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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治抽了一大口,感觉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
“真好啊,你小子,能去东京自由自在地过日子。”赤井的表情缓和了许多,拍着宽治的肩头对他说,“我拖家带口的,只能一辈子当渔夫,每天就是坐船、出海、捞海带,为了几个小钱给人家当牛做马,什么好事儿也轮不到咱头上。”
“那可真够受的。”宽治很同情赤井。的确,一直待在这座小岛上,人生还能有什么期待?
“你小子就好了!”
听赤井这么一说,宽治不知怎么的,深有同感。
“行了,你就先在这儿躲着等天黑,待会儿我给你拿几个饭团来,你吃完了就赶紧睡觉。那辆摩托车,我还是买回来吧,你欠我的钱不用还了。”
“赤井哥,对不起,从头到尾都麻烦你了……”
“算了,都是自己人嘛!”
赤井的打气让宽治心头一暖。如果能撬开酒井老板家的钱柜,里面肯定有不少钱和宝石。拿了那些东西去东京,租间公寓,再找份店员的工作。
将来,自己一定能重获自由。宽治什么都不怕了。
将近晚上八点,赤井又来到了小屋。
“喂,我又去派出所打听了一下,看来警察还是认为你没回岛。他们说,你从当铺逃跑以后,发现警察在搜查轮渡,没办法坐船,所以大概逃到别处去了。”赤井在黑暗里兴冲冲地说。
“这样的话,我该怎么办?”
“既然他们没什么戒备,你就算回番屋也没事儿。你还有行李在那边吧?”
“嗯,我的收音机还在那边。”
“那就拿走,不然一会儿就被烧掉了。”
“可是,把番屋烧掉还是有点儿过意不去,总觉得对不起他们。”宽治小声咕哝着。不管怎么说,他觉得放火有点儿过分。
“你傻不傻?明明是个贼!”赤井皱皱眉头,“我会头一个发现着火了,然后及时扑灭,你就少操心这些闲心吧!”
“那就太好了……”
“行了,走吧!我再跟你说一遍,万一被逮到了,绝对不能说出我的名字!记住,说好了!”
“嗯,知道了。”宽治点点头。
“还有,把行李都装在这里。你的那个背囊太小了。”赤井递给他一只粗布背包,那是战争时期的军用背包,宽治千恩万谢地接了过来。
二人走出小仓房,宽治手里还握着从附近的船厂里找来的锛子。此刻,云彩遮住了月光,海岸周围一片昏暗。街灯的微弱光线仅仅照亮了公交车沿线两侧的一小块地方。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海浪声在回响。
到了番屋,他俩动作麻利地收拾行李。晶体管收音机是宽治最值钱的家当,他拿起来装进了背包。衣服尽量少带,反正都是些破衣烂衫。
“好了,点火!”赤井把稻草抖落在地板上。
“赤井哥,拜托了,一定要及时救火!”宽治恳求道。
“放心吧,都交给我了!”赤井满头大汗。
宽治划着一根火柴丢在稻草上。眼前立刻升起一股白烟,紧接着燃起了橘红色的火焰。
“行了,赶紧走。我再拖一会儿,就去通知他们着火了。老板娘和孩子出来后,你就赶紧溜进去。”
“嗯,知道!”宽治背起背包、手拿锛子跑出番屋,爬上山坡后,绕到了酒井家的背面,跳进院子,在后门蹲下身查看屋里的动静,听见屋中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他静静地等候着时机,心里并不紧张。他总是这样。溜进别人家时,他从来不会慌张。以前在海上,即使在渔船快要被浪头打翻的紧要关头,他也从不着慌。周围的人都惊讶不已,只能一口断定“宽治这家伙脑子里少根筋,不知道害怕”。其实,一旦遇到危机或陷入绝境,他就会灵魂出窍似的把自己变成旁观者——旁观者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过了五分钟光景,他听到前门传来赤井的高声喊叫:“老板娘,了不得了,番屋着火了!”
终于要动手了。宽治竖起耳朵,听见屋里响起慌乱的说话声和“啪嗒啪嗒”沿着走廊奔跑的脚步声,还有赤井的叫喊声:“快叫消防车!快打119!”不久,他听见赤井领着老板娘和两个孩子从屋里跑了出去。
宽治站起身,脱掉鞋子,从后门走进屋,轻手轻脚地走到壁橱前。他拉开抽屉,见里面放着一只和装橘子的箱子一样大的铁钱柜。虽然不知道该怎么打开,但他立即将锛子的刃部插进柜门缝隙,用一只脚踩住锛子柄使劲用力。钱柜的外框很快像橡胶一样被扭弯了,缝隙变大了。他又把锛子换了个角度,插进柜门下方。
只听“砰”的一声,柜门被撬开。宽治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他喘了口气,朝钱柜里看去。果然不出所料,柜子里放着大把现金,全是千元钞票,看起来大约有十万日元。光是这些钱就足够他去东京租间公寓,再买台电视机了。
还有珠宝,都是珍珠项链、金戒指之类的。宽治把它们统统倒进自己的背包。
不宜久留。他照原样关上钱柜,又把它放回抽屉。确认一切都恢复原样后,他从后门走出了屋子。耳边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钟声。哐哐哐,是消防车在敲钟。抬头一看,宽治不由得惊呆了,只见海滨方向的天空已经被染成一片通红,仿佛要逼退夜晚的黑暗。
番屋燃起了大火。赤井没能及时灭火吗?海边挤满了人,现场一片混乱。
宽治朝小仓房方向跑去。那里离番屋不过一百米,他必须小心,以免被人看见。
“喂,宽治!”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赤井弓着腰追了过来。
“赤井哥,你太过分了,不是说好要及时灭火吗……”
“对不住,对不住!番屋的木头都干透了,火烧起来的速度比我预想的快多了。反正是没人住的简易房,就算全烧光也没啥大不了。”赤井气喘吁吁地说,“别管那个了,你那边怎么样?钱柜里有钱吗?”
“有啊,有啊,有十万块呢,还有戒指、项链什么的。”宽治打开背包给赤井看,兴奋得手舞足蹈。
“是嘛,那太好了,你小子可以去东京过有钱人的日子了!”
“赤井哥,还是分给你一些吧?”
“我不要,你都拿走吧。”
“那可不太好……我怎么能独吞呢?”
“我都说了不要,你别在意了。你进了小屋,藏在海带架子后面。这附近没什么用到火的地方,消防队可能会怀疑起火的原因,没准儿还会在周围进行搜查。不过,就算他们怀疑,也只能等到天亮再搜查。我早上四点钟过来,你藏好了等着我。”
说完,赤井便返回了火灾现场。有了同伙,宽治心里很踏实。他一直单打独斗,有人肯帮助自己,这大概是头一次。等到了东京,一定要交上几个朋友。他还想交个女朋友。
番屋那边的火势似乎终于控制住了。宽治听到了随风传来的吵吵嚷嚷声。
干燥的夜风轻柔地吹拂着他满是汗水的肌肤。
第4章
早上四点,赤井来了。
“喂,你小子,竟然能睡得这么死?”看着宽治的一脸困容,赤井不禁目瞪口呆。他叫了宽治三回才摇醒。宽治的大脑深处似乎仍在熟睡,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知。
宽治爬起来,朝窗外看去,只见东边的天空已经显现出淡淡的橘红色,耳边传来连绵的海浪声。
“时间不多了,赶紧在他们开始捕捞之前逃走吧!虽然好像有点儿刮风,不过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晴天,能出海,不用担心。我已经在船里加好了轻油。”
“赤井哥,太过意不去了,还是让我谢谢你吧……”
说着,宽治朝放在脚下的背包里伸出手。赤井慌忙说:“我不要,我不要。你把摩托车还给我就够了!昨天着火的事,消防队的人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不过警察说应该是别人干的。现在是夏天,外地来的那些家伙在海滩上到处露宿。算你小子运气好!”
“是吗?”
“所以赶紧跑吧!老板怎么也得等今天下午过后才会发现丢了船,那时候你早就从稚内坐上火车去函馆了。”
被赤井催促着,宽治走出小仓房,背着背包朝海边跑去。想到今后可能再也不会回到这座岛,他心中不禁泛起些许感慨。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不对,小时候,母亲还带着他在札幌生活过一段时间。他对这一带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到了栈桥,他跳进船舱,发动引擎,解开缆绳。
“海上好像起浪了。”宽治说。
“没事,今天海上没有低气压。”赤井回答。可是,桅杆上的风向标明明已经被风吹得完全横起来。
“这个也拿上!”赤井朝宽治胸前口袋里塞了一整盒烟。
“谢谢你,赤井哥,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快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了!”赤井朝他招招手。
“嗯,不回来了。”宽治也招手示意。
引擎“突突突”地响起来,小船驶出了港口。虽然海面上有些薄雾,视野不算好,但好在浪不大,没什么可担心的。船穿过礁石区的时候,宽治能看见海带在水中晃来晃去,想到自己再也不用费力去捕捞它们了,他就有一种从这座岛上彻底解放了的感觉。
大约航行了一个小时,他朝燃料表看了一眼,发现指针已经转到了接近红色刻度区,便准备用赤井给他准备的轻油补充燃料。翻开甲板,打开油箱盖,又拧开油罐的盖子,正要往油箱里倒时,宽治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油罐里一点儿油的气味都没有。他把鼻子凑近油罐又闻了闻,还是没味儿。他觉得不可思议,倒了几滴在手上,怎么看都像是海水啊。他又试着用舌头舔了舔,果然是海水。
宽治心头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返回驾驶室,捡起扔在地上的背包朝里面一看——是些不干不净的烂布头和一本电话簿。
上当了。宽治的脸刷地白了。赤井撺掇他、假装帮他去老板家偷东西,原来是为了坐享其成地霸占“战利品”。
他应该是趁自己熟睡的时候替换了背包里的东西。出于对他的绝对信任,自己一直没有留意。宽治眼前浮现出在栈桥告别时赤井的表情,他所说的“别再回来了”,真正的含义是让自己去死。宽治怒不可遏地拿起背包和油罐,使劲地扔到了海里。
他不得不思考对策。仅凭船上剩余的燃料,既不够开到稚内,也不够返回礼文岛。作为权宜之计,他先关闭了引擎。这一带海域位于礼文岛、利尻岛和宗谷支厅西岸之间,来自北面的利马海流和南来的对马海流在此相遇,形成了复杂的海流。没有多少航海经验的宽治无从判断自己的船究竟会被带着漂向何方。但如果开着船在海上乱转,一旦燃油耗尽,船就彻底变成了随波逐流的漂流物。
在最幸运的情况下,或许能遇到其他渔船。但眼下正是捕捞海带和螃蟹的季节,很少有船出海。比较现实的可能性是被途经的轮渡发现。不过那样一来,他们肯定会联系警察,自己也会被捕。比起蹲监狱,还不如死了。宽治躺在甲板上望着天空。空中覆盖着厚厚的云层,一点也不像要放晴的样子。赤井不是告诉自己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大晴天吗?他忽然觉得肚子很饿,他今天还没吃过东西呢。手边没有食物,也没有水。自己真是个傻瓜,轻易就被骗了,弄到性命不保的地步。
不找赤井报仇,他死不瞑目。不过,还有机会报仇吗?最让他生气的是,赤井居然偷走了他的收音机,那是索尼公司出品的最新型号,他花了将近一万日元才买到手的。
口袋里还有一包赤井送给他的香烟。宽治翻身坐起,掏出一支烟。吸完后,他把烟头丢进海里,看着烟头在水中慢慢地漂走,他猛地想起一件事。礼文岛的海岸上时常会发现来自朝鲜半岛的漂浮物。如此看来,海流应该是从西南方向朝东北方向流动。那么,如果他的船随着海流一路朝东北方向漂过去……他不禁冷汗直流。船一旦越过宗谷岬,就会一直向着苏联[15]的萨哈林漂去,而在到达那里之前,他肯定早就饿死了。
宽治再次发动了引擎。他已经作出了自己的判断,与其向东驶向稚内,还不如在燃油耗尽之前尽量沿着利尻水路朝南行驶。等到引擎彻底熄火,他再听天由命,让船漂在朝东北方向的海流上,期待能在什么地方靠岸。利尻水道很窄,最宽的地方只有二十公里。
为了排解心中的不安,他接连不断地抽了几支烟。船迎着海浪前进。西面的天空逐渐变暗,等他注意到的时候,海面上已经起风了。日本海的天气总是反复无常,轮渡也经常停航。
又行驶了三十分钟,燃油终于耗尽。引擎发出一阵憋闷的“扑哧扑哧”声之后,便停止了转动。
宽治胸中一阵憋闷。虽然饥饿感已经消失,但他口渴得厉害。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发现干得发黏。
过了一会儿,浪头开始涨高了,小船上下左右剧烈地摇晃着。宽治紧紧抱住桅杆,张开两腿,使劲贴在甲板上。
去年有个大新闻,说是有个名叫堀江谦一的年轻人驾驶着游艇独自横渡了太平洋。他的经历还被拍成电影,由石原裕次郎主演,听说要在今年秋天上映。如今,虽然处境有所不同,但他确实也成了孤身一人的海上冒险家。尽管眼下不是该胡思乱想的时候,但宽治还是由衷地佩服这位堀江先生的勇气和毅力。
又过了一会儿,浪更大了,简直可以说是狂风巨浪。小渔船如同在大海上漂着的一片叶子,船身剧烈地摇来晃去,海浪猛烈地拍打着船底。每当小船被掀到浪尖之上,宽治就只能看见天空;每当小船陷入浪谷中时,整个船身又被海水淹没。宽治全身都湿透了。
他很快就开始恶心,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精光。胃里还残留着一点昨晚吃的饭团,全吐出来之后就只有酸涩的胃液了。眼泪哗哗地淌了出来。自己大概是要死了,宽治想。
不过,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在海上。他在人世间还有许多未了的心愿。他还想再吃一顿牛排,也想有个女人抱抱。毕竟,他刚刚满二十岁。
看了看手表,时间刚到上午七点,暂时不用担心天黑,这算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船至少要过上半天的时间才会漂到某处的岸边吧?如果现在是夜里,宽治想,光是晕船就会让自己发疯。
天空迅速地变暗,开始下起雨来。看来,赤井所说的天气预报完全是胡说八道。他用海水冒充燃料,明知海上会变天还特地送他出海,整件事情看起来就是个完美的杀人计划啊。
船一刻不停地摇摆着。宽治已经没有力气再抱紧桅杆。他拼命地逃进了驾驶室,躺倒在地板上,随着船身的每次晃动,在地板上滑来滑去,然后撞到壁板上。
躺在地板上被抛来抛去的时间里,宽治又吐了好几次。胃里已经没什么可吐的了,他觉得自己几乎连内脏都要吐出来了,还头痛欲裂。简直是地狱啊。他像个旁观者那样审视着自己的处境。遭受如此深重的痛苦,难道这就是自己的人生吗?
不,还有机会。虽然记忆仍像往常一样躲在迷雾的背后,只有模糊不清的印象,但不知为何,宽治仍然坚信自己还有希望。
他蹲在驾驶室里,咬紧牙关,忍受着晕船的痛苦。
狂风巨浪直到下午还没停。在这段时间里,船不停地剧烈摇晃,宽治体内也跟着翻江倒海。他喝了些甲板的坑洼处积存的雨水,虽然暂时缓解了口渴,但马上又全吐出来,事实上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着把脸贴在舷窗上,观察外面的情况,期待着能发现陆地的踪影。后来,透过上下翻滚的海浪,他隐约看到了一些黑色的东西。从方位上来看,应该是北海道本岛的某处海岸。既然肉眼能够看到,说明距离应该在一公里内。
宽治奋力挣扎着站起身,再次发动了引擎。他知道油箱并没有彻底空掉,底部还残留着少量燃油,只要摇晃船身就足以发动引擎。幸好有狂风巨浪帮他这个忙,引擎终于发动了,发出低沉的突突声,像鲸鱼睁开了眼,凭借自己的力量重新昂起了头。
宽治转舵朝那片陆地驶去。哪怕只能靠近几百米也好,他早已作好了心理准备。剩下的距离,就只能靠自己拼死游过去了。
万幸的是,船搭上了流向岸边的海流,渐渐地朝岸边漂去。看得见森林了……或许得救了!
船再次停了下来,燃油已经彻底耗尽。宽治脱下衬衣和鞋子,抱着一个橄榄球大小的浮标纵身跳进了大海。他的游泳技术并不高明,但现在他是孤注一掷。海水灌进嘴里又呛了出去,他咳嗽了几下,又喝进几口海水。
他把浮标抱在胸前,拼命地蹬腿。这种挣扎其实毫无意义,他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谢天谢地,海流正朝着岸边涌去。
在海水中苦苦挣扎了大约三十分钟,他终于到了岸边。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几乎快要迸裂了。宽治踉踉跄跄地走上海滩,一头躺倒,面向天空,张开嘴接收着空中落下的雨水。
得救了!得救了!
他在心中反反复复地念叨着。
十分钟后,他喘匀了气,站起身来。不知不觉间,雨小了,风停了。抬头仰望,南面的天空已经亮起来,海那边尖尖的大山的轮廓也清晰可见,那是他熟悉的利尻山。这么说来,自己是在佐吕别原野[16]附近。确定了大致的方位,宽治心里一阵踏实:步行十公里,就会遇到宗谷本线[17]。也就是说,会遇到当地的人家。
光着脚走进草地,宽治发现了一条修剪过杂草的小路。看来,原野上也有人类踏足的痕迹。又走了一会儿,他看到一所小房子,门上有“林野厅执勤”的字样。虽然不像是有人长期居住的样子,但大概有人在定期维护。
门是锁住的。宽治打破了一扇窗玻璃,走进屋。房间内的面积约有十叠[18]大小,简单地摆放着桌椅和测量工具等。他四处打量,发现地板上还有橡胶长靴,纸箱里还有工作服、安全帽等物。宽治不禁如释重负,人家说的“地狱里遇见佛”大概就是指眼前这种情形吧?他急急忙忙地换了身衣服,又发现了林野厅的袖标,便随手拿了一个套在袖子上。如此一来,即使有人看到他,也会以为是林野厅的工作人员。
走出小屋,屋前是一条仅容一辆车通行的小路。看来这里并非与世隔绝。路上,他又发现了一面小湖,便走到湖边用手捧了几口水喝。此时,天空已经彻底放晴,湖面上映着阳光,闪闪发光。湖对岸还有一大一小两头鹿,宽治刚看到它们,它们便掉头跑进森林里不见了。
又走了两个小时光景,左侧传来了火车的汽笛声。宽治抬眼望去,只见蓝色的天空下飘着一股黑烟,是宗谷本线的火车!这里应该离有人烟的地方不远了。他越过铁路线,再经过一片杂树林,一栋茅草屋顶的民居便出现在眼前。
宽治大大方方地朝门前走去。他穿着政府部门的制服,别人看了也不会起疑心。屋里好像没人。出于谨慎,他还是大声地喊了一声:“打扰了!”没人答应。周围弥漫着一股动物的臭味儿,他立刻明白这是一家猎户。也就是说,屋里大概没有值钱的东西。
玄关的推拉门没锁,一拉就开了。走进土间,再往里便是厨房。灶上支着一口锅,掀起锅盖一看,锅里还有些炖芋头。宽治不假思索,直接用手抓着吃起来了。尝到酱油的滋味,他感到自己又活过来了。
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于是,他脱下长靴走进屋中,在壁橱内翻找了一番。有一个旧票箱,里面放着几张百元钞票和一些零钱。姑且用这些钱来买火车票,能坐到哪里先到哪里,到了当地再去找钱。反正,只要是有人家的地方,他就能生存。就这样一路去东京吧!
打扫完“战利品”,他随手拿起一块布擦掉自己的指纹。在少管所的时候,一个狱友曾经告诉他,偷东西的就算被逮捕了,只要没有指纹、鞋印等证据就可以死不认账。从那以后,他便养成了作案后抹掉痕迹的习惯。
一切收拾停当,宽治又回到厨房,狼吞虎咽地吃光了剩下的炖芋头。
第5章
昭和三十八年八月八日,周六。
穿着睡衣的落合昌夫打开晨报,见上面刊登了人事院建议内阁和国会为公务员涨薪的消息,不禁兴高采烈地对还在厨房里做早饭的太太喊起来:“晴美,据说公务员要平均涨薪六七个百分点!我每个月就可以多拿两千日元了!”
“那就新开个零存整取的账户吧,”晴美笑着回头对他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就当作是给浩志存学费。换一家信用金库[19]开户,跟你警察公积金用的那家分开。”
“你也太心急了,孩子不是才一岁吗?”
昌夫折起报纸,俯身凝望在婴儿床里熟睡的儿子的小脸。
“不算早了。每个月存一千日元的话,到他十八岁的时候就能存到二十几万呢。这是在房东家进进出出的那位信用金库的销售员向我推荐的。等浩志长大了,家家户户的孩子都会去上大学,到时候的花销可不少。”
“是嘛。我还想要个二宝呢,看来不多存点儿钱不行。”昌夫用手指戳戳儿子的小脸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家中需要添置的物件很多,但眼下只能把孩子放在第一位。
“对了,还有房子的事。松户那边明年就要建好的常盘平小区,你倒是赶紧带我去看看嘛。”
晴美边把早饭端上桌边对丈夫说。自从两年前结婚以来,夫妻俩就一直租住在墨田区的一套两居室公寓里,也差不多该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了。如今到处都在兴建小区,他俩做梦都想有一套钢筋混凝土的楼房公寓。
“松户不是在千叶县嘛,同事们会怎么想……”做丈夫的面露难色地说。
昌夫在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科供职。作为一名随时准备接受工作指令的刑警,居住在警视厅辖区范围内是不成文的规矩。到目前为止,同事中没有一个人住在东京市区之外的地方。
“说是千叶县,其实是在与东京市交界的地方。从那儿去樱田门[20]比从武藏野过去更近呢!”
“哦,不过,你不是说印象不太好吗?”
“不管怎么样,先去看看嘛。就算参加认筹,也不一定就能中啊。明天你们放假吗?”
“这可由不得我说了算。”昌夫手拿碗筷,耸了耸肩。
晴美明白,问这句话纯属多余。昌夫供职的搜查一科强行班第五组随时待命,一旦有案子发生,会按顺序通知刑警出动。
“那盂兰盆节的休假呢?爸爸说现在订的话,他们公司在伊豆的疗养院还能给订个房间。”
“说不好啊,只能听天由命了!”这类话题在夫妻俩之间已经是老生常谈,昌夫毫不在意地继续埋头吃饭,“老天保佑,千万别闹出什么大案子。”
晴美搓搓手,用海苔包起米饭送进口中。她是个性格开朗的女人,很理解丈夫所从事的刑警工作。
见妻子吃得香甜,昌夫不禁也如法炮制,用海苔包起米饭来吃。
电视里,天气预报员说今天东京地区的气温将超过三十度。
早上八点刚上班,有关公务员涨薪一事就成了搜查一科二号办公室里的热门话题。
“真是个好消息啊,总算能买根新鱼竿了!”
不过,组长警部宫下大吉——此人性情严厉,加上眼窝深陷,同事们便给他取了“杜父鱼”的外号——立刻给大家泼了瓢冷水:“我老婆命令全部上交。今天早上一看见新闻,她就说这下一定要攒钱买个冰箱了。”
搜查一科的老资格、警部补森拓朗则在一旁皱着眉头吞云吐雾。他在海军当过军士长,人送外号“坦克罗”——某部军队题材漫画里的主人公。他为人仗义,又重感情,以前曾在防范科少年组待过,街上那些不良小青年对他又是痛恨,又是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