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人也站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刺鹫像雕塑一样将头靠在大汉的胸前,两个人面对面跪着一动不动。中年喇嘛发现刺鹫的额头和大汉胸前骷髅文身的额头紧贴在一起,不由得眉头一皱。他知道这是藏人见面的一种碰头礼,很有些学问。
中年喇嘛隔着一尺远的距离仔细端详着刺鹫,他突然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拿一条哈达过来,快!”中年喇嘛朝仆人喊着。
仆人忙送上来一条洁白的哈达,中年喇嘛接过后顶礼三下,将哈达裹在了刺鹫的头上,嘴里念了几句经,然后倒退了三步,用力扯下了哈达,原本跪着的两人才缓缓分开后各自软绵绵地倒下,不省人事。
“把大汉抬走!”喇嘛吩咐道。
上来三个人将大汉抬去了后帐,中年喇嘛则亲自将刺鹫的身子放平,轻轻将哈达缠在了他的头上,众人随即围了上来,大家惊异地发现刺鹫的额头竟出现了一片大的红斑,而中年喇嘛拿开哈达后红斑当即消失了,刺鹫的额头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如此反复多次,红斑只要哈达一盖上就会出现,众人唏嘘不已。
过了一会,刺鹫的嘴角在不断抽搐,好像在说着什么。
“大师,他怎么样?有没有问题?他在说什么吗?”久美关切地问。
“说的是梵语,快出去煨桑。”
仆人听了忙出帐点了香火柏树枝。
“烟是朝什么方向飞去的?”中年喇嘛急急地问道。
“朝西!”仆人出去看了一眼进来回答。
“朝西去了!”中年喇嘛若有所思,“来,把他的头朝西摆过来!”众人听喇嘛吩咐便忙手忙脚乱地将刺鹫抬正了位置,让他头朝正西面躺着。
此时刺鹫的嘴像被人扔到岸上的鱼一样努力地张合着,不久终于完全张开了,他眼睛不睁,可嘴里渐渐清楚地大声说着话,还带着点诡异的唱腔。他说唱道:手中端的这碗酒,要说历史有来头:碧玉蓝天九霄中,青色玉龙震天吼。
电光闪闪红光耀,丝丝细雨甘露流。
用这洁净甘露精,大地人间酿美酒。
要酿美酒先种粮,五宝大地金盆敞。
大地金盆五谷长,秋天开镰割庄稼。
犏牛并排来打场,拉起碌碡咕噜噜。
白杨木锨把谷扬,风吹糠秕飘四方。
扬净装进四方库,满库满仓青稞粮。
青稞煮酒满心喜,花花汉灶先搭起。
吉祥旋的好铜锅,洁白毛巾擦锅里。
倒上清水煮青稞,灶膛红火烧得急。
青稞煮好摊毡上,拌上精华好酒曲。
要酿年酒需一年,年酒名叫甘露甜。
酿一月的是月酒,月酒名叫甘露寒。
酿一天的是日酒,日酒就叫甘露旋。
…
有权长官喝了它,心胸开阔比天大。
胆小的喝了上战场,勇猛冲锋把敌杀。
…
喝了这酒好处多,这样美酒藏地缺。
这是大王御用酒,这是愁人舒心酒,这是催人歌舞酒。
听刺鹫大段大段忘情地说唱着,周围的人显得十分纳闷,纷纷围过来,又不敢靠得太近。年长些的细心听到刺鹫的唱词,还不时地扇着嘴皮子轻声念叨着什么,声音非常小。年轻的则互相大声地议论着,他们从没见过这架势。
“啊?这小子嘴里说的是什么啊?”
“不知道,听不懂,从来没听过。”
“是诗吗?”
“像是戏里的台词。”
“不会吧?”
“这是格萨尔史诗,他在朗诵格萨尔大王的故事。”中年喇嘛激动地喊道。“识藏了,识藏了!这个孩子识藏了,快,快去看摔跤手醒过来了吗?”
“已经醒过来了,正在喝茶压惊!”头人应着中年喇嘛的话。
“快把他叫过来!”
“谁?把谁叫过来?”
“哎呀,我的头人,你怎么也糊涂起来了?还能有谁?快去把摔跤手叫过来,我要看看这个孩子识的是白藏还是黑藏,快去!”
“哦,好,好,好!”头人回过神来忙向下人招手,“去,快去把扎巴请过来!”
不一会仆人扶着脸色发青的大汉进来了,中年喇嘛还没等摔跤手坐稳便急不可耐地上前解开他胸前的袄子,仔细端详起他身上的文身来。
“这是什么时候文上去的?”喇嘛问道。
“啥呀?文身吗?”
“对!仔细地说,想起来什么说什么。”
“这是我二十岁那年拿摔跤头名的时候玛旁雍错的苯教巫师给文上去的,说是普尔巴战神的愤怒相,可以保佑我战无不胜!”
“原来是苯教的巫师文上去的!”中年喇嘛自言自语道,他用手丈量着文身的长宽,不时地抵近细看。
“哦?是普尔巴战神的愤怒相?”千户头人有些疑惑,他走南闯北多年,曾深入过藏北无人区,其间见过很多的战神塑像,个个都是霸气十足,张牙舞爪!可也从来没见过眼前这副血腥形象的。
“这个文身没有文完整。”
“对,没有文完整,巫师当初也是这么说的。”扎巴指着自己胸前的骷髅头说道,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文身额头有一块发红,怎么搓也搓不掉,好像是刚刚被蹭上去的人血。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喇嘛盯着他文身上的红斑紧张地问。
扎巴晃了晃脑袋,掐着指头算了半天:“这是我二十岁的时候文上去的!我今年三十九岁了,应该是十九年前的事情!我很小就去练摔跤了,本来想去拉萨做班禅的卫士,后来验身的时候就因为有这个文身没有通过选拔,我后悔死了,连死的心都有。”
“为什么没有文完整?”头人急切地问扎巴。
“这个我也不清楚,苯教的巫师没有告诉我。”扎巴疑惑不解地回答。
“识藏的这个小子多大了?”喇嘛问周围的人,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他比我大一岁,叫刺鹫!”久美抱着刺鹫的头,她觉得该回答喇嘛的话,因为这些人当中她只相信穿袈裟的人。
“千户小姐,小僧冒昧问您多大了?”
“我…”久美刚要张口,却被头人使了个眼色,奶妈也用力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吭声。
头人悄悄地背着众人在喇嘛的眼前比画了个十八的手势,久美看见了,狠狠地点了点头。
“哦!”喇嘛仰天长叹一声,“那就对了,我们的大法台等的就是他!”
中年喇嘛转身扯着头人的袖子出了帐,并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跟着来。头人的侍卫紧随其后把住了大帐的门。大家只听他俩在帐外窃窃私语了几句,谁都没听清中年喇嘛说了些什么,只听到头人发出一声比一声高的惊叹。
片刻后中年喇嘛回到大帐,草草收拾了一下,忙又出门借了一匹马飞奔而去。头人目送喇嘛远去后脸色凝重地进了帐,他咬了咬嘴唇,吩咐下人把刺鹫五花大绑了起来,周围的人大惑不解。
“阿爸,你要干什么?他都没有力气起身了!”久美冲上来阻止下人捆绑刺鹫。
“把小姐也押下去!”头人大喝一声,手下人怔住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是没人敢动手!
“没听明白吗?把小姐也捆了押下去,谁敢不听命,本头人就砍了谁的双腿!”听头人发怒了,下人们不敢怠慢,连忙将久美也绑了,只是绳索没有捆得像捆绑刺鹫那般紧。
“阿爸,你疯了吗?”久美挣扎着。
“千户头人,您开恩啊,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父女两个,有话好好说啊。”奶妈也着急地替久美求起情来。
“不要啰嗦!”头人瞪了奶妈一眼,眼皮子使劲挤了挤,奶妈就不再吭声了,可还是暗暗掉着眼泪。
“把他们押下去,分开关起来,严加看管!尊敬的客人们,你们也分头散了吧,改天我们再聚。”头人说罢转身离开了帐房。
众人知道头人的脾气说风就是雨,也迅速知趣地散去了。他们出门就发现天边有七彩的火焰云,好像黎明来得格外早。
“这么晚的天气竟然有火焰云出现,这是瑞兆,快去喊人,识藏了,识藏了!”
“这根本不是瑞兆,这是邪兆。晚上就应该是黑的,不该有光彩,有悖常理!”
一时间众说纷纭。
“谁识藏了?”
“铁下巴的儿子!”
“他?”
“对了,就是他,而且还是识藏!”
“是大智大慧的识藏?什么人掘藏的?”
“是普尔巴战神!”
“我的天呐!神灵伏藏又掘藏,这小子福分不浅啊。”
…
“刺鹫识藏了!”
“对,就是热布的儿子!”
…
“识藏了,识藏了!”
“普尔巴战神的威名!您的威名真是无处不在啊,想不到这个毛头小子有这福分,难得,实在是难得!”草原上的老阿妈双手合十向天祈祷。
不大一会,刺鹫识藏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黑黢黢的草原上飞快地传开了,人们争相传颂。
草原上有人识藏了,而且是大智大慧的战神藏,这可是件大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原本寂静的草原变得热闹起来。
次日天气很好,蓝得发青的天上是擦着头皮飞过的白云,坦荡无垠的草原上是云朵般的千座帐篷。从邻近各地、各部落涌来的马队和人群扎满了整片西玉树草原,他们大多是逐水草而居,以帐篷为家的牧民。奇怪的是,这些鲜亮豪华的夏帐好像天生适合搭在草原上一样,使绿色的草原倍增了活力和美丽。
好不容易聚集在草原上的人们第一时间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佩戴上了最贵重的装饰品。男人们在鲜艳服装的衬托下显得越发精神,个个英气逼人。他们皮袍裹腰,腰插漂亮的银鞘长刀,貂皮、豹皮镶满一身。女人们也羞答答地打扮起来,她们就着清澈的溪水,用牛羊脂膏做成的头油将自己黑色的长发仔细地梳成了“百缕”辫子,在辫子中间缀满了大串的绿松石,个个显得端庄华贵。大家成群结队,摩肩接踵地来来往往,相互品头论足地欣赏,比赛炫耀着,以此为荣。
这庆祝伏藏瑞兆的大好机会,更是青年男女谈情说爱、“打狗”求欢的好时机。牧民们的爱情很简单,他们管恋爱叫“打狗”,因为草原上的小伙子要得到别人家帐篷里的姑娘,必过的最大关口就是得对付每家都养着的以凶猛狂暴著称于世的大番狗。这些番狗平时大多由自家的妇女喂养,所以它们对女性还比较客气温柔,如果是男人接近它们,它们就会发出恐怖的吼声,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用粗粗的铁链都拴不住它们。现在,藏狗留在家里看护牛羊,姑娘们完全暴露在小伙子的眼皮底下,可不是小伙子们的好事?他们用劲了全身的力气对唱欢舞,相互挑逗暗示,眉目传情。小伙子们还不时拉拉扯扯,碰一碰姑娘们,姑娘无情,就会生气讨厌地避开,要是有意,姑娘就一脸羞答答的样子,小伙子就可以大胆地跟她相爱了。
个别姑娘扭扭捏捏的样子逗得老头、老太太们咯咯大笑起来,老人们互相瞅着,憨笑着,她们的眼里都笑出了眼泪,这眼泪应该不全是咸的,或许有淡淡的甜味。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她们年轻的时候,她们当年一样光彩照人,一定引得无数小伙神魂颠倒…
夜幕降临,这时真正漂亮的姑娘们纷纷露面了。当草原深处点燃起堆堆牛粪篝火时,小伙子们就借着篝火跳起舞来,男男女女都会加入。舞会达至一个又一个高潮时,男女青年们各排一边,合成圆圈,边跳边唱好不快活。
第十七章 大法台心病
千里之外的塔尔寺内也是热闹非凡。寺庙正面的一个山坡上,人山人海,很多喇嘛围着一块巨幅的布幔做晒大佛的法事活动。这大幅的唐卡,有一整片山坡这么大,大到裹起来之后有上百丈长,需要上千人奋力才能抬动,抬着走的人连成的队伍有一里多长。人们纷纷为能抬到大佛而自豪不已。
大法台亲自到现场做祷告,当他看到那白色的布幔被缓缓地掀开,露出里面色彩绚烂的巨幅唐卡时眉开眼笑。巨大的唐卡缓缓而下直到铺满整个山坡,众人们真是意外的惊喜和兴奋。旁边有众多喇嘛们开始敲锣打鼓,吹响法号,燃放鞭炮,众多虔诚的佛教徒向唐卡敬献哈达。
观看完晒大佛后,人们排队进入寺庙。在转经筒前,不少牧人顺着自己的心声转起经筒,祈求佛祖佑护!寺院中门广场中的八座白色的功德塔在艳阳下端庄耸立。
寺里面的祈寿殿里人头攒动,那里有一棵为了纪念宗喀巴母亲的“母子连根”菩提树。传说当年宝贝佛降世时脐带血滴落的地方长出一棵菩提树,树根延绵至寺内主殿的塔下,树上有十万片叶子,因而建成佛殿祈福。周围的墙壁上有艺僧正在用真金白银、红珊瑚磨成粉做颜料,准备维护壁画,这些壁画都是历经数代工匠精心绘制而成的。
离开西玉树草原的第三日傍晚,一匹快马疲惫不堪地驮着中年喇嘛来到了塔尔寺山门外,几个打扫卫生的年轻喇嘛忙上前扶住了筋疲力尽、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老僧。
“大法台,图旦师傅回来了!”
“哦!请他进来。”大法台只是轻声应允了一下,继续静坐。
“大法台,我找到扎仓活佛灵童了!”图旦进了大殿顾不上喝口水,急忙朝大法台回禀道。
“在哪里?”大法台一听是关于扎仓灵童的事突然来了精神,睁开了眯着的眼睛,眼神里发着奇异的亮光。
“就在西玉树草原,快马三天就到!”
“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护法神显灵了!灵童身上的瑞相在一瞬间释放。大法台,您让我去玉树寻访多年,这次终于有结果了。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啊!”图旦由衷地感叹。
“这么多年了,终于又见到你了,扎仓!”大法台的眼眶有些湿润,他朝西方自言自语着,言语间满是感慨。随后他意识到自己动了真情似有不妥,忙又正了正色道:“带上法器和我的金印,速派快马去接灵童,不得延误!”
“可是大法台,有一事咱们不得不小心应对。事情还远不是您想象的那么简单!”
“哦?怎么说?”
“护法神显灵的时候灵童身上带有血气,看来是有不小的血光之灾,且无可避免。我们需要先避一避。”
“竟有这等事?会是什么样的血光呢?”大法台细细思量了一下,觉得事情太过蹊跷,他掐指思算起来,就在这时,随从突然来报:“大法台,中央的重要客人和地方官员都来朝拜了,听说是马长官的主意。”
“来的都是什么人?”
“都是各国的使节、帮办和夫人,还有些地方政要和军界官员。”
大法台一听来了主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来朝拜,来的还净是些洋人。看来这也是无量的造化和佛缘。也罢,就让洋人们也见识见识我寺的人骨念珠。来人,去把扎仓活佛的人骨念珠请出来念经加持,冲散血光!再命人嘘寒问暖,好生接待来宾。”
“这就去!”两个年轻喇嘛领命后快速离开大法台行宫前往小金瓦殿。
不久,五十三颗人骨念珠就被僧人们郑重请出法柜念经加持,之后人骨念珠被小心翼翼地供放在大殿中央的供桌上受香。
“只有和佛祖有异常渊源的人才能获得如此伏藏法力,但愿灵童学会把握这股力量,不然极易喜极生悲。”受香完毕,大法台亲自对着人骨念珠颂了三遍平安经,然后对图旦师傅嘱咐着。
“大法台放心!我曾细细观察过灵童的法相,小佛爷生得面目清秀,眉间虽有顽劣之相,但并无大碍,后天教化可上正道。”
“甚好!顽劣之心男子向来有之,不足为虑!”
“只是小佛爷伏藏之时弟子并没有看出他是伏了黑藏还是白藏,所以心头疑虑重重,都怪弟子才疏学浅,辜负了大法台。”
“不要紧,只管把他接来,一切自然见分晓!”
“是!”
“你可曾命人严加看防?”
“我已经恳请千户头人暂时委屈小佛爷了。”
“好,委屈一下也是应该的。世事苍凉,早受点寒苦将来才能更知温暖!千户头人向来处事谨慎,也难为他了。你可曾代我向他问好?”
“谨遵大法台法谕,一切都按照礼数办了,不曾有半点不周。”
“好!”大法台满意地点点头,“迎接小佛爷之事还是由你来处理最合适,切记不要扰民,不要铺张,明天拂晓就起程。另外,人骨念珠加持过后是法力最强的时候,这里一定要保持清净,夜间要多派人手巡夜以防安全,绝不能有人在这里说出个‘血’字。”
“记下了,请大法台放心!”图旦自知责任重大,不敢怠慢,又转身对周围的喇嘛做着交代。大法台则在众随从喇嘛的拥护下离开小金瓦殿返回寝宫。
不久负责仪仗的喇嘛纷纷开始布置法场,庄严的法王舞也上演,外宾在警卫陪同下悉数到场。不料法事活动刚举行不久就横出黑山羊之变故,搞得洋人不欢而散,而后人骨念珠竟又被飞贼所盗,祸不单行,这才引出了故事开头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第十八章 天葬台惊魂
次日早上,没有发现刺鹫有异常的情绪激动,头人就命人给他松了绑,给他好吃好喝。刺鹫也吃得如狼似虎。可大家还是不放心,怕他冷不丁发起狂来,都远远监视着他,头人的护卫更是对刺鹫不离不弃。人人都觉得他是山坑炮眼里未响开的土炸药,时刻都会将靠近的人崩飞!
“我被识藏了,该怎么办?”刺鹫吃罢出了帐想活动活动筋骨,头人没有异议,他散着步子就走远了,碰巧遇到了童年时期的玩伴坚赞,便向他诉说着苦衷。
“这是个好事啊!”
“好什么啊?满滩子的人都说我被战神的愤怒相识藏了,识的是黑藏,要尽快找回仁慈相识白藏才行!否则不但会连累大伙,说不定也会把自己的小命搭上。”刺鹫说完有些垂头丧气地蹲下来,把脑袋耷拉在脖子上。
“那我可知道一个办法,你趴下,我悄悄说给你听…”坚赞一听刺鹫这么说也感到一阵阵后怕,他担心刺鹫会突然发狂将自己掐死,只好让刺鹫趴下,自己抱了个石头骑在他身上,才战战兢兢地将嘴搭在了刺鹫的耳朵边,嘀咕着!
“啊?这是真的吗?”听完坚赞的方法刺鹫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嘘!别大声喊!当然是真的,这叫以毒攻毒。藏医研药的时候就有这么个说法,你不知道吗?我阿爸帮过藏医的忙,肚子里有的是故事。”
“那什么时候能去?”
“当然是越快越好!”
“真的能行吗?”
“绝对能行,宝贝佛爷在上,如果骗了你我就被万箭穿心而死!”
“那好,我们走!”
说罢坚赞扔掉了怀抱的石头,将头羊拉来拴在了石头上,而后把羊群赶过来围在头羊身边,这样就不用担心羊群会走失了,然后他带着刺鹫奔远处山坡上的天葬台而去。
玉树草原亡人的葬礼以天葬最为普遍。天葬有专门的天葬场,各地有各地的固定地点。人死后,停尸数日,请喇嘛念经择日送葬衣,再由专人将尸体送至天葬场。司葬者首先焚香供神,秃鹫见烟火而聚集在天葬场周围。天葬师随即将尸体衣服剥去,将尸体面朝下背朝天放于尸台上,用绳子把四肢分别捆于木桩上,最先割下脑袋,再按刀法划割,肉骨剥离。骨头用石头捣碎,并拌以糌耙,肉切成小块放置一旁。待天上的秃鹫吃完肉后,再将骨头和头一块砸碎,拌上糌粑、酥油等,最后,司祭者用哨声呼来秃鹫,按照骨和肉的顺序一并饲秃鹫,直到吞食净尽。
如果秃鹫吃得一点不剩,被认为死者生前无大的罪孽,否则死者的家属还须请僧人为他念经超度。
在藏人的眼里,秃鹫是神鸟,是空行母的化身,尸体被秃鹫吃了以后,死者灵魂可以升往天界。灵魂不灭,肉体只是躯壳,与其让肉体自然消亡,不如布施给另外一种生命,从而使灵魂得以解脱。
西玉树的天葬台尤其独特,法缘很深!
此时刺鹫被坚赞诱惑着前往天葬台寻找天铁。天铁是天上掉下来的陨石,有很强的火力,用来打造降魔杵最合适不过,可这东西太贵重了,一般不会凑巧掉在天葬台上,而坚赞根本就不知情,自以为天葬台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在这里绝对可以找到天铁。于是刺鹫在坚赞的掩护下躲开了天葬师的严密防守,独自悄悄跑上了天葬台。
“你去看,找到天铁就带回来,我们拿回去打造法器!记住了,天铁是黑色的石头,会烫手的!”坚赞吩咐着,他的这个办法来源于自己的阿爸。
“知道了!”刺鹫应允着直奔天葬台而去,约摸半袋烟的工夫,他浑身是血、脏乱不堪地跑回来了。
“没有啊,我到处都找过了,就是没有黑色的热石头,只有一些碎肉和骨头。”
“啊?怎么可能呢?我的宝贝佛,这可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白来一趟吧!你刚才说还有什么?碎肉?骨头?”
“是,有不少呢。”
“那可是人肉和人骨头!”
“这个我知道!”
“这样吧!”坚赞低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补救的办法:“你再上去看看,既然不能找到天铁,必须找东西赎罪。不然我们就算是白来了,天葬台上可不能白来,总要带点东西回去,不然家里会不太平的。你去看,天葬台上有些人的肉是没有被空行母吃完的,说明他还有罪孽,你就要帮他超度,吃掉他的肉!造化他,做个好人!”
“能行吗?”
“一定可以的!宝贝佛在上,我要是敢骗你日后定被乱马踩死!”
“那好,我回去!”
“等等,你把皮袄脱下来反着穿上就不会有人认出你了。”坚赞说完捂着嘴偷笑一下,他就想吓唬吓唬刺鹫找点乐子,反正他们不能白跑一趟。
刺鹫一听坚赞说得很有些道理,就把皮袄反穿上,又来到天葬台上。这里到处都是血洼,四处都有亡人的残骸,碎胳膊和断腿到处都是。空气里有一股腥臭味,四周的石头上到处飘扬着碎布条。刺鹫有些害怕,但似乎闻到了一股独特的气味,这种气味是太阳晒在人油脂上的味道,刺鹫小时候就常闻,那是他母亲身边的气味。这种气味曾养活了他,而此刻也深深地吸引了他,他忍不住拿起了一块没有被秃鹫吃完的人肉放到鼻子边闻了起来,人肉上连着新鲜的油脂,发出橙黄色的光亮,勾起了刺鹫腹中奇怪的食欲。他连想都没想就大嚼大咽起来,边嚼边念念有词,念着六字真言,意思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亡人做着超度。
这时躲藏在远处的坚赞被彻底惊住了,他原本只是想看看刺鹫害怕得失魂落魄的样子,好等着取笑他。没想到刺鹫竟把玩笑当真了,真的吃起了人肉。这可了得,被亡人的家人知道了是要被剥皮抽筋的。坚赞懵了,骇然无比,竟忘了放哨,丝毫也没注意到刺鹫大吞大嚼的情景被身后赶来挖草药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她们这些女人个个惊骇无比,各自叫嚷着,飞奔着跑回了家中。
“不好啦!不好啦!刺鹫吃人肉了!”
“刺鹫撞邪啦!不得了啦!”
“快去看啊!造孽啊!宝贝佛在上,惩罚这个恶魔吧,挨千刀的东西。”
“什么识藏了,我看他是中邪了!”
“刺鹫把格西的阿爸给吃掉了,唉,可怜的老头子,一辈子念经吃素,到头来却落得个这般下场!”
人们听到诉说后疯狂地跑到天葬台边,一看确实不假,刺鹫拿着人肉吃得正香呢,好像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一边大口地撕扯着手里的人肉,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身前还丢着一段啃得干干净净的人腿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