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对有效。”拉伦明确地说。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恼怒地盯着莫尔托。显然,他是同意斯特恩对检方动机的猜测的,他也作出了自己的决定。他会让罗宾森站在证人席上,但如果莫尔托问到了任何实质性的问题,斯特恩表示反对,他都会支持。
“法官大人,我能问一问您这个决定的理由吗?”莫尔托问,他挑衅地盯着法官。天哪,这两个人确实是够痛恨对方的。在目前为止,他们之间长年累月积累的矛盾怨恨大概要考古学家才能探究清楚了。有一部分原因当然是卡洛琳,莫尔托一定嫉妒过拉伦和卡洛琳之间的关系。当时他们一起在北区分局工作时,他就知道拉伦和卡洛琳之间的关系了吗?有很多个晚上,我都思考过这个问题。当时谁认识谁?拉伦现在觉得莫尔托知道了些什么呢?太复杂了。但不管是什么,有一点是很明显的,这两个人之间的冲突和我并没有关系。
“莫尔托先生,你知道我作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在陪审团进来前,我们就已经讨论过了。你所涉及的是医患关系的问题,他们之间交流的内容是保密的。如果你敢在陪审团面前再次质疑我的决定,先生,那么你的询问就到此为止。继续。”
“罗宾森先生,萨比奇先生是不是后来就没有去找过你了?”
“是的,先生。”
“你对他的治疗就这样终止了?”
“是的,先生。”
“法官大人,我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之间谈话的内容就已经不再需要保密了。”
“莫尔托先生,你现在这是藐视法庭,请继续你的询问。”
莫尔托回过头看着尼可。突然,他决定不顾一切了,他大概是考虑了一下自己的武器库,然后,扔下了一枚原子弹。
“拉斯迪·萨比奇有没有告诉过你,是他杀死了卡洛琳·波尔希莫斯?”整个法庭一片哗然。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尼可当时要捶桌子,这才是他们让罗宾森来这里要回答的问题。他们不是要问一些遮遮掩掩的问题,像是我有没有同卡洛琳发生过关系之类,他们要在最后孤注一掷。但是,这个问题却让法官大发雷霆。
“够了。”拉伦怒吼,“够了!我受够你了,莫尔托。如果说开始你那个问题就涉及医患保密的方面,那你现在的这个问题又算是什么?”
我悄悄跟斯特恩说了几句。他对我说,“不行”,我又跟他说,“可以。”我几乎是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推着站了起来,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一种少有的犹豫。
“法官大人,我们并不反对检方的这个问题,证人可以回答。”
拉伦和莫尔托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拉伦是因为怒火还没有消,莫尔托则完全是弄糊涂了。最后,他们终于都明白过来。
莫尔托说:“我收回这个问题。”
但法官已经看明白了现在的局势。
“不行,先生。你不可以在陪审团面前提出一个这么带有偏见的问题,然后又想收回。斯特恩先生,我要再确认一次,你们是否表示反对?”
斯特恩清了清嗓子。
“法官大人,这个问题并不会触及到医患之间需要保密的内容,我认为,这个问题的回答不会违背保密的原则。”
“我明白了。”拉伦说,“好吧,你真的认为可以吗?”
斯特恩看了我一眼,但马上干脆地回答道:“是的,法官大人。”
“那好,那就让我们来听一听这个回答吧,我们都知道目前的状况了。法庭记录员,能不能重复一遍莫尔托先生的最后一个问题。”
记录员拿着记录本,站了起来。她用平稳的语调念道:“莫尔托先生提问,‘拉斯迪·萨比奇有没有告诉过你,是他杀死了卡洛琳·波尔希莫斯?’”
拉伦举起一只手,让记录员坐下,准备记录答案。然后,拉伦朝证人点了点头。
罗宾森不慌不忙地说:“没有!萨比奇先生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法庭里又是一阵骚动,还有一种放松的气氛。陪审员都在点头,那位学校女老师还冲着我笑了笑。
但莫尔托绝不会就此放弃。
“那么他有没有说过任何关于波尔希莫斯女士被杀的事?”
“反对,并反对莫尔托继续询问有关萨比奇先生和罗宾森医生之间谈话内容的问题。”
“反对有效!检方律师不得再询问任何类似问题以及与本案无关的问题,这次询问到此为止。罗宾森医生,你可以离开了。”
“法官大人!”莫尔托喊道。但尼可立马拉住了他的手臂。他一边拽着莫尔托离开,一边和他商量着什么。尼可点着头,像是想逗莫尔托开心,但并不想消除他的愤怒。
法官只是盯着尼可,“戈迪亚先生,你现在这样,是否表示检方已经完成了询问?”
尼可回答道:“是的,法官大人。我代表金德区检察院,表示询问已经完成。”
这个时候,拉伦应该让陪审团休息,好好过个周末,再决定是否要作出直接裁定。他对着陪审员说:“女士们,先生们,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我会宣布休庭,让大家离开。但现在,我还不打算让你们走,你们在这个案子中的任务现在已经完成了。”
一开始,我没有听明白他的这句话,但当肯普用手紧紧挽住我,斯特恩又用手紧紧挽住我的时候,我明白了,我的审判到此结束。拉伦还在继续说。他告诉陪审员,如果他们想留下来,也可以留下来。我把手撑在桌子上。我在抽泣,但我还是抬起头,听着法官的话,听着拉伦·利特尔法官让我重获自由的宣判。
他对陪审团说:“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我仔细思考了这个案子。一般情况下,这时候被告的律师应该提出无罪释放的申请。很多法官应该不会不批准这样的申请,让案子继续下去,这由你们作出决定。通常,在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一个理智的法官可能会认为被告有罪。我认为,任何一起诉讼,都应该有充分的证据,没有人应该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接受审判。我想,这也是司法公正的要求。而在这个案子中,我认为并没有体现公正的原则。我明白检方有自己的怀疑。在昨天之前,我甚至还可以说,他们的怀疑是合理的。但现在,我已经不确定这一点了。我不能容许检方在证据问题上反反复复,而且这些证据明显都很不充分。这对你们是不公平的,更重要的是,对萨比奇先生更不公平。没有人应该在这样的证据基础上受审,毫无疑问,萨比奇先生不应该再继续承受这样的压力了。本案中,没有关于犯罪动机的证据,也没有任何具体证据能证明萨比奇先生和波尔希莫斯女士之间的不正常关系。在我看来,昨天以后,也已经没有任何有效的证据能证明在波尔希莫斯女士被杀的当晚,萨比奇先生曾经和她发生过关系。还有,我们都已经发现,没有一丝一毫的直接证据能证明是萨比奇先生杀死了波尔希莫斯女士。也许在那天晚上,他确实在她家里,检方可以去证明。但如果检方能够找到那只传说中的玻璃杯,也许我会对他们更有信心一些。然而,在目前的各种状况之下,我已经无法再让这个案子继续下去了。”
“法官大人…”尼可站了起来。
“戈迪亚先生,我明白你现在很着急,但我还在说话,我希望你听我说完。”
“法官大人…”
“我还有几句关于莫尔托先生的话要说。”
“法官大人,我方决定撤诉。”
拉伦很惊讶。整个法庭一片哗然,然后是人走动的声音。我不用回头就知道,一定是记者纷纷跑出去给自己的报社打电话汇报情况去了。电视台的人会扛着摄像机赶来,没有人会料到案子竟然就这样结束了。拉伦敲着小木槌,要求大家肃静。然后他又伸出了一只大手,示意尼可接着说下去。
“法官大人,我只是想说明两件事。第一,似乎有很多人认为这个案子是一起政治上的阴谋陷害,我否认这一点,我代表检方所有的人否认这一点。我认为,我们提起的诉讼是合理的。”
“有话直说,戈迪亚先生。”
“是,法官大人。我今天早上来到法庭的时候,是希望您能够让陪审团决定这个案子的最终结果。我认为,有些法官会这样做。我认为,这样才公正。但有些法官也许不会,既然您已经作出了决定。”
“我当然已经作出了决定。”
“从萨比奇先生的角度来说,我认为,他完全不应该质疑我们提出诉讼的合理性。我不同意您的看法,我们都不同意您的看法,没有人可以凌驾在法律之上,但我也不希望任何人认为,这是我在找借口。”尼可微微转过身,回头看了一眼斯特恩,“所以,基于以上理由,我接受您的决定,并撤诉这个案子。”
“同意。”
拉伦站了起来。
“萨比奇先生,你可以走了。我无法告诉你我对这一切有多么抱歉。看到你重获自由,我非常高兴,但这也无法弥补这一案件中的不公正,我祝你一切顺利!”
他又敲了一下小木槌,“结案。”然后,他就离开了。
第三十六节
法庭里一片混乱。我的妻子、我的律师、记者,看热闹的人,我不记得了,他们都想挨着我。巴巴拉是第一个拥抱我的,我感觉她的手臂紧紧地围着我,她的胸挤着我,她的骨盆抵着我的下体,格外刺激。也许,这是我重获新生的第一个标志吧。
“我太开心了。”她吻着我,“我太替你高兴了,拉斯迪。”
她又转过身,拥抱了斯特恩。
而我,只想赶紧逃离这疯狂的一切。我不想面对媒体的混战。我拉着巴巴拉、斯特恩和肯普从大厅后门匆匆离开,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但还是无处可逃,我们走到斯特恩律师事务所的办公楼前,又有一大批人聚集在这里。我们从人群中挤出去,上了楼,大家都没说话。会议室里摆着简单的自助午餐,但我们没机会吃。到处电话铃都在响,秘书跑来告诉我们,说接待室里简直人山人海,站不下的记者都已经排到大厅了。这些饥饿中的怪兽是一定要先喂饱的,我不能剥夺属于斯特恩的这一光辉时刻,他理应得到众人的关注,打赢了一个关注度如此高的案件,会给他带来经济上和职业上的双重收益,让他未来很多年在事业上都可以高枕无忧,他现在已经是全国知名的大律师了。
所以,在吃过了半个牛肉玉米卷后,我们又走到楼下的大厅,再一次去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记者们在吵,到处都是麦克风、录音机,对着我的聚光灯就像是十几个小太阳。
斯特恩先说了几句话,然后我说:“我认为,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尤其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心情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案子结束了,我很高兴。也许我永远不会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开始的,但我很庆幸我找到了全世界最好的一位律师。”我没有回答记者们关于尼可的问题,我自己都还没有理清思绪,我内心其实很大一部分相信他只是在公事公办。没有人问我关于拉伦的问题,我也没有提到他的名字。虽然我很感激他对我的无罪判决,但在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后,我对他再也尊重不起来了。
楼上,已经摆上了香槟酒,和昨天晚上肯普拿出来的香槟酒一样。是斯特恩早就为今天的胜利准备的,还是他本来就储备着好酒?办公室里还有很多人,我和斯特恩、肯普站在他们中间,一起为斯特恩举杯祝酒。斯特恩的妻子克莱拉来了,梅可也来了,她坐在轮椅上一边哭,一边给我一个拥抱。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她说。
巴巴拉找到我,说她要先回家,她想让奈特提前一天回来,也许夏令营的老师能够给奈特在飞机上安排一个座位。这需要打很多电话,找很多人。我把她送到大厅,她又给我一个拥抱。“这我就放心了。”她说,“案子能这样结束,我太、太高兴了。”我们之间还是有一种无法逾越的悲伤。现在,我完全猜不到巴巴拉的心情,但我想,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值得高兴和感恩的时刻,她也应该意识到了,我们之间没有解决的问题依然存在。在经过了这一切的混乱之后,我们如果要解决那些问题,需要消除太多的分歧,才能忘记曾经的背叛,才能带来相互的谅解。
斯特恩的办公室里,不断有人来。有警察,还有律师,他们都来祝贺斯特恩和我。我几乎都不认识,在这些外人中间,我觉得很不自在。一开始的兴奋感已经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和悲哀。我以为是我太累了,我感觉自己很可怜。但最后,我发现,这不是累,是一种不安的情绪,它在慢慢弥漫,像是从地下渗出的石油,我需要时间仔细思考,于是,我悄悄离开了。我没有对斯特恩说我要去哪里,我说,我就是想出去冷静一下。然后,我就离开了斯特恩的办公楼。现在已经快到傍晚了,夕阳照射下,万物都投下了长长的影子,河边吹来一阵微风,充满了夏天的味道。
最新的晚报已经出来了。我买了一份《论坛报》的头版,标题就占据了半个版面:《萨比奇当庭释放》。副标题:检方被指“颜面尽失”。“金德区高级法院拉伦·利特尔法官今日撤销了对金德区检察院前副检察长拉斯迪·萨比奇的谋杀罪控诉,结束了这场为期八天的审判,拉伦法官指责该案‘让司法公正蒙羞’,严厉批评了金德区检察院检察长尼可·德拉·戈迪亚,并一度表示,他相信有些指控萨比奇的证据是由检方捏造的,因为萨比奇曾经是尼可的政治对手。”还有几份报纸也都是相同的内容,尼可受到千夫所指。一个为了对付昔日政治对手而炮制出来的诉讼,是一场肮脏的游戏。这样的事很快便会传遍全国,尼可会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承受巨大的压力,而媒体也会保持一贯隐晦含糊的作风,对尼可最后主动撤诉的举动只字不提。
今天晚上,整座城市安静得有点古怪。河边新开了一家餐厅,户外还摆着几张餐桌,我点了两瓶啤酒和一份三明治。我把报纸的体育版翻开,高举在面前,躲开行人打探的目光,但我并没有看报纸上的内容,而是陷入了一种恍恍惚惚的回忆中。快六点的时候,我给巴巴拉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听。我希望她是在去机场的路上,我多么想回家就能看到奈特。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我回到斯特恩的办公室,前门是敞开的,但房间已经几乎空了。我只听到一个声音,那低沉的语调一听就知道是斯特恩。我跟着他的声音,走进了办公室,听起来他应该是在和别人讨论另一个案子。我想,这大概就是律师的生活。我走到办公室门口,看到了他。今天早上,桑迪·斯特恩打赢了他职业生涯中最轰动的一桩官司,而到了晚上,他还要继续开始新的工作。他正在讲电话,面前放着一个打开的文件夹,沙发上放着几份晚上的报纸。
“啊,刚好。”他说,“拉斯迪刚刚走进我的办公室。明天早上十点前,我保证。”他把听筒放下了,“一个客户。”他说,“你回来了。”
“对不起,我跑掉了。”
斯特恩举起一只手,他的意思是他不需要任何解释。
“但我还是想见见你。”我告诉他。
“这很正常。”斯特恩说,“有些客户在经历了这样的案子后,会消失好几天,甚至是好几周。有时候,确实很难相信这一切竟然已经结束了。”
“这也是我正想和你说的事。”我说,他递给我一支雪茄烟,我接了过来,他给自己也拿了一支烟。我们俩,一个客户和一个律师,一起抽着烟,“我想谢谢你。”
斯特恩又把手举了起来,和开始一样。我告诉他,我有多么感激他为我作出的努力,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能成功。我说:“你是最棒的律师。”这些溢美之词就像是温暖舒服的牛奶浴,让斯特恩很开心。他笑着,抽着烟,在实事求是的赞美面前,他也忍不住得意一下。
“我在想一些事,我想知道今天法庭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斯特恩说,“今天,你被当庭无罪释放了。”
“不,不是这个。”我说,“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昨天你还告诉我,拉伦会让陪审团最终决定这个案子的结局。结果,今天他跳过了陪审团,直接宣布我无罪释放,我们连申请都还没有向他提。”
“拉斯迪,我当时只是在猜测拉伦法官的想法。你认识的哪个律师,总是能准确猜到法官的想法?拉伦既然决定了不经过陪审团,那我们就应该感激他的这个决定。”
“昨天晚上你还认为这个案子会由陪审团来决定。”
“拉斯迪,我天生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你别怪我有时候太过谨慎。如果我当时说,我们的官司一定能打赢,但最后又没打赢,那你不是要失望了吗?我不会那样说的。”
“是吗?”
“你我都知道,检方这个案子的证据一开始就不是很充分,而且,随着审理过程的进行,有越来越多的弱点暴露出来,法官作出了一些对我们有利的决定。有些证人出现了失误,有些询问很成功,有一个重要的证据怎么也找不到,还有一个证据无法确认,检方这个案子必败无疑。我们之前都看过类似的判例,今天对他们来说,更是雪上加霜的一天。想想今天上午罗宾森医生的证词吧,多么有说服力。”
“你真的这样想?我没有告诉他我杀了卡洛琳。那又怎么样呢?我是个律师,是个检察官,我当然知道,如果我真杀了人,我肯定不会向任何人坦白的。”
“但你在谋杀案发生后的两天还去找了这个医生,你和他之间是一种最亲密、最坦诚又职业的关系。拉斯迪,罗宾森医生对检方问题的回答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证据。如果我早知道他会说出那句话,那我昨天晚上就不会作出悲观的预计了。”斯特恩微微皱起眉头,把视线移开了,“拉斯迪,我见过很多人在局势发生重大改变时,都会有奇怪的反应,你不要让自己的看法影响到了你对整件事情的评价。”
很有技巧的回答。不要让你杀了她这个事实影响到你作为一名律师的判断力。我感觉到斯特恩的最后一句话像是对我的一种小小的背叛,虽然不动声色,但确实很奇怪,我现在已经确信我的感觉是对的了。
“我在法庭上也混十几年了,斯特恩。今天确实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在笑着,把雪茄烟放下,双手紧握着。
“没有什么不对劲!你被无罪释放了。这个司法体系就是这样运转的,和你老婆回家去吧。奈特回来没有?你们一家团聚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没有理会他故意转移话题,“斯特恩,今天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证据不足呗,你的律师很厉害呗,对方的律师太差劲了呗。法官都知道,你确实是一个好人呗。拉斯迪,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告诉他。
“什么意思,拉斯迪?”
“关于那个B类档案,关于拉伦和卡洛琳的事,关于他们之前一起接受贿赂的事。”
桑迪·斯特恩是个很少会表现出惊讶的人。他洞明世事,决定了他永远不会让任何事影响到自己。但现在,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奇怪。他张开嘴,拿着雪茄烟,忘了去磕烟灰,过了许久,他看着我说:“拉斯迪,说真的,你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我是你的朋友,但我也是你的律师。所以,我会保守你的秘密,但我并不会告诉你我的秘密。”
“我能接受事实的真相,斯特恩。我向你保证。过去这几个月,我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你昨天晚上也说过,我不是一个会轻易泄露秘密的人。我总是能信守自己的承诺,我不会违背自己的保证。”
我耐心地等着,最后,斯特恩终于站起身来。
“我知道问题的所在了,你担心的是法官是不是清白?”
“我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你认为呢?”
“我不同意你的想法。”斯特恩靠在白色沙发的扶手上,“拉斯迪,我知道我对你说过些什么。至于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你不用管。我有很多客户。这些人都有各自担心的问题,经常会需要律师的建议,在必要的时候,也帮助他们的律师。就是这么回事。我们今天晚上说的话,过了今晚,我们都不要再提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接下来的话,以后我是绝对不会我说过的。你明白了?”
“非常明白。”
“你怀疑拉伦的人品。拉斯迪,你得原谅我,我得说几句哲学上的套话了,人所犯的错误不见得都是出于低贱的人品,也会有环境因素的影响。或者用个老掉牙的词来说,那就是,诱惑。我从当律师开始,就认识拉伦了,我可以告诉你,现在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自己。和妻子的离婚让他陷入了混乱,他开始酗酒,喝得烂醉如泥。我还知道他在赌博,他和漂亮又有野心的卡洛琳开始了地下情,而他的职业生涯也是摇摇欲坠。当时,无论是从声望地位上,还是从经济收入上来看,他都是处于最巅峰的时期,他却放弃了律师这一行,去当法官。我认为,他是希望通过职业上的改变来弥补个人生活的不幸,但最后,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尔虞我诈的司法体系。当时,他每天处理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一开始吸引他从事法官职业的构想完全不同。拉伦是个很有想法也很有能力的人,但那么多年来,他处理的案子无非就是交通违章、酒吧斗殴、公众场合行为不端之类的,都是一些很边缘化的案件。所有案件的结局也都是一样,被告都被释放了。只不过各自的原因不同:有的是检方主动撤诉,有的是被释放后接受警方的庭外监管,有的是保释。但所有的被告都走出了法庭,回到了家。当时拉伦所处的环境中到处都充斥着腐败,这一直也是这个城市最不可告人的秘密之一。保释官、警察、律师,统统都参与了,北区分局就是这些违法勾当的一个大本营。拉斯迪,难道你以为拉伦是北区分局唯一一个接受贿赂的法官吗?”
“你这不是为他辩护吧?!”我说。斯特恩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绝对不是。”他坚定地说,“绝对不是。我对这样的行为不会有丝毫的宽容。这是一种羞耻,正是这样的行为动摇了我们政府部门的信誉。如果我是法官,我会审判他们,我会判他们入狱,很长、很长的时间,说不定统统判无期徒刑。”
“但已经发生的都发生了,而且已经发生很久了。我告诉你,现在,拉伦进了高级法院,他是宁愿死也不会接受贿赂的。我这是真心话,我是真的这么认为,而不仅仅是一个律师对法官的奉承。”
“斯特恩,我有当检察官的经验,没有人是只腐败一点点的,这是一种病,而且会越来越严重。”
“那只是他过去的一段经历而已,拉斯迪。”
“你敢确定那已经结束了吗?”
“非常确定。”
“是不是还有什么内幕,是怎么结束的?”
“拉斯迪,你得明白,我不是什么历史学家,我只是从某些人那里听到了一些事。”
“是怎么结束的,斯特恩?”
他坐在沙发扶手上,低头看着我。他双手放在膝盖上,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保密是桑迪·斯特恩职业生涯得以稳固的根基,对他来说,这些秘密是极其严肃的事。
最后,他终于说:“是雷蒙德·霍根察觉到了内部的腐败状况,并下决心进行整治,三十二区分局的一些警察也开始搜集证据。有很多知道内情的人开始担忧,对北区分局的反腐调查会挖出更多除了拉伦法官之外的人。老实说,我对这件事情的了解也是从这些人那里听来的。总而言之,他们决定向检察长汇报情况。”斯特恩把视线移开了,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说,“是这些人的律师给了他们建议。但私下里,我敢说,雷蒙德一定通知了拉伦这个老朋友,告诉他,他可能面对的危险结局,并告诫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及时收手。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当然,我也不知道我的这种猜测到底对不对。你知道,我并不想和你说这番话,我也从来没有刻意去确认过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