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别用手指。”
“为什么?”
“没礼貌。这位俊美的盲剑士背上还背着一个孩子。”
“啊?!”
“这是背小孩的背袋。”
“啊,可他是个男的呀。”
“这位神仙剑士是盲剑楼的守护神。不只是我们,他还是东茶屋街的艺者,还有西茶屋街的艺者的守护神。不论是艺伎还是娼妓,只要是金泽这个廓的人,全都对盲剑大人十分虔诚。”
“为什么?”
“啊?”
“他背着婴儿,还能比剑吗?”
“是啊,因为他是神仙。就算背着孩子,盲剑大人也很厉害。真的特别厉害,如果对手是坏人,转眼之间就会被他砍死。真的就是一眨眼,就能砍翻大约五个人呢,因为他是天才。所以啊,要是碰到坏心眼的客人受了委屈,这位盲剑大人就会现身来帮助我们。这在过去已经发生过好多次了。”
“啊?真的吗?”
“真的。”
“可我还是不相信。”
“你可不能不信,盲剑大人是神仙呀。”
“盲剑大人为什么背着孩子?”
“这……我也不清楚。”
“所以才有铃鼓吗?”
“嗯,这是供奉给盲剑大人背上那个孩子的东西。另外还有孩子喜欢的糖果点心、甜汤白粥,还有牛奶之类,从来都少不了。这可是我们楼的守护神啊,所以我们楼就叫盲剑楼。这个名字就来自那位天才剑士的传说。”
“盲剑楼就是说盲眼剑士吗?”
“没错,盲眼剑士,盲剑大人。你瞧,这里面还有一把刀对不对?”
春驹打开小社下方的对开小门,只见昏暗中摆放着一把大刀[1]。
“这就是盲剑大人的刀。他用这个来斩杀坏人,保护我们。所以啊,我们一直在替盲剑大人保养这把刀。妈妈也经常拿去擦拭打磨,要是生锈了就涂些防锈粉,每次保养完都放在这里面。如果刀锈坏了,就砍不了坏人了,对不对?那就保护不了我们了,对不对?如果没有锋利的武器,就算是我们的守护神盲剑大人也施展不开啊。”
“那要是美军打过来,我们也不会有事啦?因为盲眼剑士会现身,把他们都砍死。”
“没错,他可是很厉害的保护神。”
春驹笑着说。
2
“我们楼不是很大吗,周围有这么大一圈围墙。”
春驹说完,游戏丸点了点头。
“这里跟别家不一样,有大围墙,还有这么宽敞的中庭。”
“对呀,金泽花街这么大,除了我们就没有这么气派的艺伎屋啦。”
“院子里有春日灯笼、月见灯笼、枪灯笼,还有盲剑大人的社。姐姐,为什么唯独我们楼这么大?因为它很老吗?因为它历史悠久吗?”
“嗯,我们坐这儿吧。”
春驹又拉着游戏丸来到外廊,坐了下来。
“可是,我们楼并不是这一带最老的楼哦。”
春驹说了起来。
“更早以前已经有了茶屋。盲剑楼一开始不在这里,而在西边。”
“啊?真的吗,在西边?我都不知道。”
“以前在犀川边上,也是那边最大的楼。到了江户时代的文政三年,町奉行提了个主意,把茶屋集中在犀川和浅野川边上,分别称为西茶屋街和东茶屋街。后来官府发了通告,说东边有座空置的宅子,可以改造成茶屋。可是当时买得起那块地的只有盲剑楼,于是我们的先人就把这里买下来,搬到了东边。这就是为什么只有我们的楼这么大。”
“哦。”
“后来楼就渐渐发展起来,因为这里是加贺百万石的领地,前田家一直鼓励老百姓赏谣,还有人说当时金泽城下能听见天上落下的谣曲呢。茶屋街也越来越大,变成了现在这样。”
“开在西边的时候就叫盲剑楼了吗?”
“对呀。”
“为什么?”
“那也是说来话长了。江户初期,犀川上游有个地方叫红叶村,那里的红叶很有名,是个很漂亮的好地方。村里有座旅舍叫西河屋,里面开了赌场,有很多吓人的小哥,特别危险。不过那里也有艺伎和娼妓,给村民们表演助兴,特别受欢迎。”
“哦,后来就成了盲剑楼?”
“不是,那还早。因为是很早以前了,那些吃不上饭的老百姓和破产商家的可怜女儿都要被卖身成为娼妓。吓人的小哥就整天逼迫她们工作,让姑娘们整日以泪洗面,日子过得很苦。”
“她们那儿的妈妈是坏人吗?”
“不是,那里跟花街不一样,都是老板管着的,他们都是特别特别吓人的黑帮。”
“为什么男的要做那种坏事啊?”
“黑帮的人都是妖魔鬼怪,从来不把女人当人看。因为是很久以前了,那时没有警察,所以黑帮的人到处杀人抢劫,成了一方势力。”
“哦,他们是大坏蛋?”
“没错。后来啊,一群落魄的流浪武士从飞騨深山里奔袭过来,把开旅舍的人杀了,将其据为己有。”
“哦,他们是更大的坏蛋?”
“对,是更大的坏蛋。”
“好可怕,真的有过那种事吗……那旅舍的女人怎么办?大家都跑了?”
“怎么跑得掉呢。他们占领旅舍的目的就是为了女人和酒,所以那些坏蛋绝对不会让她们跑掉。”
“啊,原来是这样。”
“还有钱和食物。他们把女人都抓起来,强迫她们陪酒。”
“哦。”
“还强迫艺伎表演,在酒席上弹三弦、敲鼓,还要表演跳舞。那些留着脏胡子的流浪武士喝得烂醉,就看她们表演。”
“大家都乖乖跳舞了?”
“也有不听话的女人,结果被结结实实地捆起来吊在了房梁上,一直用竹条抽,直到她们听话求饶。”
“好过分。”
“要是还不听话,就直接捆着扔进牢里,又打又骂。”
“她们没有被强暴吗?”
“每晚都要遭罪啊。那些流浪武士让艺伎跳舞,自己喝酒作乐,还让娼妓在酒席上脱衣服,全身都被糟蹋,就像酒池肉林一样。”
“我可不想那样。”
“谁都不想呀。娼妓和艺伎都被他们糟蹋,所以大家每天晚上都泪流不止,就这么过了一天又一天。”
“换成我,我也哭。”
“不仅如此,流浪武士还跑到外面去,看见漂亮姑娘就抢回来,一哄而上把她给霸占。”
“啊……”
“那就是地狱。要是不听话,就痛打一顿,严刑拷打。真的是地狱一样啊。”
“好惨呀。”
“姐、姐、姐、姐姐,春、春、春驹姐、姐姐!”
就在那时,屋里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战战兢兢,随之而来的脚步声也拖拖沓沓。只见一个人从光线昏暗的里屋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啊,盆叔,干什么?”
春驹转向后面应了一声。那是见习牛太郎盆次。
“那、那、那个,鱼、鱼……七、七……”
盆次皱着脸,一字一顿地拼命挤出话语,但就是说不清楚。他嘴角的白沫眼见着越冒越多了。
“盆叔,你说七星鳢吗?”
春驹帮了腔。
盆次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然后点点头。
“是、是的,七、七、七……”
“知道啦盆叔,七星鳢嘛,鱼我知道了,那个七星鳢怎么了?”
“做、做、那个做……”
“做饭?”
“嗯。”
“你来不就好了。”
春驹若无其事地说。
“什、什、什么……”
“要做什么菜吗?”
“呃,是。”
“做成刺身就好呀。盆叔,你宰鱼不是很拿手吗?”
“女、女、女……”
“你说妈妈?”
春驹猜测道。
“她对你说,不想吃刺身吗?”
“是、是……”
盆次一下一下地点着头。
“我也不要生吃那种蛇一样的鱼!”
游戏丸皱着眉说。
“连你也是?”
春驹惊讶地说。
“可是鳗鱼不也差不多嘛。”
“可是……”
“生鱼都这样,有的鱼长相更丑呢。菜刀切下去还有好多血,做完都没胃口吃了。”
春驹说。
“是……”
不知为何,还站在一旁的盆次应道。
“要不然做成甜口的煮鱼吧,很好吃哦。”
春驹说。
“怎、怎、怎、怎么做……”
“把鱼切块,用砂糖、酱油和酒来煮。你懂吧?”
“啊、是……那、那、那酒,呃、呃、呃……”
盆次把头低到一半,却怎么都挤不出话来。
“盆叔,你想说谢谢吗?”
“是、是……”
盆次佝偻着身子说。
“辛苦你了,这道菜挺费时间,你先去弄,待会儿我去看看。”
“真、真、真的吗?那那那,姐、姐……”
“知道了知道了,待会儿见。”
盆次缓缓走进屋里,游戏丸哧哧笑了起来,春驹则长叹一声。
“真受不了,要是跟他把做法都解释一遍,天都要亮了。”
“真的。”
“还不如自己做更快。”
“姐姐,那些恶鬼霸占了西河屋,里面的艺伎后来怎么样了?”
“那些艺伎里啊,有个特别特别漂亮的姑娘。”
“哦,像春驹姐这样的?”
“我根本比不上她。那位姑娘可是三国第一美,京都和江户都见不到那样的美人。那些恶鬼都想霸占那位姑娘,便把她抓到宴会席上,也不顾姑娘反抗,将她死死按住,四处乱摸。”
“好讨厌,那么漂亮的姑娘,让恶鬼糟蹋了好可惜。”
“就是呀。”
“然后呢?”
“那位艺伎很喜欢盲剑大人。”
“哦?”
“喜欢得晚上都睡不着觉,每晚想着盲剑大人流眼泪。那可是真正的喜欢。那位艺伎被恶鬼压在身下,心里依旧念着盲剑大人,还哭着拼命唱歌,在歌声里融入了救命的哀求。”
“唱什么歌?”
“就是当地流传的摇篮曲。那首歌很老了,名字叫《犀川船头家摇篮曲》。你听过吧?”
“什么歌呀?”
“犀川船头家呀嚯咿,船头家撑着橹呀嚯咿,好孩子乖乖睡呀嚯咿。就这首。”
“啊,这个我也听过。”
“对吧。就在那个时候,纸门唰啦一声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位身背婴儿的俊美剑士,握着出鞘的大刀。”
“啊,是盲剑大人?”
“没错。”
“他听见艺伎唱歌了呀。”
“没错,听见了。于是他就冲进大宴会厅去了。那里有好几十个吓人的恶鬼,个个都把刀放在手边,可是盲剑大人一瞬间就把他们都砍死了。”
“啊?他不是看不见吗?”
“就是啊,可是他能用心眼看见,因为盲剑大人是神仙呀。就这样,盲剑大人救了很喜欢他的艺伎,还牵着艺伎的手走出西河屋,两个人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哦?”
“后来啊,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那些被困在西河屋里备受折磨的姑娘也都重获自由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
“嗯,太好了。因为恶鬼全都被杀了,她们真的彻底获得了自由。”
“大家都逃走了吗?”
“因为艺伎和娼妓在西河屋工作,从来没拿到过一文钱的花银。”
“那太过分了。”
“她们只能混个饱肚。因为都是被卖到店里来的,所以没有办法。她们打开旅舍的金库,发现里面有好多金子,于是姑娘们拿着那些金子到了城里。那时犀川大桥旁边的千日町那一带正好有一些茶屋开起来,姑娘们就用金子盖了一座房子,自己搞了个艺伎屋住下。房子盖好以后,她们给它起名为盲剑楼。因为姑娘们都是多亏盲剑大人的拯救,才获得了自由身啊。”
“哦,这就是盲剑楼的诞生?”
“没错,是为了对盲剑大人表示感谢。艺伎们让年龄最长的人当了妈妈,大家拼了命工作,齐心协力生活。因为比起在西河屋一文钱花银都拿不到的日子,后来已经好太多了,所以大家都特别努力。”
“是啊。”
“正好加贺藩也在那个时候发展成了大商藩,再加上原本就是百万石的大藩,野町的广小路那一带开始出现越来越多茶屋。如此一来,就有好多人到盲剑楼去请艺伎和娼妓。盲剑楼生意做得特别红火,一转眼就成了大店。这样一来,有实力的艺伎也都慕名而来,每天收到的花银也特别多,盲剑楼的名声一下就在城里传开了。”
“哦。”
“后来啊,盲剑楼就成了金泽头牌艺伎屋。第一代的姑娘们身份都是平等的,不分上下,大家齐心协力把生意做大了。后来女将和艺伎虽然代代更替,也代代培养出了名伎,可大家都跟第一代那些人一样,不争不吵,互相帮助,继续让楼发展起来。后来啊,这就成了楼里的传统。就像我刚才说的,在这个过程中,茶屋要分成东西两条花街,正好东边有座不错的房子,盲剑楼就搬过来了。”
“然后还在院子里为盲剑大人盖了一座社吗?”
“没错,因为大家都信仰盲剑大人,供奉他为楼的守护神。只要每天虔诚祭拜,还能看见盲剑大人的真容哦。”
“真的?”
“没错,从古至今,有好几个人都见过。”
“在哪里呀?”
“就在这楼里。听了这些故事,花街其他人也来拜祭了——来啦!”
春驹听见屋里有人唤她,便大声应道。
“到厨房去吧,可能是做七星鳢需要帮忙。”
春驹说完,脱掉木屐走上了外廊。
那天晚上,阿艳和六个姑娘围着女将,在大桌上吃了晚餐。
女将阿染先吃完饭,拿起报纸开始看,没过一会儿脸色就阴郁了。她对坐在旁边的女儿阿艳说:
“哎呀,好可怕。阿艳,你在外面也要小心点儿啊,晚上也是。”
“怎么了?”
不到十岁的阿艳抬头看着母亲。
“报纸上说,警察叔叔被很可怕的坏蛋给杀了。”
女将抬起头,表情还扭曲着。
“妈妈,那是哪儿的事情,金泽?”
游戏丸也吃完了饭,放下筷子在另一头询问道。
“不是,在小舞子的车站那边。”
“车站?小舞子?是小舞子车站里面吗?”
春驹吃完了,开口问道。
“就是里面,在站台上。那帮坏蛋就在站台上闹的事。”
“嗯,然后呢?”
“为什么呀?为什么要闹事?”
阿艳问母亲。
“那我可不知道了,报纸上没写。有人上去阻止,结果那个人被坏蛋围着打,还受了重伤。后来有人叫来了警察,警察也去阻止了,怎知一个坏蛋举起铁锹就往警察头上敲,拼命敲了好几下,生生把人给打死了。”
艺伎们纷纷发出惊恐的低吟,每个人都皱起了眉。正在喝茶的人都停下了动作。
“现在的警察都被没收了手枪呢。”
“那些人呢?后来抓到了吗?”
一个叫阿福的艺伎询问道。
“没抓到,都跑了。”
女将不安地说完,叠好报纸放在了一旁。
“听说还有商店被偷了钱。真是太惨了,大家都不顾一切了。”
“就是啊,男人在战争中都受了不少苦。”
年龄稍长,身材圆润的阿种说。
“他们在外地每天杀人,回来了自然也下得去手吧。”
阿福说。
“现在啊,警察都没什么人手了。年轻警察都被征兵,还没撤退回来呢,剩下的都是老头儿,所以到处都人手不足。现在的坏人可是到处为非作歹,大家都要小心着点。”
女将说。
“好——”
所有人齐声应道。
“你们说,七星鳢是不是很好吃?”
春驹可能想调节一下气氛,这样问道。
“嗯,好吃。”
三津说。
“是你做的吗?”
“是我和盆叔做的,对吧,盆叔?”
“呃、呃、是……”
盆次一边慢吞吞地收拾大家的碗筷,一边点头应道。
“那是七星鳢吗?我都不知道。挺好啊,吃起来像穴子[2]一样。”
阿福说。
“哪有穴子那么夸张!”
叫阿华的姑娘笑着说。
“我对七星鳢另眼相看了,看来下次还能再买呢。”
女将说完,大家都点点头。
“不如下次做成刺身吧。我想看看那东西能不能拿给客人吃。”
“呃、呃、是。”
盆次说着,点了一下头。
“大家伙儿,今天有好事哦。”
春驹说。
“啊?什么好事?”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春驹卖了会儿关子。
“怎么了,你快说呀。”
“我拆了个沙包,发现里面装的是小红豆,我就煮了一锅小豆汤。你们要喝吗?”
“要要要!”
大家都凑过去,点着头说。
“我想吃小豆汤,好久没吃了。”
“就是呀!”
她们不知不觉都提高了音量。
“哎呀,不行不行!”
女将马上拍了一下手说。
“阿种,你别吃。阿华,你也是。三津嘛,可以吃半份。”
“妈妈,为什么呀。”
阿种气哼哼地说。
“妈,我呢?”
女儿阿艳问道。
“嗯,你这么瘦,又正在长身体,可以吃。”
阿染对女儿说完,又对艺者们说:“阿种,阿华,轰炸机每天在天上飞的时候,你们两个不是都在训练竹枪吗。”
“是,不过轰炸机为什么没把烧夷弹扔下来呀。”
阿种说。
“因为金泽城里没什么军需工厂吧!”
阿福说。
“我听说是他们想等战争结束了到兼六园或是廓里去玩儿,所以没烧掉。”
“不对,是因为白山和大日丘那边儿起云,美军飞机视线不好,所以绕开了金泽,飞去富山那边了。”
“哦,这样啊,那真是得救了。”
“别说那些了。”
女将打断她们。
“总之,你们每天穿着劳动服在城里训练竹枪,被太阳晒得黝黑,后来又到军需工厂去了对不对?给飞机涂夜光涂料,还要造燃料坦克,每天都是体力活儿。”
“没错,因为国家在打仗,那也没办法啊。”
“嗯,嗯,就是。”
大家纷纷点头。
“结果你们回来一看,我吓了一大跳。”
阿染说。
“还以为是谁来了呢,是不是战时的兵爷啊(廓里的女人都管短发的士兵叫兵爷)。一个个脸都黑了,还特别壮实,肩膀都鼓胀着,好魁梧啊。简直比盆次这个牛太郎都可靠。”
大家闻言失笑出声。
“是盆叔太瘦啦。”
“对、对、对、对不起。”
盆次说完,大家又笑了。
“这副模样哪能出去会客呢。等恩客都回来了,看见全是你们这样壮实的姑娘,都要说这是不是要表演女相扑了。”
阿种和阿华闻言,都低下了头。
“我都没听过在这种大家都吃不上饭的时候,还有人能变胖了回来。你们几个不准吃小豆汤!”
女将一声令下,两个人抬头要争辩,却想不出说些什么,只好又沉默着低下了头。
“喂,打扰啦,这家有人吗?”
门口传来男人的声音。
“来啦——”
女将高声应道。
“阿华,阿种,你们去应门,可能是客人。”
她对姑娘们命令道。
由于楼里已经没有老手,只能艺伎自己出门迎客。阿华与阿种连忙站了起来。
3
阿种一路小跑来到玄关,在榻榻米上跪坐下来,按照规矩行了礼,可是在抬头的那一刻,心中骤然不安起来。
只见一群男人挤在玄关门口,人数比她想象的要多。里面有五个人,外面还有一个挤不进来。这些男人都穿着劳工服,看起来脏兮兮的,脚上则穿着部队的军靴。他们身上没有一丝风流气质。在东花街游乐的恩客都有一股风流气,不约而同地在话语中带着一种洒脱,而眼前这些人却一点那种感觉都没有。
“您几位有何事……”
阿种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只见男人嘴角勾了起来。
“她问我们几位有何事啊,喂!”
站在前头的男人故意做出夸张的惊讶神情,转向身后的人。
“游廓的女人不至于这样嘴欠,竟要问客人来干什么吧。”站在后面的人笑道。
瞧他们那样子,是一丝人情都没有,浑身散发着莫名冰冷而带着刺的气焰。这帮人目光阴沉,似乎有些凶险,阿种不由得感到背后一凉。
“一帮男人来到你们这艺伎屋,不是为了玩乐,又是为了啥?”
前头那个男人说。
“这女人真蠢。”
后面又有一个人小声说。
“那个,我们这儿不接生客。”
阿种鼓起勇气说。
“什么?喂,你好不讲理啊,什么意思啊,没人介绍就不让来吗?”
“啊,那个,是的。这不是只有我们这儿……”
阿种低头解释,站在前头的男人却用低沉凶恶的声音打断了她。
“喂,这个世道变了,你还不知道吗?”
“还是学习不足啊。”
后面有人帮腔。
“以前在这个国家作威作福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没落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世道的中心成了我们这种平民劳动者。战前榨取老百姓血汗钱花天酒地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所以说,世道变了。”
“就是!”
有人附和道。
“从今天起,我们这些劳动者就是世道的主宰,要在这种地方玩乐了。你听懂没?这就是这次战争的成果。要是知道了,就让我们进去玩儿。花街不就是为了伺候老爷们儿吗?喂,大伙儿进去!”
一群男人纷纷脱掉了军靴。
“请、请等一下呀,我这就去问问妈妈。”
阿种正低头恳求,背后的纸门突然被拉开,女将阿染走了出来。
“哦,女将啊,你这头发做得不错,真是日本女人味儿十足。”
一个男人说着,其他人都哄笑起来。
她也在榻榻米地板上跪坐下来,恭敬地行了个礼。
“几位客人,欢迎光临。”
“对,没错,我们大驾光临了,路途可他妈远了。对吧?所以我们都累了,想赶紧进去坐着休息。快让我们进去吧。”
“实在对不起,小店……”
“不接生客?你想这么说对吧?这话已经听过了。而且我已经告诉了这个没头脑的女人,说这个世道变了。从今往后,女人也要好好学习,社会的规则也要改变。所以说啊女将,你也要把这里的规矩都变一变。”
“哦,是这样吗,那真是谢谢您的指教了。毕竟我们生活的世界很小,对世道的变化太不敏感。”
“有多不敏感?你总知道外面打仗了,日本打输了吧?”
男人说完,后面挤满土间的男人全都笑了起来。
“这座城里的房子一间都没烧,可见是没有遭到空袭,也就不太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