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梅,你不要慌,听我说,把你杀狼猫子的狠劲拿出来。你一定能行的。你平时唱山歌唱得多好?我教你几个腔调,你一学就会,然后我再教你几个动作,你也记下来。除此之外的,到时候演出时你看我的眼色,跟着我走步就行。”热布揽住了噶梅的腰身,扶她坐起。
“我太笨了,学不会的!”噶梅痛苦地摇着脑袋。
“你一定能行,咱们没时间了,这次能不能提着脑袋出去就看你的了,妹子,你一定行!”热布尽量压着自己的急躁蹲下身子来安慰噶梅。
“阿哥,我不行的,叫他们来杀了我们好了,来点痛快的。”
“傻子,我们就是要死也要死出点样子来,既然有机会出去,就要争取一下,说不定佛祖会开眼。”
“佛祖要是能开眼就不会让我受这么多罪了。”噶梅脸色苍白,无奈之极。
“好歹咱们也要跟这些坏肠子斗一斗,是不是?”
“可是我…”
“你不想和我演出吗?不想做我的仙女吗?”
几次三番下来,敌不过热布的软硬兼施,最终噶梅终于点头了。
“出了美丽的黄金宫殿,是广阔的草原,过了广阔的草原,有山南的阿哥来相见。相见,相见,只愿太阳不落南面…跟着我唱。”
“出了…过了广阔的草原,有山南的…”
“对了,这个黄金宫殿的词要唱慢一点,声音要洪亮,想一想,你躺在用黄金做成的宫殿里,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把这高兴劲猛唱出来,还有这里…”
热布凭着记忆一字一句地教着台本上的唱词,不时地指导噶梅的唱腔。
噶梅似乎完全进入了状态,她靠在热布的身上一脸惬意地笑着。热布扶着她的腰也憨憨地笑着。两个人同时闭上眼睛久久不愿睁开,他们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忘记了自己还身处在马家阴暗潮湿的土牢里,忘记了自己的生命朝不保夕,只是一心朝美妙的圣湖地甩着石子。
三日后,塔尔寺山门外的广场上空处处桑烟袅袅。广场上锣鼓喧天,彩旗飘扬。四周围观的人们兴高采烈。观景台上各地来的十多位官员正围着大法台正襟危坐,他们身后侍卫和仆从站成一排,很是气派。
“大法台,马鬃滩派来唱藏戏的艺人到了。”
“好,那就让他们开始演出吧,官员们都等急了。”
“知道了。”随从拜过大法台,又一一拜过各位大人,转而朝艺人们吩咐道,“你们开始唱吧,都给我精神点。”
“应诺!”
随着管家一声令下,马家班的演员们纷纷上前朝拜大法台和各路官员。演出班的执事则上前大声口述要演出的藏戏故事内容,这过程称为“温巴顿”。
将故事简单讲述一遍后,执事说道:“黄金宫殿里,处处青瓦红墙,木窗雕花,挑檐垂柱,门斗脊檩如彩画。花园内,盆景中奇花异草,墙外古树参天,庭内修竹离蔚。鲜艳的色彩,五彩缤纷的画面,细致入微的雕花,浪漫奇幻的场景,细腻精美,惟妙惟肖。各位请看吧,诺桑王子和他的仙女云卓拉姆来了…”
听罢执事讲述,台下随即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负责翻译的仆人忙向汉族官员做着解释:“今天演出的剧目是八大藏戏里面著名的诺桑王子,主要讲小国王子诺桑和仙女云卓拉姆的爱情故事。”
“嗯!爱情好,我就喜欢看男欢女爱的故事!”为首的汉族官员浪笑着用手挠着粗大的脖子。他兴致盎然,这从他那一对会说话的眼睛里就能看得出来。只见他那一对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要演出的众多女演员都被他从上到下,从凹到凸地盯了个遍。
“接下来的‘雄’是演出的主要内容,是正戏。”翻译又说道,官员频频点头,他们看见一男一女开始出场共舞。男角身材高大,英气逼人,他手执铜铃,大步前来。女角腰肢婀娜,步点略显慌乱,她一手抓圆鼓,一手拿槌,绕着圆圈婆娑起舞。接着就是其余演员集体铃鼓舞出场,主要是由女子表演“缠头鼓”。她们手持弯曲如弓的鼓槌,时而从头上击打下来,时而从身后打过来。动作娴熟,身法优美,鼓点密如急风骤雨,让在一边观看的其他地方官员也情不自禁地为之叫好。
女子鼓舞表演完了以后,由众男演员表演难度较大的舞蹈。他们踩着鼓点的节奏,一个个抖肩迈步,各自使出自己的绝活。他们摇动着身上的铜铃,时而猛烈地旋转,时而潇洒地跳跃。和刚结束的女子阴柔鼓舞相比,这段男子舞蹈则充满了一种勃勃生气和威武阳刚之气,观众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群情振奋。场内外的观众都大声叫好,尖叫声,口哨声四起,场面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男子舞结束,观众意犹未尽,接着就是杂曲的表演,内容多取自于藏戏的片断,表演者也是一捧一逗地说些笑话什么的,让观众们乐得开怀大笑。
“大人,正戏就从这里开始,这个黑脸汉子就将扮演诺桑王子。”翻译看到主角出场绕场三周结束,配角业已配舞完毕,忙对官员介绍道,不肯有一丝疏漏。
“哦,这艺人怎么脸上还有个面具?”
“这是跳藏戏必须的,有这个讲究,就跟京剧的脸谱是一样的!”
“哦?还有这个讲究?且看他身法如何。”
众演员们在广场上围成一个半圈挨个表演,轮到自己出场时便出列表演,其余时间则在行列中担任和音帮腔。黑脸汉子热布的唱腔多高亢嘹亮,字音拉得很长,形成拖腔。一段唱腔之后表演一段舞蹈,错落有序,形神兼备。汉族官员见热布的面具造型十分别致、栩栩如生。
“这人扮的是什么人物啊?怎么一个阴阳脸啊?”官员见热布的面具一半白,一半黑,就有些纳闷。
“回大人,这黑脸牧人扮的是王子,是太子,没出息的人都是这副德行!”
“什么?”官员听罢心里一惊,一想到光绪皇帝便开始心有不满,可不便当场发作。
“回大人,在藏戏里,身份相同的人物所戴的面具,其颜色和形状基本相同。善者的面具是白色的,白色代表纯洁;国王的面具是红色的,红色代表威严;王妃的面具是绿色的,绿色代表柔顺;活佛的面具是黄色的,黄色代表吉祥;巫女的面具是半黑半白的,象征其两面三刀的性格;妖魔的面具是青面獠牙的,以示压抑和恐怖;村民老人的面具则用白布或黄布缝制,眼睛、嘴唇处挖一个窟窿,以示朴实敦厚。”
“这诺桑王子是个巫师吗?”
“嗯,差不多!”翻译趁着官员不注意,抽了抽嘴角冷笑了一下,应付道。官员听罢脸色顿变,他恶狠狠地盯着大法台。
“这是怎么了?”大法台一看场内诺桑王子的面具由平日里的红色变成了半黑半白,心里起了疑惑。可戏已经开演就不能被打断,否则将被视为不吉利和大不敬,于是大法台不动声色,暗地里悄悄叫随从前去询问。
诺桑王子的唱腔刚落,一男演员站立排头,拉起牛角胡琴带领人群翩翩起舞。人群在他的带领下,时而成圆形汇集,时而散开,时而绕圈而舞,边唱边跳。舞者随着胡琴晃动发出的阵阵颤音,身体也跟着做出一阵阵颤动的步伐和跳动,这是以模仿吉祥神鸟孔雀的姿态而来的舞蹈。随后,舞者簇拥长袖飘飘的仙女入场,噶梅舞姿圆润舒展,飘逸潇洒,其中的拖步、晃袖、颤步等动作极为优美,曲调也是悠扬流畅。
“这个王子的面相有点怪。”人群里已经有人发出了疑问,可大多数观众并没有看出名堂,他们只是来看热闹的,谁跳得欢快就吼谁。
“当仙女得知诺桑王子‘移情西宫’后,内心感到万般失落。她又气又恼,无奈之下开始娇嗔自饮,拿下人开心,寻找宣泄。”翻译不时地贴近身子为官员解释着剧情。
官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此时噶梅扮演的仙女开始饮酒。她温文尔雅,以袖遮面,不失身份。
热布面露喜色地在一旁悄悄提示着。噶梅做得很好,节奏掌握得很到位。
舞蹈正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突然,一位侍从朝仙女递上了四杯酒,这是台本里没有写的。热布不知其故,却见噶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等她放下第四个酒杯时,已是面色红润,呼吸急促。这时她扮演的仙女也时而醉卧,时而起舞,身法竟渐渐跟不上乐拍。乐拍越来越缓,可她舞得却越来越急。
“噶梅。”热布着急地在一旁悄声提示她,可噶梅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地放荡起来。她越跳越快,常撩起戏服做出一些不堪的动作,惹得台下一片尖叫。
这戏是越演越离谱,台下的观众里有人开始嘘了。突然,扮演仙女云卓拉姆的噶梅开始匆匆下台换行头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下先前由佣人帮她穿上并系好的七彩斑斓的缎子神服,换上了一副男配角们换下来的胸前嵌着闪闪发亮的护心明镜的盔甲。她摘下头戴饰有金塔和五佛的美丽金冠,扔掉冠前坠满的七色流苏珠串,换上了一副龙首头盔。
“噶梅,快回来,你还没有唱完,这时候不该换行头。”热布急得大喊。他不明白妹子为何突然间不听指挥了。
等换戴完毕,两个执事忙将噶梅护送到舞台上坐定,并且将其头盔系紧。噶梅立刻面目红涨,两眼呆滞,全身颤抖,如同雪山神女的灵魂附在了她的体内一般。
官员们一阵奇怪,纷纷交头接耳:“这旦角还用穿武将的行头吗?”
“不知道,耐着性子看吧!”
“不对,恐怕这戏里头有学问。”
“能有什么学问?”
“哼哼!有话!怕是有这些藏蛮子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哦?”
“当心往下看!”
官员们个个打起了精神。此时,又有一个仆从不顾伴奏乐的缓调,径直来到噶梅面前,又是献哈达又是献美酒,然后大声哭诉起来,说自己过得如何苦难,请求神灵解答疑难。
官员们越发觉得奇怪,不知道这是假戏真做还是另有名堂。反正这和以前看过的藏戏可真不一样,从没见过有这么一出。
“这黄道吉日的,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这是祭天呢还是祭鬼呢?反了!简直是反了!”为首的胖官员大怒,大拍椅子厉声而起。周围的官员们也骂骂咧咧,矛头直指大法台。
一见当官的发怒,执事和翻译急忙“扑通”一声跪下,大喊着:“反了,反了,这些人不听使唤了,胡演开了!”
“胡演开了?难道你们不知?”
“小人真的不知道。冤枉啊,大人!这些人在外面真的都演得好好的,可到了这寺庙里就胡演开了,唉!”
“够了,给我滚一边去。”官员嘴里虽然大骂着,可眼睛却瞟向了一旁的大法台。
噶梅没有半点清醒的迹象,嘴里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啸声。声音之大足以震人耳聩。执事大声对汉人官员说这是鹰神附体了,是神在叫唤,谁也弄不清这些声音的含义,只有巫师懂得其义。官员大惊,连忙招巫师。执事忙叫自己的巫师将噶梅的鹰啸记录在铺了一层薄薄白土的木盘上。现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人们纷纷朝前挤,想看看巫师到底写了些什么,是怎么写的。大法台闻听啸声也是吃惊不已,忙叫自己的僧众前去维持秩序。
半个时辰后,噶梅神气消失,由佣人搀扶着下了神坛。
“她都说了些什么?”汉人官员面色难看地询问巫师。
巫师看着自己记录的奇怪文字面露难色:“这…这个,小的不敢说!”
“说!”
“小人真不敢说!这只代表神的旨意,与小的无关。除非大人赦免小人无罪!”
“我赦免你的罪行,你如实说来就是!”
“拉索!鹰神说东边的太后为人愚蠢,不能办正国富民之事。皇帝也是个阴阳脸的小人,只是个可怜的傀儡,不久后朝廷的宫殿将塌陷…”
“放肆!”官员大怒,打断巫师的话。
“请息怒!”大法台见事不妙,忙走过来出面周旋。
“息怒?你的人都敢骑在我头上拉屎了,还叫我怎么息怒?”
“此话从何说起?”大法台竭力想挽救局面。
“妈拉个巴子的,从何说起?你亲自问问这些蛮子们吧。欺负老子不懂戏剧?一个旦角,演得好端端的竟换了副盔甲上来,分明是要摆出个战斗的架势出来嘛!跟谁战斗?跟我吗?女人舞刀弄枪做甚?还竟敢污蔑我太后和皇帝陛下为阴阳脸,简直是欺人太甚。来人,把这些贼众统统抓起来,等我发落!”官员气冲冲说罢,拂袖而去,留下大法台面色苍白地瘫坐在法椅上。
数天后,西太后亲自下旨,将塔尔寺祈年法会的诺桑王子剧组六十人除四名执事和一名翻译外皆判重刑。
判罚主角热布受黑脸刑,永世活在屈辱中!
判罚主角噶梅受黑牢刑,永世不得见天日!
其余五十三人全部斩立决,枭首示众。五千清兵督斩,并严令西域藏地严禁任何形式的藏戏演出,违者斩立决!
第八章 脏脸铁下巴
接到西太后圣旨的次日正午,在拜过西太后画像后,地方官员不等大法台申辩,就急急下令处决了所有演员。而马家少爷则不惜花重金买下了处罚热布和噶梅的权力,他现在可以大摇大摆地当着地方官员的面惩罚热布成“脏脸”。因为这样一来既体现了马少爷对朝廷的忠心,还不用担心扛上一个私用刑法的罪名,再者老马也万不敢包庇朝廷的罪犯,可谓一举三得。
“脏脸”是一种西部草原地区独有的羞辱性酷刑。将犯了杀人、通奸等重罪的犯人面朝下捆绑结实拖于马后,让烈马拉着犯人在碎石堆里奔跑,直到犯人脸面血肉模糊,露出骨头为止。受过此刑的人等于永远被刺上了奸夫的烙印,余生将生活在人们的嘲笑之中,故称之为“脏脸”,见不得人。
阴霾的天气中,无人能救热布。可怜他被烈马拖着在碎石堆里足足跑了一个时辰,鲜血涂抹了整个石场。可这个坚强的汉子自始至终没有吭一声,围观的人有不少则在低低地哭泣着。
因为受了酷刑,热布的面貌变得惨不忍睹。他的颧骨被磨开,鼻骨断裂,大半个下巴被磕掉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牙床。一个原本活生生的汉子终因流血过多,生命危在旦夕。好在藏医喇嘛强巴又一次及时赶到,他用大法台的威望和名贵藏药作为赎金,暗暗打通了两位监刑官。监刑官是本地人,不敢得罪大法台,于是半推半就卖了一个人情给强巴。几个人使用了掉包计,硬生生地用一大块包着碎布的生牛肉将热布的半条命从马家人手里抢了下来。
回到破旧的土屋子里,藏医喇嘛强巴对着眼前几乎被扯成了碎片的热布苦笑了一下,眼神里满是责备和惋惜之情。谁叫眼前这个莽撞汉子是自己的朋友呢。
“哎!简直是造孽啊!佛祖在上,有时候救人竟然比杀人更难下手,救人比杀人更造孽!这是什么世道啊!”强巴长吁了一口气,动起手来,他要全力拯救热布。
强巴刚剪开热布那一身破旧不堪的衣服,随即就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些奇怪符号给震惊了,那是热布身上奇怪的胎记,一个个如同蜘蛛,活灵活现,大大小小共有七个,排列成一个勺子状,很像是天上的星斗。强巴惊讶中才想起师傅的话,忙把热布身上的图形都记在了心里。
接着强巴不敢怠慢,先用“藏御火疗”之法止住热布全身剧烈的疼痛,给他压惊安神。
这火疗法是集藏族本医学外治法、热敷法之精髓,将青稞酒点燃,沾着火的酒在热布体表皮擦搓燃烧,迅速打开皮肤毛孔及人体经络,辅以藏御通络液,能迅速完美发挥功效,使人体气血畅通、阴阳平衡,并起到止痛、消炎驱风、散寒、活血、通络的效果。
随后,强巴马上将托人从寺里专门带来的十多只马蛭派上了用场。这东西看上去很滑溜,抓在手里却很顺手,也很听话,是强巴训练的治伤利器。马蛭身形较大,身子略呈纺锤形,背腹扁平而肥壮,长有半尺,宽有一寸。背面为一股暗绿色,有五条黑色间杂淡黄的纵行条纹。身体上有两个明显的吸盘,前面的吸盘口内的腭上有齿,虽不发达,却足够刺伤皮肤,但不吸血;后吸盘较大,是吸污血的宝贝。
马蛭的三个腭各有一百颗牙齿,就像环形的钢锯。牙齿切割开皮肤后,马蛭还会放出一种毒液,干枯的血痂遇到这种淡黄色的毒液会稀释。这对热布的伤势很有好处。
强巴将它们逐一放置在热布的身上,当它们吸附于热布的皮肤时,便开始吸污血。这些动物能吸出来很多平常连刀子都扎不破的地方的污血。等马蛭吸出来的血颜色开始变鲜艳后,强巴没有强行拉扯,因为他知道这样只会使马蛭的吸盘断入皮内,引起感染。他只是在马蛭吸附的周围用手轻拍,然后用盐、酒等涂抹,马蛭即自然脱出。随后他捏碎丹丸一枚在伤处,以预防感染。
苦疗了数个时辰,热布的命终于被强巴救回来了,但他并没有完全康复,身子里尚有很多淤伤,还处于昏迷中。随后的几天里,强巴除了正常下药外,还使用偏方,很见奇效。他经常让热布吃活蝎子,尤其是阴阳蝎来活血。
阴阳蝎是雌雄一体蝎。蝎在交配时,雄蝎的精棒刺入母蝎的体内,母蝎感到很难受,便向雄蝎发起进攻,雄蝎此时必须赶紧逃跑,否则母蝎会将其吃掉。此时捕捉之人同时下手将两只蝎子打死,不抽雄蝎的精棒而将其完整吞下,将收获最大的药性,此谓阴阳蝎,很不容易得。是塔尔寺藏医活血化淤的千古秘方,从不轻易传外人。
藏医喇嘛强巴已经用了整整一天时间让热布的命活下来了,但这还远远不够,他还要动脑筋让热布能像常人一般动弹,至少基本的生活能够自理,不至于像废人一样干躺着。这得动点脑筋,可什么也难不倒聪慧的强巴,他要使用藏医绝学“水银洗炼佐胎法”洗出救命的灵药佐胎,只有这种药可以救经络于血肉俱损的人。这门绝技只有强巴等少数几个天资极高的僧人掌握。
“水银洗炼佐胎法”是传统藏药制作的一项高难度技术,它需要从水银中提炼出“佐胎”,用以制作许多名贵藏药的引子,没有这“佐胎”,藏药中许多名贵品种就无法制作。因此珍贵无比的“水银洗炼佐胎”成了彻底治疗热布的关键。
这是一种用水银洗炼八珍与八铁而制成的特殊药剂,所谓“八珍八铁”指藏医中以矿物入药:珊瑚、玛瑙、猫眼石、绿松石等。所谓八铁,指藏医中独特的以金属入药:黄金、白银、铜、铁、铅等。
将砂罐、石锅等器皿准备好后,强巴将一小段黄金先打制成纸一般的薄片,两面涂有去毒功效的药物沙棘膏,然后在火上煅烧,再清洗,再涂药煅烧,如此反复,直到黄金不管是形态、色泽还是属性上都发生了变化。
主要的冶炼器具石锅是最难找的。因为水银、黄金熔点高,藏医古籍上记载冶炼这些金属用的是一种产于藏地的石头锅。如今,这种原始炊具已极其少见,只在偏远农村还有农户偶尔用。这种上小下大的石头锅,由耐火的天然石头打制成金字形,可水煮也可干烤。好在马家滩子不远处就有人用这种古籍中记载的炮制名贵藏药的最佳器皿,看来上天有眼,不绝黑脸汉子热布的活路。
强巴让好心来帮忙的人先把水银和干姜、胡椒粉一起放在獐子皮口袋里,扎紧封口,在日常的温度下长时间揉搓,之后把揉好的物质与菜籽油、硫磺一起放入石锅中,用温水煮数个时辰,待它们变成块状物后砸碎,然后分别用八岁男童的尿、种马的尿、牛尿和青稞酒先浸泡,再用清水反复洗涤,以进一步去毒,每天加入三次药,每天加入的药都不一样。
接下来,把洗好的水银小颗粒和入硫磺汁中,在石锅中研磨成干粉,研磨时,一排石锅,上面用粗绳各自系一根粗木棒,每个石锅两侧各坐一个人,大家一起手扶木棒,按相同节奏,沿一个方向研磨。磨的过程中,每三个时辰要换三次药,这样用一个多月时间才大功告成。
强巴悄悄找了二十多个手脚干净、富有同情心的男工人,在一间见不到太阳、一直拉着帘子的屋子里秘密加工药材,根据传统,这个加工场所是严禁女人进出的。而且在加工过程中,工人们不仅要戴上厚厚的麻布围罩,还要不停地喝青稞酒,才能防止中毒。
最终经过连续数日的奋战后,热布终于吃上了宝贵的佐胎,周身那许多断了的筋骨也如枯木逢春一样再度连接上了,身体奇迹般地能下地活动。
光能活动还不行,还得让热布出门见人!想来想去,藏医强巴又精心动了一场手术为热布装上了一副金属下颌,一副能让他吃饭喝水的铁面具。热布戴着它变回了活人,也从此变成了一个怪物。至此热布算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被有缘人硬扯回来了。
这天热布从睡梦中醒来时,感觉自己好像仍在半睡半醒之间。身体两边紧贴着墙壁,背部以下也同样是冰冷僵硬的感觉。他的眼睛好像无法直接看到阳光,因为眼睛不容易睁开,脸上有种陌生的僵硬和干燥,透过皮肤感觉到的冰冷,让他有种不好的感觉。偶尔从远而近传来一阵苍劲的乌鸦鸣叫声,在狭隘的屋子里回荡,热布却看不见它的踪影。
等他跌跌撞撞起床,踉踉跄跄来到水缸边,竟突然看到了一个高下巴的陌生面孔正在水里注视着自己,他看到水面上的人有一张鬼魅一般的面孔,两条生锈的金属裹板横亘在头顶旁,两边的细铁丝串联着肌肉,拉扯着神经。热布哀嚎一声,打翻水缸,紧贴着墙的身体慢慢滑下,他的肩膀和手臂一时变得无法动弹,整个人直挺挺地仰卧着,连侧卧都没办法。从下巴上凸出几根铁条,像箭一般尖锐,稍一动弹就会被刺到肉里。
一股从心底传来的痛楚竟无法用言语表达。
死罪被免了,可活罪难逃,热布从此由一个英俊小伙变成了一个魔鬼。为了不至于吓坏孩子和女人,热布从此将整张脸埋在了一张牛皮套子里,忍辱偷生。草原上从此多了一个郁郁寡欢的“脏脸铁下巴”。
第九章 鬼娃子降世
强巴在马鬃滩秘密生活了大半年,他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马家人不可能想到热布还活着,更不会想到他就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自己这样做一来可以护着热布,让他的身体彻底地好起来。二来也是怕热布去寻仇。这里的草原上除了自己,没有人有能力制止莽撞的热布。况且最近他们都听到了风声,说噶梅还没有被马家少爷处决,而是被他埋在一个专门用来镇压邪神的铁墓穴里了。
热布肯定会想方设法去救噶梅,这点毋庸置疑,谁也阻止不了他。强巴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算是热布最好的朋友,如果热布还有朋友的话。
眼见热布一天天好起来了,强巴却心事重重。最近藏医喇嘛老是做梦,梦到自己走进一座院子里,发现中堂屋子里一只鸟儿正死气沉沉地活在笼子里,身子下孵着一枚蛋,蛋的颜色是铁青的,感觉很硬。另一只鸟儿则叽叽喳喳地围着笼子飞着不肯离去。好几次强巴都想驱赶外面的鸟儿,免得它也被抓,可换来的却是鸟儿对着自己的拼命劲儿。强巴也不止一次地想起那枚铁蛋,幻想着从这只铁蛋里能孵出只什么鸟来?肯定是只刺儿头。
有时候让一只鸟儿痛苦地生,还不如让两只鸟儿同时快乐地死!这也许就是佛道。通常在佛的眼里,生是快乐的,死是痛苦的。可这一刻,强巴疑惑了。
“还要去送死吗?”强巴一边收拾着自己的行李,一边问坐在床上发呆的热布。强巴该回塔尔寺了,热布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需要尽快独立起来,这也是强巴最愿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