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前两天告诉他:“你爸还没被枪毙,他欠了别人的钱,人家问他要,他没钱,就杀了人家。警察抓住了他,他迟早还是要被枪毙的。”
小瑞心里已经确信了父亲被枪毙的事实,对早晚问题不感兴趣。他想到自己又是一个人了,很开心。小姑说:“你没去过省城吧,小姑正好出差带你去玩。”
小瑞在省城街头很兴奋,这城市比他们那儿热闹多了,满街都是人,穿的也好,吃的也多,小瑞想我一定要在这里多玩几天。
他的兜里有小姑塞给他的200块钱,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用钱了。记得父亲以前出门时,常丢些钱给他,然后便三四天不回来。
钱比父亲要好,想吃什么就买什么,父亲却成天板着张脸,从来没个笑容。
小瑞想200块钱可以买好多东西了,他看到街两边林立的商店,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马路对面有家卖美国爆米花的,他最爱吃。想去买,又怕小姑回来看不见他。
对了,小姑刚才说要上厕所,让他在这儿等。
小姑和以前不一样了,带他出来玩,还给他钱。小瑞不想惹小姑生气,就决定等她回来再去买。
小瑞两条腿后来都站得酸了,他想小姑怎么还不来呢?
小姑上厕所的时候失踪了,好几天后,小瑞才明白,小姑是故意把他丢在省城了。
小瑞一个人在省城玩了十多天,白天就在街上转悠,晚上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一个星期以后,他兜里剩下不到20块钱,他的模样,已经是个十足的流浪儿了。
那天晚上,小瑞在一家商店的橱窗下睡觉,懵懵懂懂感觉有人踢他。睁开眼,看到面前站着3个小孩,最大的十五六岁,后面俩小的跟他差不多,十一二岁的样子。3个小孩全都穿着破烂的衣服,脸上满是污垢。
小瑞揉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点的那孩子又踢他一脚,大声道:“小要饭的,以后就跟我们一块儿混吧。”
小瑞分辩道:“我不是小要饭的,你们才是。”
3个孩子一起笑了,小瑞忽然觉得很害怕。大孩子说:“你不要饭就等着饿死吧。”
小瑞说:“我兜里有钱。”说完他就开始后悔,他已经从大孩子眼里看出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书包网txt小说上传分享

10流浪儿小瑞(3)
大孩子再踢他一脚,说:“你有钱就给老子买包烟来,要5块钱以上的。”
小瑞不相信地道:“你还这么小,就抽烟?”
大孩子不耐烦地在他脑门上拍一下:“别问那么多,快去买。”
小瑞想想,说:“我的钱要留着买饭吃,再说,我的钱也不多了。”
大孩子当时一脚就踹他心口窝上。小瑞本来是坐那儿的,这一下直往后翻,差点背过气去。小瑞疼得想哭,这时,他又听到那大孩子叫那两个小点的上来揍他。
他不想哭了,他想还是买包烟给他们吧。
那两个小要饭的围过来,他赶紧从兜里掏出5块钱:“我给你们钱,别打我。”
小瑞这时忽然看其中一个小要饭的冲他挤眼,他盯着那小要饭的看,觉得有些眼熟,接着就想起来这小要饭的他见过。在他家所在的城市,他曾给过这小要饭的10块钱。
小瑞还有点不明白这小要饭的挤眼什么意思,直到他低低在嗓子里,含糊不清地说声“快跑”,这才醒悟过来。小瑞爬起来撒腿就跑,后面三个小要饭的一路追下来。
小瑞越跑越快,穿马路,钻小巷,后来实在跑不动时,听到后面有人气喘吁吁地叫:“小孩别跑,大毛他没追来。”
小瑞这才停下,弯腰喘息,回头,看到跟过来的,是那两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叫小瑞跑的那小要饭的,就是赵树扬,小瑞后来一直叫他小哥哥。
另一个小孩,是大毛的亲弟弟,但他后来宁愿跟着赵树扬和小瑞,也不愿回到大毛身边。他无名无姓,赵树扬一直叫他大毛的老弟,小瑞后来也一直这样称呼他。大毛的老弟脸上有道伤疤,很显眼,赵树扬说,那是让大毛拿火机给烫的。
3个孩子在省城,后来又遭遇过大毛几次,每次都被大毛撵得到处跑。
小瑞被大毛抓到过两次,一次是他的大腿内侧让大毛用钳子夹下一块肉来,另一次是头被按到水里差点淹死。
后来离开省城,多少有些避开大毛的目的。
他们像3条鱼,溜上一列火车,几天之后,到达了另一个陌生的城市。
后来的几年里,他们就这样在不同的城市间漂泊。期间,大毛他老弟被一个中年男人领走了,小瑞和赵树扬进过几次收容站,但每次,他们都要想办法逃出来。
有人问小瑞,为什么不愿意被领养或者遣送回去,小瑞都会说:“还是外面好。外面地方大,我跑得快。”
小瑞的大腿和肚皮上遍布伤痕,那都是在收容所里被人烫的。
漂泊了两年之后,小瑞和赵树扬从一烈货车上睁开眼,发现进入了另一个城市。在车站外头的广场上,他们知道了这城市的名字。
——云龙市。
到达云龙市的那一年,小瑞11岁。这里,后来成为了小瑞流浪的终点。
车子停在街对面,隔着雨幕,老蔡诊所门前一个立式灯箱,看起来毫不起眼。
铝合金门还开着一扇,里面隐约可见围坐着一帮人在打牌。烟雾缭绕。
燕婷递给陆羽一个望远镜,陆羽透过镜片逐个扫视那帮打牌的人,没有记忆里的面孔。老蔡不在。燕婷后来用望远镜看了,也证实了这点。
雨还在下,车里的陆羽和燕婷俱都无声地等待老蔡出现。
诊所里的那帮人,有男有女。男的看起来粗俗,女的打扮妖艳,不时还有些打骂和嬉笑声,穿过雨幕而来。燕婷盯得有些累了,闭上眼睛,陆羽轻微的呼吸,竟能在雨声里,如此轻晰地响在耳边。这一刻,燕婷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自己很期待这样的时刻——和陆羽待在车里,雨幕包裹着他们,他们与这光怪陆离的世界无关。

10流浪儿小瑞(4)
蓦然间,她察觉到了陆羽的呼吸稍微重了些,下意识地睁开眼,扭头看向窗外。
只见暗夜里,有两个人正冒雨跑到诊所门边,那男人正是老蔡,身边是个年轻的女孩。女孩夸张地半个身子都搭在老蔡身上,老蔡揽住她背的手,也在毫无顾忌地上下滑动。
老蔡回过头来,大声招呼屋里的人,立刻,有两个男人出来,把灯箱抬到屋里。
老蔡这时站在门边,探头向外面张望了一下。燕婷相信这时,陆羽一定看清了他的面孔。她侧头盯着陆羽,已经从他紧皱的眉峰和凝重的表情里,看出了端倪。
——老蔡就是他书房里画像上的人。
“你要不要进去找他?”燕婷轻声问。
沉默,但呼吸声却渐渐平静下来。燕婷也不再问,和陆羽一起看窗外的老蔡。
“我们回去。”陆羽说,声音居然有些疲倦。
燕婷迟疑了一下,还是发动车子,回苍梧路。
小瑞和赵树扬夜里在一家夜总会后门口的门洞里睡觉,第二天醒得很晚,差不多要到11点这样,他们去一家固定的餐厅吃饭,当然是吃些别人剩下的食物。如果顺利的话,他们还能要到块钱。
没事的时候,小瑞和赵树扬会坐在路边晒太阳,从他们聊天的内容里,可以知道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赶紧长到18岁,那样,他们就能自己打工赚钱,养活自己了。
但他们只有11岁,离18岁还有7年的时间,这7年里,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有一次,小瑞他们被另一群街头孩子追打,小瑞的屁股被打烂了,坐都不能坐,后来还化了脓。看小瑞疼得厉害,赵树扬就带小瑞去医院了。
混到里面,医生撵他们走。两个流浪儿就趴在地上撒泼,大声嚷嚷,叫救命。
扔出去几回,又回来。医生最后没办法,只能帮着小瑞看了屁股,还给了他点药。
小瑞趴着睡觉大半个月,屁股才好。
这时候,他们结识了来自四川的小姑娘,11岁。小姑娘的父亲捡破烂,每天晚上,只管接过小姑娘送来的废品,并不过问她的事。小姑娘没事就跟在小瑞和赵树扬的后面,三人打打闹闹,看起来很亲密。
小姑娘说,如果有一天,他们离开这城市,一定带上她。
小瑞和赵树扬答应了她,很郑重。小姑娘听了就很开心。
接下来,就是个让小瑞终身难忘的雨夜。
雨很大,差不多是那年夏天最大的一场雨。小瑞他们三个,被迫从门洞里转移到了夜总会大门边的台阶上。为了防止被雨溅到,他们三个,还每个找了一个纸箱子,挡在身前。
下半夜,三个少年都睡着了,睡得很沉。
雨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穿雨衣的男人,他的面孔在兜帽的阴影里,极为模糊。他发现了台阶上的3个少年,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走过来,站到了流浪儿的面前。
停顿的时间不长,他便慢慢弯下腰,抱起了那个四川小姑娘。
小姑娘身子碰到沾了水的雨衣,立刻醒来,大力挣扎。但穿雨衣的男人已经用力将她抱住,一只手还捂在了她的嘴上,把女孩一些叫声堵住。
他就这样抱着小女孩径自走向雨幕。
小瑞这时忽然醒来,看到那男人的背影,还有从他身子前面叙伸出来的一条腿——边上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他被那个男人抱走了。
小瑞警觉地坐起来,推醒睡在一边的赵树扬。
两个少年目睹了穿雨衣的男人,抱着小姑娘进到了夜总会边上的文化宫。俩人对视一眼,悄悄起身,跟了过去。文化宫里有很多场馆,还有空地。穿雨衣男人进去后转了一圈,居然消失不见了。小瑞和赵树扬很着急,俩人分头去找,很快,小瑞就发现了目标。

10流浪儿小瑞(5)
在两间幢房子中间的凹陷处,穿雨衣的男人已经把小姑娘放到了地上,而小姑娘双目紧闭,竟似已经没有了呼吸。那男人慢慢蹲下身,手抚在女孩的脸上,动作轻柔。他背对着后面偷窥的小瑞和赵树扬,因而两个少年,还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去找人来帮忙,我在这里盯着。”赵树扬说,“实在不行就找警察。”
小瑞一向听赵树扬的话,闻言撒腿就往外面跑。雨夜的街道死一般寂静,小瑞站在街道中央四处张望,连个人影都没有,更不要说警察了。好容易等到有辆夜车疾驰而来,小瑞赶紧站到路中央使劲地招手,车子侧了一下从他身边驶过,溅了他一身的雨水。
小瑞还不死心,往前面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跑。那里,有个骑车的路人刚好经过,小瑞兔子一样奔过去,抓住自行车的后座,那人晃悠了一下,才稳住身子,回头。
那是小瑞第一次见到蔡世忠,那时候,他看起来还很年轻,跟许多年后见到的老蔡,还判若两人。
陆羽的思绪纷飞,不知觉中,车子已停到了飞羽堂外的巷口。
“如果今晚你不想被人打搅,我可以改天再来。”燕婷低声道。
陆羽怔一下,随即摇头:“下回再来,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我还想问你,上回的那个蜜月杀手抓到了没有,我们的分析,正确率有多少。”
“我觉得你今晚,会有很长的一段记忆需要整理。”
“我的时间还有很多。”陆羽苦笑,“你知道吗,有时候一个人喝茶,也是件挺无聊的事。”
燕婷无语,那个院落里孤单的身影,忽然又浮现在眼前。于是,她就相信了陆羽的话。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没有人愿意把自己困守在这样一间老宅里。
在陆羽身上,一定有些不为别人所知的秘密。
那会是什么?
燕婷发现那秘密对于她的诱惑,甚至比最近系列杀人案的真相还要大。她又怎么能拒绝陆羽的邀请呢?
这回,陆羽带着燕婷坐到了正房二层临窗的椅子上。外面有雨,茶香正浓。
燕婷偷看对面的陆羽,他的面孔,看起来还是那么苍白。
“我不会再问关于老蔡的事,也许有一天,你会愿意把这段记忆与我分享。”她说。
陆羽苦笑,算是对燕婷的理解表示感谢。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聊聊那个罗晓峰吧,他现在的情形如何?”陆羽问。
燕婷沉默,呷一口茶,淡淡地道:“他死了,被人杀死了。”
陆羽奇道:“死了?杀手难道也会被别人杀死?”
“杀死他的人,还杀了另外两个人。”燕婷凝重地道,并且,从包里取出两个资料袋,慢慢推到陆羽的面前。
陆羽接过来,看得仔细。雨声润在耳边,燕婷发现自己忽然有些没法集中精力,有些久远的画面在脑海里翩跹起舞,那时候,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逃离这城市,去往一个没有人迹的地方,远离红尘。
她有些恍惚,好像不知道现在身处的院落,究竟在何方。


11神谕杀手(1)
新昌路北坊巷。这是燕婷和杜海明,第3次造访鲍国忠的家人。
开门的还是那个老人,鲍长寿,鲍国忠的父亲。看上去,他就是那种劳作了一辈子的男人,脸上沟壑纵横,皮肤黝黑,手指骨节粗大,看人的目光是软绵绵的,但却藏着股韧性。对于警察的来访,他显然带有些敌意。燕婷知道,鲍国忠遇害之前的日子,这个家没少接待过警察,警察每次带来的,都是些不好的消息。
“儿子死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什么时候,能让我们过上平静的日子?”老人的话里,明显带有些敌意。
燕婷盯着他,平静地道:“我们现在所做的,只不过是想早点抓住凶手。”
老人垂下目光:“我们根本不在乎谁是凶手。”
“但我们是警察,抓凶手是我们的职责。”燕婷诚恳地道,“我们知道鲍国忠给这个家带来了太多的伤害,现在,你们只想随着他的去世,重新过回那种平静的生活。我们无意来打破你们的希望,只是,希望能够得到你们的帮助。”
老人怔怔无语,身子让到一边,目光仍然不与燕婷的对视。
躲避目光的交流,说明他在隐瞒些什么。看来陆羽的判断是正确的,对于受害人鲍国忠的分析,必须从他的家人着手。
家里很简陋,看得出来,鲍长寿的生活过得挺拮据。
鲍国忠的母亲不在,燕婷知道,虽然她已近70的高龄,但仍然每天推辆三轮车,去附近的菜市场贩卖蔬菜,生意好时,一天能赚50多块钱。每天50块钱,对于这个家显然颇为重要。
“今天早些时候,我们走访了附近的几位邻居,他们对鲍国忠的评价都很不好。两年前,他刑满获释后,一直住在家里,不仅常为些琐事与邻居们起争端,而且,对你们二老也颇为不敬。知道鲍国忠遇害的消息,那些邻居们好像都吁了口气,我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鲍长寿叹息:“这样的儿子,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燕婷道:“可他毕竟是你的儿子,你就没有一点痛心的感觉?”
“我只为生出这样的儿子感到耻辱。”老人说话简洁,“要知道他长大后变成这样,我宁愿在他小的时候,就把他掐死。就算政府把我拉出去毙了,我也不后悔。”
燕婷皱眉:“难以想像,一个父亲会对亲生儿子怀有这么大的怨恨,难道鲍国忠对这个家庭的伤害,真的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你们走吧,我没法告诉你们更多。你们的工作一定很忙,何必要浪费在这件事上?不管杀死我儿子的人,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会怨恨他。相反,我还很同情他,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下决心去杀死一个人,那决心的背后,不知道藏着多少无奈。”
老人此后再也无语,目光盯着墙角的某个角落,脸上是种倔强而隐忍的神情。燕婷盯着他看,感觉到他带些凄苦的眼神背后,似乎还藏着些别的什么。
后来,她终于明白了,那是屈辱——
那天,燕婷和杜海明还去了菜市场,远远地看了那个枯瘦的老太太跟人讨价还价。三轮车上的菜还有很多,这一天的生意显然并不太好。没有顾客的时候,老太太就站在边上,目光呆滞地盯着某个角落。她的头发已经花白,她单薄的身子,似乎再也无力承认任何一点的打击。远处的燕婷和杜海明,看着这样的画面,忽然都有了想落泪的冲动。
离开菜市场,杜海明问燕婷现在去哪儿,燕婷回答他的只有三个字:“北坊巷。”

11神谕杀手(2)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燕婷和杜海明差不多敲开了鲍家周围所有邻居的房门,那些邻居们在谴责了鲍国忠的种种劣迹后,俱都闪烁其辞。但是,最后,还是有人忍不住道出了鲍家这些年的境况。
燕婷和杜海情沉重,他们终于知道鲍长寿脸上屈辱背后的内容了。
鲍国忠两年前出狱后,一直跟父母及弟弟一家同住。这对于鲍家,无异于一场噩梦的开始。鲍国忠好吃懒做,身无长物,虽然在外面不知用什么手段,也能混到些钱财,但大多数时候,他都穷得要死。这时候,鲍长寿的积蓄便成了他觊觎的对象。鲍长寿夫妇劳苦了一辈子,攒点钱不容易,但鲍国忠却丧尽天良,竟然在要钱未果的情况下,对年迈的父母大打出手。鲍长寿还曾经被儿子暴打过后,丢到门外,有邻居好心上前扶起他,但却立刻遭到鲍国忠的威胁。于是,大家对于鲍家的悲剧,对鲍国忠的恶行,大多敢怒而不敢言。两年期间,鲍长寿夫妇不知道被儿子打伤过多少次,特别是后来,他们的积蓄无存,再也拿不出钱来的时候,鲍国忠变得更加穷凶极恶,有时候深更半夜喝了酒回来,无端就能开始打砸家里的东西,老两口只要稍加阻拦,他便会大打出手。于是,更多的时候,只要鲍国忠回来,老两口都会把自己关在屋里,相对饮泣。
这样的生活,对于任何人来说,无异都是场灾难。
被自己的儿子打,对于鲍长寿来说,无疑是种耻辱。在和老伴躲在屋里相对落泪的时候,他的心底,一定无数次痛恨生出这样的儿子来,甚至,他还会因此而生出杀机。但杀人,对于一个善良年迈的老人来说,根本就是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所以,他才会同情杀死了鲍国忠的凶手。在他想来,能够生出杀机并且将之付诸于行动,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无奈。
以上,是燕婷和杜海明从邻居那里掌握的情况,但是,鲍国忠的劣迹并不止于此。
现在,燕婷和杜海明站在了鲍国良的面前。
“我们想知道,你鲍国忠,也就是你哥哥殴打你的父母时,你都做了什么。”杜海明问。
鲍国良脸颊肌肉颤动了一下,警察这样问,他必定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无法隐瞒。他慢慢举起了自己的手,赫然可见他右手小指已经齐根断去。
“这是鲍国忠干的?”杜海明脱口而出,脸上的怒意更盛。
“你们以为我会放任他殴打父母吗?”鲍国良脸上现出些痛苦的神情,“他不是我的哥哥,他是个畜生。他打断我的肋骨,剁了我的手指,我一年里三次被送进医院,如果我再站到他的面前,惹恼了他,你们难道还怀疑他真的能打死我吗?”
燕婷和杜海明俱都胸口起伏,显然对鲍国忠的劣迹,已是深恶痛绝。
“那么,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跟妻子离婚,是否也跟鲍国忠有关?”燕婷小心地问。
鲍国良沉默,但脸色阴沉得更加厉害。
燕婷和杜海明一齐盯着他看,似乎都预感到了更深的灾难。
鲍国良无声地落下泪来,接着整个身子都开始剧烈地颤抖:“我说了,他是个畜生,如果还有一点点的良知,他都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
“他对你的妻子做了什么?”燕婷的声音都带上了些颤音。
“他糟蹋了她!”鲍国良低吼,已是涕泪纵横,“他还威胁她,如果把事情说出去,他就去杀了她的全家。你们知道吗,本来我应该有个孩子的,那个畜生,在明知道她怀有身孕的情况下,仍然不放过她。如果我再不跟她离婚,她就要被他折磨死了。”

11神谕杀手(3)
鲍国良身子晃了晃,好像已经无法面对那惨痛的经历。杜海明抢先一步,上前将他扶住。鲍国良继续道,“我也要疯了,如果他不死,我也会想办法杀死他。我一定要杀死他,他不死,我们这个家就完了!”
扶他过去坐下,杜海明叹息一声,回头,看到燕婷眼眶已经变得湿润。
“为什么不报警?”燕婷沉声问。
“我们一家已经受尽了屈辱,报警之后,就算你们能抓住那个畜生,你们以为,我还能让年迈的父母,我那受尽折磨的妻子,站在法庭上,再次蒙羞吗?”鲍国良泣道,“我宁愿有一天,让我找到机会,亲手杀了他。”
“那么,鲍国忠是你杀死的吗?”杜海明问。
鲍国良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我再也没有机会杀死他了,有人抢在了我的前头。”
燕婷沉默,这样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如果鲍国良真有杀人的勇气和胆量,鲍国忠与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可以说每天都有杀死他的机会。但他却屈辱地生活在鲍国忠的阴影下,也许杀机,永远只能存在于他的心里——他是个懦弱的人。
但她还是要问:“25号晚上6点到8点之间,你在哪里?”
鲍国良怔一下,随即便明白了燕婷的意思。他稍微想了想,道:“那些天晚上,我在厂里加班,一直忙到12点多,这你们可以去调查,我一步都没离开过车间。”
燕婷点头,知道他说的,必定属实。
鲍国良和陈建平、欧小兰一样,都有杀人的动机,但是,案发时,他们却全都有不在场证明。蓦然间,燕婷心思一动。
他们三人全都有确凿无疑的不在场证明,难道这只是巧合?
告别了鲍国良,回局里的路上,杜海明突然问:“燕姐,今天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调查鲍国忠家人?要不是你,这么重要的线索,差点就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过去了。”
燕婷知道他的意思,前两次走访鲍国忠的家人,都是泛泛地了解了些情况。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鲍国良说过的一句话,‘我们家,宁愿没有这个人。’”她说。
忽然她恍惚了一下——其实注意到这句话的人并不是她,而是陆羽。昨夜的小楼上,陆羽看完卷宗,眉头紧锁,他也不能从中有所发现。
他惟一可以告诉燕婷的,就是再去跟进一下鲍国忠的家人。
燕婷离开飞羽堂时,并没有觉得失望,相反,还觉得很轻松。如果每次来,一定要从陆羽那里得到什么,那么,会让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于功利。
“神谕杀手。”这是临别时,陆羽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
燕婷稍怔,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陆羽既然没有再说的意思,那就意味着他思考得还不成熟,他不想说的,燕婷也就不愿再问。
但仅仅是那四个字,已经让她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了。
“有人认为,几乎所有的连续杀手都可视为临床上的精神错乱患者,并且其精神上的病态,都典型地表现为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或性狂的形式。但事实上,美国刑事法庭在审判绝大多数系列杀手时,他们大多神志完全正常,只是他们观察和思考这个世界的方式完全不同于常人。”燕婷说。
这是重案组的办公室,燕婷向叶洪伟和杜海明解释何谓神谕杀手。
“神谕杀手,在犯罪心理学领域,应该归结于幻觉动机和使命驱使动机的混合杀人模式。幻觉动机,让他们在听到或者看到某些幻觉景象后,产生杀人的理由。而使命驱使动机,让他们相信自己肩负某种使命,而这使命来自于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比如上帝或者外星人,它们驱使他,为这社会清除一些诸如诸女吸毒者那样邪恶的人群。”燕婷道。

11神谕杀手(4)
叶洪伟和杜海明面面相觑,这样的论点,是他们以前不曾听说过的。
“如果我们面对的,真是这种类型的凶手,那么是不是说,他跟受害人,并不一定有什么关系,他只是通过自己的标准,来选择受害人?”叶洪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