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错看着父亲愁容满面的样子,似乎有什么不祥的预感,他问父亲:“爸,你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我?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萧父摸着萧错的头说:“我常年奔波在外,唯恐哪天被野猪拖了去,这个秘密就此失传。你好好保存,将来遇见有缘揭秘的人,但说无妨。”
萧错再问时,萧父已经不再回答,他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链子,链子挂件,像个盒子,由金、银、老松石、珊瑚打制而成,外形精雕绝伦。打开盖子,里面有尊镏金佛像。
萧父给他戴上:“这是你妈妈的遗物,叫老嘎乌,可以辟邪开运,保人平安。我做野外考古几十年,最伟大的发现,就是你妈妈,你要记住她,没有她,就没有我们。这是她留给你妻子的,将来你成家时,替她戴在你妻子身上。很晚了,把那女孩抱到你房间睡觉吧,以后,王妈会帮你照顾她的。”
萧错接过老嘎乌,心里还是觉得父亲像交代后事一般,不仅将祖传的秘密告诉他,而且还把母亲的遗物留给他,不知是何缘故。萧错无论怎么问,萧父都只说以后再告诉他。无奈,萧错只好走到那女孩面前,问:“爸,她叫什么名字?”
萧父想了一会儿,说:“她…叫萧楚格。你可以喊她格格。”萧错微微一笑:“她真好看。爸,我能把老嘎乌送给她吗?我喜欢她。”萧父脸色一沉,说:“傻孩子,她还小。”萧错抱起那个女孩,说:“我可以等她长大。”萧父突然声色俱厉,说:“不可以,她是你妹妹。”
萧错拼命摇头说:“不可能,妈生下我就死了,怎么会有个五六岁的妹妹?”萧父显得很无奈:“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今后你要好好照顾她。”萧父对此不再多言,挥手示意萧错离开书房。
萧错拿着盒子,抱着女孩走出书房时,他对着天花板吐了口气,等他再低头时,却意外发现,走廊里一点雨渍、血渍都没有,干爽如初。他推开门,悄悄问了一句:“爸,我想知道,你是从哪儿进书房的?”
屋内没有回答,萧错借着窗外打进的闪电光再看,父亲萧明恒已经不在了。
第六章 暗夜留香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是十五年。
萧错坐在书桌前,他收好老嘎乌,放进怀里。在他书桌旁,依然安睡着一个女孩,她就是萧楚格,表情和十五年前那个夜晚一样淡然,只是她身边多了一只大狗。大狗是拉布拉多猎犬,身体粗壮,取名虎尔赤,是格格的导盲犬。
萧错还是习惯于把熟睡的她从地板上抱起来,还是习惯于贴在她耳朵边,说:“格格,把衣服换掉。”她总是突然翻身,笑嘻嘻地面对他,露出两颗虎牙,让他吻下来。当她黏在他的怀里,喊他“哥——”的时候,她真的好乖。他一点都不厌烦这种感觉,奇怪的是,他竟然很喜欢。
当一个女孩子叫你哥的时候,你会感到,你对她的宠爱绝对应该是无条件的。起初,他只是在不断地宠爱她,渐渐地,这爱大过了宠,再往后,也就是两个月前,萧错才知道,格格和他并不是亲兄妹。萧错知道,父亲是个不善欺骗的人,他不惜自毁名誉,将格格说成他的私生女,必定有他的道理。
“很晚了,去睡吧。”萧错边说,边伸手去解她的衣扣。她一点都不反抗,只是伸出手指,向他的脸摸去,轻声说:“你不在,我睡不着。”他笑了,悄声问:“为什么睡不着?”她脸一红:“我想你。”说话间,格格的衣服完全被解开,从她怀里,滑出一个烧蓝响铃长命锁,落在萧错的手背上。这让他想起,十五年前,那个夜晚,他给她换衣服时,她从怀里掉出老银锁的情景。萧错给她穿上一件棉睡衣,扣好扣子后,又把她头上的紫水晶蝴蝶发夹拿下,想抱她回房睡觉。
格格从脖子上取下那个老银锁,这是她进萧家前,唯一戴在身上的东西。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点都不记得了。她摸索着,把老银锁放在萧错手上,说:“哥,这个老银锁我戴了十几年,现在,我把它送给你,或许,这老银锁能帮你找到我的亲生父母。哥,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到底是谁的女儿!即使我没眼睛,看不见他们。只要他们能站在我面前,我摸摸也行。”她说着,流出了眼泪。
“傻,你有眼睛,只是没视觉。安医生为了治好你的眼睛,可没少费心。这次又专门到美国去请专家。格格,我们就要结婚了,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妻子,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他从脖子上取下老嘎乌链子,给她戴上,“这是我妈的老嘎乌,指定是留给她儿媳妇的东西。”就在扣好链子的一刹那,萧错的眼前,突然出现父亲的身影。
十五年前,萧父亲自叮嘱过他:“错儿,格格是你妹妹,你要记住,千万不能娶她为妻…”父亲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萧错顿时觉得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甚至有些冲动,想去收回那条老嘎乌。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认为,他有能力保护这个女孩。
萧错走到书桌前,摸出打火机打火,连打了六次,都没有点着火。格格轻轻从他手里摸过打火机,微微用力。火苗就蹿了出来。她让火苗燃着,等着他把烟凑过来。他吸了一口烟,又挥手打散格格面前的烟雾,生怕她被烟雾呛着。
那个烧蓝老银锁,萧错看了很多次。锁是新品,属八十年代初期的民间工艺,做工粗糙,街边随便哪个银匠,都能随手复制。唯一有看相的就是这锁的挂链,挂链由大小不等的各色玛瑙珠子、琉璃珠子和银珠子串成,左右对称排列着小玉凤、翠玉小结饰及白玉小元宝,质地均匀、色泽白中略泛浅青,虽然细小,但都是上乘料子。
挂链上最为抢眼的是有九位仙人,大小不同,或分别骑在龙、虎、鹿等瑞兽上,或急急奔走,或缓缓而行,但皆慈眉善目,仪态沉稳。萧错认得出,这九位仙人,乃是十八罗汉中的降龙罗汉、坐鹿罗汉、举钵罗汉、过江罗汉、伏虎罗汉、静坐罗汉、长眉罗汉、布袋罗汉、看门罗汉。这九罗汉均为双面镏金银罗汉,全长仅寸余,头脸虽只有绿豆般大小,可神态、发须的不同之处却清晰可辨。挂链后,缀着一寿纹绿丝线穗子,分别坠有红绿蓝三个响铃。整套挂链工艺精细,配饰完整,五彩缤纷,漂亮喜气!就挂链的品相来判,下面坠个金镶玉的锁也不足为过。
萧错每次看到这银锁,都有想拽掉它的冲动,这不是往新娘子头上盖洗脚布吗?简直就是毁链子!他早就劝过格格,把老银锁换掉,可格格却当它是个宝贝,也许这就是揭开她身世的重要线索。
萧错把格格放在沙发上躺下,脱了衣服给她盖上,安慰她说:“目前,单从这老银锁上看,还猜不出你父母出自什么人家。据我推测,这链子应该有把原配的银锁,从罗汉工艺来看,原配锁,应该是把双面镂空金镶玉锁,而且…”
格格听得正出神时,萧错书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猴渣在玄光阁古玩店内,抱着个手机,来回踱步。手机一通,他不等萧错回声,便对着手机大喊:“萧错,哥们我今儿吃了仙丹,捡了个平生第一大漏。”猴渣哗啦啦说完,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骂了自己一句:该死!竟然紧张到连做人的基本礼貌都忘了,亏我还号称为某王爷贵族后裔呢。
猴渣骂完,便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萧错的声音,话语不紧不慢:“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观棋不语,遇事不惊,才是大丈夫。是生坑,还是熟坑?”
猴渣朝着手机,贼笑:“说是祖传的熟坑,可我看是生坑。我心中没底,又怕漏了货,先收下了。我这就到你那儿,你给我掌个眼,能帮这老件揭开点历史出来,那才真正叫有价值。最好是秘史,艳史也行。我这就过去,见了再说,见了再说…”
萧错迟疑了一下,说:“这都四点了,天黑过葬狗坡很冒险的。就你那辆破吉普,我怕把你颠散了。还有,这边天气变化多端,浓雾说来就来。猴渣,听哥劝,等到天亮再开车过来,啥也不图,就图个安全。天大的事,咱也别争这一时三刻的早晚。”
猴渣听得不耐烦,对着手机喊道:“哥们,再等上俩小时,我非蹲房顶上不可。你知道,打店铺开张起,我就没碰到过这么刺激心脏的东西。我这就过去,咱俩支壶酒,整几个花生豆,你现场传授给我点眼力活。再说,你说别人不敢去葬狗坡,也就罢了,我猴渣是谁啊?咱是猴瞎子嫡亲孙子,葬狗坡就是我家发迹的地方,我这就过去…”
猴渣一边说话,一边将用棉布包好的琀蝉,小心揣进怀里。就在他正往外走的时候,只听“砰”一声闷响,猴渣一声惨叫,身体重重摔在地上,手机也从他手中摔落。
地上,没见着出血,但人不动了。
“喂,猴渣,猴渣?你怎么了…回个话啊…”萧错对着手机连喊几声,都未见猴渣应声。
“哥,怎么了?”格格从沙发上坐起来,伸出手,到处摸着,身边的虎尔赤非常警觉地趴上沙发,用身子挡住格格的身体,生怕她从沙发上掉下来。萧错赶紧把格格重新放在沙发上,说:“格格,没事,猴渣那边收了个俏货,你睡你的。”
“我听着,像是出事了。”
萧错从房间里拿出被子,给她盖好,又拿过自己的外套急急穿上,说:“刚才还活蹦乱跳地说着话呢,这会儿就没声了,等会儿要是还没回话,我就过去看看。”他怕猴渣出事,没敢挂电话,一直喊着猴渣的名字。
猴渣趴在地上,慢慢睁开眼睛,先摸了摸口袋里的琀蝉,又摸了摸自己的光脑袋,确认两者都完好无损后,才吐了口气。然后,他挣扎着,摸到手机,神色极为委顿地说:“萧错,没大事,刚才太激动了,一脑袋撞门框上了…”
猴渣捂着脑袋,合上店门,上了锁,走了。那块驼皮,仍然待在垃圾桶里,一声不吭地望着天花板。
不多时,只听古玩店的店门“嘎吱”一声开了,进来一人,匆匆走到垃圾桶边,从里面拎出那张驼皮和红布,抖了几下浮灰,塞进口袋里,带上店门,一溜烟走了。
第七章 鬼街瞎祖
进古玩店,拿走驼皮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猴渣。
猴渣突然想起,萧错交代过他,收到的货,一定要原封不动地带过去。猴渣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半,是鬼街口开市的时间。
鬼街口里什么都有,可以这么说,故宫和国家博物馆有的,这里有,它们没有的,这里也有。仿古家具、文房四宝、古籍字画、玛瑙玉器、中外钱币、皮影脸谱、宗教信物、民族服饰,“文革”遗物,甚至生活用品,除了军火、毒品、人口,只要你能想到的,都在架上、摊边、店里。牢牢地吸引着一批又一批慕财淘宝者的心,前面的人倒下去了,后面的人紧紧跟上来,前仆后继,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收藏家、玩家、鉴赏者,开始陆陆续续往街里赶,来此“捡漏”、“淘宝”、“交行”补充货源,人声鼎沸,别说是汽车,就连个自行车也别想挤进来。
鬼街口之所以如此火暴,是得益于猴渣的祖父——猴瞎子。
猴瞎子生于晚清时期。提到清末民初,都知道那个时候,时局动荡,国之将亡,皇帝都保不住,何况臣子们。许多清廷遗贵,破落富豪,家道颓败后,无以糊口,只有挥霍家产,变卖祖宗基业,维持生计。而当地人,大多是些粗人,目不识丁,哪认识这些宝贝,只能给些粮食,全当施舍积德。这其中就有个没落贵族,姓赫舍里氏,满洲正黄旗人,因他瘦如骨柴,眼神恍惚,又爱穿件破长袍,跟人体骨骼标本,蒙了层白布差不多,大家都叫他猴瞎子。
一个贵族,血统再高贵,身上没钱,也就没了派头,没了活劲儿,生不如死。猴瞎子经常拿些古玩字画,找左邻右舍,换点米饭馒头,勉强度日。没多久,家中古玩换尽,就连最后一床被子,也换成稀粥充饥。没被子,猴瞎子便感染上风寒,命似三更油灯尽,眼见是活不久了。为了肚子永远不饿,他决定去找阎王。
猴瞎子出身贵族,懂得些奇门异术,对风水很是讲究,葬身之地更是千挑万选。朝城外走了三十余里,眼前出现一个大坡。猴瞎子定眼观看,此坡,位于嘎纳山裂谷处,裂谷两侧,山体陡峭,蜿蜒绵长。中间大坡,圆润高大。远远望去,一副二龙戏珠之势。据当地人传说,此坡并不是自然山体土坡,而是一座狗墓,是一位古代帝王为爱犬所建,赐名:葬狗坡。
猴瞎子猜想,那位帝王,想必也是位才智卓绝的奇人。知道一脉两龙,势必会引起江山之争,便发动人力,将狗墓修建呈珠形,卡在裂谷之间。将两龙隔开,使两条龙,由凶煞相窥,变成和睦相戏。有这两条青龙把关,别说是条狗,就算是自己躺在墓中,也是安枕无忧。这座裂谷,因此形成了一个绝佳宝穴,真算是占尽形势,气吞万象。若说真是出自帝王之手,却是一点都不出人意料。
葬狗坡没有墓碑,却有一个祭祀台,离地足有二十米,从那上面跳下去,必然会直奔九泉。祭祀台上有一只石狗,卧在坡前。猴瞎子爬上去,抱着石狗头,准备哭诉一番,不料,刚把耳朵贴在石狗身上,就听见岩石中传来阵阵绝望的哭号声。
猴瞎子猜想,这定是地下冤魂向他索命来了。他走到台边,看着坡下山路,这山路,盘在葬狗坡前,从形势上看,有一箭穿心之势,很明显,这是条凶路,与葬狗坡风水完全不合。他转念一想,这葬狗坡本来就是阴宅,这条路,也算是墓葬之路,对活人凶险,实则是庇护死者,比流沙、暗弩来得更加玄妙。猴瞎子暗喜,自己生时荣华,死时有宝地收魂,实在是意料之外,便朝石狗磕了三个响头。让他更觉意外的是,头顶上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一双眼睛正在石狗后面看着他。
猴瞎子刚刚站起身来,那物便一跃而起,重重扑到了猴瞎子身上。猴瞎子急忙掐住那物脖子,这才看清楚,原来是只猴子。可那猴子实在凶猛,出手太快,利爪直逼猴瞎子双眼。猴瞎子闪躲不及,被那猴子硬生生掏去一只眼睛。
猴瞎子疼得“哎哟”一声惨叫,只觉得脸上热血横飞,他掐紧那只猴子,心中大怒:我本想早点去见阎王,你竟然抓去我的眼睛,叫我如何认得黄泉路?如今,就算死了,也要带上你,给我做眼睛。于是,他抱紧那只猴子,纵身跳下祭祀台。
猴瞎子醒来时,按照他的估计,此时站在身边的,应该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可是,在他惊慌一阵后,却发现身边,站着一位中年男人。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刚才是梦境?猴瞎子用手摸了摸双眼,身上吓出一层冷汗,眼睛上分明裹着一层纱布。
中年男人姓萧,是位古董商人,附近的人都尊称他为萧老板。萧老板其实就是萧错的曾祖父,晨练时,看到猴瞎子,摔昏在路上。若不是身下垫着只猴子,肯定必死无疑。萧老板见猴瞎子失去一眼,取下他身下的猴眼,给猴瞎子换上。没想到,那竟是灵猴的眼睛,此猴专吃人眼,换上它的眼睛,别说隔着一层纱布,就算隔座山,也能看得清楚。从此,猴瞎子算是得了慧眼。
听到自己没死,猴瞎子喊出了之前无数人喊过,之后还会有无数人要喊的名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个真理,真实地体现在了猴瞎子身上。
猴瞎子在萧家待了三年,萧老板帮他收回祖宅,猴瞎子重新坐在自己家的街口。这回的猴瞎子,不仅懂阴阳风水,还有断石成金、点水成银的法术。凡他连摸三下的器件,不出三天,准有人去高价收购,哪怕是只溺器尿壶,也能换些银两,这实在是令人极其兴奋的事情。
猴瞎子并不是天天在街口摸宝,或是初一,或是十五,或是逢节,或是庙会,时间没个定数。但去的时候,总是阴阳交接的时候。所以,不管是远路的,还是近路的,都愿意将自家的、亲戚的、朋友的陈年旧器拿出来,或是收购来,在三更半夜里摆在街口,等着瞎子到来。为了让家里出件宝物,没开包袱之前,都要在街口上香、磕头、祈福,街口香火,十分旺盛。
再往下说,就越发带有传奇色彩了。说猴瞎子那只猴眼睛,白天是黑白眼珠,什么都看不见。到了晚上,眼珠放绿,连只蚂蚁都能数出几条腿来。又说猴瞎子,总是出没在阴阳交替之时,周遭忽明忽暗,影影绰绰,你看不清我,我看不清你,乌漆麻黑,穷人打燃火石,富人提着灯笼,幽幽晃晃,如同鬼火,人影穿梭停走,飘忽不定。鬼没半只,鬼气先有了。
久而久之,梁上君子、盗墓贼,也汇集此地,脱手一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引得阴间神鬼前来追讨,前脚买下东西,后脚就又躺回棺材里,也不足为奇。更有造假者趁黑兜售一些赝品,两者又都是鬼鬼祟祟。前前后后,总之是离不开“鬼”字。鬼街口,由此得名。
猴瞎子在鬼街口,混了几年,手里攒下些钱,萧老板给他做媒,在葬狗坡附近的耶那村里,给他说了门亲,婚事也是萧老板一手操办的。三年后,女人生下一个儿子,不傻,但只呵呵,见谁都呵呵。人们都喊他:猴大呵。
萧老板去世后,正赶上战乱,百业萧条。鬼街口因为有古玩交易,不但没有衰落,反倒出奇地热闹。越来越多的巨商纷纷前来淘宝。很多人家里的古物卖尽,便想到祖坟里的陪葬,挖了自家的祖坟,再挖邻居的祖坟,久而久之形成一个盗掘集团。
再说猴瞎子,年事已高,怕自己哪天去了,猴大呵没人照顾。于是,托人给猴大呵讨了房媳妇,没想到猴大呵竟晚年得子。猴瞎子给孙子娶了个大名叫:侯玄光,也就是现在的猴渣。
猴渣自幼与猴瞎子相依为命,猴瞎子闲时也传给猴渣一些阴阳风水和摸宝技术,但摸宝是瞎子才能掌握的鉴宝技术,到猴渣身上却一无用处。想到一身绝技还未传给孙子,猴瞎子恨不能将自己的眼睛,塞进猴渣的眼眶里。于是,他将猴渣托付给萧戎的儿子萧明恒照顾,和萧错一起学习鉴别古玩。
猴渣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博物馆工作,博了两年,没博出头绪,便跟人学拍马屁傍领导。傍了几次,太滑,没傍上,索性辞职,自开炉灶,在鬼街口开了个古玩店,捣鼓些小杂件,玩得自在。
猴渣出了玄光阁后,绕到后街,开出那辆二手老吉普,也许是老吉普款型太老,噪声太大,也许是猴渣捡漏心虚,总感觉街上不时有狐疑或奇特的目光投向车内,他们或在三轮车里,或在店铺门口,或在墙角…
第八章 暗藏玄机
再说格格,听到猴渣一脑袋撞门框上,不由得笑出声来,困劲全无。她知道,猴渣自幼在鬼街口长大,又在萧家待过几年,多少也是个有些眼力的人,这么晚来找萧错,一定是遇上了极品。她从沙发上坐起,把手一伸,轻轻喊了声:“虎尔赤。”趴在脚下的大狗,听到口令,立即站在她的面前,她抓着导盲鞍,走到萧错书桌前。
萧错不动声色,把老银锁和驼皮收进盒子,放回书桌的暗道里。他算计着,以猴渣对葬狗坡地形的熟悉程度,从鬼街口到萧家老宅,大约半小时车程。他将书桌整理一下,静候猴渣到来。
虽然已是凌晨,但天上还是黑云遮月,阴风飒然。那荒凉寂静的老宅院之中,猴子、夜猫子和各类小动物,在枯枝乱杈上,摇晃作响。还有些不知道是鬼哭,还是狼嚎的怪异响动,不时从树林深处传来,在黑夜听来,好似有无数冤魂,躲在各处角落,不住啼哭,听得人肌肤起疙瘩。
半小时后,萧家老宅门口,传来一阵白鹅的叫声。随后,便是猴渣在外面的叫喊声:“见过看家用狗、用猫的,没见过哪家人,用一连队的大白鹅当保安。这哪是人类居住地啊?除了你俩,全他妈的野生动物,没见过这么省保安费的。萧错,快点吹口哨,不然,我这裤子就挂不住了。”
萧错按下宅门按钮,走到阳台,只见大门口,一群白鹅正扭着猴渣的裤子不放。他连忙朝楼下吹了几声口哨,这群白鹅才松了猴渣的裤子,嘎嘎叫着离开大门。猴渣闪过白鹅,便往楼上冲去。看见萧错后,他便心急火燎地从口袋里掏出琀蝉,那块驼皮被带落在书桌下,他却浑然不知。
猴渣也不废话,直奔主题,把收琀蝉经过,粗枝大叶地说了一遍后,劈头就问:“这宝贝到底能值多少钱?”
萧错听他说了经过,接过他手里的琀蝉。萧错仔细端详一番后,脸色一沉,反问:“猴渣,如果有人要请你这宝贝,你打算叫价多少?”猴渣心里一悬,低声说:“瞧你这话说的,我眼皮子都开始扑腾了。你千万别告诉我,眼珠往裤裆里掉了!”
萧错冷笑一下,没吭声。猴渣定了定神,说:“我一千块抓来的,如果没走眼,碰个烧纸大户,我就放他十万。”猴渣话一出口,萧错便横他一眼道:“辨玉诀上说:远看造型,近看料,拿上手来,看刀工。我爸带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就一点都不上套呢?关于蝉形玉器,我也没少跟你费口舌吧!”
猴渣听出萧错话里有话,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心想着,这万一走眼,拿那东西换烧饼都没人愿意给。再者说,这失利事小,失眼事大,在鬼街口,走眼可是失名誉的事,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他揉揉眼睛,对着琀蝉再看,说:“关于蝉形玉器,你是没…没少说过,可我收的时候,也是照老路子来的…”
萧错低头看蝉,态度既不冷,也不热,且拿捏着小劲儿,叹息道:“你收的是急货,打眼估价,那是逼不得已。藏家不讲高低价,只认真赝劣好。玩家是一看二摸三琢磨,四疑五悟六啰唆,七上八下差不多。而你,是个倒腾老件的,不论真假新老货,不见赢利,不能撒手。商人要绷着价买,绷着价卖,那就得辨工识宝。收货不能走眼,出货更不能走眼,一旦走眼,必定后悔莫及。”
猴渣见萧错说话一本正经,自己也不敢戏谑,看来,今儿是碰到大事了,他想了想说:“这理儿我一直记得,收这蝉时,虽然是一打眼的工夫,可我心里,也没少念叨萧老爷子的叮嘱。他说过:商周玉蝉,蝉形头眼大,身翼窄小,呈细长倒梯形,而且头部中央有孔,用来穿绳佩戴。南北朝玉蝉,仍沿袭汉制,但由于受战乱影响,玉料来源困难,玉蝉多数用滑石刻成。东晋以后,几乎见不到玉蝉,直到宋代,仿古风气盛行,蝉又作为佩饰出现,器物上纹饰有云纹、斜方格纹及各种仿古纹饰,运用推拓磨和勾云相结合的雕琢技法。明代玉蝉,器形呈扁圆形,双翼及腹部运用深勾深压雕琢技法,尤其蝉衣,不光有脉纹,还有无数的小圆点,好似透明的一般。清代玉蝉,雕琢以写真手法与仿古纹饰同用,用料讲究,纹饰分布稀疏明朗,线条多用阳纹线来雕刻。清代后期,开始造假,民国时,更为盛行。”
猴渣边说,边摸着脑门上那个小疤眼,话语里竟带上了几分颤音:“你再看这只蝉,高额、突眼、宽颈、翅翼都是以汉八刀勾勒,刀刀挺劲见锋。这种玉蝉造型规整,变化较少,是盛行于西汉晚期至东汉,用作敛葬中,放在死人嘴中的琀蝉。有句看老玉的行话叫:有眼看眼,无眼看工。这东西,靠得上标准,要是不够年份,不是汉代的,我把自己俩眼珠子抠出来,给你当泡儿踩。”
萧错盯着猴渣,没想到这小子的脑子,还有这么灵光的时候。他突然站起来,捶了猴渣胸口一拳,笑骂:“行啊,你小子这张嘴可真是出自名门正派,堪比少林武当啊。我爸常说:玉蝉虽小,却为汉代玉器之经典而名重天下。这东西,我一打眼,就知道是生坑,这没争议,一眼货,开门到代的东西。关于价格,我姑且这么一说,你姑且也那么一听。若有人在一千后面多加三个零,你都甭答理他。你小子亏了心眼多,到我这儿溜一圈,不来这一朝,开市时,你若十万块钱出了手,我看你到哪儿买后悔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