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旺战战兢兢地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之后他呆呆地望着袖子上的鲜血,身子不停地颤抖起来。这粘稠的鲜血让他有些眩晕。他的另一只手急忙朝腰间摸去,想掏出旱烟袋抽口烟稳稳神,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摸到。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烟袋就这样不见了。他急忙四处寻找,可眼里除了残肢断臂外什么也没有看到。阿旺只好木然地掏出火帽,想把它擦着。阿旺在想,抽不到烟也没有关系,好歹可以看看火光,有火光也很好啊,可他的手怎么也动不起来,原本熟练擦火帽的动作竟被他给忘记了。极度的恐惧像蛇一样缠住了他,仿佛要榨走他身体里残余的毅力!
正当阿旺颓丧地贴着架子车轱辘一屁股坐到地上时,马匪的又一波冲锋开始了。黑乎乎、冒着焦味的烟和周围空气里潮湿的鲜血的味道,猛烈地刺激着他的鼻腔。此时不远处热布嘶哑的喊杀声传到了阿旺的耳朵里,他再也忍不住了,腾地站了起来,一边卖力地挥舞着手里的木棍,一边大声咒骂着自己的懦弱。
“阿旺,你是怎么了?你可是玉树草原上的勇士,是压马的好汉,怎么突然变成了胆小的狐狸?冲上去,再压一匹倔马给兔崽子们开开眼!你看看,连铁下巴都冲上去了,你可不能做孬种!”
阿旺仰起脖子,朝天大声发泄了一番,感觉好了很多。他觉得浑身充满勇气,全身有使不完的劲。他高高举起了棍子,踉跄向前冲出去几步。就在离他不远处,三五个马匪正围着热布厮杀不止,周围活着的牧人们纷纷朝阿旺摆手,示意他低下身子,可阿旺什么也不顾了,发呆了一下,突然像疯子一般挥舞着棍子朝着砍杀热布的马匪跑去。他用棍子磕开了几把马刀,狠狠地捶了马匪的身子。然而没多久,一把马刀劈头砍来,锋利的刀锋劈开了阿旺的额头,随后带出了他那雪白的脑浆。
“看,我说过吧!玉树草原上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能耐的!”
阿旺强忍着疼痛朝热布大声喊道,随后他便缓缓倒在了浸满鲜血的土地上。他的手指无力地蜷曲了几下,机械地抓起了一把沙土,就像是要抓住流失的生命一般。可生命还是像这沙土一样从他的指间滑落了。他的眼皮渐渐垂下,手指也渐渐松弛并僵硬了。眼皮子闭上前,阿旺看到热布像疯了一般朝自己冲过来,却被人在背后连劈了几刀,如同打狼一般被放倒了。
阿旺知道,自己终于可以长眠了,以后再也不用被别人吵醒了,以后再也不用愁酒喝不够了,以后再也不用事事都跟热布争了。

第二十八章 残酷的诀别

一直走到了离牧民定居点十丈开外的地方,刺鹫才觉出不对,他定在那儿出神地看着。他的目光从那几个牧民围着熊熊火光坐着的土丘,转到了残留在天际的微光,然后又转向那片死尸纵横的荒野,不安地朝那昏暗中张望着。不一会,他突然感到有一种声音从那儿传过来,但它是那么模糊难辨,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声音,甚至很难断定是不是有声音。可是,过于紧张的耳朵却仍在谛听那微弱的声音,仿佛在警告他,某种潜在的危险即将发生。最后,他似乎听到一种轻捷的脚步声,正在昏暗中朝自己这边迅速过来。等他看清楚了顿觉脑袋发热,一切东西在他眼前起伏和闪动不定。一会是人头飞滚,鲜血四扬,一会是马“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刺鹫像个醉汉一样,在刀箭的啸声中,在刀光的闪耀中跌跌撞撞,他的耳朵好像聋了,根本听不见被杀的人的悲鸣。
在他的眼里,牧人们和一群马背上的陌生人用斧子、马刀疯狂地互相砍着,用鞭子、木棒互相殴打…咆哮、呐喊、女人的要命的哭声、孩子的叫喊…四周挤得水泄不通的马匹,架子车的车轴挂着残缺的轱辘,喘气的马被绳索乱缠着,人们拥挤不堪,孩子们哭着,惊慌的脸蛋显得通红。
大地在许多马蹄践踏之下,沉闷地哼哼着。
终于,刺鹫的脑袋像是挨了一棍子,他清醒了,一股喊杀声把刺鹫的目光吸引了过去,远处草原的灰色背景上有东西像波浪一般起伏着。
刺鹫目睹惨况,好半天才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呼叫声,呼叫声也传染给胯下的马了。马匹先把四脚蜷成一团,然后又伸展开去,一跳就是一丈远。刺鹫耳朵里能听到尖叫声,又听见了夹杂着的还离得很远的“噼噼啪啪”声。
眼前那一整队骑兵,长刀高举,“马”字旗和喊杀声迎风飘荡。他们行动一致,有如一人,落刀出奇的准确,横冲直撞,深入尸骸枕藉的帐篷群落里,消失在烟雾中,继而又越过烟雾,出现在草原的彼端,始终密集,相互靠拢,前后紧接,像那乌云一般向牧人们扑来,一番风卷残云后咆哮着离去。
远远的,一个骑兵注意到了待在马背上的刺鹫,便挥舞着马刀策马直奔他而来,而刺鹫还没有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就在冲上来的马匪手起刀落的关键时刻,刺鹫被一个人扑倒在地,躲过了从头顶砍过的重重一刀,而这个人也拼尽全力将手中的半截马刀扔了出去,刺进了马匪的胸膛,马匪应声倒地。
“千户头人,你,你怎么了?”刺鹫摔到地上被摔疼了,这才看清楚了是浑身是血、鼻息微弱、两眼无神的千户头人拼力救了自己。
“混小子,你跟我有缘啊!哈哈!”头人勉强支撑着身子,他的鼻子在流血,说话已经有气无力了,“自从你来到这个草原,我这个千户头人就没有过过安生日子!你可真是个倒霉鬼啊。”
“头人,我…”刺鹫想说点话,可不知道该说什么,嘴里哽咽着。
“小子,你阿爸是好样的!去看看他!”头人说着用力推了刺鹫一把,刺鹫这才看清远处不知死活的热布和战死的其他人的尸体。
“阿爸!”刺鹫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扶起了父亲的身子,此时热布浑身是血,呼吸微弱。
“儿子,以后等你有了儿子,你还得拿鞭子抽他,知道吗?这就叫男人!”热布勉强睁开眼睛,认出是自己的儿子后气息微弱地呢喃着。
“嗯!阿爸!”刺鹫用力点头,两眼睁得通红,却没有半点泪水。
“我就要去见你阿妈了。你说我见到她后该说点什么呢?可我还戴着这副该死的破铁面具呢…给我摘掉,你阿妈不喜欢看我这副模样。”
“嗯!”刺鹫用力点了点头。
“儿子,还记得当初我们进山去打狼吗?你说得没错,我不该看狼眼睛,也不该从背后下杀手。报应啊,现在我也是被人下了阴招,从背后挨了刀子的。”
“阿爸,我当初不该这么说。”
“不,你说得没错,这就是报应,以后千万不要在背后下杀手。无论是人也好,兽也好,我们的灵魂都是相同的。阿爸要走了…以后好好待久美,这姑娘可跟你阿妈是一个脾气。”
刺鹫用力点了点头,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他怕自己掉眼泪,让阿爸走得不放心。
“儿子,这是一出藏戏台本,阿爸给它起了个俗气的名字叫嘎巴拉念珠。嘎巴拉是眉心骨的意思,是人身上最有智慧的东西。你好好拿着,这出戏里面有我们一家人的故事。以前我一直想给你,可都没舍得拿出来,现在你拿好,有看不懂的地方问头人家丫头,她识的字比你多!”热布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本牛皮手卷费力地塞进刺鹫怀里。
“儿子,冲出去,就是挨几刀也要冲出去。把全身的劲都拿出来拼了。只有活着才能报仇!”
刺鹫又用力点点头。
猛烈地咳嗽了几下,等挣扎着把话说完后,铁脸热布将头向内侧一歪,倒在了刺鹫怀里,没了呼吸。
四周里一下子没了声响,只剩下自己粗粗的喘气声。
刺鹫咬了咬牙,把阿爸的身子平静地放倒了。他狠了狠心,侧过脸去一把揪下了裹在热布脸上长达二十年的铁面具,藏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转身抽出自己的弯刀去和最近的马匪拼命。
刺鹫满腔怒火,他只想赶紧找到一个马匪砍上几刀,出出自己的恶气,别的什么都不想。他胡乱地朝周围搜索着、大喊着,希望把每个匪徒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可大家杀得正急,谁也没有在意到他的嘶吼。
好不容易发现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匪徒在砍杀一个柔弱的牧人,刺鹫瞪着眼睛冲了过去,可只冲了两步却发现步子迈不开了,他大怒间发现有人抱住了自己的腿,抡起刀子要砍时才发现此人竟是满身血污的千户头人。
“你小子是不是想战死做个英雄?滚吧,你还是个罪人,没这个福分!去世间继续受罪吧!去吧,小子!以后和久美安生过日子!遇到危险的时候就把你吃人肉的那股子狠劲拿出来,好好保护她!不然到了地狱我照样罚你暴晒三天!”千户头人费力地抬头吼道,每说一句话嘴角都会溢出许多血沫,刺鹫急忙扶住他。
“久美?”刺鹫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值得自己牵挂的人没有下落。
“她在那边的帐篷下面,我把她打晕了,马匪会以为她是死人的。你赶紧想法子带她走!快!用上吃人肉的狠劲逃出去,别回头。”
“头人,我带你一块走。”
“算了,久美的奶妈已经走了,我还活着岂不孤单?难道要让我再娶一个不成?嘿嘿,小子,久美的奶妈跟我有一腿,你知道不?”
千户头人放荡地笑着,嘴里满是血沫。
刺鹫用力地点点头。
“将来有机会告诉久美,奶妈就是她的亲妈。我和她妈妈之间有故事,这故事说一辈子也说不完。”
刺鹫又用力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他一点也不惊讶。
“铁下巴,你狗日的先走一步,本座随后就到。到了地下咱们再做亲家,本座肥牛肥羊地招待你,吃死你个狗日的。哈哈哈哈!”千户头人费力地朝热布的遗体上看了看,大笑道。
“头人,我阿爸已经…”刺鹫难过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唉,瞧你这个没出息的样,一点也不像我的女婿。你阿爸还没死绝,他不是还有你吗?你阿爸只不过是先上路了,我们大家随后就到。放心,去极乐世界的路上他不孤单。我们这些个老骨头就好比这草原上的格桑花,不会死,只会凋零。”
“嗯!”刺鹫用力握了握千户头人的手,表示赞同。
“小子,能不能像叫铁下巴一样叫我一声阿爸,阿爸即便上路了也是笑着走的。”
刺鹫目光炯炯地望着千户头人诚恳的脸一时语塞。任凭舌头在嘴缝里努力顶着也冲不出来。
“嘿嘿。”等了半天也不见刺鹫张嘴,头人苦笑了一下,嘴里又喷出了不少血沫。他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失落和遗憾。
“算了,算了!不叫也罢!我当年也叫不出声。”头人用袖子擦去嘴角的鲜血圆了圆场。刺鹫机械地点着头,木然地捏着头人的手,一声不吭。
“小子,像扶你阿爸一般地扶我起来。”千户头人见越来越多的马匪围了过来,知道自己该上路了。他像命令手下的武士一样命令刺鹫。头人身上的伤势异常严重,起身的过程中疼得龇牙咧嘴。远处的匪徒们三三两两开始聚合在一起,逐个刺杀倒下去还没有咽气的牧人。
“给,拿着我的鼻烟盒,以后自然会有人来找你!这个盒子里有我的故事!”头人费力地掏出心爱的鼻烟盒塞在刺鹫手里,然后拾起地上的一把马刀支撑着身子站起来,“小子,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也是个倒霉鬼,可那又怎么样?一样当千户头人!一样有几个老婆!哈哈!”头人自嘲而又带些喜爱似的摸了摸刺鹫的脑袋。
“走,继续去阳间受罪吧!”
头人猛地推开刺鹫便朝一边走去,刺鹫想拉他却够不着,腿像灌了铅一般无法挪动,只好看着头人径直朝马匪堆里一瘸一拐地走去。
刺鹫咬了咬牙,飞快地转身跑了。
他迈过数具尸体朝倒下去大半边的千户大帐跑去,远处一个马匪从已经死去的奶妈身下将久美拽了出来。久美还在昏迷中,脸有些肿。
“嘿嘿,你们看到了吗?我这里还有个美人胚子呢,还没咽气。真他妈的走运,你们谁都不要跟我抢,这是我的女人。”匪兵放荡地大喊大笑着提起了久美,转身寻找自己的马匹。
“刷!”迎面来的刀锋闪过,刚转过身的匪兵还没看清面前的人就倒下了。
“这是我的女人!”刺鹫朝倒下去的匪兵狠狠踢了一脚,一字一顿地吼着。他将久美抱了过来,弯腰将她扛在身上,打了个口哨,起身飞快地跑向自己的战马。
战马听到口哨声也嘶鸣着迎了过来。这一声狂躁不已的嘶鸣引起了不少马匪的注意。
远远地,只听见头人大喊了一句什么,刺鹫也没有听清楚,就见他的手挥舞了两下战刀后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围过来的马匪朝倒下去的头人身上乱砍乱戳。
刺鹫恶狠狠地转过了头,牙齿已经将嘴唇咬烂了。
他将久美搭上马背用缰绳兜了一圈,自己也飞身上马。此时离他最近的几个马匪已经朝他追了过来。刺鹫一抖缰绳,双腿夹了夹马肚子勇敢地迎了上去,他的弯刀用力磕开了马匪砍来的一刀,将马匪的刀子砍成了两半,接着他大吼一声,手起刀落,一道美丽的弧线过后,马匪的大半个人头蹿上了半空,落下来时被他用刀挑了。其他原本已经上马的匪徒纷纷吃惊地勒马停住了,他们没有想到碰到了一个使刀的高手。
刺鹫望着不断围上来的马匪,突然恶狠狠地张嘴朝刀尖的人头咬了一口,人头的脸上顿时鲜血四溅。刺鹫的脖子和脸都被鲜血溅湿了,使他看起来更加面目狰狞,马匪群里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围过来的马匪中有匪首和瘦子,他俩都被刺鹫的疯狂举动给怔住了,尤其是匪首,他被惊得双手发抖,要不住地攥着拳头才能做掩饰。
“把这个贼蛮子给我拿下,砍下他的脑袋祭奠真主!”匪首恶狠狠地下令。
围过来的马匪兴奋地大吼着,人群里就有一个光头汉子用力夹了夹马肚子出来迎战。说时迟,那时快,刺鹫的战马嘶鸣一声将前蹄高高跃起,一蹄子蹬在了光头马的眼睛上。随着“噗”一声闷响,光头的马眼眶爆裂,眼球被蹬了个稀烂,整匹马哀嚎着跪下前蹄,惨倒一边。马背上的光头猝不及防跌落马下。刺鹫的战马二次嘶鸣,高高跃起,连蹬两下将光头的脑袋踩出了浆糊。
围拢的马匪大惊失色。他们都是养马之人,谁都知道马忠于主子,眼前这匹骏马是铁了心要护主子,不惧刀剑。
刺鹫见敌人迟迟不敢进攻,便用力将那死人头砸向匪首,然后勒转马头朝南边奔去。奔跑中他砍翻了一个火把,引燃了一间残帐。
那人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滚落到地上时正好双目圆睁地看着匪首,这颗嘴唇撕裂面目狰狞的人头惊得四周马匹高扬起前蹄,嘶叫连连。
“还不快给我追,追上去杀了他!”瘦子不安地抚了抚自己战马的脖子,朝周围的马匪狂吼着,可周围的人都看着匪首一动不动,胯下的马也都刨着蹄子不肯迈步。
“我们还是撤吧!狡猾的藏蛮子们已经点燃了帐篷,周围的游牧部落看到狼烟就会过来巡查的。藏人心齐,很快就会拧成团,我是怕到时候凭我们百余人应付不来,我们只管等增援部队来了再做打算不迟!”匪首这般开导着瘦子。
“是他!是他!没错!吃人肉的小子!就是他!我算是跟他拧上了,到手的兔子可不能让他跑了。”瘦子听匪首有意撤退,心头气恼,神经错乱般地狂吼着。
“报告长官,我们一共干掉了五十四个蛮子。”
“杀五十四个蛮子有个屁用,还不是让一个最大的兔子给跑了?老子抓到他要剥了他的皮,挖他的骨头,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部下上来讨好般地报告战果,没料到却挨了瘦子的一顿狂批,只好灰溜溜地退下了。
“这小子可不是兔子,他是一只雄鹰!”匪首有气无力地哀叹。
言者无意可听者有心,瘦子听匪首哀叹,心里很不是滋味。突然他心生一计,缓了缓气对匪首道:“长官,我们可不能白来一趟!依我看不如取下这些死人的头盖骨做成人骨念珠拿回去交差。这样既不耽搁时间,可彰显马家军骑兵威严,也算是立了头功。再说了,人骨头都一个模样,不会有人看出来的!”
“你是说挖这些死人的眉心骨凑成一副珠子?”匪首眼珠子贼溜溜一转。
“正是!一副次第念珠刚刚好五十四颗。”
“说的也是。可你别忘了,中原的高手也在找这副珠子,如果他们得手了怎么办?我们岂不成了笑话?”
“放心吧,您只管带着珠子回塔尔寺抢头功。小人坐镇在此,设一计将这摊子乱事都算在三个中原人头上。再说藏人向来尊重死者,看到亲人被剥了头皮定然会气炸了肺,一定会死咬住赤链虎不放的。强龙难压地头蛇,仅凭他们三人绝不能轻易脱身。等他们狗咬狗一嘴毛,两败俱伤后,我们正好黄雀在后,一箭双雕,坐收渔利。”
“嗯,若能做成此事当算你立了大功一件,日后我绝不会亏待你的!”匪首仔细一盘算这买卖确实划算,不禁乐从心来。
“放心吧长官!”
“叫尕娃们动刀子挖眉心骨,下手的时候狠一点,活人都杀得,死人有啥可怕的。你亲自监督做成念珠。该磨的地方磨,该钻的地方钻,要不计成本,还要隐秘!”
他们纷纷抽出短刀开始血腥地划开亡人们的头皮,接着用刀尖狠劲地撬着颅骨,剜出一颗颗指甲盖大小的眉心骨,将其他的皮肉断筋胡乱丢弃一旁。一时间草场上血流成河,皮堆如山,一幕幕惨不忍睹。成百上千的秃鹫从远处飞来,它们不时超低空盘旋着,发出阵阵凄厉的叫声,遮天蔽日的阴影笼罩在马匪头上。

第二十九章 真假两念珠(1)

“报告大法台,骑兵师的马长官成功夺回了人骨念珠,现在正在门外等候!”
“快快有请!”
大法台一声令下,众随从纷纷兴高采烈地忙碌起来…
随着管乐奏起,几个僧人赶忙展开一块黄色的细长地毯,从入口一直铺到高台。同时,另一个僧人头顶着一捆黄色的丝绸走进来,覆盖在宝座上。他身后还跟着一些僧人,手捧用织锦遮盖的杯子和盘子。前脚的还没有忙完,后脚又进来两三个提着炭炉的侍从,他们往炉中放进檀木,顿时,整个大法台行宫大厅内弥漫开了檀香味。随后,两个手持香炉的侍从、两个吹管乐的乐手、几个魁梧的保镖一一进来,还有夹在一群地位较低的僧侣中的学僧喇嘛。这时,马长官高举双手端着人骨念珠进场,所有的人都起立鞠躬致意,直到他和随从一一入座。
乐止,管家走上前依次向马长官和随从每个人都献了一条哈达,另两个助手则上前添茶倒水,他俩的肩上扛着用织锦包起来的茶壶,一名侍者跪下来接过茶壶,年长的侍者拿过客人的木制杯子,让年轻侍者向木杯中倒少许茶,然后自己单腿跪在宝座前,一口气饮干茶水,以证明此茶无毒,才换了杯子一一添满,方才带着助手离开大厅。
“马长官辛苦,请满饮一杯,解解乏气。”
“哪里,哪里,这是我应尽的善事。大法台客气。”
主宾寒暄间,仆人又捧来很多富有藏族特色的精美小吃放在桌前。食品有干杏仁和各种干果,还有一堆油煎糕点。
“哎呀,舟车劳顿,吃这些可难缓过劲来。”马长官瞧了瞧桌上的干果点心,鄙夷地抽了抽鼻子。
“我这里乃是佛门净地,平日里都是些粗茶淡饭,不曾准备膳食,还请长官将就。”大法台微微一笑打算搪塞过去。
“是,是,是,马长官好不容易来一趟,怎能没有酒肉呢?小人确实准备了不少新鲜酒肉,就是不知道大法台肯不肯借宝地一用,我好借花献佛。”湟中地方官员一听马长官牢骚,忙积极献殷勤。
“哦?有新鲜酒肉?快快端来。大法台菩萨心肠,应该不会为难我这个有功劳的饿汉吧?”马长官听说有酒肉吃,馋虫一下勾动了肠胃,搅得他好不难受。可他还是担心大法台不肯卖乖。
“哪里,哪里!既然长官吃不惯我这斋饭,开开荤腥也好。”大法台唯恐此人为一点小事记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得到大法台默许后,又有些马家政权的地方官员前来讨好马长官,他们按藏族的礼俗,从贵宾、长辈开始依次入席。地方官员急忙令带来的厨师用四方形木制大盘端来手抓羊肉,摆放在众客当中的红漆方桌上面。为首的地方官举起银碗,向各位客人敬献洁白的鲜奶,表示以草原上最圣洁、吉祥的食品,藏族最高的礼节欢迎客人。马长官倒也见多识广,依次接过鲜奶,用右手无名指少许蘸一点奶子,庄重地向天弹一次,向地弹一次,最后自己尝一点,以示对天、地、神灵及主人的尊崇。紧接着地方官员代表以明朗清晰的声调吟唱传统的祝酒词:“尊敬的客人在上,请允许我把肥嫩的手抓献上,亲朋贵客请把那醇香的美酒,斟满闪光的杯中。有禄有福的客人们,请将它享用。”
祝词完毕后,主宾将木盘调转,抽出精致的小刀,在手抓肉四周割少许放入小杯中,向天泼洒,意为将圣洁的食品先敬上苍和大地。
大法台此刻穿着整洁的袈裟和黄缎子,脚上穿着软牛皮翘鼻僧靴,端坐在金床上。他面无表情地数了数端上来的念珠个数,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念珠交给随从,让他们妥善保管起来。
“马长官辛苦!今日重得人骨念珠实乃我塔尔寺之幸,请将人骨念珠放心交我喇嘛保管!”大法台说着客套话,嘴角有点微微的上扬,一副似笑非笑的意思。
“当然,请大法台验收!保护佛家利益乃我骑兵师义不容辞的责任,我当与众人齐勉!”马长官头也不抬,嘴上这么说着,手里却忙着撕扯着肥嫩的羊肉,嘴里大口吞嚼,满嘴流油。末了他还将满手心的肥油朝袖口上擦去。周围的地方官员闻听纷纷鼓掌迎合,场面热烈。
大法台不再做声,只是端着茶杯喝了几口浓茶,又把茶碗递给仆人示意添满。一个时辰后,见餐桌上满盘狼藉,客人们茶饱饭足后,大法台便起身来到马长官面前。
“本座可否请马长官到内堂一叙?这里喧闹,不是说话的地方。”
“当然可以,大师请!”马长官心里揣着不安,起身随大法台走出行宫,来到一处大殿。
这里的经堂足有三层楼高,宽敞明亮,殿间那尊莲花生大师的法像,有两丈多高,上面镶嵌着各种珠宝。
“久闻马长官佛学深厚,本座今日有意讨教。”
“哪里,哪里,大法台才识过人,佛学造诣深厚。我那两下子也就糊弄糊弄外人!”
“马长官过谦了。你看,这座佛像的里层是木架结构,外层是黏泥雕塑,上面涂着厚厚的金粉,看上去庄严巍峨。莲花生大师面色安详淡定,目光深奥慈祥,仿佛能包容世间万象。佛身靠北面南,端庄地坐在莲花宝座上,右腿微微敞开,左腿钩紧。一般来讲,莲花生大师不同的坐姿,代表不同的佛教含义,或悲天悯人,或威压仇敌。”大法台如数家珍般地说了起来,可马长官实在不知他这番开场白是何用心。
“本人行伍出身,打打杀杀惯了,对佛事向来不懂。但听大法台好像话里有话,请大法台明说就是。”
“呵呵,不碍事!马长官再看,这莲花生大师的法像前供奉着一百盏酥油灯,一百个圣水碗,一百支干花等五种供品,俗称‘百供’,是在吉祥的节日里才会有的场面。我还记得当初做灵童时,第一次看到佛堂里闪耀着灯火的光芒,弥漫着浓郁的青油香。我的文化师傅让我给莲花生大师的法像磕十个响头,可我年幼体小,匍匐下去,半天爬不起来,但终究还是双手撑地,硬撑着爬起来再磕。那时我望着佛像想:他真高大威严啊,面对这样威严的法体,不磕头是要受到严惩的。在我磕头的时候,旁边的人神情肃穆,老师和喇嘛们开始齐声念诵祈祷的经声,那浑厚低沉的诵经声在佛堂里回荡,好像江水在峡谷里激荡奔流。这样大的阵势和场面,不要说对一个孩子,就是对一个大人,也会心生畏惧。所以说,人是需要有点畏惧之心,无论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应该心怀欺诈和歹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