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应该猜到,雷蒙德也涉足其中了。我愣了几分钟。有点失望,也点有自嘲。
“你知道吗?”我说,“曾经有一段时候,我认为雷蒙德·霍根和拉伦·利特尔是真英雄。”
“你这种想法当然没错,他们做了很多英雄才会做的好事,拉斯迪。”
“那莫尔托呢?你有听说过他受贿的事吗?”
斯特恩摇摇头。
“据我所知,他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你也许很难相信,但这就是事实。也许有人曾经怀疑过他。但我认为他只是受到了卡洛琳的摆布,莫尔托就像是她的一个宠物、一个信徒。我敢肯定,卡洛琳完全能把他玩弄于鼓掌之上。在我还年轻的时候,在拉丁美洲生活,我也不知道当时的我是怎么回事,但我经常会遇到卡洛琳那样的女人,她们用自己的性感魅力作为进攻的手段。在现代的社会里,如果有女人用这种传统又隐蔽的方式去接近权力,那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但卡洛琳是很有手腕的。”
“她确实不是寻常角色。”我说。唉,卡洛琳,我突然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悲伤。卡洛琳,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就在这个时候,我觉得斯特恩对卡洛琳的评价并不完全正确。也许是过去一周的痛苦终于在今天结束了,也许是我对卡洛琳的执着终究没能释怀。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在经历了这一切后,当我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抽着上好的雪茄时,我对她还是有感觉的。现在,这种感觉基本上是一种同情,也许我对她的评判是完全错误的,也许她生来就不完整,就像有些一出生就缺少某个器官的婴儿,也许她从来就不会有真实的情感,天生就是冷漠的,但我不愿相信是这样。我觉得,她和所有曾经受过伤害的人一样,内心和情感都是正常的,但她最需要的是自我保护。她就像一张被自己的网网住的蜘蛛,到最后,她一定是备受折磨。我只能猜测原因,但到底是怎样残忍的经历造成了她那个样子,我不得而知。她显然是在努力逃避着某种阴暗的过去,她想要重塑自我。她扮演着一个又一个光彩照人的角色,时而是风情万种的女人,时而是耀眼夺目的律师,时而是通情达理的好人,时而是激情四溢的情人。她还是一个聪明又强硬的检察官,决心惩罚那些暴力冲动的犯罪分子。但无论哪种外表的伪装,都无法改变她的内心。无论她内心有过怎样的阴影,她都没有摆脱掉那阴影,在自我欺骗、借口和痛苦中,她把这种残酷又还给了外面的世界。
斯特恩问:“你现在满意了吗?”
“关于拉伦的事?”
“还有什么?”他显然不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
“我从来没有满意过,斯特恩。他就不应该主持这个案子。这个案子分配给他的那一刻,他应该自己退出的。”
“也许吧,拉斯迪,但我提醒你,拉伦当时并没有料到,我们会在辩护中提到那个档案,也就是你说的B类档案。”
“你料到了。”
“我?”斯特恩挥去面前的烟雾,用西班牙语嘟囔了一句,我没有听懂,“你现在连我也怪上了?难道你认为,我一开始就知道B类档案的事吗?拉斯迪,就算我从一开始知道,你认为我应该提出申请,要求拉伦法官回避吗?如果是你,你要怎么说?被告要求法官回避此案,因为本案的受害者曾经是法官大人的情妇和受贿同伙?有些事是不能拿到法庭上说的。拉斯迪,我真不是故意讽刺你,我明白,你担心这个案子判得是否公正。但我再说一次,你这只是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的正常反应。在现在的状况下,你还这么谨慎、这么多疑,真让我感到有点吃惊了。”
“我不是故意要装正人君子,我担心的并不是什么程序上的细节,我总感觉事情很不对劲。”
斯特恩往后一靠,把雪茄烟放了下来。他的动作很慢,好像是很吃惊的样子。但我已经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他所有的假动作我都已经见识过,这一次,我也不会上当。
“斯特恩,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我已经认真想过了。如果那个B类档案完全曝光,拉伦的职业生涯也就到此为止了,而你在利用一切机会暗示他,你正有这样的打算。”
“拉斯迪,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我没觉得拉伦很在乎那个B类档案。你应该记得,我们在证词中从来没有说过那个档案的具体内容,在法庭上也从来没有出示过那个档案。”
“斯特恩,如果我说,我还是觉得你没有跟我说实话,你会生气吗?”
“唉。”斯特恩说,“我们一起在这个案子上合作了这么久。拉斯迪,你现在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我老婆。”他笑着说,但我却不会就此罢休。
“斯特恩,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我承认,我曾经以为这只是一种巧合。你知道吗?我以为你只是碰巧提到这个案子,触到了拉伦的痛处。但现在,我发觉,那不可能是巧合,你就是要引起拉伦的注意。否则,真的没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释你为什么一再提起那个档案。你最后一次提到的时候是利普兰泽上庭作证的那一次吧?我们其实早已经不需要针对莫尔托了。那个时候,你已经知道了熊谷犯的错误,你知道你可以用熊谷的这个错误把莫尔托打击得不能再翻身,但你还是故意告诉法官,说我们只要有机会,就会把那个档案作为呈堂证供。你之前也至少说过不下六七次了。你是想让拉伦认为,我们会把那个档案公之于众。所以,你才在雷蒙德出庭作证时,说这案子是检方在陷害。你想让拉伦觉得他阻止不了你,但是,当我和你坐下来一起讨论辩护策略时,你却从来没有说过那个档案的事。因为,你知道我们手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来的铁证。”
斯特恩保持着沉默,“你是个很会分析的人,拉斯迪。”最后,他这样说。
“你太抬举我了。实际上,我最近经常觉得自己很笨,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想明白,就像你刚刚提到的那件事。你怎么知道拉伦觉得那个B类档案牵涉到了自己的受贿?还有别的什么内幕吗?”
斯特恩和我盯着对方,看了很久。他的眼神比以往更加深沉、更加复杂。如果说他内心是慌张的,那他也掩饰得很好。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拉斯迪。”他最后说,“有些事情我只是猜测,当雷蒙德站上证人席时,我看到了拉伦的反应。当然,他们之间是很好的朋友,而且我认为,雷蒙德会对那个档案特别敏感。他和拉伦之前应该讨论过这个案子,但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内幕,只是一个律师的直觉。”
雷蒙德,我把他忘了。雷蒙德应该在很久以前就把那个档案的事告诉过拉伦了,斯特恩说得对。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理清这其中的前因后果,但我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我要先和斯特恩把话说清楚。
“那么,你看我这样说对不对?”我对他说,“你肯定不会直接去威胁法官,那太危险了,甚至可能给我们带来灾难,而且也不是你斯特恩的风格。你必须找到属于你自己的、最完美、最微妙的方法去做,你希望拉伦会担心这个档案的曝光,但又要让他相信,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中的秘密。所以,一直以来,你让大家都觉得我们是在针对莫尔托。你的表现仿佛是在说,他才是那个档案会揭露出来的坏人。法官相信了,他努力把我们继续往这个错误的方向上引。他也在竭尽所能,让莫尔托看起来像个坏人。他嘲笑莫尔托的人品,他说他藐视法庭,他指控他伪造证据、操纵证人。但这就是一柄双刃剑,莫尔托越看起来像个坏人,你就越能让那个B类档案引起陪审团的关注,因为这会越来越像是一场政治上的阴谋,莫尔托为了不让萨比奇发现自己有污点的过去,故意对萨比奇提起谋杀诉讼。这样一来,拉伦也会觉得,越来越有必要赶紧结束这场诉讼。他绝对不能冒险让你把那个档案拿出来,而你又一再说你会这样做。拉伦不知道到底档案里有什么,当然,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所有的真相全部暴露出来。而拉伦也知道,莫尔托对北区分局以前的情况那么了解,他为求自保,肯定不会守口如瓶。莫尔托可能会为了保护卡洛琳的名声,不说出某些事,但他绝对不会为了保全拉伦而自己背黑锅。所以,虽然我们没有主动提出申请,拉伦还是宣布对我无罪释放,让我回家。斯特恩,整个法庭里只有一个人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情况,那就是你。”
斯特恩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很清澈。
“你对我是这样的看法吗,拉斯迪?”
“不是,我只是从你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没有人能禁得住诱惑。”
斯特恩笑了,但笑得有些悲伤。
“确实。”他对我说。
“但我们不能失去原则。我知道,我这么说听起来有点忘恩负义,但我要告诉你,你的这种做法我并不认同。”
“我并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这样做的,拉斯迪。”他用一种熟悉的表情看着我,他抵着下巴,抬起眉毛,认真地盯着我看,“我只不过是发现,不,是我们碰到了这种情况。我并没有刻意去设这个局。案子在审理的过程中,我想起了你跟我提到过的很多事。我一开始,确实是准备针对莫尔托,因为他比尼可好对付,而且我们也需要提到你和他们过去的敌对关系。但是,我不断想起了其他的那些事,我发现,用你开始说到的那种方式来尽快结束案子更加容易。我绝对没有要威胁法官的意思,正因为如此,我才让莫尔托当了我们的靶子。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会给拉伦带来压力。”斯特恩做了个手势,他差点笑了,但马上又换上了一副拉丁美洲人特有的神秘表情,这一次,他的这种表情大概是默认吧,“你说,我利用了法官对那个档案的敏感。在你的分析中,你认为我有那么复杂缜密的心思,其实我没有,任何人都没有,我只是凭直觉作出了一些决定。这又不是什么规定好的路线,从头到尾,我只是靠一种直觉和估计。”
“我会一直想着这件事的,你知道吗?就是关于你这样做的结果。”
“没有必要,拉斯迪。我明白你的担心,你怕法官没有对你这个案子秉公处理。但我相信,他对这个案子的判决基本还是公正的。如果他想要更加简单地结束这个案子,当时,在检方找不到玻璃杯的时候,他就可以不批准他们的指纹报告作为呈堂证供。尼可今天算是最失望的一个人了,但即便是他,也会承认,拉伦今天的决定确实是合理合法的。如果尼可觉得拉伦的决定不合理,你觉得他还会大度地主动撤诉吗?拉伦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即便他今天没有作出这个决定,我相信,陪审团也会判你无罪的,今天那些陪审员不就是这么对记者说的吗?”
报纸确实都是如此报道的。有三个陪审员在法庭门外告诉记者,如果要他们来投票,他们不会投我有罪。但斯特恩和我都明白,这三个门外汉的意见并没有太大的价值,更不能代表其他九个陪审员的意见。
斯特恩接着说:“我也说过了,我作出了这些决定。如果将来,我们俩认为这些决定是不对的,那要内疚的人也不是你,而是我。你要做的,就是接受这个结果,不要再多想了。无罪释放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是很重要的,现在,这件事就算是完全解决了。我建议你往前看,你可以在职业生涯中彻底摆脱这个阴影。你是个很优秀的律师,拉斯迪。我一直认为你是雷蒙德手下很出色的一名检察官,说不定还是最好的。去年,雷蒙德没有让贤,推选你去参加竞选接替他的位置,我还挺失望的。”
听到他的这句话,我笑了。我知道,最糟糕的一切都过去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种奉承了。
“我相信你会好起来的,拉斯迪。我感觉得到。”但我却觉得,斯特恩很像要说点会让他自己后悔的事的样子。我没有让他说出来,我拿起放在他办公室里的公文包。他送我到了门口,我们站在门口,握了握手,说一定要保持联系,但彼此心里都很清楚,以后,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话可说了。

第四章秋不能说出的真相
第三十七节

只有诗人才能描述出重获自由时那种甜蜜又兴奋的感觉,在我以往的生活中,我还从来没有感觉过如此的欣喜,每当我想起厄运都已经过去,心中总是会涌起一阵阵让我浑身发颤的兴奋。结束了,过去了。不管它对我的生活造成了怎样的影响,不管别人当着我的面或是背后怎样嘲笑过我、怀疑过我、鄙视过我,不管他们说过些什么,这场灾难都已经过去了。有多少个凌晨,我曾经无法入睡,想象着一旦入狱后可能面对的生活,白天是无休无止的劳作,晚上则是躺在牢房中没完没了的担心,但现在,这种恐惧都已经过去了。我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轻松,我感觉我所犯下的每一个过错都已经得到了惩罚。社会已经对我作出了评判,我已经赎了自己的罪。他们说的那些感觉都是对的,我感觉到一种巨大的重压消失了,我觉得我好像在空中飞翔,我自由了。
黑暗过去,我也会想所经历的一切,会觉得愤怒、痛苦,会突然莫名地陷入绝望。在我当检察官的时候,也会经常打输官司,我会看那些被告在被宣告无罪释放时一瞬间的表现。很多人会哭,他们越是有罪,就越哭得厉害。我一直认为,那是一种放松、内疚的心态。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那是一种无法置信的感觉,不敢相信这一切的痛苦竟然持续了这么久,感到羞愧,感到无法弥补的损失。
回到正常生活的过程是缓慢的,就像清风慢慢地吹过一座小岛。一开始的两天,家里的电话响个不停。这些人在过去四个月里对我不闻不问,现在却认为我会很乐意接受他们虚伪的祝贺,他们的想法让我感到不可思议。但他们还是打来了电话,我猜他们是觉得我又有利用的价值了。我冷静地接受着他们的恭贺,但绝大多数时候,我还是一个人待着,我很想在这夏末秋初的时候到外面走走。有一天,我把奈特从学校接出来,带着他坐独木舟钓鱼。整整一天,我们几乎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只要是和儿子在一起,我就感到很满足,我觉得他也明白我的心情。又有一天,我在树林里走了好几个钟头。我走得很慢很慢,看到了很多的风景,注意到了很多之前从未注意过的东西。在过去的四个月里,我的生活充满绝望和混乱,对我来说,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我脑海中所浮现的每一个面孔都让我内心翻腾起剧烈的情绪,而现在,我慢慢平静了,但最终,我还是明白,生活不会平静太久。
现阶段,我基本都待在家里。邻居说,我可以把这段经历写成一本书,但我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很快,巴巴拉就对我一直待在家的行为感到不自在了。她觉得我烦,她一直把这种厌烦掩饰着,现在,却统统表现出来,但她显然无法明说自己的想法。她不会直接埋怨我,也不会突然责备我,只是变得比以前更加封闭。我发现,她经常会带着一种凝重、愤怒的表情盯着我。“怎么了?”我问她。她很不高兴地低下头,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你还打算回去工作吗?”有一天,她问我,“你天天在家里,我觉得我什么都干不了。”
“我又没有打扰你。”
“你让我分心了。”
“我坐在客厅里也让你分心了?我在花园里也让你分心了?”我承认,我说些话是故意要惹恼她。
她眼睛往上一翻,走开了。现在,我再怎么惹她,她也不会发火,我们之间的矛盾似乎已经成了一场安静的战争。
我的工作现在不用我操心。每隔两周,检察院都会把我的工资单准时寄到家里。当然,尼可还没有合理的理由解雇我。但如果我回去工作,整个检察院大概都会觉得惊讶。尼可现在受到了来自媒体的巨大压力,一些全国性的媒体都在报道这个案子。原本是一桩地方检察院办事不力的案子,却在全国的关注下,被放大成了一起重大的政治丑闻,尼可让整个金德区检察院在世人面前成了跳梁小丑般的角色。报纸的专栏作家,甚至还有对立党派的几个政客都要求尼可指派一名特定检察官对汤米·莫尔托展开调查。本市的律师协会也对莫尔托开始了调查,以决定是否要吊销他的律师资格。大家认为,事情的真相是,尼可为了赢得市长的竞选,对莫尔托施加巨大压力,所以,莫尔托联合熊谷伪造证据,对我仓促提起了诉讼。大家都觉得,尼可最后主动撤诉的行为就是一种认错,只有少数几个人提出了他这样做的其他理由。我看到一个记者写的《周末专栏》提到了B类档案和北区分局的受贿情况,但没有人就此进行后续的调查。无论公众的想法怎样,我都没有打算出面澄清。我不会为尼可、莫尔托和熊谷辩解,我也不打算说出自己知道的内情。我知道,从卡洛琳阴道里取出的精液确实是我的,她公寓里那只玻璃杯上的指纹也是我的,采集到的地毯纤维确实来自我家,而电话记录中所有从我家打出的电话号码也都是真的。但我永远不会承认,就让莫尔托去应付公众的怀疑,我只要按时收到工资单就好。
梅可在升任法官之前,作为检察院行政主管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决定什么时候给我停发工资。尼可建议再发六个月,但我要求多发一年,作为对我的补偿。最终,我们达成一致,九个月。在我们最后一次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梅可邀请我在她的就职典礼上发言,她显然一直把我当作很好的朋友,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是我在案子结束后,第一次在公众视线中的亮相。艾迪·莫菲瑞主持了就职典礼,在介绍我的时候,他说,“这是一个对我们的司法体系有着切身了解的人”,当场三四百来宾都站起身来,为我鼓掌,我现在成了金德区一个英雄般的人物。大家都后悔当初看我受审时幸灾乐祸,但我却没有办法忘记曾经被整个社会抛弃的情形。那次审判就像一个壳,包裹着我,我出不来。
我是在典礼上发言的三个人之一,尼可并没有出席典礼。但雷蒙德来了,我想躲开他,之后,在拥挤的接待台前,我感觉到一只手放在我的胳膊上。
雷蒙德脸上露着讨好的微笑,他并没有冒险伸出手来和我握手。
“你最近怎么样?”他很真诚地问。
“挺好的。”
“有时间我们应该一起吃个饭。”
“雷蒙德,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做任何你说我应该做的事了。”我转过身,但他跟着我。
“我说错了,对不起。我真的很希望跟你一起吃个饭,拉斯迪。拜托了。”
老交情,老搭档,这种感情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但是,我们之间还剩下些什么呢?我说了个日子,然后走了。
我去雷蒙德的律师事务所找他,他说如果我介意,就不出去吃饭了。我们都觉得,如果去吃个饭,又被记者看到,大肆渲染一番,对我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事。雷蒙德请了厨师来办公室里做饭,就我们两个人,在一间巨大会议室的大理石桌子上享用着蛋黄酱龙虾,这张桌子好像是用一整块大理石做成的,大约九或十米长的样子,光亮平整,有种大气威严的感觉。雷蒙德问起了巴巴拉和奈特,又说起自己在律师事务所的状况。然后,他又问我怎么样。
“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说。
“我想象的到。”
“我很怀疑。”
“你在等我跟你道歉吗?”
“你不需要道歉,反正你道不道歉都对我没什么影响。”
“所以,你不想让我对你说对不起?”
“雷蒙德,我已经不会再给你提任何意见了。”
“我确实对你很抱歉。”
“你应该觉得抱歉。”
雷蒙德还是在不慌不忙地吃着东西,他快要爆发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抱歉吗?因为尼可和莫尔托让我相信了你是凶手。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敢伪造证据,我以为他们不敢犯这么大的错误。你知道吗?他们要对尼可展开调查了,现在已经有人提出要立案了。”
我点点头。我看过媒体的报道,尼可在上周宣布,没有必要指派特别检察官对莫尔托展开调查,他表达了对莫尔托的信任。报纸和电视便开始对他冷嘲热讽,有一位州议员还在接受采访时发表演说批评尼可。尼可这周的任务就是收拾残局。
“你知道尼可的问题出在哪里吗?波尔卡罗。波尔卡罗不愿意给他更多时间,他现在也不愿意去管尼可,尼可必须自己应付这一切。波尔卡罗觉得自己一开始帮了尼可,结果一转眼,尼可倒开始和他竞争市长的职位了,这一切是不是听起来有点耳熟?”
我说:“是啊,是啊!”我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我想表现得很生气,我来是要让雷蒙德知道我很生气的。我跟自己说,我要尽情地发泄出来。如果我想骂脏话,那就骂。想打人,那就打。想掀桌子,那就掀。想怎么样都可以。
“拉斯迪。”他突然说,“请你从我的角度想一想,这件事对我们大家来说都不容易。”
“雷蒙德。”我说,“我对你尽心尽力了十二年,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我知道。”
“你却转过头来对付我。”
“我告诉你了,那是尼可让我相信了你就是凶手。我相信你是凶手以后,我觉得在这整件事里,我就像是个受害者。”
“你滚。”我说,“滚得远点,再远点。”我用亚麻餐巾擦了擦嘴角,但并没有起身离开。这才刚开始呢,雷蒙德看着我,通红的脸上掠过了痛苦和惊慌的表情。最后,他清了清嗓子,想转换话题。
“拉斯迪,关于你的工作,你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
“我想让你知道,我会竭尽所能帮你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找找看有什么合适的职位。如果你对哪个工作感兴趣,只管对我说。只要是我能帮到忙的,我一定会尽力。”
“对检察院之外的工作,我唯一感兴趣的就是你刚刚提到过的——法官。你觉得你可以帮我当上法官吗?你觉得你可以把我以前的生活还给我吗?”我看着他,我想让他知道,我们之间的裂痕已经无法弥补了。我话里满是讥讽,没有哪个受过谋杀罪起诉的人还能成为法官候选者。
但雷蒙德并没有退缩,“好吧。”他说,“你想让我去努力一下吗?也许真能帮你当上法官呢!”
“你这是在说废话,雷蒙德,你现在已经没有那样的权力了。”
“你这话不见得对。波尔卡罗现在认为,我才是他最好的朋友。只要我和他不是竞争对手,他觉得,我还是很有利用价值的。每周他都会给我打两次电话,问各种问题。我没开玩笑,他说我就像是他的参谋。这难道不算什么吗?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就去找他谈,我还会让拉伦去找他谈。”
“别去找他。”我立刻说,“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也不需要拉伦的帮助。”
“拉伦怎么了?我一直觉得你挺佩服他的。”
“不怎么,就因为他是你的朋友。”
雷蒙德笑了:“唉,你来就抱着一个念头,就是为了冲我发火,是不是?”雷蒙德把面前的餐盘推到一边,“你想在五分钟内把十二年的怨气都发泄出来吗?那好,你只管发。但先听我说一句,我并没有陷害你。你想找人出气?那也应该找莫尔托,还有尼可,我还想找他们出气呢。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去联系律师协会。他们会让你登上报纸的头版头条,在所有人面前好好地骂那两个人。”
“他们已经给我打了电话了,我说我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为什么要来冲我发火呢?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站在证人席上,但我在那上面的时候撒了谎吗?我说的都是事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