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随身携带的物品,并无表明其身份的证件。钱包内仅剩下68元人民币,另有香烟、钥匙、手机等物品。值得关注的是,除此之外,死者还随身携带一把自制的直刃带鞘匕首。
随后通过死者手机,与其中最近通话记录中的数人取得联系,很快便确定了死者的身份。死者名叫鲍国忠,37岁,系劳教释放人员,现住址为新昌路北坊巷69号,与父母及弟弟住在一起,弟弟鲍国良,1年前与妻子离婚。调阅鲍国忠个人资料,此人多次因伤人盗窃罪入狱,最近一次于2001年因入室盗窃妇女,被判5年有期徒刑,于2006年刑满获释,至今无业。
与死者家人取得联系,鲍国忠的弟弟鲍国良答应当晚来刑侦队认尸,但却至第二天早晨,都未见到来。随后与之联系,对方手机已经关机。
郑超次日递交的法医学报告中提及,死者刺创的刺入口与刺创管,与冯文山一案的致死刺创尺寸吻合,在刺创管内,同样发现微小的粗糙痕迹,可以断定为同一把凶器所致。另外,在死者腹部、肩部、背部、腿部发现多处陈旧性伤痕,受创时间跨度较长。最新一处伤痕,为腿部的擦伤及背部的淤青,发生时间应在一两天前,伤口受到过处理。
该案与前面两起案件,除了作案地点的差异,让人费解的是,死者全身及周边环境,并没有出现类似于前两起案件中的标记。
“除非凶手认为即使不留下任何标记,我们也能确定侦破的方向。当然,那方向也是他所希望的。”燕婷这样认为。
随后展开的调查走访,很快就证实了鲍国忠是个十足的恶棍。
鲍国忠初中毕业便开始在社会上鬼混,因其心狠手辣,还得了一个“老妖”的绰号。他18岁时,便能将对于打倒在地后,用随身携带的小锤,敲掉对手满嘴的牙齿,再把人踢到河里。20岁时,便因为抢劫外地商贩被警方逮捕,数年后获释,更加变本加厉,纠结一帮同伙,在这城市最大的一个小商品批发市场里,欺行霸市,收取保护费。直到两年后,另一伙势力企图入驻小商品市场,两帮人马发生火拼,结果造成1死7伤,鲍国忠因此被判刑8年,再度入狱。因其在狱中表现良好,减刑两年,于1999年出狱。这回重返社会,他是风光不再,很多以前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人,都不再把他放在眼里。论势力,他是孤家寡人,论财力,他两手空空,纵算心有不甘,但也无计可施。无奈之下,他纠集了几名同伙,流蹿四方,作案无数,后来于2001年,因为入室盗窃妇女再次被捕入狱,这回,直到2006年才重新获释。出狱时,他已经34岁,再无争强斗胜之心,但又身无一技之长可以安身立命,更主要的是吃不得苦,只能厚着脸皮赖在家里,平日仍然四处游荡,行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好不容易弄点钱,又全输在赌桌上。

9老蔡诊所(2)
燕婷跟杜海明曾去过他家两次,每次都是他的父母在家。对于鲍国忠之死,两位老人似乎并不怎么悲伤,只是不住长吁短叹,埋怨自己怎么生了个这么个混账儿子。问及鲍国忠近期在外面的动态,老人只知道摇头。
鲍国良后来到刑侦队来了一趟,办理了相关手续。这是个老实憨厚的男人,戴着副眼镜,看起来还有些木讷。
“我们家,宁愿没有这个人。”这是他那天惟一说的一句话。
和罗晓峰冯文山不同,鲍国忠可以说是作恶多端,仇人无数,要把他这些年的劣迹调查清楚,不知得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燕婷和叶洪伟对此都是大为头疼,这项工作不能不做,但做了也不一定对案件侦破有什么作用,要知道,凶手选择鲍国忠为目标,很可能只是认为他和罗晓峰冯文山一样,是个该死的人。
经过讨论,燕婷和叶洪伟,决定从鲍国忠身上那些新近留下的伤处着手调查。
鲍国忠06年出狱后,经常在一块儿厮混的,是个绰号叫做姜大牙的人,他们经常去的地方,是位于玉带桥附近菜市场里的一个私人赌档。
叶洪伟带着当地派出所的民警过去,把正在聚赌的一帮人堵在屋里。问起鲍国忠和姜大牙,那些赌客七嘴八舌就提到了前几天发生的事。
鲍国忠和姜大牙那天刚来不久,就有一伙人把他俩叫了出去,领头的,是城南开洗车房的李洪。当时赌桌上的几个人刚议论了几句,外面就打了起来。李洪显然是有备而来,打得鲍国忠和姜大牙毫无还手之力。幸好他俩人也算是身经百战,居然能在十余人的围攻下跑了,那帮人也随即追了下去。
没有人知道李洪为什么带人来揍鲍国忠和姜大牙。
“姜大牙伤得重,现在还躺在老蔡那诊所里。”说话的人显然跟姜大牙挺熟。
赌档善后事宜,交给了派出所的同志,燕婷和叶洪伟出来,立刻兵分两路。叶洪伟去城南找李洪,燕婷则带着杜海明去老蔡的诊所找姜大牙。分手时,叶洪伟冲着燕婷欲言又止,燕婷佯装不见,开车带着杜海明径自离开。
“燕姐,叶队好像有点不高兴。”杜海明笑嘻嘻地说。
燕婷瞪他一眼,有些嗔怒地道:“工作的时候,别这么嬉皮笑脸的。”
杜海明怔一下,不知道燕婷今天怎么这么严肃。
老蔡的诊所在巨龙街上,远远的,就看到白底红字的招牌。
老蔡诊所的名字就叫“老蔡诊所”。
巨龙街是云龙市最大的外来人口集散地,大片的两层小楼和多层建筑大多建于上个世纪十年代,那会儿城市还以平房为主,所以当时很多老百姓都以入住巨龙街为荣耀。时过境迁,巨龙街的境况变得非常尴尬,旧城改造暂时还改不到这里,新城区高耸的建筑又毫不留情地把这里映衬得灰头土脸。那些楼房多已经破败不堪,配套设施更是落后匮乏,冬天没有暖气,夏天蚊蝇成灾,下场大点的雨,下水道就得堵,很多两层小楼连卫生间都没有,而不多的一些公厕,卫生状况非常糟糕。
原先的房主大多搬迁到别处,空置的房屋廉价出租,巨龙街因而成为大学生、外来务工人员、小商贩、无业及社会闲散人员的聚集地,治安情况也长期困扰着当地派出所。
老蔡诊所位于巨龙街的中段,门面看起来也不算太大,两扇脏不拉叽的铝合金门开着,上面贴了好几张不干胶的小广告。燕婷和杜海明进去,看到里面桌子后面,坐着个浓妆艳抹的小女人,另一边的长椅上,还坐着两个织毛衣的老太太。那小女人边嗑瓜子边盯着桌上一台车载式小电视看,见到来人,抬了下眼皮,便继续低头忙活自己的事。

9老蔡诊所(3)
燕婷皱眉,示意杜海明上前。杜海明过去,还没说话,那小女人头也不抬地道:“看病坐那儿等会儿,老蔡马上回来。”
杜海明用自己的证件挡住小电视的屏幕,小女人显然吃了一惊,抬起头,目光里就有了些慌张:“你们等会儿,我去找老蔡。”
“我们不找老蔡。”杜海明沉着脸道,“我们找姜大牙,他现在还在这里吧。”
小女人立刻手指上举:“姜大牙在楼上。”
杜海明瞪她一眼,转身和燕婷往里面去,找到楼梯,上楼。
门口那小女人看他们的背影转上了楼梯,立刻疾奔出门。
老蔡诊所居然颇为宽敞,楼上一百多平米的地方,隔成了两间,外间摆了几排掉漆的木质长椅,顶上悬着铁丝和挂药瓶的自制铁丝钩,里间则摆了几张床。
此刻,外间只有三个人在挂水,穿着非常朴素,一看就知道是生活在巨龙街上的人。进到里间,只有一张床上有人。头上缠着绷带,脚上打着石膏,靠墙倚坐,嘴里还叼着烟,面色肌黄,四只门牙非常显眼地凸在外面。不用问,这人就是姜大牙。
燕婷和杜海明还没到跟前,姜大牙就疑惑地看着他们,随即面上现出些慌张的神情。
“姜大牙?”杜海明问。
姜大牙不置可否,反问道:“你们谁啊?”
杜海明掏出证件晃了晃,姜大牙先是吁了口气,接着又开始不安。
“警察找我干什么呀,我最近没干坏事,真的。”
“你知道鲍国忠死了吗?”
姜大牙目瞪口呆,嘴巴微张,四颗门牙凸得更加厉害,看起来像鼹鼠:“啥时候的事?这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前天我们还在一起。”
“所以我们来找你。”杜海明说,“鲍国忠06年出狱后,一直跟你混在一起,他的事,你肯定比谁都清楚,我们想知道,究竟什么人跟鲍国忠有这么大的仇恨,要置他于死地。当然,你放心,鲍国忠已经死了,你们一块儿做过的坏事,都可以推到他的身上,但有个前提就是,你一定要配合我们的工作,不得有任何的隐瞒。”
姜大牙沮丧着脸,连连点头:“那你们可得保证我人身安全,没准杀了鲍国忠的人也打算杀我呢。要不,你们拘留我几天吧,反正在外面,我也没啥地方去。”
杜海明皱眉道:“拘不拘你得看你犯多大的事,你先跟我说说前天李洪为什么带人揍你和鲍国忠,你估计李洪有没有可能是凶手。”
姜大牙想了想,摇头:“李洪肯定不会为那点事杀人,除非他脑子进水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鲍国忠是什么时候?”
“就前天下午,就在这诊所里。他在外面闲着也没事,估计城南李洪那伙人还在找他,所以,大清早就跑这诊所里跟我做伴儿,下午4点多才走。”
“4点多就走了,不晌不夜的。”杜海明皱眉道,“他跟你说去哪儿了吗?”
姜大牙摇头:“没有,我也没觉得他有什么事。那天他在这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可能觉得闷了,想出去找地方散散心。”
“那你们平时没事时,都爱上哪儿消遣去?”
“我们能上哪儿啊,除了菜市场的赌档,就是满世界闲转悠。”
鲍国忠死亡时间是傍晚6点到8点钟之间,老蔡诊所离丹霞公园,步行大概40分钟,坐车的话只要15分钟,这中间的时间,不知道鲍国忠做了什么,他一个大老爷们,为什么要到丹霞公园去,而且,还死在偏僻的落叶小径间?
那边杜海明询问姜大牙,燕婷就站在门边。外间挂水的几个人,听到动静,这会儿正交头接耳,小声嘀咕。就在这时,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个40多岁,灰蓝色毛衣,外面披件黑色夹克,脚上趿着拖鞋的男人,快步上楼,一边走还一边嚷:“警察在哪儿?警察来了肯定没好事儿。”

9老蔡诊所(4)
燕婷见了心中不悦,但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警察就是你吧,还是个女的,我这儿真没来过女警察。”那人道。
听他说话的语气,应该就是这诊所的老蔡了。燕婷不想跟他多纠缠,冷着脸伸手拦住他:“我们来跟你没关系,就借你的地方找人说点事。”
“真没我什么事?”那人好像还不相信。
燕婷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他头伸里间去,冲着姜大牙大声道:“姜大牙你个孙子,在外头做啥坏事了,把警察给招来。下回你就是让人给大卸8块,我也不管了。”
里头的姜大牙回一句:“我都成8块了,找你还能给我缝回来?”
那人一时语塞,鼻孔眼里往外哼一声。回转身子,走到挂吊水几个人身边,找一位置坐下。边上人跟他打招呼,他也爱理不理的样子。
跷起二郎腿,摸出一颗烟来叼上,点着,吐出淡蓝色的烟雾。
燕婷不想搭理他,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医院里不能抽烟。”
“医院?”那人好像挺奇怪,“这儿不是医院,是诊所,老蔡诊所。我就是老蔡,这儿我说了算。我在我自己的地方抽颗烟,不该也归你们警察管吧。”
老蔡说话油腔滑调,一看就知道是那种长期混迹于市井之间的老油条。燕婷不想和他争辩,身子转向一边。但蓦然间,她心思一动,觉得好像有些东西触及了她某些记忆。她下意识地就侧过头,盯着老蔡看。老蔡的年龄应该在四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黝黑,嘴唇和下巴上,胡子参差不齐。乱糟糟的头发,毛衣上有两个黑色烧焦的小洞,像是被烟烫过,外套看起来穿挺长时间了,表面油光光的。光脚穿拖鞋,大冷的天也不怕冷。
燕婷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恍惚间,又觉得这个老蔡有点面熟。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难道我记错了,真的曾经在哪儿见过他?
老蔡很快就感觉到了燕婷的目光,大大咧咧地抬起头,盯着燕婷看。燕婷赶紧掉过头去,眉头皱得更紧,脑子飞快地转动,还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
如果在别的场合见到他,一定不会想到他是个医生。就算是医生,也该是那种庸医吧,只会瞧个头疼脑热伤风感冒的常见病,忽悠那些没钱去正规医院就诊的外来人员。
燕婷摇摇头,放弃了继续回忆——她跟这老蔡,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人。
杜海明还在里间询问姜大牙,看起来姜大牙挺配合,问询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中间叶洪伟打来电话,他已经在城南找到了李洪,确定了他没有作案时间。叶洪伟问燕婷这边是否有什么收获,燕婷压低了声音说暂时还不知道。
挂断电话,发现老蔡正斜着眼盯着她,燕婷负气瞪他一眼,再次转过身去。
楼梯下面有人叫老蔡的名字,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个打扮妖冶的女人。
老蔡满脸的不耐烦,应一声,正要起身,楼梯口已经上来一个女人。大冷的天光腿穿黑袜子,短裙窄得只能包住屁股,上身穿了件毛茸茸的白色小棉袄,领口里露出大红色的紧身秋衣。再往脸上看,又粗又黑的两道眉毛,像木炭,脸上抹很厚的粉,还是盖不住里面的摺子。这女人年龄显然不小,但偏往年轻姑娘那风格上打扮,凭着燕婷做警察这么些年的经验,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她所从事的职业。
“老蔡你怎么躲楼上来了。”这女人显然跟老蔡挺熟,上来就往老蔡跟前凑。

9老蔡诊所(5)
老蔡本来想起身,女人上来,他又继续坐那儿,摆着手道:“你别过来,离我远点。”
那女人笑,边上的燕婷真替她担心,担心她脸上的粉往下掉。
“你个死老鬼,这才几天没见,就装得跟公务员似的。”女人亲佻地伸手去摸老蔡的脸,老蔡想躲没躲过去。那女人继续道,“咋了,真不高兴了,要不今晚给我留个门,我收了工就睡你这儿。不过,现在你得赶紧给我打一针,要不我这心里不踏实。”
老蔡还没说话,边上有人开始起哄:“老蔡,甭等今晚了,现在就洞房吧。”
老蔡寒着脸骂一声:“没你什么事,少起哄!”他起身,眼睛瞄一眼燕婷,拉着那女人的胳膊就往楼梯口去,“少在这里丢人,晚上你爱上哪去上哪去,想糟蹋人,别找我。”
女人闻言瞪起眼:“老蔡你今天吃错药了!”
老蔡无奈,嘴巴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女人立刻吃惊地转头看了眼燕婷,闭嘴不言语了,乖乖跟在老蔡的后面下楼。
燕婷佯装不见,却觉得恶心。现在,她只想杜海明赶紧问完话,好离开这里。
又过了大约20分钟,杜海明才从里面出来,小本上密密麻麻记了好几页。燕婷吁了口气,也不说话,起身就往楼下去。
到了楼下,没见老蔡的影子,却听到一间屋里传来那女人的笑声。
出门,燕婷重重地呼吸。
在车上,杜海明说:“姜大牙交代了不少事,虽然都推到了鲍国忠身上,但我估计他也肯定参与了,否则,不会那么清楚。”
杜海明晃着手里的小本:“这里头,不少人都有杀死鲍国忠的动机,我们有得忙了。”
回到队里,叶洪伟已经先回来了。两方面汇总情况,排除了城南李洪杀人的嫌疑。李洪和鲍国忠姜大牙的过节,不过是因为鲍国忠欠了李洪几千块钱,李洪数次索要未果,这才带人揍了他一顿,姜大牙属于沾光。鲍国忠死亡时间,李洪正跟一帮人在春兴园喝酒,多人可以为他证明。
杜海明从姜大牙那里,了解到了不少鲍国忠这两年的劣迹,对涉及的诸多当事人,还需要进一步核实调查——明知道凶手未必就是跟鲍国忠有仇怨的人,但尽量多地了解受害人,才能分析出凶手为什么会选择他,成为自己的目标。
杜海明逐条汇报时,燕婷有些心神不宁。就像脑子里困住了些什么,现在,它们正左冲右突,寻找着突围的缝隙。很多画面竞相闪现,却都极为模糊。
蓦然间,画面定格,竟是个宽敞整洁的院落,还有个人站在院子里,看起来颇为孤单。
燕婷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见到老蔡会觉得似曾相识了。
在陆羽的书房里,她曾见到过一张素描画像。她曾向陆羽问起过画像里的人是谁,陆羽只说那是个在他生命里格外重要的人,却始终没有正面回答。
老蔡的模样也许和素描画像有很大的区别,素描本身,也无法给你一个感性的印象。但是,现在燕婷的感觉却那么强烈——
为什么!是我看错了,还是老蔡真跟陆羽有什么关系?他们怎么会有关系呢?
燕婷再也按捺不住,冲着大家说声“对不起”,快步到外面走廊上。叶洪伟做个手势,示意杜海明稍等,他也跟了出来。
“燕婷,不舒服?”叶洪伟关切地问。
燕婷勉强笑笑,摇头:“我没事。叶队,我想请个假,突然想起来约了个人。”
“你有事就去忙你的,案子有我盯着。”叶洪伟道。
“谢谢。”燕婷低头说,目光有些飘忽。
“跟我哪还用这么客气。”
燕婷怔一下,她从叶洪伟的话里听出了些别的味道。她犹豫了一下,转身,飞快地往楼梯那边去。叶洪伟盯着她的背影,眉峰慢慢颦起,悻悻地回屋。
坐在车里,摸出手机,想了半天,终于拨通了电话。
很快,陆羽的声音就在那头响起,一如印象中的那么平静,好像不带任何感彩。
“有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但是,我却不能肯定,我的判断是否正确。”燕婷压低声音道,还觉得有些紧张。
“你要说的事,一定非常重要。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对待。”
“事关你书房里那张素描画像,我想,我看到了那个人。”
沉默,听不到一点动静。
“我这里刚收到福建茶农寄来的秋茶铁观音,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请你过来品尝一下。当然,请你喝茶的目的,是我迫切想知道那个人的情况。”
燕婷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我现在已经在去的路上。”
“谢谢。”那边的陆羽声音柔和了许多。
燕婷深呼吸,忽然觉得缠绕心头许久的郁结,刹那间如轻烟飘散。
车子疾驶如飞,苍梧路,就在前方。


10流浪儿小瑞(1)
不知道多久以前,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小瑞睁开眼醒在昏暗的房间里。寂静环绕在周围,仿佛整个城市在他睡梦时消失,抑或是他,和他的家远离了城市。蛾黄色的窗帘半遮半掩,露出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小瑞想不起来这是黄昏还是早晨——天就要亮了,还是又要进入一个夜。
小瑞躺在宽大的床上,睁着眼睛,倾听。他竭力想在几个相连的房间里听到点动静,但一切都像是凝固了般死寂。
小瑞一双如猫般晶莹亮澈的眼睛,在昏暗里湿润。
他哭出声来。只有哭声打破寂静,撞到墙上又折回来。
后来,小瑞终于辨认出天色是黄昏,他的哭声就更响亮了些。哭声没持续多久,他忽然听到肚子里发出的一些声音。他饿了。
下床到客厅里打开冰箱,里面是空的。最后两个桃子和一罐饮料,上午或者昨天已经被他吃了。
光着脚,打开家里所有的门,黑呼呼的房间,家具都像蹲伏在黑暗里的怪兽。
小瑞这时反而冷静下来,他确信自己又变成了一个人。对这样的结果,他似乎早有准备。回到刚才睡觉的房间,在大床周围的家具抽屉里到处乱翻,找到几张被遗忘的纸币。
有了钱就可以买到吃的,把纸币揣到兜里,小瑞出门时没有丝毫迟疑。
门在身后“咣”的关上,他才想起钥匙丢在屋里了。
小瑞下楼,走上街道,正是华灯初上,夜的开始时。
小瑞对这城市并不陌生,他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他喜欢吃的点心。他沿着街道一侧慢慢走,在行人眼里,一副悠闲的样子。
城市的夜晚总比白天要热闹些,小瑞去的地方,又是城市最繁华的广场。
小瑞看见广场上有些衣衫褴褛的人,觉得很亲切。当一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穿件乌黑小白褂的男孩向他伸出手时,他从兜里掏了张十块的纸币给了他。
那小男孩叫赵树扬,他和小瑞,后来差不多跑遍了小半个中国。
又是熟悉的茶香——陆羽这里的茶香在燕婷的印象里都是一个味道。
陆羽冲水的手有些不稳,水花溅到了杯外。
燕婷坐在对面,讲了今天去老蔡诊所的事。陆羽凝听时,目光不时落在不远处的那张画像上。当燕婷说完,他已经开始怀疑燕婷是不是看错了,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看到陆羽面上的疑惑神色,燕婷沉默了一下,道:“也许,我们现在不该坐在这里。我想,你一定非常迫切地想去验证一下,老蔡是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人。”
“现在?”陆羽犹豫了一下。
燕婷看了看表:“时间还早,这时候老蔡一定还在他的诊所里。”
陆羽还想说什么,燕婷已经站了起来。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暮色涌来,水墨的城市,像老电影里的场景。
燕婷开车,陆羽坐在副驾驶的位子,车子向着巨龙街方向而去。
“如果老蔡真是画像里的那个人,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这个城市里,你怎么会没有他的消息?”燕婷小心地道,又加一句,“如果他真对你那么重要的话。”
陆羽目光盯着窗外,有些走神。行人匆匆,霓虹在暮色里,有些恍惚。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陆羽轻声道,好像说出这句话来,于他实在是件挺艰难的事。
“每个人心底,都有些不愿被外人知道的秘密。比如我,曾经是个流浪儿。”陆羽说。
燕婷怔住,吃惊地转头看他一眼。陆羽的面孔在幽暗的车里,好像白得有些刺目。燕婷知道他说的,必定是真实的,只是,她暂时还不能把陆羽和流浪儿联系起来。

10流浪儿小瑞(2)
“我以前的名字,叫小瑞。”陆羽的声音有些飘忽。
小瑞在自家楼洞里睡了3夜,他把钥匙丢在屋里了。这3天小瑞过得很自在,他再不用等待那个男人回来了。
那男人是他的父亲。
第4天,小瑞碰到一个邻居小孩,小孩挺神秘地说你爸被枪毙了。
小瑞虽然小,但还是懂枪毙是什么意思。他脑子里把父亲跟枪毙联系在一块儿,就觉得很羞愧。被枪毙的爸爸再也回不来了,也许这样,反而是件好事,至少,没有人可以打他了。
小瑞继续在这城市里游荡,很多小要饭的都跟着他走,他大方地买东西给他们吃,所以这些小要饭的都听他的话。他很神气。
又过了两天,他在回家的路上,发现钱不见了。不是花光而是不见了。
小瑞很伤心,他心疼钱的时候,还没想到他将开始另一种生活。
家门口,停着一辆警车,邻居小孩看见他,飞快地跑了过来,说:“你们家来了很多警察在翻东西,你快走吧,他们肯定是来抓你的。”
小瑞二话没说撒腿就跑,那些警察枪毙了爸爸,让他觉得害怕。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蹲在黑暗里喘息。
他想起这城市里还有个亲人,是他的小姑。也许今晚,他可以去小姑家。
过了3天,小瑞跟在小姑的后面走出站台,进入一个陌生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