是在案发后,但离开的具体时间不详。货船中没有遗留物品。鉴证科试图采集指纹、足迹等,但那是一艘满是裂缝的旧木船,没能获得任何可称为证据的线索。自从他离开之后,附近的孩子便再也没见过他。其他地方的调查结果也大致如此,没有再出现关于此人的目击证言。
在当晚的侦查会议上,落合昌夫补充汇报了有关林野厅北海道佐吕别原野值班小屋遭闯入、丢失工作服的情况。虽然大场觉得在会议上提及此事为时过早,但昌夫仍提前向田中进行了汇报,惹得大场老大不高兴。
“关于昨天提到的北海道发生的事件,今天我通过电话向各所进行了询问,最新情况整理如下……”昌夫站起身,开始高声朗读自己的笔记。大教室里烟雾弥漫,简直像个温泉浴场。
“首先是关于林野厅佐吕别原野值班小屋被盗事件,发现时间为八月七日星期三,发现者为林野厅北海道宗谷分部的一名组长。平时,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一般每周会去小屋巡视一次。这次因为发现窗玻璃被打破,注意到有人闯入,进屋盘点后发现丢失了工作服、橡胶长靴和安全帽各一件。至于袖标,因为不是按人数配比的装备,所以无法确定是否丢失。发现失窃后,该组长立即返回分部,向北海道稚内南警署报案。警署方面接到报案后,立刻派遣犯罪防范科的一名巡警跟随他返回现场,核实被盗情况,并按遗失物品进行了申报。”
“遗失物品?”田中皱了皱眉,重重地“哼”了一声。下面坐着的警察们也不禁发出一阵哄笑。
这种事在警署司空见惯。如果按被盗申报,警署就必须按盗窃案进行处理,尽快捉拿罪犯,否则会拉低破案率。但如果按遗失物品处理,就不会牵扯到破案率的问题。所以,轻微的偷窃事件无论如何不会被当成盗窃案,只是按遗失物品敷衍了事。这也算得上是警署内部的潜规则。
“据林野厅方面反映,因为被盗物品价值较低,即使报警也会按遗失物品处理,这似乎是通常的惯例。不过,同一时期在岐阜县郡上市的值班小屋也发生了闯入事件,因为被盗的是发电机,所以当地警方以盗窃案立案。”
“该不会是当地政府机关之间的私下交易吧?”田中似乎有些忌惮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又给稚内南警署打电话了解情况。对方说,相比按遗失物品处理,定义为盗窃显然更合适,但他们没有勘查过现场。我详细追问现场情况时,对方的副署长接了电话,很不客气地质问:‘警视厅为什么要插手地方上的案子?’估计一来是觉得尴尬,二来是对警视厅的介入有抵触情绪。”
“果然是地方警察的作风!不过他们也有他们的道理。那个鬼地方,大概狗熊伤人的案子都比人杀人的案子多。”
“情况就是这样,林野厅袖标的事,目前没有确切的结果。”
“好,辛苦了。其他人还有什么意见吗?”田中环视众人,但所有人都默默无语。
“住在货船里的年轻男子带有北方口音这件事很重要。虽然暂时还说不准是否与佐吕别原野的盗窃案有关,但这是目前唯一有价值的线索,不能放过。落合,你要继续沿着这个思路调查。回头我给稚内南警署的署长写封信,让他们好好配合调查。”田中总结完毕,宣布散会。最近,由于案件侦破不顺利,干部们有点儿闹情绪。
散会后,昌夫邀岩村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喂,去吃碗咖喱饭怎么样?”
“好啊。”
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咖喱饭,但食堂大婶做得特别好吃,他俩都成了大婶的回头客。说真的,她做的咖喱饭无论加不加辣酱油都十分美味。
“大婶,多给我肉,肥的就行。”岩村央求柜台里的大婶。
“行,反正快关门了。”大婶笑着,朝碗里多盛了些肉给他。
此刻已过了晚上八点,他俩在空旷的食堂里相对而坐。
“仁井那边怎么样?还是独来独往吗?”昌夫问道。仁井和岩村现在被调到了死者调查组。
“嗯,还是那样,根本没拿我当拍档。白天虽然一起查案,晚上下班后他就单独行动去了,简直像是我拖累了他!”岩村用勺子盛了一口饭放进嘴里,不甘心地说。
“他应该是找到什么线索了吧?”
“我也这么觉得。而且我感觉他追踪的线索可能和被害人的家庭内幕有关。”
“哦?你这么想?”昌夫不知不觉放下了手中的饭勺。
“大约开始向孩子们调查的两天前,仁井从东京体育馆的黄牛头目那里拿到了很有意思的情报,说是那个钟表商的一家子从很久以前就跟暴力团伙有瓜葛。他还说,该不会是对方逼迫他们做什么事情了吧?”
“暴力团伙?哪个团伙?”
“据说是上野的信和会,更具体的我没细问。仁井后来肯定自己去查了,打算当成是自己的功劳。”
感觉岩村的口气中全是不满,昌夫劝道:“岩村,你不要误会。我以前也跟仁井搭档过,当时他也不是一有线索就马上告诉我的。不过那是因为担心泄密,并不是他要独占功劳。”
“不好意思,出于保密的考虑,我也明白。不过,我想他对我还不是完全地信任吧。”岩村一本正经地缩了缩脖子。
昌夫听到“暴力团伙”几个字,忽然想到被害人的女儿女婿。那夫妻俩外表花哨,做派浮夸,怎么看都不像是稳重的生意人。
“他们与信和会有瓜葛的事,还有谁在追踪?”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侦查会议上,大家的反应你也看到了,很多人对那个所谓北海道口音的年轻人兴趣不大。”
“果然如此啊。”其实,昌夫自己也有这种感觉。在会议上,他对田中提出的方案不是很感兴趣。恐怕有些刑警已经转变了思路,即不是追查单纯的盗窃案,而是把重点放在追查“伪装成盗窃案的有预谋杀人”这条线索上了。
“不过我还是搞不懂,大家不但各查各的,还互相提防,真的好吗?”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团队合作不是更好吗?大家都把自己查到的线索亮出来,说不定就找到其中的关联了。”
“习惯吧,警队可不是你们大学的划船部。”昌夫语气平静地安慰着后辈。他自己也觉得警队中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但刑事部的体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二人默默无语地吃着饭,忽然听见厨房里的大婶大声朝他俩喊:“各位刑警先生,咖喱还剩了不少,有没有人要添点儿?”
昌夫忙回答:“不用,我够了。”
“那我再来点儿!”岩村端着盘子回答。大婶笑着朝他点头。
与岩村分手后,昌夫独自朝上野方向走去。说是要继续追查流浪汉,但他从岩村口中听到上野信和会的名字,就感到其中或许会有些关联,心想,自己至少可以先查查看。
在国铁的上野站下车后,他朝一家开设在繁华街道旁的杂居建筑二楼的麻将馆走去。一推门,发现屋里烟雾腾腾,简直像个熏鱼作坊,所有的麻将桌都被烟雾笼罩。几个相貌粗鄙的男人闻声回过头来朝他瞅了几眼。
昌夫径直走到柜台前,朝柜台里一个浓妆艳抹、正在吞云吐雾的女人问:“立木社长在吗?”
“哎哟,是落合先生呀!真是稀客!”那女人瞪着眼睛站起身,“社长在办公室呢,要叫他过来吗?”
“嗯,麻烦你了。”听昌夫这么说,女人赶紧吩咐店员去请立木社长过来。
立木是信和会的二把手,在东京的黑道是崭露头角的人物。他以金融业起家,因为上交给社团的利润颇为可观,所以虽然只有三十三岁,却获得破格提拔,进入了信和会的高层。去年,昌夫在侦查上野发生的夜总会抢劫案时认识了此人,当时他曾对夜探繁华街道打听情况的昌夫连声说:“太辛苦了!”
他还曾告诉昌夫:“只要是我这片儿的事,您想打听什么,尽管开口!”所以应该能从他这里听到各式各样的情报。刑警通常会跟黑帮保持一定的联系,否则无法获知地下社会的任何情报,又怎么办案呢?
这家麻将馆是立木让那个女人经营的,他晚上一般在店里消遣。
昌夫边喝着女人端来的苏打水边等待着。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立木走了进来。他身穿亚麻质地的白西服,脚上是一双白色漆皮鞋,头发梳成大背头,一如往常地支棱得老高。
“落合刑警,晚上好!哎呀,您大驾光临,真是太赏脸了!今天是过来消遣的吗?我安排人手,先打几圈怎么样?”
“啊,不了,我不会打麻将。”昌夫微笑着摇摇头。
“上野警署的刑警先生经常会到我这里来玩几圈呢!”
“哦,是吗?”
“那就去找姑娘们乐呵乐呵?包在我身上!”
“啊,不用了。我今天是想找你打听点儿事。”
“什么事?”
“八月九日发生在南千住町的前钟表商山田金次郎被杀案,立木社长听说了吧?”
“啊,那件事,在新闻里看到了。”立木露出一副讶异的表情。
“据说他很久以前就与信和会有来往,立木社长知道吗?”
“这个嘛,我倒没有听说。”立木歪了歪头,看着不像是在撒谎,“信和会如今规模扩大了。少东家下面有五个本部长、十个辅佐,都有各自的地盘。虽然名义上属于同一个社团,但互相之间绝不干涉。反过来说,如果有人要越界,那就要打架喽。瞧,跟你们警方的体制差不多吧?”
“哦,不……不……”昌夫赶忙站在警方的立场上想要反驳,立木却只是一笑。
“不过,落合警官确实是个好人,对我这个混黑道的也客客气气的。警察里能叫我立木社长的,只有你一个。上野警署的那些警察对我从来都是直呼其名,明明比我年纪还小,却张口闭口的‘喂,立木!’。从这一点来看,落合警官虽然是公家的人,却很懂得人情世故,日后肯定会高升!”
立木滔滔不绝地说着,又吩咐女人拿来威士忌和杯子。昌夫在他的一番劝酒之下,终于答应喝一杯。
“落合先生该不会是上过大学吧?”
“嗯,是。”
“果然不出我所料,难怪你身上没有刑警那股子大老粗的劲头。往后,大学毕业的刑警会越来越多吧?其实我也上过大学,念的是拓殖大学政治经济系,虽然上学的时候没怎么好好读书。我们混黑道的人里头,大学生也挺少见,所以我刚入行的时候没少被大哥们排挤……”
昌夫一口气喝干了杯中酒。
“那么,我告辞了。”
“这么快就要走?”
“趁着能回家的时候得赶紧回去啊。家里还有个刚一岁的儿子,哪怕能看看他睡着的模样也好。”
“原来如此,那就请慢走喽。”
立木亲自把昌夫送到店外。他那些年轻的手下也跟了出来,一齐朝昌夫鞠躬说了声:“您辛苦了!”
昌夫低声对立木说:“关于山田金次郎的案子,如果听到什么消息,麻烦给搜查一科的值班室打个电话。如果有不方便的地方,或多或少透露一点儿也行。不管怎么说,这个案子牵扯到人命,警方无论如何会给你记点儿情面。”
“明白。那我先不声张,私下打听打听。”立木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很郑重地回答。虽然看不透他的真实想法,但昌夫觉得他心里一定有杆秤,来平衡自己的利害得失。
身在江湖,却不失理性,这就是立木能出人头地的原因吧。看来,黑道的世界也处于变化之中。
走到车站时,昌夫发现一家夜场商店里摆着些玩具,便顺手买了个敲铜钹的小猴子。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明天早晨儿子看到玩具时开心的笑脸。
第10章
来到东京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宇野宽治像是彻头彻尾地换了个人。他不仅换上了整洁的衬衫和长裤,头发也按三七分梳得整整齐齐。前几天在雷门附近,有一对一望便知是从外地来东京游玩的中年夫妇还跟他打听“浅草站怎么走”,分明是把他当成本地人了。从那以后,宽治就喜欢上了商店大橱窗里映出的那个新的自己,经常换着角度在橱窗前顾影自盼。想想也是,自己正值大好青春,是人生最快活的年华,不管工作、玩乐得多么筋疲力竭,只要睡上一觉,就会疲劳顿消,第二天早上起床又是焕然一新的。宽治觉得,来东京真是对了,不说别的,光是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就足以让人每天都飘飘然。
“宽治,我想喝咖啡,你给我泡一杯吧?”
宽治正靠在公寓的窗台上抽烟,躺在旁边铺开的床铺上的舞娘喜纳里子对他说。
“我可不想喝,喝了又要出一身汗。”
宽治冷淡地回答。眼下虽然已是九月,但东京的老街上,一大早就潮乎乎的,隅田川散发的恶臭也比平时更加刺鼻。
“可人家就是想喝嘛……”里子懒洋洋地说。
无奈,宽治只得去厨房烧开水,泡了杯速溶咖啡,端过去放在矮脚饭桌上。
“谢了!”里子敷衍地道了声谢,穿着睡衣爬起来。这间公寓只有六叠大小,附带一个小厨房,两个人挤在里面不免有些气闷。宽治打开风扇,让屋子里多少有了点儿风。
“你怕热吧?听说你是北海道人?我从冲绳来,东京的夏天比我们那儿凉快多了。”
“我去冲绳的话,三天就会晒干了吧?”宽治说。
听着这不怎么好笑的笑话,里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里子是一家叫做“浅草宫殿”的脱衣舞俱乐部的舞娘,也就是宽治当侍应生的那家店。有一次,宽治借工作机会邀请里子一起出去吃饭,饭后,二人直接回到里子的公寓上了床。里子肤色浅黑,长着一副东南亚女郎的面孔,无论如何算不上美人儿,但臀部和胸部都很丰满,又善于应酬客人,在俱乐部里颇受客人的欢迎。
她自称年方二十三,但宽治知道那是假的。他曾经偷看过里子提交给俱乐部的冲绳的离岸证明,上面写的出生年份是昭和十年。也就是说,她今年应该是二十八岁。在二十岁的宽治看来,二十八岁是人生了不起的盛年。
他不知道里子为什么从冲绳来到东京。帮他找工作的黑道兄弟町井明男曾经告诉他,“那女人生过孩子”,因为生育过,她的腹部似乎还留着一道疤痕。难怪她上台的时候总是用一件汗衫缠住腰腹,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里子从不过问宽治的事,宽治也从不问她。之前,宽治一直住在俱乐部的库房里,现在搬到了里子的公寓。对这种有点儿像吃软饭的情形,宽治一直心存芥蒂。但里子就是里子,除了在亲热的时候显露出一些性感,平时对宽治总是呼来喝去,一会儿让他给自己按摩,一会儿又让他去买烟,简直像是得了个小男仆。
“我说,宽治,一会儿去吃午饭吧?去浅草吃荞麦面,然后去打弹珠,你别弄饭了。”
喝完咖啡,里子对着镜子边化妆边说。
“打弹珠?我没钱了。”
“所以才要去打弹珠赚钱啊。上次吃寿司的钱你还欠着我呢!”
“寿司?那不是你请客吗?”
“谁要请你啊?想得倒美!”里子语气蛮横地说。真是个反复无常的女人,忽冷忽热,说变就变,当初是她一口咬定由她请客。
“你不是东山会的小弟吗?哪台机器好赚,也告诉我啊[33]。”
“我只不过常去那边,还不是小弟呢!”
“你可真是笨得急死人!哦,你就去跟店员说‘我是东山会的’,让他把滚轴转得慢的机器告诉你,不就得了?老是这么傻乎乎的,怎么在东京混?”
宽治是个傻瓜这件事,在脱衣舞俱乐部已是人尽皆知。明男当初帮他找工作的时候,也曾经因为说了句“这家伙是个傻瓜”而被老板一口回绝。
“那……那我试试看呗……”
“就这么办了!快走吧!”
里子催促着宽治换好衣服。最近,他学会了打扮自己,穿上了马德拉斯格子[34]衬衫和卡其布裤子,脚上是一双帆布鞋。等下次弄到钱,他还打算买双靴子。到了冬天,他还想置办一身西服。平时一起玩儿的明男打扮得就很时髦,宽治想像他那样。
“宽治,戴上太阳镜,那样看起来更像东山会的人。”里子说。
“都说了我没有那个!”
“那我借给你。记着,是借,不是送给你!”
里子从抽屉里拿出太阳镜扔给了宽治,她自己则穿了件大红色的外套,配了条白裤子,像个男人似的把手提包挎在肩上走出了公寓,高跟鞋“当当当”地敲打着铸铁楼梯。宽治跟着她下了楼。
一走到外面,堆积、萦绕在地面的湿气便包围了他们全身,还湿乎乎地黏在皮肤上。这种天气在礼文岛简直难以想象。眼下这个季节,岛上的人应该从一大早就生起了炉子吧?从这一点看,东京真是太好了。天气不冷,就意味着人可以从很多事情中解放出来。
他们在向岛过了言问桥[35],又步行了十五分钟左右来到浅草六区。因为是工作日,街上挤满了观光客和出来玩儿的本地人,十分热闹。他们在一家常去的店里吃完荞麦面,又走进了一家挂着“空调已开放”的弹珠房,找了台机器开始玩弹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