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微微忍不住夸了他一句:“蓝家山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启明星没有一句废话,从车后厢里拿出装着5万现金的包包,屋主见他们把钱都提来了,被他们的诚意打动。
徐微微说他们可以付全款,但一定得为他们保密,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那个给石头下跪的人)知道是他们买下的石头。
屋主一口答应。
启明星很好奇,想看看这块石头的真容,屋主老婆带他去仓库参观。这时,屋主的传呼机响了,他复机,用手势示意,原来是镇领导打来的,画家已经带着朋友奔这儿来了。镇领导交代屋主,无论如何,请把价格降一点,给专家和政府一个面子,不要给画家留下岩滩“石头宰人”的误会。
屋主早就憋着一肚子的火,很痛快地回复镇领导,石头他不卖了。放下电话,真是解气得很。
这电话差点就没能撵上车轮,因为转眼间,一辆小车就停在了门口,范画家说到就到。屋主赶紧让蓝家山拉着徐微微上楼回避。
两人上楼不久,就听楼下传来激烈的争论声,范画家的酒未醒,声音粗鲁。再过一会儿,他们听见连启明星都掺和进去了。这家伙别给他们泄密才好。
蓝家山和徐微微两人趴在窗户边偷瞄。过了好一会儿,只见范画家气冲冲地走到院子里,但他们的车子怎么也打不起火了。他大声咒骂着,蓝家山想到自己夺人所爱,有点于心不忍。
徐微微则幸灾乐祸,看范画家气得跺脚,心里痛快极了:“我叫你狂,狂吧!有钱有多了不起,有个画家老爸了不起了。”
蓝家山一惊,他俩何时有了过节?蓝家山立刻转过头,刨根问底地追问。
徐微微说,他们刚见面的时候,廖辉波介绍说徐的母亲是电力集团的负责人,范画家立刻报了个熟悉的名字,正是谢云心。他傲慢地说,有两回集团总部来了大领导,她妈妈都让秘书打电话给他,请范画家去作陪,并请他作几幅画,但都让他给干脆地拒绝了。谢云心还几次动员他卖几幅他爸爸的画给集团,都被他回绝。他说自己不想过多地纠缠在这些应酬中,范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傲慢。
徐微微说自己当时一听就火大了!
听她这么一说,蓝家山的头也一下就大了,自己居然成了徐微微泄私愤的工具。再看范画家这架势,他觉得自己被人耍了,气得发疯,哪里还会拿他爸爸的画换石头啊!
范画家冲进一楼客厅,蓝家山条件反射地把二楼的门锁好。楼下一阵吵闹喧哗后,有人上了楼梯,开始敲门。
两人吓得屏息静气,启明星自报家门,蓝家山这才去打开门。
启明星闪了进来,汇报说,刚才范画家在楼下发火,他认定自己是被那群人耍了。所以要马上回广州,也不打算跟镇上的“那群坏事的家伙”告辞。他朋友的车偏偏又出了故障,范画家拿出一叠钱,要求启明星把他送回南宁机场。
启明星说自己当时答应了,他不是看在钱的份上,但看那架势,如果不把范画家及时送走,让事态发展下去,大家一定会追查是谁在跟他作梗,那时候蓝家山他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话没说几句,范画家已经在楼下叫唤了。他今天真是火气不小,徐微微把启明星推出去,让他赶紧把画家带走。
如此麻烦启明星,蓝家山很不好意思,启明星善解人意地笑道:“我们柳州见吧,到时候你要请我喝酒啊!”
不一会儿,启明星就发动车子,一溜烟地把范画家带走了。
蓝家山和徐微微在屋主的安排下,从后门溜上公路。范画家的倒霉朋友捧着10万块给晾在院子里,打电话请修车的赶紧来善后。
蓝家山两人拦了辆过路班车,按徐微微的计划,他们要如期出现在晚餐的酒席上,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蓝家山现在都不爱搭理徐微微了,一买下石头他就后悔了,就是在她的怂恿下,他才把所有的钱都投到了这块石头上,而彻底得罪了对它顶礼膜拜的人。一旦让大家知道是他在横刀夺爱,他蓝家山岂不是成了唯利是图的卑鄙小人?
且不说高经理是不是真的看得上这块石头,退一步说,如果他蓝家山不能出面,这块石头如何被宣传?
幸亏范画家已离开岩滩,否则说不定自己就要被追查出来了,这一点还是要感谢启明星。
他俩心怀鬼胎地参加晚宴,大家都坐在四楼露台上聊天,都在等着范画家的好消息。
廖辉波正在高谈阔论:“回来的一路上,范春红都在给我洗脑,他告诉我,磨刀石与亨利?摩尔艺术有很多相似之处,正是人们用摩尔雕塑的人工特性去反观天然石头。在审视这种石头的时候,带入了人的抽象视觉能力。如果用象形的观点看,这种石头什么也不像,却充满抽象的美感和话语。因此,对磨刀石的审美欣赏,就更取决于人的内心,这个石种值得投资。”
这时张会长走进包厢,把手机重重地拍在桌上,喝道:“太不像话了,是谁干的事?”
大家都怔住了,蓝家山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气。
张会长气愤地说:“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的朋友?他是艺术家,不要利用人家——”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张会长把原委细细说了。大家下意识地把视线都转向廖辉波,蓝家山怕引起嫌疑,也赶紧溜了出来。
没想到黑仔抢在他前面出了门。
不知道该说什么话题,蓝家山只好讪讪地问他有没有林小珍的消息。
黑仔忽然盯着蓝家山,皱起眉头:“那块石头,是你搞的鬼吧?”
蓝家山有点慌乱,难道他未卜先知?
黑仔冷冷地说:“乳泉里的石头你都敢拿,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你曾经是我最敬佩的一个朋友。”他没有说下去,苦笑着摇摇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蓝家山呆了一下,他都知道,他怎么全都知道?
所有人都认定是廖辉波把石头半路上截走了,张会长气得连饭也没吃,当晚就离开了岩滩。
廖辉波虽然否认自己买下了那块石头,谁会相信他的话呢?因为他到现在也毫不掩饰对磨刀石的兴趣,而且最近一阵都在磨刀石产地流连。
磨刀石在岩滩的知名度大涨,大画家为这块石头下跪,一块石头卖出了史无前例的10万,这笔账全算在了廖辉波的头上。
蓝家山汗颜得很,为此还纠结了两天,廖辉波是自己所剩不多的朋友,与其让他有一天发现是谁让他背黑锅的,还不如自己主动承认为好。
他也担心,廖辉波会为自己保密吗?说不好,他很可能因此身败名裂,但蓝家山告诫自己得吸取黑仔的教训,不能再等事发后被人质问得哑口无言了。
来到水电宾馆,廖辉波的装修工程已经接近尾声了,他和几个人在办公室品茶,一见蓝家山,便拉着他欣赏这几天他拍摄的磨刀石照片,宣称自己正考虑大举“投资磨刀石。”
廖辉波的坦然让蓝家山挺不好意思的,我已经提前下手了。
蓝家山的脸热辣辣的:“你知道范画家看中的那块石头是谁买的吗?”
廖辉波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些照片,毫不含糊地说:“我啦。”
蓝家山无语,这人的城府也忒深了点。
廖辉波笑嘻嘻地望着蓝家山:“你想说什么?”
蓝家山坦白:“那块石头是我买下来的。”
廖辉波一点也不惊奇,给他照例竖了下大拇指。
蓝家山忐忑地问:“张会长是不是很生气?”
“他是专家,哪里管得到我们生意人。”廖辉波不以为然地说,“你根本不用考虑他的心情,我很尊重他,我也很尊重范画家,但不能因为是他给石头跪下了,就要人家卖石头的给打个折吧?”
蓝家山的罪恶感顿时减轻了不少,他还不知足,问道:“如果我没买下来,你会买吗?”
廖辉波摇头:“这块石头你买得对,你可以打品牌,但这是投机,我不投机,这样的石头,两三万就可以拿下,不能帮他们哄抬石价。”
他不投机?蓝家山一下迷惑了。但不管怎么说,自己至少放了心,但随即心疼起来,廖辉波说得对,这块石头完全背离了市场价格的。
廖辉波带着轻蔑的笑容给他分析:“范画家想买石头,为什么这些人要拦着他?就因为他们完全不懂市场规律。这块石头不值10万,但人家石主不缺钱,你非得去夺人所好,那就得多出钱,大家都想给范画家省钱,这是违背市场规律的,而且贬低我们自己的资源。范画家缺这几个钱吗?你做得很好,就是需要有人给他们一记耳光,让他们清醒清醒。”
蓝家山硬着头皮问:“你不生我的气?”
廖辉波嘲笑道:“我干吗要生你的气?谢谢你把这个野心借给我,我不花一分钱,就能让所有捞磨刀石的人向我通风报信,有好石头都留给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范画家可为这事冒火了。”
蓝家山说:“谁让他得罪了女人,女人是不能得罪的。”廖辉波意味深长地说,拍拍蓝家山:“这个你比我体会要深吧。”
这家伙什么都看在眼里。

 

第六章


1.最大赌局
蓝家山给“飘叶石”拍了一套各种角度的照片,整个岩滩都知道这块石头卖了10万,他怎么才能把石头炒到30万?
徐微微已经和同事回柳州了,蓝家山把照片给高经理和徐微微各寄去一套,等待他们的回音。
这块石头押上了他的全部资产,他越来越紧张。
崖壁附近的打捞成果不错,接连不断地发现了体积比较大的石头,而每天出水的小石头都能带来不错的进账,有几块接近标准石体积的,还卖出过近万元的价格。
崖壁下面那个铺满了河沙的大厅一直是老杨惦记的目标,他不下三次带着蓝家山到这里巡查,河沙的厚度意味着打捞的难度增大,但也暗示里面可能藏着好东西。
老杨在下面淘摸了好长一段时间,上岸后悄悄告诉蓝家山,下面肯定会有好家伙。
但他对其他人又是另一番说辞:“河沙下面地势很平很浅,藏不住大石头,打捞小石头吧,成本又太高,不划算。”
小何是个敦实矮壮的水手,话不多。老唐倒挺会看人脸色,话头也比较多,因为上回误以为老杨要害蓝家山,弄得他虚惊一场。但也可见四个人没有拉帮结派,大家的配合还是蛮默契的。
有一天下水前,小何悄悄对蓝家山说:“我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我带你去看看。”
莫非他也发现了大厅里有好石头?那可就太糟糕了。
下水后,小何领着蓝家山慢慢地转到崖壁后面,大约走了几十米,然后带着蓝家山悄悄上浮,蓝家山万万没有想到,在他们头顶上,悬着一个巨大的铁笼,铁笼是固定在悬崖边上的,里面空荡荡的。在蓝家山的印象中,这里是个网箱养殖的船,突然,他看见笼中有两条黑色的影子在游动,是那两条大鱼!一定是上面有人得到了信号,笼门缓缓抬起,然后一团冰鱼坠进铁笼,两条大鱼顿时撕咬起来,血水四溅。
这个场面太骇人了,是什么人在饲养它们?蓝家山和小何慢慢地浮上来,这个铁笼估计离水面也就二三米,他们可以很清楚地隔着铁笼,打量这两条巨舌骨鱼。
它们的主人,比在这条河上出没的两个怪物还要可怕。
从前听人说,鱼的嘴里曾衔着手套!这和主人有什么关系?
蓝家山拉着小何赶紧离开,他们的氧气管已经被拉扯到了极限,小培急了,向水下发出信号。
两人刚沉到崖壁的背面,就撞上了老杨,他给他俩打手势,三人回到作业现场。老杨确认他俩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他们上浮后,没等老杨开口,小何就说自己看到一个“冬瓜”,所以拉着蓝家山追了过去。
老杨瞅了蓝家山一眼,似乎不相信他的话。
蓝家山只好替小何圆谎,说好像是个小孩子,老杨就不再吭声了,一般水手在水中见到溺毙的孩子,都会把他们打捞上岸,很少有人索要钱财,更不会挟尸要价。
船老大和朋友承包的矿厂有了起色,他的精力立刻转移到那儿去了。船上事务就基本上交给了小培。
“捞石头比开矿刺激。”船老大透露过一点心里话,“最适合像我们这种好赌的人,每天都不知道会从下面捞上什么玩意儿。”
小培除了在船上监督氧气机,替老板算账,其余时间都躲在地下室里,琢磨着如何给石头动手脚。蓝家山一有空就钻进地下室,小培把他当成一个最好的评判员,一方面测试他的眼力,一方面检验自己的功力。
蓝家山有时候心情沮丧了,有了破罐破摔的念头,想干脆就做假石头吧,至少这个能来钱。但另一个声音在警告他,这是一条不归路,如果做了这个,他在这行业就没有前途可言了。
幸好没让他煎熬太久,高经理就给他来了电话,他劈头就问他石头定下没有。
蓝家山说已经买下了,问他对照片上的石头是否满意。
高经理不耐烦地说:“我对石头没有什么了解,你定下了就赶紧找个报纸宣传一下,然后就给我拉到柳州来,把登广告的报纸给我一起带来,我好给领导有个交代。”
蓝家山一听这番话,像吃了定心丸,立刻表示自己马上着手办理。高经理便砰的挂了电话。他就这德性!
蓝家山立刻联系徐微微,她正忙着采访。她说报道已经排版了,明天一早就出来,“飘叶石”的照片也登了出来,他就准备数钱吧。
徐微微得意地说:“登了有大半个版吧,这块石头会一夜成名的。”听她的口气,估计这篇报道做得比较顺利,蓝家山算是彻底舒了口气。这钱没打水漂就好啊。
岩滩镇上是看不到《柳州日报》的,所以蓝家山得拜托班车司机替他从县里捎几份上来。
事情真的会如此顺利?他反而有点担心。这5万就这么容易挣到手?等报纸到了他手上,事态急转直下,印证了他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
范画家给石头磕头的照片果然够醒目,但标题一下就让蓝家山的心坠入了冰窟。
“男儿膝下有黄金,神秘买家花费10万夺人所爱。”
报纸还专门辟出一个很大的版面,登载了奇石的照片,并开始预告一个系列专题:“奇石背后伤感的风景——非正常死亡水手调查”。
范画家是给当成药引子了,一个不祥的念头浮上了脑海,自己还是被徐微微彻底利用了。她的目的只是为了羞辱范画家,为了制造一则吸引眼球的新闻而已。她对金钱毫无概念,虽然她动用了她哥哥的5万块,但这对她并没有伤筋动骨,而他蓝家山却把自己手上的钱全砸进去了。
内心深处,蓝家山也并不相信凭着范画家这一跪,磨刀石就马上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但这次,他还是失算了。
蓝家山一连给徐微微打了好几个传呼,她一定是躲着不敢见自己。蓝家山在心里大骂。最后,蓝家山辗转联系到了摄影记者,这才把她给逼了出来。
但蓝家山一听她的声音,虚弱而困倦,本来准备兴师问罪的,口气软化了不少。而徐微微还以为他是特意来感谢自己的。她说自己得了重感冒,今天没去单位。
她不耐烦地说:“我说过我会帮你的啦,用不着特意来谢我。”
蓝家山原来还气势汹汹的,现在已是一头雾水:“你为什么要透露这块石头卖了10万?”
她奇怪地反问:“难道不是卖了10万?”
蓝家山为之气结:“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能涨到30万?”
她好笑:“你还真打算涨三倍啊,20万卖掉就不错了。”
蓝家山恨得直咬牙,这短短几天,他如何把价格翻上去?怪就怪她这么快就在报纸里透了底。
她惊诧地:“你不会是打算让我在报纸里替你抬价吧?在场那么多见证者,我怎能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我在这一行还怎么混下去?”
蓝家山提高声音:“你不透露价格也行啊。”
徐微微纳闷:“那就不会有轰动效应了。”
蓝家山苦闷:“我怎么才能卖到30万?”
徐微微奇怪:“你问我我问谁啊。”
她莫名其妙,而蓝家山张口结舌。
她愤愤地说:“我一直在帮你打听岩滩玉的照片,我还拿到一封匿名信,我为了你的事费了这么多精力,你居然还对我吹毛求疵,你找到这块石头,不也能挣钱么?堤外损失堤内补。”
蓝家山现在只求能把石头尽快脱手,资金回笼就好,这是一场心血来潮的闹剧,只不过代价高昂,而且成本全部算在他的头上了。


2.劫富济贫
蓝家山经常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看那块石头,发现自己的小心纯属是脱裤子放屁,因为来参观这块石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谁会想到这里面藏着心怀鬼胎的始作俑者?刚开始,一看到石头就心痛,要是这钱收不回来,他就完了。
但慢慢地,浮躁的心开始沉静下来。他坐在石头对面,一缕午后的阳光斑斓地蔓延过来,石头在光影变幻中,因为它像两颗心婉转的缠绵,曼妙得让蓝家山想起了一首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范画家看到的是“大江东去”,他看到的是“相思”。奇石沉浮在若明若暗的光线中,轮番显出碧玉、青铜、黑铁的质感。接着,一切情绪都消隐了。而一种突如其来的愉悦感席卷了他的全部感官。它散发着一种静谧、祥和、气场,像一朵轻盈的梦,就这么颤巍巍地绽放在他的所有感官的神经末梢。
他拥有它,也就拥有与它所有的想象,想象着把它和阳光放在一起,想象着把它和月光放在一起,当然,还有他自己和它在一起。就如此刻,想象着他和爱人和石头在一起,想象着他与家人和石头在一起。所有美好的,快乐的时光,都有它来见证。潜意识里的所有欢愉、憧憬,所有的梦想、雄心,此刻都排山倒海地向他席卷而来,他来不及笑,来不及流泪,一切已消失,唯有石头,静静地留在他的视线中,像放完一场电影,哼完一首歌谣,感动犹存心中。
这块石头有种神奇的力量,让他一刹那心旌神摇。就这么两三秒钟,从入定到出定,从渐悟到顿悟,这一刻,蓝家山如醍醐灌顶。
每一块石头都如一面镜子,我们在里面看见自己的灵魂,我们的欲望,我们的恐惧,我们的爱慕,都可以藏在其中。它不是画,不是古董,因而没有被灌注任何人类的思想,它也不会先入为主。它只是大自然提供的一个对话者,一个奇妙的倾听者和启示者。
它在精神上和我们平等,它不亢不卑,不冷不热,我们投给它的热情和爱,不能让它有丝毫改变,我们的惋惜和遗憾,与它无关。它只是一个存在,一个我们可以买卖,却无法真正占有的一个存在。
我们可以损毁它,但我们不能改变它,我们在它身上留下的所有伤疤,无论是什么原因,是失手碰撞,还是刻意造假,它们都将折射到我们的灵魂上。
如歌的行板,徐徐铺展开了他的心路历程。
一场家庭变故,让他开始了一生中最大的冒险。他入了行。而张会长给他上过三堂奇石课,让蓝家山明白,石头,它一定是顺势而为的。否则它怎么能抗得过大自然?它怎么能抗得过时间?所以它从来不对抗。它生存下来,比我们短暂的人生更为长久。
这难道不是在告诉他一个做人做事的道理?
上述所有的元素在昭示着某种连贯性,从进入、存在到顺势。
一个行业密码跃然而出,“我要制定属于自己的规则,我要凭此在行业内呼风唤雨”,这个豪迈的誓言让他热血沸腾。
他在担心什么,他在害怕什么?一个做大事的人,会在阴沟里翻船?廖辉波已经给他亲身示范,一个人要善于在行业内折腾出一点动静来。
他要去找黑仔,这是蓝家山的第一个念头,他只想无愧于心。和林小珍的事只是一场误会,他愿意去补救。
直到他敲开黑仔的门,他还没法冷静下来,他甚至没有组织好措辞。
黑仔打开门,对他这个不速之客没有一丝讶异,他披着衣服,神情憔悴,转身就缩回到了床上。
蓝家山见了这情形,反倒一下进不了正题,黑仔喝了口水,也不看他,指着一张椅子,请他坐下。
蓝家山问他哪里不舒服,黑仔说是重感冒引起发烧,刚吃过药,好好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虽然他避免碰上蓝家山的视线,但态度显然缓和了许多。
蓝家山一开口就说:“你误会我了,黑仔!”然后他就一口气把关于林小珍那块石头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语速很快,黑仔几次想插话都失败了。
黑仔平静地望着他:“乳泉里的岩滩玉又是怎么回事?”
蓝家山毫不犹豫地说:“我缺钱。”他实在是编不出像样的托辞。
黑仔愣了几秒钟,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咳嗽喘息。
黑仔说:“我正想等身体好了去找你。”他把身体都蜷缩在被子里,“你来了也好。”
没有一句疑问,黑仔就对他的解释全盘接受?蓝家山困惑地望着他。
他咳嗽着喝了口水,抬抬下巴:“你看谁来了。”门口有动静,一个人刚走进来。蓝家山扭头一看,错愕不已,居然是林小珍。
林小珍见了他也颇感惊讶,但她仅是扬了扬眉,对蓝家山视而不见。她端着一碗中药走过来,递到黑仔手中。
蓝家山心里的高兴盖过了尴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小珍不理睬他,她平安无事回来就好。蓝家山凭借本能的直觉,确信她不会对自己记恨太久。
林小珍等黑仔喝完了药,直接把碗拿走了,看都没看蓝家山一眼。
黑仔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我不生你的气,你也别生我的气。”
蓝家山这一刻的心思彻底轻松了,不解地:“我干吗要生气?”
黑仔像小孩子一样欢喜:“我把你的素描卖出去了,我真的靠这个挣到钱了哦。”
蓝家山倒没想到会是这事。他问了句:“是谁买的?”
“你不认识的。我也不认识,是游客。”
蓝家山好奇地问:“他买了你几张?”
黑仔有点不好意思:“就买了两张人体。”
蓝家山的思绪根本没有在这件事上做任何停留。
与黑仔和解了,他暗暗高兴,我要成就大业,必须好好利用他,蓝家山已经可以毫不羞愧决心要将这个想法付诸实现。
他仿佛找到了一个宝库的钥匙,他可以勇往直前,这份底气足得连他自己都暗暗吃惊。但他舍不得戳破这个气球,就让自己再膨胀一会儿吧。这种感觉不错。
他从黑仔脸上看到一点内疚的表情,心里就更安然了。
蓝家山道貌岸然地说:“乳泉的石头我可以送回去。不过,就算放回去,住持也会让人把它们捞出来,它们会堵泉眼。”
蓝家山其实很舍不得再送回去,但他不能因小失大,如果因为这个让黑仔对自己有看法,就得不偿失。
黑仔好奇地问:“住持为什么会答应让你把石头拿走?”
蓝家山不敢出卖朋友,反问他是怎么得知此事。
黑仔很坦率:“一位开三轮车的大姐告诉我的,她老公就是水手,你们是用她的车把石头运回去的。”
蓝家山纳闷:“她怎么会认识我?”
黑仔笑道:“你和徐微微在她车上聊天来着,再说,镇上谁不认识你们两个啊。”想想也是,他两家的事,最近都是街坊热议的话题。
蓝家山不好意思道:“是我们自己从庙里偷出来的,不关住持什么事。”
黑仔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我问过住持,他已经告诉我,是他送给你们的。出家人就是会说话啊,他说物尽其用,也是善事一件。”
蓝家山仔细琢磨了下黑仔的表情,这人是城府太深套他的话呢,还是真诚得像从前一样待他如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