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会,道尔基书记把我叫到一边,道,我们已经被尼玛古墓绑架了,到了这个时候,是挖也得挖,不挖也得挖,以后,挖掘这方面的重担就靠你了,我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如那些牺牲的同志,还有死伤的村民……

我说你放心,我一定不负你所望。

道尔基说,我就想听这句话,我全力支持你,要人要物要保卫要宣传,我都为你办妥。

我握住道尔基的手,眼角湿润了,道,你就放心走吧。

我们把驻地直接安排在尼玛女神墓西边的一处山坡,三十几顶大小帐篷,排满了大半个山坡,帐篷口,冲着东方,正对着尼玛女神墓。整个挖掘队,伙食、挖掘、保卫、监察都有专人负责,我和陈恒局长负责整体指挥。道尔基说,之所以把陈恒局长留下,是因为这里的形势很严峻,一方面,村民们对我们挖掘尼玛墓虎视眈眈,另一方面,还得时刻提防大大小小的盗墓贼来此破坏,而且动工之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各路记者,也将是鱼龙混杂,也需要做好管理……道尔基书记把什么都想到了。

但在清理坟墓表层的第一天,我们就遇到了问题。

头一天晚上,经历了那么惊心动魄的一场厮杀,本来以为,那些蝙蝠被又撒毒药又火烧,大部分都化为灰烬了,先期清理时,只是武警把两架直升机的残骸运走,让民工把坟上的蝙蝠尸体和灰烬清光也就是了。但是大家到墓旁一看,全傻眼了,谁也没料到,坟墓上面会有这么多的蝙蝠尸体,有一些确实烧成了灰烬,但大部分都是烧得残缺不全,而且经过无序的挣扎,有些地方蝙蝠的尸体少一些,有些地方堆积得足有一两米厚,放眼整个墓地,全被蝙蝠的尸体所覆盖,在阳光下,黑压压的一片,搅动在能熏死人的焦煳味儿中,看得人直想呕吐……道尔基当时运来了四辆铲车,再加上盗墓贼开来的那辆,也只有五辆,从整个大墓表面估计,至少也需要四五天的时间,才能把大墓表层清理完。同时,还要挖一个大坑把它们全埋起来,估计没有个六七天连墓表都清理不完……最要紧的是,这些蝙蝠的尸体不会等我们那么长时间,这么热的天气,两三天就会腐烂变质,届时这里就将变成一个大垃圾场,苍蝇横飞,蛆虫遍地,细菌丛生……那时不要说挖墓,就是人都难以靠近。

我把情况通过卫星电话和道尔基书记说了,他指示,能清理多少是多少,他马上再派十几辆铲车连夜奔赴现场。

虽然形势紧急,但为了长远打算,我还是让铲车在离尼玛墓一公里的地方掘一个大坑,用来埋藏这些无辜的蝙蝠。

民工们开始清理蝙蝠的尸体了,我让他们先清理出一条通往直升机残骸的小道,以便武警同志们往下搬运直升机残骸和驾驶员尸体。

一架飞机上的驾驶员和撒药员的尸体随飞机一起,全炸碎了,再加上燃烧,连个衣服碎片都没有找到,另一架飞机上的驾驶员和撒药人员还在里面,被埋在层层叠叠的蝙蝠尸体间,那些蝙蝠可能当时被药毒迷糊了,对机组人员并没有太多的咬啮,如果在塔镇,也就早剩白骨一堆了,而在这里,他们的尸体还保存得很完整。

看到现场,向华教授道,蝙蝠太多了,把飞机的空间塞满了,他们是被窒息而死的。

向华教授道,这也是蝙蝠常用的一个策略。蝙蝠还有一个本事,特别耐缺氧,有一些蝙蝠洞,蝙蝠们用大量的粪便搞一个沼气池,里面的氧气微乎其微,但它们却可以在里面自由生活,养儿育女,一旦有其他的动物侵入,马上会窒息而死,这也是它们保护自己的一个手段。它们也常用这一手段,聚歼一些大动物,成千上万只蝙蝠,会把一只大象裹在一起,让它缺少空气窒息而死。这种说法在非洲流传过,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塞北地区,蝙蝠们也具有这等本事。当它预感到自己马上就会死时,没有力量再去咬噬敌人,只能采取这种团体精神,用最后一口气,把敌人围堵起来……讲到这里,向华教授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用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武警战士们才把两具飞机的残骸搬运到墓下,和飞行员的尸体一起运走……而这一天,几辆铲车不停地工作,除了清理出几条道,挖了一个大坑,蝙蝠的尸体还全部留在尼玛古墓上。

晚上吃完饭,我把民工队的队长老关叫到身边,和他探讨进度的情况。老关叫贵修,民工们都管他叫老修。他个子不高,秃顶,据说过去是一个文化人,写过剧本,画过画,他最火时正在批修,有人把修正主义之“修”,和他修身的“修”联系起来,戏称他叫老修。后来据说是因为反对家乡人大举伐木,写诗自嘲,“老修登山头,无歌只有哭,要问为什么,群山比我秃”。诗写好后,把诗歌贴到了市政府网站上,结果自然不受当地领导欢迎,便跑出来组建了这个工程队。工程队主职盖房,兼职掘墓,帮一些考古队挖了不少古墓,很有挖墓经验。我把担忧向老修讲了,他眨巴眨巴小眼睛,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工程队就这么几个铲车手,就是让他们白天晚上干也干不过来呀。我告诉他,道尔基书记又调铲车连夜奔赴这里,但时间还是紧迫呀。

老修很干脆,道,那我们就搞一个大会战吧,不仅是铲车,所有人都上,就是人挑肩扛也要把这些蝙蝠弄下坟地。

晚上,我和陈恒局长商量,留下安保人员,余下的全采用原始的办法往下搬运蝙蝠的尸体。陈恒道,事儿怎么干,你就决定吧。我说好,大家现在就干。

所有人在晚间全部被叫到尼玛神墓上,大家人挑肩扛,踩着蝙蝠的尸体,往墓下搬运着蝙蝠的尸体。

一些地段被清理出来了,月光下,幽冥一样的鬼火再次出现,烁烁闪闪,但并没有人惧怕,来来往往,干劲十足。

站在尼玛墓上,我也在观察着吐尔基村,有武警封锁,他们出不了村,但站在他们的房顶,却能把尼玛墓看得一清二楚。从昨晚尼玛墓上燃起熊熊大火,又到今天鬼影幢幢,他们心里那种恐惧感可想而知。但他们并没有办法来阻止我们,最后,只能祈求神明的保佑。天黑下来,我们全体人员开始搬运蝙蝠尸体时,他们便组织了萨满仪式。站在尼玛墓上看得很清楚,他们在村中间广场上点燃一堆炭化木,熊熊的火光映地照天,全村村民全都集中在了那里,他们面火而跪,十几名萨满全部上阵,围着火堆起舞,鼓声阵阵,敲得空气跟着颤动。后来,萨满们又开始唱起神歌,我让郅华把它录下来。后来,经过花子金的翻译,才知道萨满们唱的是一首驱魔的神谣:

尼玛女神

尼玛女神

虎神熊神

鹰神鸠神

豹神狼神

鳇鱼神鲸鱼神

蛇神马神

野猪神神龟神

鳖神蛤蟆神

你们诸位神灵

都请来到吐尔基

可怜可怜吐尔基

刮起一阵风

飘来一片云

都请现身

快把魔鬼赶走吧

保佑我们的安宁……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吐尔基的村民祈求的是什么,只知道他们是冲我们而来,但我们这些人,从开始对蝙蝠的恐惧和死亡,到最终战胜蝙蝠,心里都有一股自豪感,再加之搬运这些蝙蝠尸体的紧迫感,对吐尔基村民的巫祝活动并没有留意,只是感觉有武警护着我们,他们并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大家知道任务紧迫,都争分夺秒地干着。

我站在大墓的上方,正看着吐尔基村人们在跳着萨满舞。这时,一阵风声掠过,我看到一片黑影朝着尼玛神墓飞了过来,黑影很密集,从经验上判断,我知道那不是散群的蝙蝠又找到这里,黑影很大,当它们飞到尼玛墓顶我终于看清了,是一群鸟儿,确切说,是一群猫头鹰,约有几百只,它们围着尼玛墓盘旋了一周,便全落了下来。有一只猫头鹰就落在我的身边,它的大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光,站在那里,死死地看着我……这只猫头鹰很大,就像村民饲养的大鹅那么大,它一边看着我,一边发出了几声怪叫,声音特别恐怖……我知道,它在向我示威。

听到这只猫头鹰在叫唤,其他的猫头鹰也迎合着叫了几声,一时间,尼玛墓上充满了一种恐怖的气氛。

这时,猛然听到墓下有人喊道,蝙蝠又活了——

我赶紧朝墓下奔去。

月色中,老修正带着一群民工在清理一大堆蝙蝠的尸体,突然间,有人看到蝙蝠群里开始蠕动,有过和蝙蝠打交道经历的他们,吓得跑到一边儿,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我奔过去,有人指着蝙蝠尸体堆说,它们又活了。

我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到蝙蝠堆果然动了起来,虽然不是振动翅膀,但确实在动,呼呼啦啦地动,再往远处看去,其他的蝙蝠堆也都在动……这时有人又喊道,蛇——在被清理的空场上,有十几条蛇在爬动,蛇大大小小,大的有两三米长,小的也就十几厘米,一转眼,它们就钻进了蝙蝠堆中,随着它们的钻入,蝙蝠堆开始颤动起来……

不是蝙蝠又活了,是蝙蝠的尸体散发的焦煳味儿吸引了蛇,它们从各地爬出,钻入蝙蝠堆中,正在大快朵颐……想来,大墓顶上的猫头鹰也是冲此而来的。我把四周都看了一下,发现很多地方的蝙蝠堆都在动,我想,这里可能把整个吐尔基的蛇全吸引来了。有过蝙蝠伤人的经验,为了大家的安全,我马上招呼大家离开……

大家跑下尼玛神墓,但谁也没有回帐篷,都在观看着这一奇景。从几百只到最后上千只猫头鹰从各地聚来,它们黑色的身影在墓上晃动,再加上凄惨的叫声,让人的心里阵阵悸动。除了猫头鹰,还有蛇,整个大墓下方,几乎变成了蛇的世界……不论是猫头鹰也好,还是蛇也好,甚至蝙蝠也好,如果只是几只,并没有人会当回事儿,如今却是满墓都是蝙蝠尸体,满墓都是猫头鹰,满墓都是蛇……说壮观也好,说庞大也好,但在这样的夜晚,在吐尔基村神秘的请神仪式中,它们的大量出现,要说心里不害怕,那是假话……老修站在我身边,全身一个劲儿抖着,道,唉呀不行,我心脏不好,得回帐篷吃点儿药。

怕给大家带来太大的心理压力,我喊着大家,都别看了,它们是来帮我们清理蝙蝠尸体的,我们回去睡觉。

第十七章 1967年的干尸

人间的记忆可以抹平,大地的记忆日久天长。1967年,一个特殊的年代,埋在土中的红卫兵,诉说着一个并不轻松的故事……

几天来,自从发现猫头鹰和蛇来到尼玛墓的那个夜晚,怕出现危险,我命令大家不要上墓,除了警卫人员,其他人全部休息。但是,很多人并不愿休息,也包括我,时时刻刻都在观察着尼玛神墓上的情况。

我们看到,尼玛神墓变成了一个活战场,或者说变成了一个大餐桌,吐尔基村民的祈求应验了。几天来,这里聚集了大批的动物,最多的是蛇,成千上万条蛇从各个角落钻出来,汇集到这里,残食着蝙蝠的尸体,除此之外,还有猫头鹰,到了白天时,各种老鹰、秃鹫、矛隼以及一些不知名的鸟儿,也参与了进来,它们遮天盖地地在尼玛女神墓上盘旋,也来分一杯羹……一些四脚的动物也都奔来了,有狐狸、黄鼠狼、草原艾鼠还有草原狼,它们也在尼玛墓上奔上奔下,而作为食物链下端的蛤蟆,也蹦蹦跳跳地过来了,过去,可能是蝙蝠经常吃它们,现在也来一雪前耻……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些动物,很多以前都是相互为敌,但现在都成了好友,自己吃自己的,秋毫不犯,可能是这里的食物太充足了。

有了这些动物的帮助,先前的那些担忧没了。从这些来帮助清理墓场的动物数量看,不要说只是这些蝙蝠,就是整个尼玛墓都变成蝙蝠堆,也会被它们风卷残云……

笼罩在大家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老修领着他的民工队,在帐篷里一帮一伙地摔起了扑克。警察们有的卫护着安全,没有任务的都跑到吐尔基村那个湖中钓鱼,他们说吐尔基村人不吃鱼,这回方便了他们。他们在里边不仅钓到了十多斤重的大狗鱼,还钓到了王八,一次陈恒局长还钓到一条大哲罗,至于鲤鱼、草鱼什么的,应有尽有,几天来我们的餐桌上摆的都是鱼……郅华爱拍照,有了尼玛墓上的这些动物模特,他架着一架长焦镜头照相机,天天在尼玛墓上寻找镜头;老彭对尼玛女神那两颗黑宝石心有所冀,没事儿围着吐尔基村四周开始寻宝,他说,说不定哪天撒泡尿能滋出几块钻石来呢,钻石倒是没滋出来,不过,琥珀和玛瑙石倒是让他找到几块,有一次还找到了一块恐龙骨头……孟溪被我打发去照顾阿力玛纯阳,一直没回来,如果看到老彭的琥珀,她也会跟着老彭满山去寻找了。孟溪有收藏琥珀的爱好,她有一块琥珀里面还包着一只小青蛙呢,当然,那是现代人玩的花样,却花了孟溪两个月的伙食费……

我们清闲了五天,众神归位,尼玛墓上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所有的动物一只也不见了,让人感觉这里本来就是一片荒墓,根本就没有蝙蝠或者其他动物来过,云淡风清,一切都是我们的想象。

古墓上消停了,我们便开始工作。

我让铲车把大墓上面的蝙蝠粪清走。

蝙蝠粪有两米多厚,好在道尔基后来又给调来十几台铲车,设备够用,没到一天,就全清理干净了。

粪便清理干净后,我们拉线,把整个大墓分成了几个区,然后按区挖掘。考古是个细致的活儿,这和盗墓贼直奔主题有许多不同,我们不但要细致地记录每一个土层,还要把挖开的土全部敲碎,找出里面的东西,甚至就连挖过的土,也要专堆摆放,做好记录,同时,作为考古监察还要全程录像,既防备有人私藏,也作为以后分析的数据……其实大家都清楚,大墓上方除了泥土不会有其他的东西,但作为天文、地理、历史依据也是有用的。在此,郅华发挥了他的专业特长,每挖开一个土层,他会告诉大家,这是1998年的土层,这一年风平浪静,没有什么自然灾害,再挖,他又会告诉大家,这是1970年的土层,这一年刮了两次沙尘暴,一次是从贝加尔湖刮过来的,土层细密,一次是从欧亚大陆刮过来的,全是黄沙……

我们按照郅华的比对,一层层地挖下去,清理到第八天,郅华说,现在已经到了1967年的土层……听说到了1967年,我猛然想到花子金的那个故事,一群红卫兵来此破四旧,要扒了尼玛墓,这时尼玛女神像眼里开出黑莲花,一阵天昏地暗的黑风,把红卫兵小将们全部埋了起来,如果花子金没有撒谎,在这个土层中就可以验证了。

我招呼大家,这个土层一定要细致挖。

我刚说完,在里面取土的老修喊了一声,有东西。

大家赶紧奔过去看,在清理的土层上,露出一截木棒,有人不屑地骂道,操,一截木棒你也大惊小怪。

老修道,你没看这是什么木棒。

我让郅华先拍了照,然后将木棒挖出来,是一只铁铣。

看到铁铣,我说,这就对了。大家不知道什么对了,我告诉大家,在1967年,有一群红卫兵在此掘墓,后来葬身在黑风暴中,大家一定要仔细寻找,不要破坏了原物。

听说有红卫兵埋在这里,经过了那个年代的人寻找着回忆,没经过那个年代的人寻找着好奇。大家一时间干劲倍增,在这片褐黄色的沙土里,一点点向下挖着。

又是老修第一个发现,他叫了一声,有了。

大家停下工作,过去一看,果然,土中露出了黄绿色的衣服。

我让郅华拍了照标示了方位,把老彭叫来,我们俩一点点地把土层扒开,用小刷子慢慢地清理着旁边的泥土。老修见此,道,看你们这么挖,和在山上挖人差不多。老彭呛他一句,道,你以为是你家挖果树呢,三锹两锹就挖出来?这就是考古。

老彭对干尸有着特殊的偏爱,前面说过,老彭收藏了很多具干尸,梦想着将来办一个干尸博物馆。他一边挖,一边又有了新的想法,道,如果像花子金说的,来了一卡车红卫兵,那少说也得有二三十名,这里土壤干燥,一定能保存完好,将来都挖出来,在这里搞一个红卫兵博物馆,也是一景儿。

我说那你就好好挖吧,现在你说啥,道尔基书记都会全力支持你的。

四个多小时的挖掘,整个人被挖出来了,确实是红卫兵,还是一个女孩子,梳着短发,头上戴着军帽,胳膊上戴着“红卫兵”袖章,一点没有腐烂,只是有些缩水……从她死前姿势看,当时面对着天昏地暗的黑风暴,她无处可藏可躲,双手抱着头,趴在地上,直到泥沙将她全部埋没,让她怀着一腔革命热情,带着没有扞卫完的革命遗憾,离开了革命人世……

好,太好了。看到这具干尸,老彭十分激动。我知道他不是说红卫兵死得好,而是说尸体保存得完好。

老彭让铲车开来,把这具干尸放到铲车上,又让民工们把从干尸体旁边挖的土也一并装到铲车上,把她运到我们用来保存文物搭建的大帐篷里。老彭之所以让把土一起运走,他要在帐篷里再用这些土把干尸埋上,一是避免风化,另外,干尸附近的土综合了尸体上的细菌,和尸体同一了,如果是新土,可能会有新的细菌造成对尸体的侵袭,导致破坏作用。

回到帐篷里,我给道尔基打了电话,汇报了我们的初步收获,也说了老彭的想法,道尔基听了很高兴,道,红卫兵,虽然在我们的历史长河上还很近,但那是一个特殊的历史年代,搞一个博物馆,很好,也是一景。你们就搞吧,我全力支持。

我让他马上派一辆冷冻车来,以利于尸体的长期保存。

道尔基满口答应。

几天来,我们从几个区同时挖掘,在1967年的土层中共掘出十七具红卫兵的干尸,这些红卫兵,本来还是一些孩子,都在十五六岁之间,却被社会推入到一场残酷的政治斗争之中,看了不由让人欷歔。除了这些红卫兵的干尸外,我们还发现了他们携带的一些遗物,最多的就是毛主席语录,有的把语录装在随身背的黄色挎包里,有的装在衣服兜中,有的还被双手抱着,展示了在风暴来临的那一刻,还有人想用毛泽东思想战胜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这些,都被郅华拍了照,以便真的建红卫兵博物馆时,展示他们死去的那一瞬间。遗物中,除了毛主席语录和大量的毛主席像章,我们还在两个背着挎包的孩子包里,找到一块玉米面大饼子和一个鸡蛋,此外,一无所有……想一想,那个年代的孩子活得也算自由,只要戴一个红卫兵袖套,不用身份证也不用人民币,就可以周游全国,愿意到哪儿革命就去哪儿革命……当然,他们也没有想到会死,如果身上真带一个什么凭证,我们还可以帮助他们找到家乡,让他们认祖归宗。

这些干尸我都交给了老彭,让他妥善保管。

老彭面对干尸,如获至宝。几天来,他一直待在那座大帐篷中,测量着湿度与温度,分门别类的用土封藏好,生怕有一点损失。

挖完了1967年的土层,我们的进度又加快了。有近那么十几年的时间,这里一直风平浪静,没有大的风暴,土层也较薄。我们的进展很顺利。

但就在挖到1942年那个土层时,那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们把鬼挖了出来……

第十八章 尼玛墓鬼影

一群“鬼”在黄昏的坟头起舞,一群人在四周观看,半个世纪,让时光两面的人悄然相逢……有录像为证。

那一天,白天还响晴白日的,到了下午,空气变得十分沉闷,乌云也从天边压了上来,我叫大家提前回到帐篷,但是雨一直到傍晚上还没有下下来,天边惊雷轰轰,闪电频频,天黑得就像夜里似的,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凄惨地喊了一声,鬼呀——声音喊得比鬼叫还更凄厉,把帐篷里的人都惊动了,大家一阵慌乱,互相打听着,最后弄明白了叫声是一个小民工喊出来的。当时,他的脸色惨白,颤抖地指着帐篷外边,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把目光投射在尼玛神墓上。

当时,我和郅华坐在一个帐篷里,正在观看他近期拍的一些照片,听到喊声,我们奔出帐篷,看到天上云团滚滚,雷声轰轰,闪电像紫蛇一样乱舞……老修那个帐篷一些民工挤出门外,大家正惊疑地看着尼玛女神墓。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我们看到尼玛墓顶有几个影子轻飘飘在上面晃动。

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盗墓的。

陈恒局长和我的想法一样,当听到叫声冲出帐篷,看到尼玛墓上晃动的人影,马上喊道,快,给我包抄过去,一个也不能放跑。

陈恒局长身先士卒,看到他冲上前,身后马上有十几名警察跟着冲了上去,我和郅华也不甘心落后,他挎着照相机,抱着录像机,要捕捉抓捕盗墓贼的精彩瞬间。

就着黑暗的掩护,我们不久就到了尼玛墓下,陈恒摆手示意大家不要惊动了盗墓贼,警察们马上散开,从各个角度把自己隐藏好。天空闪电连连,就着这忽明忽暗的光线,我们看得很清楚,十几名盗墓贼还在尼玛古墓上晃动。

我们又往前靠了一段距离,突然感到腿有些不听使唤了,那些盗墓贼并没有站在我们挖的尼玛墓坊,而是站在另一个尼玛墓的上方,这种景观,就像电影里特技镜头似的,把两张底片合在一起,一张是我们挖掘的尼玛古墓,真实地存在那里,而在尼玛古墓的上方,又出现了一座尼玛古墓,两种图像合印在一起,一个实,一个虚……晃动的人影,是出现在那张虚的影像里。

警察们也看出了其中的蹊跷,他们手中握着枪,看着这一幕景象,不知如何是好。

郅华选了一个角度,也不管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架起摄像机开录了。

陈恒局长对我说,是海市蜃楼?

我摇摇头,轻声道,不是。

海市蜃楼是光的折射,把远处的景物折射到近处来,在时间上是同一的,而现在我们所看到的,却是以前的景象。

随着雾闪频频,光线越来越亮,我们都看清了,站在尼玛墓上的是一支考察队。从他们的服装和长相看,他们是日本人,穿着日本军服。尼玛墓最顶处站着一个士兵,端着枪,警惕地注视着远方。墓上,有两个日本人在拉线测量,一个日本人拿着本子在记录,还有几个日本人正用洛阳铲在打坑探测,一个年岁比较大的日本人,指手画脚地指挥着他们打坑……

陈恒局长道,不是海市蜃楼是什么?

我说,我一时还解释不清,也算一种历史的留存吧。

陈恒道,真是怪了。

看了一会儿,我和陈恒都清楚,无论我们怎么说话,也惊动不了他们,我们站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就在这时,从尼玛神墓下方走来一名萨满,个子很小,他上来后冲日本人敲了一声萨满鼓,然后冲日本人挥着萨满鼓槌,在同他们说话,双方可能都听不懂对方说的是什么,不得不用手势比划……看到此,我们这些人就像看一部默声片一样,但还是理解了他们的意思。萨满不许那些日本人在此探察,日本人并不把萨满当一回事儿。看到日本人不听,萨满敲起萨满鼓,在日本人面前跳起了萨满舞,日本人饶有兴味地看着,就连墓顶站岗的士兵也走下来观看……日本人被萨满跳得昏头昏脑,也可能是被萨满舞的鼓声感染,竟都放下手中的工作,随着萨满边拍手边跳起舞来……

萨满的鼓声越来越急,节奏越来越快,舞得团团转,十几名日本人不甘心被萨满落下,也跟着节奏拼命起舞,就在这时,萨满将鼓槌围着自己头顶画了一个圈儿,十几个日本人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仰面朝天地全都倒了下去,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圈子,围着萨满……萨满看日本人全倒在了那里,萨满轻蔑地一笑,收起鼓,向着尼玛墓下走去……这时,天上突然下起暴雨,雨水飞溅,携带着泥沙和蝙蝠粪,冲向那十几名日本人的四周,渐渐地,他们的身边积存了很多泥沙和蝙蝠粪,有的半个身子被盖住了,有的整个全被埋住了……雨越下越大,尼玛墓被一块黑色的雨幕包围,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片黑色的雨幕……噼噼啪啪的雨声响了起来,默声片变成有声片了。我们看得太认真了,没想到真实世界也下起了雨来,随着大雨倾盆而下,幻觉中的世界逐渐消失了,最后,只剩下我们眼前这座被开掘的尼玛女神墓,还有站在尼玛女神墓旁边的我们,在一片目瞪口呆中,静静地迎接着漫天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