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我们走上一幢楼房的水泥楼梯时,我问他。
“当然没事,老大。”他说。
楼房里最主要的进出通道是楼梯。电梯很少开,就算是开了,也没人去坐。在楼梯间里,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勾当。有人在这里买卖毒品,有人在这里酗酒,有人在这里做爱。现在已经是将近凌晨三点,还是有人进进出出。在快到四楼的地方,两个年轻男人正勾搭着另外一个年轻女孩子,女孩的头往后靠在楼梯扶手上。一个黑人走在我们前面,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两个年轻男子对着他说:“最近怎样啊,哥们儿?”他们对我和利普兰泽倒是什么都没说,但眼神却很傲慢、冷漠,利普兰泽小心翼翼地爬着楼梯,还故意把警徽朝他们露了一下,想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可不是普通的角色。
我们爬到最高的那层楼——八楼。利普兰泽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面,他轻轻地拉开楼道铁门,我跟着他走进了走廊。这是那种典型的安置房走廊,楼道里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垃圾,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半路上的一面水泥墙上,被砸出了一个洞,怎么看怎么像是人头的形状。就是在这样的一条走廊上,肯尼利的一个手下对马文·怀特开了枪,那是我们开始对他提起第一轮起诉后的一个晚上。我在楼房外面指挥整个逮捕行动,突然,我们听到了一阵枪响,但过了二十分钟,警察才让我进去。当时救护车已经赶到了,我和急救人员一起爬上楼。在医护人员的努力下,他们终于救下了马文的性命,把他重新送回到鲁德亚德监狱。当时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的状况很不妙。他们把他放在走廊中间,旁边是他的自动冲锋枪。他发出的哀叫是那么凄惨、那么绝望,他的肚子和手臂上全是鲜血,手里还攥着一张被揉成一团的紫色面巾纸。站在马文身边的是斯塔普莱顿·霍伯利,摩根的哥哥。在摩根被杀后,他便开始为我们打探情报。这个时候,他正当着好几名警官的面,往马文的脸上撒尿,而警官们都只是靠在墙上看着。
一个急救人员问我:“如果这个家伙被尿给呛死了,我该怎么说啊?”
我的思绪突然被利普兰泽的捶门声拉了回来。
“开门,尼奥!给我醒来。警察,开门,我们只想和你谈谈。”
我们等着。不知不觉中,整幢楼似乎变得安静了下来。利普兰泽又开始用手拍门,门是加固的铁门,别想用脚踹开。
利普兰泽摇了摇头。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静悄悄地打开了,很慢很慢。门里面是一片漆黑,一丝光亮都没有。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感觉到一阵紧张。如果让我说出到底是什么引发了我的这种反应,我只能说应该是那微弱的金属咔嚓声,但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凭着直觉感到了一种警觉。空气中有一种危险的信号,像是一种气息,像是一阵微风。当我听到枪上膛的声音时,我才意识到,站在明亮走廊里的我和利普兰泽是两个多么完美的靶子。但当时,我的身体却没有动。幸好利普兰泽行动了。他骂了一句“妈的”,然后迅速趴下了,趴下的时候,他朝我这边扑过来,把我也拉倒。我跌在地上,打了个滚,很疼。我们都趴在地上,一人在门的一边,利普兰泽双手紧紧握着一支手枪。
利普兰泽闭上眼睛,大声喊。
“尼奥,我是警察!这个人也是警察!如果你十秒钟之内还不缴枪,我就会叫后援冲进来,还不等你开口,他们就会乱枪把你射死。我开始数了!”利普兰泽蹲下,后背紧紧靠在墙上。他朝我抬了抬下巴,意思是让我也和他一样。“一!”他大声喊道。
“哥们儿。”我们听到对方说,“你说你们是警察,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
利普兰泽从外套里拿出了警官证——证件上有警徽和照片。他慢慢朝门口挪了几步,把警官证往屋内扔去。
“二!”利普兰泽又喊道。他退了回去,朝我指了指门口。等会儿如果形势不对,就要赶紧逃走,“三!”
“哥们儿,我把灯打开,行吗?但我不会把枪交给你们的。”
“四!”
“好吧,好吧,好吧。”一支枪从铺着瓷砖的地板上滑过来,撞到墙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那是一支很重的黑色手枪,在它没停下来之前,我还以为那是一只老鼠。突然,整间公寓的灯亮了。
“出来,尼奥。”利普兰泽喊道,“跪在地上。”
“唉,哥们儿。”
“快点!”
“妈的。”他跪在地上从房间里挪了出来,双手伸直在胸前,他现在的样子有点滑稽。
利普兰泽搜了搜他的身上。然后点点头。我们三个都站了起来,利普兰泽把警官证从尼奥手里一把夺了过来。尼奥穿着一件黑色无袖的T恤衫,头上扎着一根红色的发带,下身只穿了一条内裤,显然我们来前他正在睡觉。他的皮肤很光滑、肌肉也很结实。
“我是利普兰泽警官,警局的特别指挥,我想和你谈一谈。”
“他又是谁,哥们儿?”
“他是我朋友。”利普兰泽手上拿着枪,推了尼奥一把,“进去。”尼奥先走进了房间。利普兰泽站在门口,举着枪四周环视了一遍。然后又进去搜了一圈。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朝我做了个手势,让我进去。他把枪重新插回到背后的枪套里,把外套放下了。
“唉,我们差点就成了明天报纸的头条了。”这是我开口对利普兰泽说的第一句话,“如果他真开枪了,说不定就要靠你来救我的命了。”
利普兰泽做了个鬼脸,好像是在笑话我,“如果他真开枪了,在我把你拉倒之前,你已经没命了。”
房间里面,尼奥正等着我们。整套公寓里只有一个开放式的小厨房和两个房间,没有听到有其他人的声音,尼奥坐在客厅地板上的一个床垫上,他已经把裤子穿上了。在他脚边的床边,有一个塑料闹钟和一个烟灰缸。
“我们想问你两个问题。”利普兰泽说,“如果你说实话,我们五分钟后立马走人。”
“嗨,哥们儿。是你们凌晨三点跑到我这里来。拜托了,饶了我吧!你们给查理·戴维斯打个电话吧,他是我的律师。你们和他去谈,我很累了,我要睡觉了。”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不需要律师,尼奥。”
尼奥闭着眼睛,笑了,他以前应该听过这一模一样的话。
“你有豁免权的。”利普兰泽告诉他,“这个人是检察官,你知道吗?”
尼奥睁开眼睛时,正好看见我在点头。
“看吧,你现在已经有豁免权了。”
“772。”尼奥说,“5868。是他的电话号码,哥们儿。他叫查理·戴维斯。”
“尼奥。”利普兰泽说,“大概在八九年之前,你给一位副检察官送了一千五百美元,他帮你摆平了一些事,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没这回事,好吧?我说,你们凌晨三点,闯进我家里,问我这些破事。我是个傻子吗?啊?我他妈是个傻子吗?我会跟你们这些白人警察说这些破事吗?拜托了,哥们儿,你们回去吧。我要睡觉了!”他又闭上了眼睛。
利普兰泽哼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又要拔枪了,我很想阻止他,但他并没有拔枪,而是慢慢地走到尼奥身边。他蹲下去,正好蹲在他的床头。尼奥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但当利普兰泽蹲下去后,他又闭上了眼睛。利普兰泽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然后又指了指我。
“看到那个人了吗?他是拉斯迪·萨比奇。”
尼奥睁开眼睛,他知道我是“暗夜圣徒”案的负责人,现在就正在他的客厅里。
“瞎扯。”尼奥说。
“给他看你的证件。”利普兰泽说。
我没料到这一出,我把外套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了。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我的外套上全是在地板上蹭到的灰。我身上带着几个月前利普兰泽给我的尼奥的档案,带着我的日程记录本、我的钱包。终于,我找到了一张皱皱巴巴的名片。我把它递给利普兰泽,利普兰泽把它递给尼奥。
“拉斯迪·萨比奇。”利普兰泽又说了一遍。
“那又怎样?”尼奥问。
“尼奥。”利普兰泽说,“你有多少兄弟是他送进监狱的,你知道吗?二十五个?三十五个?你知道他亲手抓了多少个‘暗夜圣徒’吗?你尽管接着睡,尼奥,拉斯迪·萨比奇明天早上就能打一通电话,告诉你所有的兄弟,你是怎么在森林公园里和白人搞同性恋的。他会告诉他们所有的细节,你和谁,在哪里,什么时候搞的。他会告诉他们,你,尼奥·威尔斯到底是个什么人。你觉得我们只是吓唬你?这可不是吓唬你,哥们儿。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曾经让斯塔普莱顿·霍伯利尿到了马文的脸上。你听说过这个事吧?我们现在只是想耽误你五分钟时间。你跟我们说实话,我们再也不会来烦你了。我们只想问你几件事,就这样。”
尼奥没有动,但利普兰泽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表情很严肃。
“我才不信呢,你现在是想问点事,过几天,你们又凌晨三点跑来,又来问点事。”
“如果我们真的还有事问你,现在就会告诉你,只要你能先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如果尼奥指认了莫尔托,那我们可能还会需要尼奥出庭作证,但利普兰泽很清楚,现在暂时还不能告诉尼奥这一点,“别跟我耍花样,尼奥。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到底有没有拿一千五百美元去摆平自己的那个案子?”
尼奥哼了一声,突然坐直了。
“那个该死的艾迪。”他说,“你们已经知道了,是不是?那你们还来问我干吗?”
“尼奥。”利普兰泽很平静地说,“回答我的问题。”
“是的是的,哥们儿,我花了一千五百美元。”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觉得衬衫的口袋都在跳动。
我突然开口说话了。
“那个女人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就是卡洛琳,那个保释官?”
尼奥笑了起来,“当然了,哥们儿,也可以这么说。”
“什么意思?”
“拜托。”他说,“你们这是耍我呢。这整件事都是那个女人安排的,你不知道吗?她告诉我我不需要出庭,她知道该怎么摆平。她真的非常熟练。我敢打赌,她做这种事已经不下一百次了。她告诉我该去哪里,该怎么交钱。她态度很冷静的,你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我也像利普兰泽一样蹲了下来,“当你去送钱的时候,她在那里吗?”
“当然在那里!她就坐在那里。很冷静的,你知道吧。她说,‘你好,你坐在那儿吧!’然后那个家伙就开始说话了。”
“他是站在你背后的吗?”
“是!那个女人告诉我什么时候进去,让我别转身,就照着那个男人的话做就可以了。”
“他告诉你,让你把钱放在他办公桌上?”
“不是。我当时就坐在他办公桌旁。他说,让我把钱放在最上面的抽屉就可以了。”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那是检察官的办公桌,是不是?”
“是的。”
“你把钱给他了,对不对?”利普兰泽问,“给了那个检察官?”
尼奥有点不耐烦地看着他。
“当然不是了,我才不会把钱给什么小检察官呢。我是傻子吗?他拿了我的钱,到时候又会说,唉,这事情办不了,他们经常都这么说,我听够了。”
利普兰泽看着我。他还没有明白,但我明白了。就在刚才,我突然明白了。终于明白了。天哪!我真傻,真傻!
“那给了谁?”利普兰泽问。
尼奥扮了个鬼脸。他不想告诉一个连这种事情都不清楚的警察,我替他回答了问题。
“是法官啊,利普兰泽。尼奥把钱给的是法官,对吗?”
尼奥点点头,“那个黑人,就是他,哥们儿。站在我后面就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了?我在法庭上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认出来了。”尼奥打了个响指,努力想着这位法官的名字。但已经没有必要了,那位法官的名字在他的无罪释放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我把那份文件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来,那个签名我是不会认错的。我在过去这两个月见过几十次,这个签名就像拉伦做的其他所有事情一样,都是那么与众不同。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利普兰泽问。现在已经将近凌晨五点了,我们坐在河边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里。以前,这里的面包甜甜圈是最出名的,后来被一家全国性的大型连锁甜甜圈店抢去了生意。“拉伦和卡洛琳搞到了一起,所以,要多捞点钱给她花?”
利普兰泽还是显得很紧张。在开车来这里的路上,他停在半路买了一瓶桃子味的白兰地,像喝饮料一样喝光了,他还是对我们一开始和尼奥的对峙心有余悸。
“天哪!”利普兰泽对我说,“有时候,我真讨厌当警察。”
我摇摇头。他的那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在过去的这一个小时里,只有一点我是可以确认的,那就是,我上周见到肯尼利的时候,他不愿意告诉我的应该就是这件事,拉伦才是接受贿赂的人。这应该就是当时让警察们气愤不已的原因,法官居然带头知法犯法。
“那莫尔托呢?”利普兰泽问,“你认为他也参与了吗?”
“我猜他没有。我觉得拉伦不是那种会把第三者拉进来的人。尼可曾经说过,莫尔托很崇拜卡洛琳。她大概是央求他撤销诉讼,而他就照办了。我敢肯定,莫尔托和其他人一样,也对卡洛琳很有好感。”当然,是一种精神上的、压抑着的好感,这也说得过去。正是这样的原因,莫尔托才一直对卡洛琳的案子非常关注,因为,他对她的感情从来没有释怀过。
我们又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都已经到了吃早餐的时间,我们俩都要了一份鸡蛋。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照在河面上,映出漂亮的玫瑰色光芒。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笑了起来。我笑得那么放肆,像个幼稚的孩子,仿佛失去了控制。我的想法很荒谬,但其实一点儿也不好笑。不过,经过了漫长又奇怪的一天,我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正常。
“怎么了?”利普兰泽问。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想过。”
“没有想过什么?”
我又开始笑。过了半天,我才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也是带枪的。”

第三十五节

我穿着睡衣,正准备爬上床的时候,巴巴拉翻过身。
“你现在就起床了?”她眯着眼看了一下钟,只有六点半,“还早呢。”
“我还没睡呢。”我告诉她。
她用胳膊支起身子,但我摆摆手,说没什么好说的。我以为我会睡不着,但还是睡着了,我梦到了在监狱里的父亲。
巴巴拉等到最后一分钟才叫醒我,我们匆匆忙忙地往法庭赶。桥上的车很多,等我们赶到法庭的时候,已经开庭了。肯普、莫尔托和尼可站在法官面前,尼可正在说着什么。他看上去满脸阴沉又疲惫,而他对拉伦说话的态度我只能用激动来形容。
我在斯特恩旁边坐下来。巴巴拉之前已经跟他打了电话,说我们可能会迟到,但并没有说原因。我一坐下,斯特恩就悄悄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他我们两个都没有生病。然后,他才告诉我刚刚发生的事情。
“检方已经走投无路了。等会休庭的时候,我再告诉你细节,反正现在他们想让莫尔托出庭作证。”
我认为这应该就是尼可在对法官说的事。当他对法官讲完后,拉伦低下头,简单地说了一句,“不行。”
“法官大人…”
“戈迪亚先生,我们已经在开庭的第一天就非常认真地讨论过这个问题了,你们不能让莫尔托先生做证人。”
“法官大人,我们当时不知道…”
“戈迪亚先生,如果要让莫尔托上庭作证,那我现在必须撤销之前的决定,因为,如果这个案子到了上诉庭,我是说,如果他们看到了我们前后不一致的决定,就会把这个案子立马发回重审。斯特恩先生开庭的第一天就问了,莫尔托先生是否会出庭作证,你说绝对不可能,现在,我不能出尔反尔。”
“法官大人,你说过,如果被告提出陷害论,我们是可以有一些余地的,你说过。”
“我已经让你站在陪审团面前,说出了一个根本不合理的指控。你还记得雷蒙德站在证人席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我对斯特恩先生有信心,以他的职业水平,做事绝对不会没有根据。戈迪亚先生,我原来并不知道,你们居然弄丢了一个最重要的证据,而且最后一个看到它的人就是莫尔托。我也不知道,莫尔托和你们的法医官会伪造证据、捏造证词。我警告你,先生,对昨天发生的事,我只能想到一个理由来解释,我还在考虑要怎么处理莫尔托先生的问题。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我绝对不会让他站在证人席上,让目前的局面更加混乱。你还有什么事要说?”
尼可沉默了,他低下头。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整了整自己的外套。
“法官大人,我们想传唤一位新的证人。”
“是谁?”
“迈尔斯·罗宾森医生,萨比奇先生的心理医生,他是在我们证人名单上的。我们一开始没有传唤他,但昨天晚上,我已经跟斯特恩律师通知了这个改变。”
我站在斯特恩身边,开始紧张起来。他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以免我把自己的情绪显露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悄悄说。
“我今天早上就想同你商量。”斯特恩也轻声说,“我已经和罗宾森医生谈过了。我等会儿告诉你,我认为检方会问些什么。”
“那么有什么问题呢?”拉伦问,“难道斯特恩先生反对你们没有提前通知就传唤他了吗?”
斯特恩站起来说:“我们没有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的是证人的证词,并不是因为没有事前得到通知。”
“那说说你反对的原因吧,斯特恩先生。”
“法官大人。我们的反对有两个原因。第一,无论心理治疗领域现在有怎样新颖的观点,但还是有很多人认为它是一种虚无的东西。因此,医生的证词有可能让陪审团对萨比奇先生产生严重的偏见;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一个方面,我知道对罗宾森医生进行询问的将会是莫尔托,我认为,他一定会问很多涉及医患保密方面的问题。”
“我明白了。”拉伦说,“那你们要正式表示反对吗?”
斯特恩低下头看着我。他朝我俯过身来,好像是在仔细思考。
“法官大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也许会得罪人,我在这里先道个歉。但我认为,为了保护我客户的利益,这些话我非说不可。法官大人,我很怀疑检方传唤这个证人的动机。这个证人是一位医生,一位心理医生,他和病人进行的谈话都是以治疗为目的的交流,而且有很多内容是必须保密的,我想不出检方有什么理由非要让他上庭。我认为检方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一定知道我们会反对,而法庭也肯定会支持我们的反对意见。那么,等到这个案子最终结案的时候,检方就可以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了。”
斯特恩这话的意思是说,尼可和莫尔托在对法官耍计谋,尼可听完暴跳如雷,用拳头捶着桌子。
“我反对。”他说,“我反对!这太过分了!”他转过身,狠狠地跺着脚,走到检方的律师席前,一边喝水,一边愤怒地瞪着斯特恩。
拉伦法官安静了很久。当他再次开口说话时,他并没有对斯特恩的推测作出回应。
“戈迪亚先生,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医患保密的这个问题?”
尼可和莫尔托小声商量了几句,“法官大人,证据显示,萨比奇先生只去过罗宾森医生那里几次。所以,我们认为,萨比奇先生并不是为了去治疗,所以并不存在医患保密的问题。”
我受够了,我大声地骂了一句:“胡说八道。”
拉伦法官大概是听到了,他朝我看了一眼。
“听着。”拉伦说,“这个案子到目前为止对检方并不是很有利,傻子都看得出来,而这里也没有人是傻子。戈迪亚先生,不要觉得我允许你传唤这个证人,你就可以耍花招了,你要好好想想清楚,我绝对不能也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我不会阻止这位医生出庭作证,我对斯特恩先生开始的推测也不作任何评论。我只想说,你的每一个问题最好都不要涉及医患之间的秘密。如果你想让这个证人在陪审团面前作证,随便你。但我现在就要告诉你,你得给我小心一点儿。你们已经有一个检察官的行为很可疑了,如果他还想在陪审团面前问什么涉及医患机密的东西,那你们就危险了。你们和罗宾森医生商量过没有,哪些方面是可以问的,哪些方面是不能问的?”
“罗宾森医生不愿意见我们。”
“嗯,他倒是聪明。”拉伦说,“你们想干吗就干吗吧,戈迪亚先生,但你们最好能从这位证人身上问点有用的东西。现在陪审团对你们的想法,我猜都猜得到。”
尼可又要求和莫尔托商量一下。他们一起走到法庭的一个角落,莫尔托在激动地说着什么,满脸通红,挥着双手。他们回来后,尼可说,他们还是打算传唤罗宾森医生,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
陪审员回到法庭,迈尔斯·罗宾森医生也来到了证人席上。罗宾森医生六十五岁左右,身材清瘦,满头白发,剪得很短。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柔,但很有威严。他是带有黑人血统的黑白混血,比我的皮肤还要白,但确实是黑人。很多年前,我曾经和他有过短暂的接触。当时,他是一起案子中的证人,现在,他已经是全国在失忆领域的专家、大学医学院的正教授和精神病学系的系主任。当我自己遇到问题的时候,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心理医生就是他了。
“你认识拉斯迪·萨比奇吗?”罗宾森医生刚说出自己的姓名、办公室地址和职业以后,莫尔托就开口问道。
罗宾森医生看着法官。
“我必须回答这个问题吗?法官大人。”
拉伦低下头,他很和气地说:“罗宾森医生,坐在那里的斯特恩先生。”他指着斯特恩,“是代表萨比奇先生的律师。如果他认为你有什么问题是不需要回答的,他会表示反对。除此之外,你应该如实回答所有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斯特恩先生是一位非常称职的律师。”
“我们谈过几次。”罗宾森说。
“那很好。”拉伦说,然后,他对法庭记录员说,“请重复问题。”
“认识。”问题重复后,罗宾森回答道。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他是我的病人。”
“你见过他多少次?”
“我昨天晚上查过病历记录了,一共是五次。”
“从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
“从今年的二月到四月,最后一次是四月三日。”
“四月三日?”莫尔托问。他看着陪审员们,但陪审员并没有看他。他的意思很明显,他是想让陪审团注意,我最后一次去看心理医生是在卡洛琳谋杀案发生后的两天。
“是的,先生。”
“萨比奇先生有没有和你说过卡洛琳·波尔希莫斯女士的事?”
医患保密协议保护的是医生和患者之间谈话的内容,而非谈话行为这一事实。之前,莫尔托没有问过罗宾森任何关于我们之间谈话内容的问题,但现在,这个问题问得过了,斯特恩悄悄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