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来的东西可以先藏在番屋里,等到秋天,他就可以乘轮渡去稚内[12],在典当行里把它们换成钱。自从回到礼文岛,他曾安分了一阵子,不过从今年春天开始,又重操旧业。这已经是第五次了,每次他都选定在香深的商店或民宅下手。不久之后,香深大概会因为盗案频发而闹得沸沸扬扬。如果被认为都是那些乘船来的外乡人干的就太好了。
宽治驾驶着摩托车在沿着海岸线的公路上疾驰。夏天的夜风拂过肌肤,他觉得惬意极了。


第2章
捕捞海带的作业仍在继续。渔工们请求老板寅吉每周哪怕在星期天休息一天也好。但老板回答说,整个捕捞季只有六个星期,再忍忍就好。大家虽不情愿,但不敢违拗。宽治肌肉疼痛的毛病一直没有痊愈,干活时使不上力气,捞起的海带的数量越发地少了。
“喂,宽治!你本来干活就慢,还要偷懒?你不是一直在休息吗?”每天,赤井都对宽治恶言相向。他家里有二十五岁的老婆要养活,还因为赌博跟黑社会借了高利贷,平时穷得连抽烟的钱都掏不出来,再不找人撒撒气,简直没法活了。
“磨磨蹭蹭的,老子看了就心烦!啊?你说怎么办?还不给老子敬支烟?”
无奈,宽治赶紧掏出一支烟递过去。
“就你小子这个德行,还抽喜力?老子抽的不过是新生[13]!”赤井的脾气越发暴躁。
放暑假的孩子跑来晒台玩耍,看见宽治,便叽叽喳喳地逗他。
“宽治,请我们吃冰淇淋吧!”
“没钱。”
“小气鬼、穷光蛋!还是大人呢!”
“少烦我!”宽治抄起马卡竿准备轰走这群小鬼,孩子们却意外地觉得这很好玩儿,干脆跟他捉起了迷藏。
不远处,来了一名骑自行车的巡警,是年近退休的老警察。
“喂,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赤井的?”老警察用手擦着额头上的汗问道。
“啊,我就是!”赤井从存放海带的小仓库里探出头。
“你名下有一辆摩托车吧?我有事问你,过来!”大概是嫌走下海滩太麻烦,老警察站在防波堤上朝赤井招手。
赤井一脸诧异地爬上防波堤,跟老警察交谈了几句,二人便一同朝宽治走来。
“喂,宽治,过来!”赤井叫着。
宽治应声走了过去。老警察问他:“你就是宇野宽治?听说你从赤井那儿买了辆摩托车,现在还在骑吗?”
“啊,是。”宽治回答。
“那就应该去办正式的过户手续,私下转让可不行!”
“是,我明白了。”
“那好,先不说这事。我问你,七月二十号晚上你干什么了?”
被警察这么一问,宽治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想起来了,二十号是捞海带的解禁日,也是他晚上去香深偷东西的那天。
“记不清了,大概是在番屋里休息,听听收音机。”他若无其事地撒了个谎。
“警官,他是个傻子,连头天的事儿都记不得,更别说一星期以前了!”赤井用手指头戳着宽治的脑袋嗤笑着说。
“是吗?那就没事了,我也是顺便问问。最近香深那边发生了好几起闯空门的案子,其中两次都有证人说,在被盗住宅附近听见摩托车的声音。上头让我查一下岛上有摩托车的人的情况,我们也只能来问问。你既然记不得,那先就这样吧。”
“什么什么,香深那边在闹小偷?”赤井问。
“最近轮渡增加了班次,岛外的人来得更频繁了,估计是因为这个吧。至于摩托车嘛,如今岛内有摩托车的人那么多,听到声音没什么稀罕的。”
“没错,肯定是岛外来的贼!”
听着赤井和老警察的议论,宽治放心了。礼文岛上很少发生犯罪事件,岛民们对本地的治安状况非常放心。
“今年海带的收成怎么样?”老警察又问。
“成色倒还不错……也就只有这一点,让酒井老板还算满意。”赤井回答。
“听说你们酒井老板打算开观光船公司啊?据说上头挺支持,发展旅游观光业嘛。”
“哟,是嘛。用不着的船,闲着也挺可惜。不过,那个老板除了白白使唤人、榨油水,就不会想别的。”
“你小子怎么这么说人家!酒井老板给市里捐献过神轿[14]。”
“那是哪年的老黄历了?自从海里打不上鲱鱼,那老头就变得特别抠门。您不是也听说了吗?今年他连请客都用次等酒!”赤井忿忿地说。
“嘿,话虽如此……”老警察苦笑两声,跨上自行车走了。
宽治又开始干活,把晒干的海带按顺序翻面。的确,今年的海带叶片厚实,是上等货,肯定能卖出好价钱。果真如此的话,老板按理应该给他们发喜钱。不过就像赤井说的,老板这些年来很吝啬,喜钱什么的恐怕是奢望。
“宽治!”听到有人在耳边喊自己,宽治吓了一跳,赶忙转过头,眼前赫然是赤井凑近的脸。他离自己太近,连他的呼吸都能感觉到。
“香深那些案子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干的!”宽治装出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连忙摇头。
“哼!”赤井冷笑道,“我可知道你的底细。你在札幌没少干坏事,还被关进少管所了吧?”
宽治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喉咙里不自觉地咕噜几声。
“你中学毕业后参加集体就业去上班的那家工厂,我堂弟也在那儿。你小子,在宿舍里偷了人家好几块手表,还拿到当铺去卖,最后你是因为偷东西才被开除的吧?后来仍旧东偷西偷,最后被送进少管所,对吧?你大概觉得能一直瞒下去吧?可惜呀,世界就是这么小。”
赤井戳中了宽治的软肋。被他这么一说,宽治记起来了。确实,自己当初就是因为偷窃的事情败露,才被工厂开除的。
“怎么样?给老子点儿封口费,保准没第三个人知道。”
“不是我,我没干!”
“少给我装傻。人就是这样,染上这些个毛病,就一辈子改不了。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考虑,反正就算我去举报你,警察也不会奖给我一分钱。”说罢,赤井学着黑社会的派头,趾高气昂地晃着肩膀走开了。
这件突如其来的事,让宽治的大脑一片混乱。是啊,赤井已经知道底细,岛上说不定还有其他人知道了。果真如此的话,关于他的小道消息很快就会流传开来。
他回到晾晒场继续干活,心底慢慢地有一种天翻地覆的感觉,却并不感到害怕。从小就是这样,因为不知道所谓幸福为何物,所以即使被逼到了绝境也不会觉得有多痛苦——大不了一死呗。
他把晒干的海带打成捆搬进干燥室,然后把还没晒干的海带挪了挪地方,免得它们粘在石头上。这个活儿很简单,连宽治也能应付自如。
干完活儿,宽治又去了常去的那家饭馆,发现中学时代的班主任正在店里吃饭。宽治记得这位人到中年、态度和善的男教师早就调职了,奇怪他为什么还会出现在岛上。班主任告诉他:“这次是来参加在礼文岛上举办的教师暑假研修班。”
“宽治,看来你气色不错。听说你在从事渔业?混出息了嘛。”
“嗯。不过,工作不太顺手,老是因为动作慢而被人骂。”
“别灰心。你是患有轻度的记忆障碍症,不是脑子笨。从前,你的珠算成绩不是很好吗?摩托车驾照也考下来了吧?”
“嗯,拿到了。”
“人活着要有自信。老师会一直支持你!”
“谢谢您。”
“哦,对了,你母亲怎么样?”
“她在香深开了间小酒吧。”
“哦。祖母呢?身体还好吧?”
“不知道。她现在好像住在旭川,我好几年没见过她了。”
宽治的祖母也从事风俗业。她代行母职,把宽治从小抚养长大。等到宽治中学毕业,祖母扔下一句“这下我可自由了!”便飘然而去,离开了礼文岛。宽治从未见过祖父,大约很早以前就和祖母离婚了。对于家里人的过往,宽治一向知之甚少。
“原来如此。你祖母现在也只有五十多岁吧?对她来说,待在这个小岛上或许太拘束了。”
“说到敏江呀,听说她在旭川又结婚了!”饭馆的老板娘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接话,“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不过敏江自己也在开酒馆呢。”
“哦,是吗?总之,健健康康的就好。”班主任点点头。
宽治试着回忆祖母的样子,脑子里却是一片迷雾,什么也想不起来。
班主任慷慨地给宽治买了一份猪排饭,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要继续加油哦!”便走出了食堂。宽治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最后也没想起这位班主任的姓名。
第二天,干完捕捞的活儿,宽治正打算在番屋里睡个午觉,赤井推门走了进来。
“喂,宽治,我还等你的回信儿呢!封口费的事打算怎么办?”他把宽治叫起来,用蛇一样的目光盯着他。
“不……不是我干的。”宽治回答。
赤井毫不理会,穿着草鞋走进屋,在房中四处打量。
“偷来的东西放哪儿了?从渔季开始到现在,你小子都没出过岛,肯定是把赃物藏在哪儿了!”
“赤井哥,真的不是我干的。求你别再纠缠我了。”
“哈哈,我去你老妈的酒馆打听过了。我问她二十号那天宽治有没有来过店里,结果她看了看挂历说,你去过。也就是说,二十号那天你去过香深。”
“啊……不是……”
“被我逮到了吧?还不给我老实点儿!把赃物拿出来!”赤井“咚咚咚”地大步走过去,翻箱倒柜地翻找宽治的东西。宽治坐在被子上,束手无策地望着赤井。
与赤井目光交会的瞬间,宽治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身下。赤井立刻冲过来,大喝一声:“起开!”
宽治背手坐着,一动不动。
“我叫你起开!”赤井一声接一声地大叫,见宽治束手就擒地蹲下身,便一把将被子掀翻。
宽治滚到地板上,褥子下面的地板上露出一个小洞。赤井见了,不由得大喜。
“这是什么?啊?”说着,他把手深进洞里掀开地板,地板下放着一只麻袋。赤井两眼放光地把麻袋拿了出来,里面是宽治偷来的照相机、手表、现金等物。
“哈哈,这下看你还怎么狡辩?”赤井一边说一边开始兴奋地数钞票。
“那个……”宽治伸出手,却被赤井“啪”地打开了。
“才一万五千块啊,我还以为有多少呢。不过呢,你偷的又不是保险柜,大概只能捞到这些。今天我就先收你这么多吧!”说着,他把现金揣进裤子口袋,又拍了拍宽治的脑袋说,“下个礼拜,老板去参加渔业协会的聚会,不在岛上。到了那天,你不用干活,去一趟稚内的典当行,把照相机和手表换成钱,然后再给我一万块,咱们就算两不相欠了。”
“可是,一万块也太……”
“那我现在就去派出所检举你,怎么样?是好是歹随你。”赤井以胜利者的姿态继续敲打宽治,“我的主意不错吧?反正都是偷来的东西,又不是让你自己掏钱。”
“知道了。”宽治灰心丧气地点点头。
“好,那就说定了。我这个人说话算话,你放心吧。啊,对了,最近你先别去香深那边,听说他们的消防队开始巡逻了。要干就去稚内,那边有不少店铺,现金也多。”
赤井心情愉快,“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你小子还挺会演戏。平时一副傻头傻脑的模样,下手的时候还真不含糊。哈哈,我有点儿喜欢你了呢。以后干活不利索,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放心吧!”
“那……赤井哥,摩托车的分期款,你就给我免了吧?”
“那可不行。那笔钱嘛,以后你还可以出去‘干活儿’挣回来,哈哈!”
赤井的狂笑声似乎还在番屋里回荡着。宽治沮丧地把手表和相机装回麻袋,他开始担心:这些东西能卖一万日元吗?
老板出岛那天,宽治动身去稚内。想到坐轮渡要花钱,他打算偷偷地开着老板的那艘小渔船前往。“小心点儿,开过去要花三个小时,”赤井递给他一个装满轻油的油罐,“听着,一到稚内就先换上衬衫,打扮成好青年的样子。跟人说话的时候也要多注意点儿,别让人家发现你是个打鱼的。货要卖给不同的当铺,都卖给一家的话,人家会起疑心。我把电话簿上登记的当铺地址都查好了,你按着这个一家一家地去问。”
赤井忽然变得这么热心,当然是为了自己能得好处。他还在等着那一万日元呢。
早上七点,小船驶出了港口,航行在日本海上。海面上很平静,太阳照在水面上,一闪一闪泛着光。几只海鸟跟随在小船后面飞着。这是宽治第一次独自航海远行,因为早已习惯了大海,他并没有感到不安,反而涌起一股终于能独当一面的自豪感。将来,他也想拥有一艘属于自己的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那该有多棒啊。
虽然一路上都是风平浪静,但他还是花了三个小时才到达稚内港。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停好船,他背起背囊上了岸。轮渡码头前面有个公交车站,只等了一会儿,公交车就来了,载上乘客后便朝市里开去。
只有五万人口的稚内市在日本地图上是偏远的小城市,但对于礼文岛的人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大都会。连街上走着的年轻女人也都时髦得很。
在车站下了车,宽治按地图去了第一家当铺。掀开门上挂着的暖帘走入店内,柜台里一位上了年纪、看起来疑心颇重的老板例行公事地喊了声“欢迎光临”。
“我想把这只手表当抵押,借点儿钱。”宽治对店老板说。
“先看看货吧。”店主戴上眼镜,翻来覆去地端详着宽治递来的国产手表。
“想借多少钱?”
“三千日元?”
“那恐怕有点儿难。东西太旧了,又不是外国货。”
“那就两千。”宽治痛快地说。
“嗯……”店主合计了一会儿,“那就按两千成交吧。请您务必注意,赎回期截至三月。下个月月底,无论多少都要还点儿钱,否则就不能赎回了。”
“明白。”
顺利地拿到钱,宽治一下子放心了。时隔多年,他都忘记了,当初在札幌的时候,他也曾用“战利品”从当铺换过钞票。
店主要求他出示身份证明,他便掏出摩托车驾驶证给对方看。
“小哥是札幌人?”店主看了一下驾驶证上的地址栏问道。
“啊,不是。只是在札幌考的驾照,现在住在礼文岛。”
“原来如此,那就请把现在的地址写下来吧。”
填写单据的时候,因为不知道现在所住的番屋的地址,宽治便写下了从前祖母家的地址。
然后,两千日元到手了!
宽治放心地朝第二家当铺走去。看样子,这次能一下子把所有的货换成钱。背囊里还有一台进口相机,应该值不少钱。
进了第二家店,他掏出那台相机,同样向店主提出要抵押借款。店主一拿起相机便惊讶不已,同时脸上流露出“小青年为什么会有这种高级货?”的疑惑。
“这是祖父送给我的。”宽治不等对方开口便说。
“哦,真是好祖父啊。”
店主给出了一万日元的估值。宽治压抑着喜不自胜的心情,煞有介事地说:“月底我就还钱,请务必替我保留。”就这样,他一共到手一万两千日元。相比之下,渔民一个月区区五千日元的工资简直就是笑话。
在第三家店里,他又取出了一只银杯。银杯是以前从一栋大宅子里偷来的,看主人家的光景,应该是在捕捞鲱鱼的黄金期积攒了不少家产的富人。至于银杯本身,宽治完全不知道它有什么来历。
当铺老板起初表情冷淡,一看到那只银杯便立刻说了声“请稍候”,朝内室走去。不一会儿,一位老太太用托盘端着杯冰麦茶走了出来。她把茶放在柜台上,还对宽治说了声“请慢用”。宽治一边喝着茶,一边打量店内的摆设。只见房顶的房梁漆得油黑锃亮,四面墙壁也刚粉刷过,白得刺眼。空气中还飘荡着榻榻米的清香,一望便知是一家有年头的老铺。那只银杯或许有些来历。真是如此的话,得找有眼光、有经验的人来估值。看来找这家店没错。
过了五分钟,老板仍没出来。只有老太太坐在账房里看账本。过了十分钟,老板仍没有现身。宽治开始左顾右盼,坐立不安。从敞开的窗口看出去,他从院子围墙的窥视孔中看到一辆警车停在外面。这一带的小巷很窄,衬托得警车特别显眼。
宽治赶忙站起身,背上背囊。老太太一愣,随后朝内室喊起来:“老头子!老头子!”
宽治环顾左右,寻找逃跑路线,跑向玄关旁敞开着的窗口。
他从窗口跳到外面,在房子和围墙的夹缝里弓着腰跑了几步,又猛然一跃,翻过围墙,跳进邻居的院中。院子里一个正在洒水的中年女人“啊”地惊叫起来,他充耳不闻,继续狂奔,绕到邻居的屋子后面,从后门跑出去。当铺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小子跑了!”
宽治沿着大路拼命地向远处跑去。
真是笨蛋!宽治开始痛恨自己。当初在札幌被捕的那一次不也是因为在当铺里露了马脚吗?这么要紧的事,自己怎么不长记性?
他沿着大路拼命地向远处跑去。


第3章
傍晚,宽治驾着小船回到船泊的港口时,赤井正面色铁青地在码头上等他。看到海上驶来的小船的轮廓,赤井定睛凝望,确认是宽治的船,便立刻跑过来压低声音对他说:“小子,你被警察通缉了!”
宽治猛地一惊。看来,当铺那件事很快闹得全岛皆知。
“到底怎么回事?你都干什么了?”赤井追问。
“我在第三家店里典了一只银杯。店老板拿着银杯进去以后再也没露面,我正在外面等着的时候,警车来了。”
“小声点儿!”赤井照着宽治的脑袋拍了一巴掌,又回头看看周围的动静,“你小子嗓门太大了,不会小声点儿吗?”
“啊,对不起。后来我就慌慌张张地跑了。没事,警察连我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见。”
“你还真是傻瓜啊!”赤井目瞪口呆,一声长叹,“在当铺,你出示过驾驶证吧?警察肯定把你当成连环入室盗窃案的重要嫌疑人到处搜捕!刚才派出所的人还去过酒井家,问了好多你的事。”
“真的?”
“当然是真的。瞧你还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说着,赤井又拍了他一巴掌。
“赤井哥,别打啊!”
“别吵!让别人看见就糟了,快跟我来!”
赤井抓起宽治的手腕,拉着他朝存放海带的小仓房跑去,随后二人偷偷地躲进了昏暗的小屋里。
赤井坐在木箱上点着了一支烟,“你听着,现在香深的轮渡码头有警察把守,坐船的人都要一个一个地检查。估计稚内那边也一样。总算你运气好,这次碰巧是自己开着老板的船过去。警察以为你没船,肯定会去坐轮渡,哪会想到你偷偷借了老板的船?所以他们以为你还在稚内,没回岛上。”
“原来是这样。”
赤井的一番讲解很透彻,宽治一下子明白了。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对此毫无头绪。
“你弄到的那只银杯是个大麻烦。那是那家的船主老早以前受水产厅表彰时获得的奖品。你小子偷东西的时候怎么不多留意呢?这种东西跟手表、相机不一样,你编什么瞎话都混不过去。”
“唉,下次我一定多注意。”
“笨蛋!还有下次吗?这回我看你就跑不掉!”
“那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还有,我警告你,万一被警察逮到,千万别提我的名字!我怎么帮你、我要封口费的事,也都……”
“啊,对了,手表和照相机,我都换成了钱。你看,足足有一万日元哪。”
宽治从口袋里取出钞票给赤井。赤井转身推脱:“不,不用给我了!记住了吗,宽治?我跟这件事儿没关系,千万别跟别人说起我的名字。”
“啊,知道了。我不会说。”宽治点点头。
他早就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再被警察逮捕。少管所里的日子他已经领教,不光饭菜难吃,冬天还会冷得简直要把人活活冻死。宽治忽然想起一些往事。少管所里有个心肠很坏的看守总是找他的茬儿,动不动就没收他的毛毯。在那些夜晚,他根本不敢睡觉,只能打着寒战捱到天明。
“我再也不要回到那里了。”宽治蓦地吐出一句。
“你小子没头没脑地说什么?”
“反正我不会让他们抓住。”
“那你就赶紧逃跑,这样对我也好。要跑就跑远点儿,最好跑到本州去。还留在北海道的话,早晚会被警察找到。”
“我要去东京。我本来打算捞完海带就去东京,那边要开奥运会了,找工作肯定很容易。”
“是嘛,那就这么办。东京有那么多人,就算多一个小偷也没人注意。”赤井显出放心的样子。
“可我没钱,捞海带的工钱还没领。”
“不是还有在当铺里换的钱吗?”
“那点儿钱还不够坐火车呢。反正要走了,不如干脆到老板家里干一票大的。”宽治以前就曾想过,离开礼文岛之前要去老板家里光顾光顾。
“你……你小子……”赤井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赤井哥,你不跟我一块儿干吗?我知道老板的钱柜在哪儿,就在壁橱的抽屉里。我给他家打扫的时候看见过。”
面对宽治的邀请,赤井默不作声,暗自思量。
“钱柜里肯定有很多钱,老板平时就爱存钱。还有珠宝,老板娘最喜欢珠宝。”
“你会开钱柜?”
“不会。不过总有办法,用锛子就能撬开。”锛子是船上木匠常用的工具,柄很长,可以当作撬棍,船厂里都有这东西。
“要动手只能趁今天晚上。老板去参加渔业协会的聚会,晚上住在利尻岛不回来。”不知怎地,赤井忽然来了热情,用鼓动的语气说,“我有个好主意。先在番屋放把火,反正那里本来就破破烂烂的,烧掉了也没什么损失。番屋一着火,老板娘和孩子肯定会慌忙跑出来救火,你就趁机溜进老板的房间,撬开钱柜的锁。记着,只拿现金和珠宝,地契什么的拿来也没用。”
“嗯,知道了。赤井哥,你跟我一块儿干吗?”
“我可不想掺和这事儿。”赤井沉下脸,一口回绝,“我有家有口,孩子还小,怎么能跟你去做贼?不过是看你可怜,给你出点儿主意罢了。”
“这样啊,那谢谢你了。”宽治赶忙道谢。
“注意别把屋子翻乱了,尽量保持原样。这样,他们至少要到第二天早晨才能发现家里被偷。”
“这个我懂。”
“也是,你是干这行的老手了。完事后,你就在这间小屋里先躲一宿,等到天亮跟其他的船一起出港。先去稚内,小心别被人发现。再从那儿去函馆,坐青函轮渡到本州。到了本州,你就自由了。警察总不会为了几件入室盗窃的小案子在全日本搜查你,最多发个通缉令了事。”
“这样啊。”宽治开始意识到,只要能离开北海道,他就算逃出生天了。
“赤井哥,我也想抽烟了,能给我支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