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也许有这种情况,可是,那片树化石林中,谁放沙林毒气干什么呢,况且是如此不容易弄到的毒气?我最后道,还是等医生化验出来再做结论吧。

道尔基从鼻孔里不屑地哼了一口气,道,他们要是有这能耐,早就不在这小医院干了。然后道,我给盟里打电话了,让他们派医生和专家过来。

就在我和道尔基谈话时,墨日根所长的海东青阿骨打猛然叫了一声,一振翅膀,飞离了阿力玛纯阳的肩头,飞上了天空,这白色的神鹰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看着它在天上盘旋,听着它不断“阿骨——阿骨——”地叫着。

几天来,阿骨打在吐尔基村一直默默不语,怎么突然欢乐起来了呢?

我看看阿力玛纯阳,猛然想起他给我讲过的事情,讲他的师傅赫赫豆琪把十几个人的灵魂从棺材里唤回的故事,阿力玛纯阳有没有这种本事呢?

自从来到吐尔基村,经历了这一连串的神秘事件,让我一直在信与不信之间徘徊着。遇到解不开的事情,信了;遇到能解开的事情,又不信了。此时,我突然变得就像一个孩子,一时间满怀希望,期待真有神秘的事情发生,把这些人救活。我走到阿力玛纯阳身边,看着望着天空一言不语的阿力玛纯阳,道,他们真的死去了吗?

阿力玛纯阳摇摇头,道,不太清楚。

我说,你能不能把他们的魂儿招回来?

阿力玛纯阳想了一下道,赫赫豆琪教过我,但我现在老了,再说这么多人,我难保能把他们都召回来。

听阿力玛纯阳如此说,让我看到了一线曙光,道,哪怕是只有一丝希望呢,我们也要试试。

阿力玛纯阳一指道尔基,他不会让你搞的。

我说我去说服他。

听我讲完,道尔基看了我一眼,道,你真是疯了,这样的想法也会有?

我说,如果有一丝希望,我们为什么不试试呢?

阿力玛纯阳要是真能把他们全救活,我这个书记不当了,让给你。

我也生气了,道,到时你别后悔就行。

道尔基书记毕竟是官场中人,他安排镇长派人把殡仪馆一应众人清退,然后又让镇政府的人在二里地远设上岗哨,闲散杂人一律不许靠近。

道尔基书记安排完这一切,对我缓和地道,就让阿力玛纯阳试试吧,能救活更好,救不活,也算做一个仪式,告慰一下死者的灵魂。

阿力玛纯阳的仪式很简单,在殡仪馆里面摆上祭坛,叫人找来一头全黑的老牛,又在殡仪馆外面埋上一棵树,将一根绳子一头拴在树上,一头拴在殡仪馆里面的西房梁上,然后点上香,敲起萨满鼓,敲了一会儿鼓后,他把鼓放下,端出一盆清水洗牛,先从牛的耳朵洗起,一会儿洗遍牛的全身,这时牛开始抖了起来,牛越抖越厉害,那种抖,谁都不会看成是牛被冷水冻得抖,别说一盆冷水,就是数九严寒,谁又看到过牛冻得抖过呢?这时,阿力玛纯阳抽出萨满刀——一种牛角尖刀,一刀刺向牛的脖子,牛血喷涌而出,阿力玛纯阳拿起萨满鼓,用鼓面接住牛血,把鼓面抹红,又抓了一把牛血,把自己的脸也涂红了,然后抄起鼓槌,“呀”地叫了一声,一声裂帛似的鼓声响起,紧接着鼓声一声密过一声,感觉中,就像一阵飓风从远处刮来,掀得枝飞叶乱,地动山摇……

在吐尔基村,我看过阿力玛纯阳和达拉代敏四兄弟比试萨满技艺,但现在看来,那场比赛阿力玛纯阳并没有使上十分力,现在的阿力玛纯阳,却是把老命都拼出来了,他的鼓槌翻飞,鼓声咚咚,最后鼓声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呼喊……呼喊声中,人也跳了起来,这回阿力玛纯阳全身披挂,胸前挂着铜镜,腰间围着一圈铜铃,就连脚脖子上也拴上了铜铃……这些装饰,少说也有二三十斤,但穿在阿力玛纯阳身上,好像浑然无物,在他不断地扭动中,铜铃伴着鼓声,使形体、声音达到了极度的统一,最后,这种统一变成了一团翻滚的身影,似乎正在鼓声与铃声的托举中,徐徐地飘了起来……

当我和道尔基书记提议让阿力玛纯阳招魂时,陈恒局长满脸不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当着道尔基书记的面,再不屑也不能说出来,一切都按照道尔基的吩咐去做,做完了,道尔基仅让他留在了殡仪馆里,他还剩下的四个兵,连同镇长都被打发到外围站岗去了。他们不知道我们要在殡仪馆里搞什么,但下级服从上级,组织纪律性还是要的。现在,殡仪馆里就我和道尔基书记、陈恒,外加孟溪和洪喜,他俩是我让留下的,因为他们什么都知道,当然也不会到外面透露书记的秘密……陈恒警官边看边摇头,那种感觉不知道是不可思议,还是为之叹服?但我想,应该是后者。怎么说,也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就是一个十八岁的小伙子跳了这么久这么狂也受不了。

夜幕被阿力玛纯阳的鼓声敲得落了下来,殡仪馆大院里笼罩着一层黑暗,阿力玛纯阳没让开灯,只在祭坛前点了一堆火,此时这堆火是唯一的光源,照着阿力玛纯阳的身影不断地飘动,最后,飘得我们眼花缭乱,感觉不出哪是火堆,哪是阿力玛纯阳了……就在这时,阿力玛纯阳一头栽倒在地,陈恒警官忙要去扶,被我制止了。

从一片喧闹到突然寂静,转变得让人不适应,但每个人都不说话,眼睛盯着阿力玛纯阳,等待着我们盼望的奇迹发生。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阿力玛纯阳并没有醒来,依然躺在地上,后来,道尔基书记看看表,又看了我一眼,点点手表,示意时间太长了。我没有动。我知道道尔基现在担心的是什么,那五十七个还死着呢,这又增加了一个……就在这时,在我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句说话声,好险没把我们的魂儿也吓丢了。

你们回来了。

我们扭头一看,是老彭站在殡仪馆门口,看着门前的火堆、死牛和躺在地上的阿力玛纯阳,有些不解。

当到老彭站在那里,我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老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仍然在问,怎么了?

随着老彭发问,殡仪馆里又传出来一个声音,操,都几点了,也不招呼我?是郅华的声音。

我看了一眼道尔基,他也是满脸热泪,一句话也不说不出来。

听到老彭郅华站在门口嚷嚷,殡仪馆大厅里一片零乱,一会儿,呼呼啦啦地走出一大群人,大家围着火堆,看着躺在地上的死牛和阿力玛纯阳,一时间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互相询问打听,怎么了,他让牛给顶死了?唉,我们怎么在这儿呢?这是哪儿呀?在哪儿整这么多白布,盖死人呢?也有人说,瞎打听啥,没看外面出事儿了……

看到此,道尔基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呜呜滔滔地大声哭了起来……看到道尔基大声哭泣,我也忍不住了,也大声哭了起来,洪喜、孟溪还有陈恒局长,也一起都跟着哭了起来……

所有活过来的人看着我们哭,只有一个疑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十四章 蝙蝠之灾

被激怒的蝙蝠,不仅仅在护墓,也开始突袭村庄,它们像天边的黑风暴,转瞬而来,转瞬而去,把遇到的一切全吃光……

几天来,我们一直滞留在塔镇。阿力玛纯阳自从那晚疯狂地跳神之后,他把别人的魂儿招了回来,自己却一直处于昏迷状态。那天晚上,我们一直等到天亮了,他总算出了一口气儿,大家把他抬到塔镇招待所,让他安心静养……也真难为他了,这么大岁数了,他真是拼了老命啊。有意思的倒是墨日根所长的那只海东青,一直跟着阿力玛纯阳,当我们放下阿力玛纯阳后,它不知道从哪里飞了进来,落在阿力玛纯阳的床头。

对这次的神秘事件,最感到神秘的还是那些被救活的人。当他们听说自己已死去,被我们辗转百里运到塔镇,在医院被证实已经死亡,后来在殡仪馆,被阿力玛托阳疯狂地跳神,给招回了灵魂……他们起初没一个人相信,但看到自己确实身处殡仪馆,满地白布,烧着的香,还有外面地上的死牛、祭坛,还有躺在地上的阿力玛纯阳,神色便开始变了,不相信地道,我真是死了又活了?

转变最快的还是老彭,他从来都自诩为最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面对着发生的一切,他不像那些民工似的,对躺在地上的阿力玛纯阳敬若神人,也不像那些警察似的,眼睛瞪着苍天,随时准备拔出枪来,把鬼魂消灭……老彭开始采访每个和自己一样的死过去的人,问他们有什么感受?并用手机录了音,大家的录音如出一辙,先是躺在那片树化石林中睡觉,后来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来到了一片黑森林中,黑森林漫无边际,被一层大雾包裹着,自己在里面怎么走,也找不到出去的路,焦急万分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召唤,感觉就像网络上流传的,“贾军鹏,你妈妈叫你回家吃饭”一样,听起来特别亲切,便奔声音走去了……结果,睁开眼睛,却奔到了殡仪馆。

老彭是分别采访,大家不会串供,他把录音手机给我打开,让我听大家的叙述……最后老彭道,真是怪了,我做的梦和他们一样。

对这件事情,最引起轩然大波的还是塔镇。

当时,塔镇镇长和他的一帮下属被道尔基派到外面站岗时,还一脸迷糊,但久在官场,他最清楚,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看到大家都活了,道尔基让洪喜通知他们岗哨解除。洪喜可能也是太激动了,通知完了什么也没有和他们说,便带着他们又回到了殡仪馆。这些乡镇干部,可能从来也没有经历过这么多死人,来到殡仪馆时还心存恐惧,突然,看到他们抬过的死人,一下子都站在了他们身边,一下子全吓傻了,本能让他们抬腿就跑……镇干部这一跑带来了很大的负面效果,他们边跑边叫,结果,把全镇的人全喊了起来,听说有鬼,又是镇干部喊叫的,大家不能不信,马上抄起钩杆铁齿牧羊鞭,呼呼喝喝地奔来殡仪馆打鬼了……看到村民“造反”,陈恒带着警察们拦在殡仪馆门口,村民们不怕鬼,但怕警察,一听说是鬼变成了警察,更怕了,扔下手中的工具又撒丫子往回跑……一时间,塔镇被闹得鸡飞狗叫,乌烟瘴气的。

塔镇镇长叫刘茂才,是个老官场,他知道他这一带头逃跑,为他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又马上跑回来。看到这些死人确实活了,一再向道尔基书记道歉,说自己真该死,明明看到那些人都死了,怎么突然活过来了,一时间接受不了,这才吓跑的……他说,他自己从小就胆小,还让大家证实,我们一看,他确实把裤子尿湿了。

道尔基道,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们还要在塔镇住几天,这几天你组织你们镇干部,好好招待这些人,最后盟里会算账的。

当然……不用……那是必须的……刘茂才得到了这么一个机会,一时间语无伦次了。

道尔基把我叫到一边儿,道,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无论是阿力玛纯阳救活了大家也好,还是另有巧合,我们都要找出一个解释,否则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太大了。

我说那你看着办吧。

刘茂才确实是一个会执行命令的好领导,几天来,把塔镇的特产几乎让大家吃遍了,从没有脚的到两只脚的,再到四只脚的,全给我们摆到了餐桌上。刘茂才告诉大家,塔镇的特产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全是野放的,他们这里有很多草场,地盘宽绰,无论是鸡鸭鹅,还是猪牛羊,大家都赶到野外放牧,他们吃草籽草根,还有草里的虫子,尤其是那些猪,专拱沙土里的大芸,也就是肉枞蓉吃……这样养起来的禽兽的肉,不仅能治高血压,还能治糖尿病,还壮阳……老彭是一个爱吃的主儿,附和着说,好吃得不得了。刘茂才听到了有人赞扬,更加兴奋,也算得到了一个介绍家乡的机会,告诉我们,全镇现在共有这种野放的猪八千多头,羊两万多只,牛六千多头,鸡四万多只……他说这话是给道尔基书记听的,道尔基笑笑道,你也不用显摆,兴许你这些东西还不够吃呢。

刘茂才乐哈哈笑道,大家就是饲养得太多了,犯愁啊,都被吃了才好呢。

道尔基书记和刘茂才所讲的,各有其意思。刘茂才的意思是说,他治下有方,副业搞得好,因为交通不便,卖不出去;道尔基的意思是,你不用愁,等我把这里开发出来,销路大大的。这就是官场。当官的说话总是模棱两可的。

但两人说的话,没用多久,就变成了现实,而且是残酷的现实。

几天来,道尔基指示大家在塔镇原地待命,他则把自己关在塔镇镇政府,通过电话指挥。后来,他告诉我,这几天他主要做了这么几件事情:一是聘请了省里一些有名望的专家,包括地理学家、化学家、医药专家、神经专家,要对这次事件进行调查,拿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二,他调来了一支武警部队,每人配备一个燃烧器,要把那些蝙蝠全烧死,否则对我们以后挖掘尼玛古墓会造成影响;三,通电全国各大媒体,欢迎他们到此采访,要通过这些奇异的事件,把这里宣传出去,为以后大搞旅游业先行打免费广告。

道尔基说这话时,我们俩正在塔镇散步,望着错落的村寨和远处宁静的草原,道尔基并没有受这次事件影响,充满野心。

我说,树化石林这次事件还没有解释清,你怎么还要往这里添乱?

这不是添乱,我是一名蒙古人,我有一个梦想,就是让草原富裕起来。这次事件,正好是一个契机,能把全国人民的眼球都拉到草原来,这就叫萨满搭台,经济唱戏。

我知道道尔基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当年我们有一个校花,人不仅长得漂亮,又精通英语、日语,又会唱歌,又会主持,在央视的溜光大道上,还得过年冠军,这样的女人,哪是一般人敢企及的?当年的道尔基就更不用提了,身上的羊粪味儿还没有退去,一说话,不是我家的牛,就是我家的羊……可能应了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句话吧,一次在食堂吃饭,看到男同学们的目光聚焦在那位校花身上,道尔基走上前去,把自己刚买的一饭盒炒羊肉递给那位校花,道,这盒羊肉片我刚尝了一口,我可以证明,这是来自我家乡科盟的羊,我把这盒羊肉送给你,让它代表我身后科盟两千里草原,向你求婚了。

道尔基的大胆举动,让不怕事闹大的同学们鼓起掌来。

校花也是久经沙场,对此并不惊讶,微微一笑道,我喜欢科盟,也喜欢羊肉片,但我这人胃口大,等你啥时把科盟的牛羊全赶来,我再考虑是否答应。

校花一句玩笑话,有些伤道尔基的自尊。

按一般人,也只是当一句玩笑算了,道尔基却认起真来。道,那你等我,十年后,我保证把科盟的牛羊全赶来。

此后,道尔基把兴趣转移到政治上来,十年后,他当上了科盟书记,牛羊赶不赶的,也算都归了他管。据说,他被推举为科盟书记的第二天,就去找了那名校花。此时的校花,已经是着名电视主持人,不幸的是,她因为和一名贪官搞婚外恋,正在接受审查。道尔基对她道,我虽然没有把科盟的牛羊全赶来,但我也是科盟的一把手,科盟所有的牛羊,你爱吃哪一只,我保证给你杀哪一只……

校花看道尔基如此痴心,不嫌弃自己,眼泪巴擦地道,好,我答应你。

校花只是接受了贪官的一套房子,退了回去,也就没事儿,出来后,真就办了手续和道尔基书记结了婚。

有人问道尔基,此时怎么还会和那位校花结婚呢?

道尔基道,我们蒙古人说话算话,再一个,她漂亮啊,我看着就喜欢。

塔镇不大,除了镇政府附近有几所高楼,其他的地方还是一些平房,房子盖得也很散乱,东一座西一座的,但每家的园子都很大,有些人家的园子其实就是草场,任由牛啊羊啊马啊什么的,在里面自由啃食……村民们看到我们,仍没消除那种恐怖的心态,好像我们也是死了后又活过来的,不知是鬼是人,对我们既惊奇,又恐怖,既想看,又不敢看,那种表情很复杂。

我说还是回去吧,一会儿别让村民再把我们当成鬼,用锄头把我们砸死。道尔基看了一下表,说,专家们的车也快要到了,回去吧。

我们刚回到镇政府,就听到外面乱了。

镇政府的楼是塔镇最高的,当我和道尔基刚走上五楼,还没有喘匀气儿,就听到外面一阵人喊狗叫声,声音里充满了恐怖。我们忙走到窗前,一看,心里不由得格愣一下子。就像沙尘暴突然袭来了一样,一片黑云正在塔镇上空盘旋。有过和它们相遇的亲身经历,第一眼,我就知道是蝙蝠群袭过来了。

蝙蝠的队伍此时采取分散队形,间距特别宽,也唯如此,仿佛天地间全布满了它们的身影。它们在天空盘旋了两圈儿,仿佛寻找到了目标,散得更开,降得更低,有的已经飞临了地面,有的还在天空盘旋,但无疑,也正在寻找自己的目标……其实目标就是村民们散放在村边地头还有园子里的牛羊……有些蝙蝠已经扑到了牛或羊的身上,顿时,那个点马上像土堆一样变成一个黑包,村镇中,这样的黑包越来越多,尤其是在旷野上,就像早些年农民往地里送肥的粪堆似的,包包相连,直达天际……而且,最让人恐慌的还是一些边缘地带的牛羊被吃掉后,那些蝙蝠又往镇里移动……

有些村民没有见识过蝙蝠的厉害,再加上对自己财产的爱惜,不顾危险挥舞着铁锨或木棒去哄打蝙蝠,但他们马上也被蝙蝠包围了……当蝙蝠围住人或牲畜时,地面马上就形成一个大黑包,一转眼,“黑包”迸裂开来,地上便只留下一具白色的骨架……

道尔基说这可怎么办?

我说快让村民们马上进屋,不要再管牛羊了。

我的话提醒了道尔基。

幸好镇政府有高音喇叭,那是镇长有事时和村民开会用的,道尔基打开广播,开始指挥:

村民们注意啦,村民们注意啦,请大家快往屋里跑,不要去管牛羊,牛羊损失以后盟里赔偿,请你们马上回屋,请你们马上回屋,关好门窗,快快,这些蝙蝠吃牛羊,也吃人……村民们注意啦,快往屋里跑,快跑——

道尔基的声音歇斯底里,但还是通过麦克传出去了。

有些没受到攻击的村民,看到牛羊被吃,还想拿起武器反抗,一听广播说蝙蝠也吃人,不由得扔下武器往家里跑……有些人已经跑进屋了,有些人还在拼命跑,大道上,一个小孩子吓傻了,坐在路上不动,马上飞下一群蝙蝠,把她团团围住……道尔基看到了,也不顾官员的形象了,骂道,这他妈怎么了。然后通过广播发布命令,警察同志们注意了,蝙蝠正在吃人,请你们马上冲到第一线,帮助村民躲避,救人要紧——

听到道尔基命令,陈恒带着全体警察们冲了出去,把在街上吓得乱跑的,把那些钻到马车牛车底下想躲过灾难的,一个个推到各家的屋子里……但是,警察们也遭遇到了蝙蝠的围攻,有两名警察在当街被蝙蝠围住,霎时间变成了两个黑色的肉球,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蠕动着,一会儿,蝙蝠飞走,路面上又出现两具骨架……

在镇政府东面,有一个自由市场,市场只有房顶,四外都可自由出入,当蝙蝠大军压上来,里面的人并没有看到,当听到道尔基的广播后,一时间,里面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转眼间,蝙蝠的队伍已经扫了进来,村民们这才慌乱起来,有人拎起扫把,有人把西红柿、茄子、白菜向蝙蝠掷去,也有人抱着头钻进菜案子下面……但蝙蝠太多了,像一股黑风,顷刻间便把市场全占满了,触目所及,全是黑压压的蝙蝠翅膀在不断地颤动……道尔基紧急呼唤警察救援,但一部分警察们在街上也被蝙蝠包围住了,他们挥动着能抓到手的武器,左挥右打,但无疑,就像站在强劲的秋风中,挥打被吹落的落叶一样,怎么打得过来,不时的有警察被咬倒,转瞬间,便被层层的蝙蝠所包围……

道尔基的嗓子都喊哑了,对着广播直喊,妈的,这可怎么办呢?

猛然间,道尔基想到了阿力玛纯阳……我也是急疯了,当我们在尼玛墓地探查时,蝙蝠来袭,是阿力玛纯阳用他的萨满鼓救了我们……当道尔基嘴中出现阿力玛纯阳时,我马上清醒过来,道,我去叫他。

道尔基此时比我还冷静一些,道,去招待所的路已被蝙蝠封住了……说完,道尔基又冲广播喊道,招待所的人注意了,快请阿力玛纯阳敲萨满鼓,快请他救命——

这时,我们看到招待所门开了,从里面冲出一个人来,也是一身萨满披挂,但不是阿力玛纯阳,而是孟溪,她提着萨满鼓,到了外面就当当地敲了起来,但并没有预期的效果,蝙蝠们仍然横行直撞肆无忌旦地漫天飞舞着,寻找着袭击的目标……有一队蝙蝠听到了萨满鼓声,不仅不停下杀戮,还冲孟溪飞了过去……此时我一看,什么也顾不得了,拉开门,向镇委会楼下奔去,平时走这些一层一层的楼梯倒没有感受到什么,现在一跑,才知道这楼梯设计得太冷板太死硬了,倒小步太慢,倒大步又要摔倒……我也不知道摔了几跤,最后连滚带爬总算跑出了镇政府的大楼。

塔镇招待所在镇政府大楼后面,其间要绕过一个餐厅,建筑时考虑的是工作、吃、睡一条龙服务,但在我疯狂的奔跑中,感觉设计得太麻烦了……我左转右绕,总算跑出了中间地带,看到孟溪还在那疯狂地敲着萨满鼓,黑压压的蝙蝠已经扑到了她的身前……我更加疯狂,这里,蝙蝠也向我攻击了过来,我的耳边,不时传出嗖嗖的风声,它们就像扔石头闪过的黑影一样,不时在眼前掠过……有一只蝙蝠啪的一下撞到了我的面门上,几乎把我撞倒,但我并没有停下脚步,三五步蹿到了孟溪面前,虽然孟溪身前身后围满了蝙蝠,但阿力玛纯阳的萨满鼓救了她,她边敲着萨满鼓,边用萨满鼓护着头,而全身的萨满服又是牛皮的,蝙蝠一时也很难咬破……就在她乱挥乱敲时,我一把抱住孟溪,喊了声,不要怕,给我——

阿力玛纯阳救我们时,他敲的萨满鼓特别缓慢,节奏就像《致爱丽丝》一样……后来我想,如此的节奏之所以能让蝙蝠听话,可能蝙蝠是靠声呐互相招呼和指引路线的,阿力玛纯阳的鼓声,暗合了蝙蝠的声呐,所以它们才能听从指挥。那晚从尼玛古墓返回露营地时,我曾问过阿力玛纯阳,蝙蝠为何听你的话,他说,他学过的萨满咒语里有驱蝙蝠的,敲的就是这种鼓声……现在想来,古人创造这一咒语时,也是有实践经验的。

孟溪脸色通红,满眼都是无畏,好像她不把蝙蝠敲走是不会罢休的。我想,再这么胡敲乱敲一会儿,让蝙蝠找到空隙,那就不是孟溪了,就成为一具骨架了。孟溪看到我,并不想把萨满鼓给我,还想表现她最后的勇敢,我一把夺过鼓,拿过鼓槌,告诉她,是这样敲的。我心里默念着《致爱丽丝》的节奏,一面用萨满鼓帮孟溪护着夹,一面对着眼前飞来钻去的蝙蝠,不时“咚——”地敲上一声,我连续敲了四五下,让我蒙对了,这种鼓的节奏确实暗合了蝙蝠的声呐,它们马上一只只向高空掠去,我们的身边变得清静了……

真是绝了。

孟溪看着我,满眼都是羡慕,道,你真行。

我说,你就按《致爱丽丝》的节奏敲。

孟溪接过鼓,“咚——咚——咚——”敲了起来,边敲还不忘开玩笑,道,想不到这是一些古典蝙蝠啊。

听到鼓声,一只只蝙蝠向天空飞去,在天空盘旋,开始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