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还嘴硬上了,我说你到底还让不让我压马?”
“压啊!”
“那好,过来在我耳门子跟前好好叫一声老哥我就给你压!”
“你去河滩里洗洗你那屁眼吧,美死你!还让我叫你一声老哥,这老哥是随便叫的吗?我下半截子长毛的时候你裤裆里的小鸡鸡才从蛋里孵出来。”
众人一阵哄笑。
“不叫是不是?不叫那我走了。”阿旺脸上有些无光,他佯装要走,转过了身子。
“哎,别走啊,这么着吧,咱们老兄弟好说话。你也别使唤我叫你这叫你那的,我是这西玉树出了名的铁嘴。这样,我请你喝酒行不行?孩子他阿妈刚酿好的青稞酒,头一盅,烈着呢!”
一听说有酒,还是烈酒,阿旺的喉结顿时不自觉地咕咚了一下,他觉得嗓子有些干,可还是沉住了气。
“那不行,酒喝一顿就完了,哥哥可是一辈子都能当的。你以为我不识价钱啊?”
“你还真杠上了是不是?”
“不叫啊,那我真走了!”
“别,别走啊!行,算我今天点子背!老哥,你就赶紧给我想办法吧!”
“啊?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阿旺假装没听见,用手拢着耳朵示意宝龙再叫一遍。
“叫你还装大尾巴鹰。”宝龙恼了,上前用十指死死掐住了阿旺肥胖的肚皮,使劲攥了几把。
“哎哟,好了好了,你叫了我听见了。”阿旺不一会就招架不住了,忙举起双手示弱,宝龙又狠狠掐了他一下才悻悻地停下手来。
“好,我这就给你忙活去啊!”阿旺气喘吁吁地刚要走,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哎,我说,你刚才说你媳妇酿了啥来着?”
“少废话,赶紧忙正事去,酒少不了你的!”
“这就对了嘛!快去拿条绳子来。”阿旺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瞧你那狗熊样,迟早喝死你这老东西。”宝龙白了阿旺一眼,嘴里骂骂咧咧地跑去拿绳子了,紧跑几步嘴上也笑开了花。
不大一会,阿旺就在草地上用劲砸下了两个大木桩,然后在桩上拴上了一条大绳。罢了,他骑着“老好人”在草场上开始兜大圈子,等到胯下的马热身见汗时,阿旺突然快马加了两鞭,马儿吃疼便疾走如飞,在阿旺的牵引下直奔绊马的绳索而去。众人看得都有些害怕,这哪是压马啊,简直是在害马嘛!要是把马摔成了残废,可就赔了买卖喽。宝龙听到了众人说的话,心都揪到了嗓子眼上,可他硬是没有让阿旺停下来。
眼看着“老好人”直奔绳子而去,接下来便是突然的一下跌扑,马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可“老好人”毕竟是一匹老马,老马有老马的血性和耐力,它在危险突如其来的一瞬间猛蹬后腿使身子跳了起来,可还是有点迟,绳子还是硌到了马腿上,那绳子很紧,就如同一把不带刃的刀子一样硌疼了马儿,使得马儿在跳过了绳子之后又不由得紧了几下脚步,以免身子失去平衡,可就是这多余的几下让“老好人”的四条腿终于迈到了一个点上。不等它痼疾重犯,阿旺在马上即刻加鞭,这时的“老好人”恰好已经完全倒过脚来,四蹄穿插有序,酣畅淋漓地走了起来。阿旺在“老好人”背上稳如泰山。
“你个狗日的,还真有一套啊!”宝龙揪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阿旺拽停马儿的缰绳翻下身来。
宝龙兴高采烈地上前亲了阿旺的额头一下,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阿旺笑得很有些骄狂,他双手大拍着腰间的肥肉,隔着袄子也能把肉皮拍得啪啪作响,其间还不忘斜着脑袋瞅了铁下巴一眼。热布没工夫说笑,草草收拾着东西。
离开马鬃滩后,热布在凡尘俗世中找着失落的记忆,过了几年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流浪生活,最终凭着一身手艺在玉树草原安了家。回想过去,炎热的夏夜里,他以天为幕、以地为席,与鸣虫共眠于野草丛中。寒冷的冬天里,他蜷缩在自己铁匠铺的墙角,烧铁火炉隔着厚墙散发的微温不足以帮助他抵抗北风的刺骨之冷。好多次,望着土屋外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他的目光哀怨无助。
好在,他还有个伴儿,一个名叫刺鹫的小男孩。
刺鹫,是刺儿头的秃鹫,是草原上的一种烈鸟,性情刚猛无比。热布遵照草原人的习俗给儿子起了这个俗气、难听却很硬朗的名字,他不希望儿子将来有多富贵,只希望儿子的命够硬,能够经受住生活的磨难。
也许是名字中代表着冥冥之中的某些精神,刺鹫确实是个小刺儿头,他年龄虽小,可天生臂力过人,打架从不输给同龄的孩子。他单手甩出的石子,指哪打哪,百发百中,赶马而不伤马。他骑马从不用鞍子,就骑光背马。无论多么烈性的马,只要一被他抓着颈鬃,翻身跨上后,屁股就像在马背上生了根似的,任凭烈马怎样奔跑也绝不会摔下来。
草原上的玩伴们都被刺鹫身上那种特有的神秘气质所吸引,刺鹫能在疯狂奔跑的牦牛群里安然无恙地出入,牦牛们挑过狼脖子的犄角都躲着他。他能搂着挑死过三头野狼的牦牛王的脖子亲热,有好几回他都被父亲从牛肚子那茂密的牛毛中拽了出来。刺鹫还从野狐狸嘴边抢羊羔,在残破的佛像肚子里过夜。
要是饿了,野地里坚硬似铁的弃肉连皮都被他嚼得津津有味。更让人叫绝的是,刺鹫身上火气极大,寒冬腊月里不穿长袄就敢出门玩耍,且从不得病。寒冬时节草原上滴水成冰,他却能赤身赤脚在冰凌疙瘩里行走奔跑,脚上从来不长冻疮。
玩伴们都知道他有个不肯轻易露真面目的鬼阿爸,所以背地里都管刺鹫叫鬼娃娃。虽然玩伴们都喜欢他,可大家又不敢太和他亲近。一半人是因为怕打架输给他,更多人则是怕刺鹫的父亲,怕他父亲的那张铁脸。
第十三章 刺鹫斗野狼
刺鹫是在草原上出生的孩子,他是喝着浓而香的牦牛奶长大的。
当他的手臂刚能挥动羊皮鞭的时候,热布就指着木围栏里的两只小羊羔对他说:“尕娃,你已经十岁了,明天独自去放羊吧!挨到了明年,两只羊就能变四只。几年后,你就会有一群羊了,这就是草原人的生活。”
“嗯!”刺鹫应允着,他想着离开父亲的目光,和羊儿自由自在地奔跑该是多么舒心的事儿啊!
第二天,刺鹫就赶着小羊走进了茫茫的草原,那是一片他从未正式涉足过的绿地。从现在开始他要长途跋涉了。他没有告诉别人他心里的不愿意,其实刺鹫希望自己将来能像阿爸一样做个铁匠,那样每天都有人前来拜访,不用担心寂寞,而且时不时还能收到酥油和曲拉等礼物。
刺鹫的童年每天都在风吹日晒和雨淋中度过,每天都在牧鞭的甩响中度过。陪着他的不是羊群就是草皮,每天都看着单调的白色和绿色。直到有天他认识了久美,才觉得生活多了些色彩。
玉树草原的千户头人有个女儿叫久美,年龄和刺鹫相仿,是个活泼的大头姑娘。说她大头是因为她的脑袋确实很大,圆乎乎的很可爱。但头人家的规矩很多,家法也严,她很少有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直到头人和家丁外出贩盐,她才有机会和奶妈外出待在一起,享受属于自己的生活。
有一天,刺鹫和久美在草地里玩耍的时候遇上了一头恶狼。
这一头狼来得非常突然,它是寻找小崽子才出山的母狼,身子虚弱却斗志昂扬。狼崽子们早被牧人们抓了去,放在寨子里供孩子们玩耍,刺鹫也曾进出寨子,身上少不了沾上了狼崽子的气味。
可这一切刺鹫并不知情,他俩还在讲着遥远的故事。
刺鹫和久美并肩坐在一个小丘上,望着散在远处草原上的羊群。就如平时一样,久美跟刺鹫说着故事。这些故事有三成是奶妈从前说的,有三成是别人说的,剩下的都是久美自己编的。
刺鹫最喜欢听寨子里的主事头人讲那些惊险的猎人们出生入死的故事,而最不喜欢听久美自己编的那些女孩子气十足的故事,什么小羊羔想羊阿妈了,独自出走了之类的,但因为久美执意要讲,刺鹫不听久美就会狠劲拽他的耳朵,所以他也只得耐心地听着。一听到羊羔怎样找不到妈妈,小藏狗怎样去帮它寻找等等的故事时,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他想象不到藏狗怎么会帮着羊羔找妈妈,明明不是一路的动物嘛…
突然之间,久美传出“啊”的一声惨叫,身子向后翻倒,刺鹫竟然看见一头大灰狼白森森的牙齿咬上了她的上臂,情形万分危急。
这头狼从背后悄悄地无声地袭来,两个孩子谁都没有发觉。藏人们天生都有些对付野兽的本领,久美受了一击急忙将头一侧,避开了恶狼对准着她咽喉部位的致命一击。刺鹫见这头恶狼十分高大,吓得腿脚发软,但他立即想到自己是个男子汉,非得救久美不可,于是咬牙忙从腰间拔出短刀,闭着眼睛扑了上去,可这一刀慌乱中刺在了恶狼的背上。
狼的骨头很硬,短刀又偏偏戳在了它的脊背上。刺鹫年幼没什么力气,刀锋仅在狼的背脊上划开了一条巴掌长的口子,只伤了它一些皮肉。但灰狼也察觉到了危险,它放开了久美,转而朝刺鹫张开血盆大口。它后腿一蹬身子突然跃起,双足只在刺鹫的左右肩头一搭,张嘴便往他脸上咬去。刺鹫情急之下身子本能地向后便倒,那灰狼来势犹似闪电,双足跟着使劲按了下去,白森森的獠牙已触到了刺鹫的脸颊,狼口中恶臭的口水顺着獠牙直往下滴答。
久美见刺鹫为救自己而反受其难,虽然对这头狼也极为害怕,仍是鼓起勇气,上前拉住它像扇子一样的尾巴用力向后拉扯。那大灰狼被她一拉之下向后退了一步,但它此时已经饿得发慌了,况且刺鹫身上有狼崽子的气味,令大灰狼愤怒不已,它的后爪牢牢据地,任凭久美怎么拉也拉不动。等身子稳住了,恶狼跟着便是一口向下猛咬。只听得刺鹫疼得大叫一声,饿狼已咬中了他的左肩。
久美惊得几乎要哭出声来,她情急之下鼓足平生之力猛地一扯,连皮带肉撕下一绺狼尾。那灰狼疼痛不已,张口嚎叫,却把咬在刺鹫肩头的牙齿松开了。刺鹫左肩剧痛,可他的意识十分清醒,知道狼要回头对付久美,赶紧强忍剧痛甩手送出一刀,刀锋正好滑过狼肚腹上柔软之处,顿时皮开肉绽。他回过刀锋又用劲一捅,这一刀直没刀柄。等他拔出刀来再猛刺几下,那灰狼猛地跃起,翻身在草地里打了几个滚,显然十分痛苦。
灰狼这一翻腾,不但将自己的肠子甩了出来,带得久美也跟着摔了几个跟头,可是她兀自拉住灰狼尾巴的手始终不放。刺鹫见狼落了下风,突然间来了勇气,他翻身而起骑在了狼的身上,操起刀子朝着狼腹又是一顿猛刺,那狼终究挨不过剧痛,仰天死了。
等刺鹫挣扎着站起身来时,才发现这只狼足足有一个大人长短,不禁惊得呆住了,过了半晌才道:“我杀死了大狼,我杀死了大狼!”他兴奋地喊叫着,伸手扶起久美,骄傲地说,“你看看,我杀了一头大狼,个头都赶上小牛犊子了!”得意之下,虽是肩头鲜血直流,一时竟也不觉疼痛。
久美见他的羊皮袄左襟上染满了血,忙翻开他的皮袄,拿自己的手帕去按住他伤口处汩汩流出的鲜血,问道:“痛不痛?”刺鹫若是独自一个儿,早就痛得大喊大叫了,可此时他面前有小姑娘,这心中便充满了英雄气概,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怕痛!”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把死狼拖回去呗!”
“可你身上有伤攒不上劲啊,我一个人又拖不动,害怕!”
“怕什么?它已经死了。”http://www.bookqi.com/
正当两个孩子手足无措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一人喝道:“尕娃?你在干什么?”两个人回过头来,只见一个铁脸大汉,骑在马上。刺鹫叫道:“阿爸,你看,我杀死了一头大狼。”那大汉不动声色,翻身下马,却见儿子肩上溅满了血,眼光又掠过久美的脸,问刺鹫道:“你叫狼给咬了?”
刺鹫道:“我在这儿听久美说故事,忽然这头狼来咬她,我就帮她…”突然之间,那大汉脸上罩上了一层阴影,他望着久美身上的绸缎棉袄,冷冷地问:“你是千户头人的女儿吧,我见过你!”
“啊?你真是千户头人的女儿啊?”刺鹫听阿爸这么说久美,一下子愣住了,手不由自主地朝怀里的玉镯摸去,那是久美不久前送给他的。
这时久美也认了出来,眼前这个男人便是草原上专门骟马的铁下巴!他曾服务过自己的阿爸,给马帮打过下手,算是见过几回。久美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可话还没出口,突然听到“刷”的一声,热布手起鞭落,刺鹫脸上就肿起了一条长长的红痕。铁下巴一看儿子从怀里掏出只亮灿灿的镯子来,知道儿子伸手要了富人家的东西,便怒火中烧,不由大喝:“我叫你抢别人的东西,你手上的这是什么?”
“这是久美送给我的镯子和香包。”
“送给你的?你有什么能耐让她送你这些东西!小子,你穷怕了吗?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我不是抢的。”刺鹫极力反驳道。
“那是怎么来的?还是你为了这个镯子去和狼拼命?”说着热布又抽了刺鹫一鞭子。
这一鞭子抽到了刺鹫的眼睛上,他的眼睛火辣辣地疼痛,睁都睁不开。刺鹫不知道该怎么跟阿爸解释,他被灰狼咬伤后受伤本来就重,跟着又被热布狠狠地抽了两鞭,再也支持不住,身子只一晃便摔倒在地上。
铁下巴见儿子仅受了自己两鞭就挨不过疼倒在了地上,心里更是生气。他又举高了鞭子,却见儿子双目紧闭,鼻息微弱,似乎是真晕了过去。热布也吃了一惊,急忙俯身抱起儿子探了一下鼻息,心叫不妙。儿子不是装,是真的晕了过去。热布起身将刺鹫搭在了马背上,又取下马鞍旁边的酒囊,倒出些青稞老酒在手心,擦在了儿子的额头。跟着他自己也翻身上马,将鞍子旁的一个绳圈甩出,套住死狼头颈,双腿一夹,纵马便行。那头大灰狼便在草地中一路拖着跟去,草地里两行骏马蹄印之间,留着一行长长的血迹。
铁下巴驰出一段路,回过头来狠狠地盯了久美一眼,眼光中似乎在说:“下次不要再和我儿子待在一起,你们不是一路的羊羔!我儿子不稀罕吃嫩草!”
久美浑身一阵颤抖,她倒不害怕铁下巴这个眼色,只是感到心中一阵空虚,极端的无助。她知道刺鹫从今以后会觉得自己骗了他,再也不会做她的朋友了,再也不会来听她唱歌,再也不会来听她讲故事了。久美不由得用双臂裹紧了臂膀,只觉得朔风更加冷得难以忍受。风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吹一下抽一下,吹开了脸上的口子,蜇得她好难受。
忍受了片刻,她只好茫茫然地赶了羊群回家。
过了几天,久美身子大有好转,她一早起来,打开大门,便想赶了奶妈的羊群出去放牧,却见门外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张大狼皮,早已经手脚捆着折起来做成了垫子的模样。久美吃了一惊,看这狼皮的皮色很有些眼熟,细细一端详才发现这正是那天在草地上偷袭她的那头大灰狼。
久美一阵脸红心跳,她俯身一看,狼皮的背部有几个短刃孔,已经被粗线缝合上了,可针脚杂乱,看得出缝的人笨手笨脚。她的心怦怦地跳着,知道刺鹫并没有忘记她,也没有忘记他对自己的承诺,半夜里偷偷将这张狼皮放在了她家的门前。
草原上的英雄就该这样,话既然说出来了就要做到。
她将狼皮轻轻收起藏在自己房中,不跟奶妈说起,赶了羊群,便到惯常和刺鹫相会的地方去等他。但她一直等到日落西山,刺鹫却始终没有出现。
刺鹫一直没出现,可他家的羊却出现了。久美认得刺鹫家里的那几头羊,这一天却由一个面生的青年合群放牧着。牧人们有合着放牧的习惯,一个人若有事,另一个人赶上羊就走了。久美心想难道刺鹫的伤还没有好?既然他伤势还没有好又怎么能送狼皮给我?难道是他不愿再见我才送了份最后的礼物?久美胡思乱想着,她很想到刺鹫住的帐篷里去瞧瞧他,可是跟着便想到了铁下巴的那副冰冷的眼神和他手里的鞭子,这令她望而却步。姑娘倒是不怕铁下巴打她,而是怕铁下巴打刺鹫。
可不管怎么说,总得去谢谢人家,毕竟人家送来了礼物。这是草原上的规矩,别人送来了奶子,你就得还回去打糌粑。前是礼,后是账。
这天傍晚,久美终于鼓起了勇气,来到刺鹫的帐篷后面。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是为了想说一句谢谢吗?她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想瞧瞧他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来到刺鹫的住处,久美一直躲在帐篷的后面,刺鹫家的藏狗识得她,过来在她脚上嗅了几下便无声地跑开了,一声也没吠。帐篷中还亮着青油灯光,铁下巴正在里面操着粗大的嗓子在朝刺鹫大声咆哮着,咆哮声句句清晰入耳。他每呼喝一声,久美的心便激烈地跳动一下。
“你的狼皮拿去送给那一位头人家的姑娘了是不是?”
“我想送谁就送谁,那是我猎来的,是属于我的东西,你管不上!”
“倔驴子,小小的年纪,也知道把第一次的猎物拿去送给心上的姑娘了。”
“你胡说!”刺鹫竭力狡辩着。
“我胡说?瞧瞧你那副德行,没送的话你脸红什么?”
“我没红!”刺鹫据理力争,只是他的嗓音还有些哑,明显体力虚弱。
“叫你嘴硬,不上道的牲口!”
久美听得刺鹫在讲故事时说过草原猎手的习俗,每一个青年猎人猎到自己最宝贵的第一次的猎物,总是拿去送给他心爱的姑娘,以表示自己的情意,希望以后姑娘的芳心能像这第一次的猎物一样永远属于自己。这时她听到铁下巴这般盘问刺鹫,小小的脸蛋儿红了,心中感到了一股暖意。她知道刺鹫是处处护着她的。他们二人年纪都还小,不知道真正的恋爱是什么,但隐隐约约地也尝到了些滋味很甜蜜,也有些痛苦。
“你看看你,一身贱骨头,一双鞋只穿半年就磨了好几个大洞。我本来打算用这副皮子去换几个钱给你做双靴子的,可你倒好,把好端端的一副皮子拿去送人了。你肯定是拿去送给了那个头人家的女儿了,是不是?”
“不是!”
“好,你不说是不是?瞧着吧,是你的骨头硬,还是你阿爸的鞭子硬?”
只听得“刷刷”几下,热布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了刺鹫的背上、腿上。
像很多草原上的粗人一样,铁下巴热布一直认为鞭子下才能产生强悍的好汉子,管教儿子不必用温柔的法子。他祖父这样鞭打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这样鞭打他自己,他自己又这样鞭打儿子。草原上的男人们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没有改变。父子之爱并不因此减弱。男儿汉对付男儿汉,在朋友是拳头和鞭子,在敌人便是短刀和长剑。但在帐篷外的久美听来,每一鞭都如同抽在她的身上一般痛楚,热布每抽一鞭子,久美的身体便颤抖一下。
刺鹫虽然年纪小,可向来嘴硬,从来不会讨好谁,此时更不打算向父亲做出任何妥协,他只是咬着牙关硬扛着,不吭也不叫。热布起初只是希望给儿子一个警告,下手不算狠,等儿子张口讨饶了就顺势下了台阶,可这会儿两个人都较上劲了,儿子不软,做父亲的自然不好下台。两人僵持着,就好像两张绷开的硬弓。热布被儿子给激怒了,鞭子抽得一鞭比一鞭狠。
老这么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刺鹫会被打死的。久美再也忍不住了,起身冲进帐篷和铁下巴展开理论。
“住手,你不要打他,要打就打我吧。”
“你给我躲开,不要以为你是头人的女儿我就不敢抽你!”热布见久美突然闯了进来吃了一惊,继而吓唬她道。
“我敢进来就不怕你抽我。”
“好,我就看看你这千户头人家的丫头皮有多硬。”说着热布扬起了手中的鞭子,此时刺鹫已经扑了过来,他像头猎犬一样欲夺下父亲的“凶器”,两人纠缠在了一起。
“刺鹫你走开,让他打!”久美上前拉开了刺鹫,然后用手指着热布,“告诉你,以后不要随便耍嘴皮子,不要老是千户头人长、千户头人短的,我阿爸做头人那是草原牧人都心服口服的,可你没那个命。再说了,即便我阿爸是个下等人,你也照样没能耐打败他。我阿爸可是玉树草原上出了名的双刀手,双手使刀能力敌四人。你行吗?你就知道打儿子,欺负小孩子!怎么,你手抖什么?是不是害怕了?”
“你…”热布被久美呵斥得有些语塞,他不能容忍一个黄毛丫头对自己的声誉做出侮辱。
“告诉你,刺鹫已经送了我一只火焰鸟,那是他真正的第一个猎物,是我亲眼看见的,我没有拿他的狼皮。你听着,我要做他的太阳,照亮他,给他温暖。而不像你,整天拉着个铁脸,简直就是漫天的乌云疙瘩!”
“你敢教训我,看我不抽死你。”热布的鞭子再度扬起,这时门外的藏狗闻声跑了进来,咆哮着,死死扯住热布的裤脚不放,藏狗发起威风来力道十足,扯得热布东倒西歪。
“连你这个畜生都帮着她。”热布起脚狠狠地踢着藏狗的脑袋,可狗儿越发用劲地扯拉着主人,那倔强的架势比起刺鹫和久美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哥,你背上还疼吗?不要怕,今后我做你的太阳温暖你。”
面对久美的问询和抚摩,刺鹫起初咬着牙硬忍。
狗儿看着主人出去了,才上前挤到了久美和刺鹫中间,调皮地摆动尾巴庆祝胜利。
第十四章 草原现推让
两人骑着一匹马驰骋在草原上,刺鹫狂放的吼叫和久美的尖叫惊得远处黑色的牦牛群涌动了,奔腾了。美丽的高山草原碧绿碧绿的,黑色的牦牛群在这绿色的草原上奔驰着,没人拦得住它们。
云雾缭绕的远山,似乎是一位圣者正向牧人捧出洁白的哈达。刺鹫骑在马背上,威武得就像刚刚加冕的大王。当刺鹫环抱久美扬鞭闯进大草原的怀抱时,天地陡然间变宽了。一切都轻松了,一切都自由了,一切都解脱了。生机勃勃的草原似乎能容纳一切,吸收一切,而又萌生一切,美化一切。只要刺鹫驱马在这草原上风驰电掣的时候,精神和情感便被净化了,烦忧和苦恼便从牧鞭上抖落了,两人也就成了玉树草原的一部分了。
跑了很久,马乏了,人也跳下来歇息。两个人并坐在一起,抬头看着同一片天空。
“这些天为什么不见你出来?”久美关切地问。
“我打狼的时候受伤了!”
“你不怕狼咬死你啊?”
“就它那两下子,我才不怕呢!不过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前些日子我看见一个长发鬼…”
“我也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一听说刺鹫有长发鬼,久美也兴奋地打断他说道。
“还是你先说吧!我说出来怕吓死你!”
“哼,我说出来才吓死你呢!我奶妈说措毛家里养着推让呢!”
“啥?啥是推让?”
“连这个都不知道。你没见过阿旺叔家里挂的那幅画吗?就是那手持一把大刀的猴子的画,猴子脚踩着一个长发的男孩,那长发鬼就是推让,是个邪鬼!”
“啊?我怎么没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除非…除非你去看过措毛了,说,有没有?有没有?”久美得势不饶人。
“当然没有啊!从来没有。绿度母在上!我发誓!”刺鹫信誓旦旦地说。
久美打量着刺鹫,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你没有去看她就好。我有句话想告诉你。其实那张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