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你是自、自、自、自卫队的?”
老人问道。吉敷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不是。”
“那、那、那、那、那是,警察?”
吉敷闻言吃了一惊。他怎么知道?他想了想,还是点头承认了。随后抬起头,发现老人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见他表情如此僵硬,吉敷猜测他有所感觉。
过了一会儿,老人的表情突然扭曲,又说了起来。
“出、出、出、出、出什、什、什、什、什么事了、了、了、了吧。”
这回轮到吉敷像佛像一般僵住了。老人敏锐的感觉令他惊叹不已,他是怎么猜到的?
接着,吉敷又想了想该怎么回答。这件事真的可以告诉他吗……
“我、我、我……”
老人再次奋力挤出话语。
“呃、呃、呃、呃……”
这次,吉敷实在猜不到他想说什么。
随后,老人缓缓将手伸到枕头底下,拽出了铅笔和本子,用颤抖的手写下了“moukenrou”。[8]
盲剑楼——
接着,老人又写道:“我预料到了。”
“您预料到了?”
吉敷重复了他写的字,老人皱着眉点点头,又写了起来。
“出事了?告诉我。”
吉敷绷紧身体,叹了口气。他太吃惊了。
随后,他犹豫了好久,最终下定了决心。他站起来,拖着椅子又往老人耳边凑了过去,告诉他:
“希美小朋友被绑架了。”
吉敷退开,老人用力瞪大的眼睛近在咫尺。他的眼白有些发黄,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老人把本子举起来,用铅笔敲了敲“告诉我”三个字。见吉敷不说话,他就敲个不停。
吉敷做出了决定,把事情经过和笔记本上的内容详细说了一遍。他暗自期待着,老人可能知道一些他没有掌握的事实。
“电、电、电、电、电话……”
老人奋力表述着。
电话?吉敷心想,电话怎么了?
老人拼命指着床头小桌上的白色电话。
“您是什么意思?”
老人又拿起本子。
“让他打过来。”
他颤抖着写道。
“打过来,电话吗?您要绑架者打电话到这里来?”
这回换成吉敷瞪大眼睛了。他要凶手打电话到这里来?
老人瞪着眼睛,不断点头。
“打过来干什么?莫非您要跟他……”
老人用力点头,整张脸皱成一团。这是老人奋力想说话时的习惯。
“我、我、我、我、我、我来,跟、跟、跟、跟、跟、他说。”
“为、为、为什么?!”
连吉敷都结巴了。
“您要跟他说什么?”
老人表情扭曲了,但始终憋不出话了,便再次拿起本子。
“再这样,凶手要杀那个小孩。”
吉敷点点头。
“的确有那个危险,可是,您能争取到时间吗?”
老人不断点头,拿起本子。
“我认识凶手。”
吉敷大惊。
“我那时在盲剑楼。”老人写道,“见到过凶手。”
“您见到过凶手吗?”
吉敷惊问,老人使劲点头。
“这、这、这、这、这……”
老人结巴了一会儿,还是说不出话来。他一兴奋就更说不好话了,便又拿起本子。
“我知道是谁杀了凶手的大哥。”
吉敷看着老人,一脸震惊。
“您知道是谁斩杀了占领盲剑楼的恶霸?”
吉敷问。
“您要这样对他说吗?”
老人点起了头,一下又一下。
“这是真的吗?”
吉敷凝视着老人的脸。老人闭上了眼睛,并不作答。吉敷依旧心存怀疑。
莫非这老人想演戏?因为他认识凶手,打算谎称自己知道是谁杀了他的大哥,好争取时间?
“可是,如果您说的是谎话,就算凶手上当了,到最后也会让事情变得很棘手。”吉敷说道。
争取了时间,又能怎么样?他的手段都被限制了,因为不能惊动当地警察。
若问吉敷怎么办,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老人又使劲摇起头来,拿起本子颤巍巍地写道:
“一直这样,小孩危险。”
“确实如此。”吉敷点头道,“您说得没错,可是……”
吉敷沉默下来想了一会儿。的确如此,这点当然不用说。现状是凶手没有丝毫希望,他随时可能因为绝望而掐死孩子,然后自杀。
他睁开眼。
“让他打过来。”
本子上的一行字被举在了他面前。
“知道了。”
吉敷从内袋掏出手机,打给了通子。
他先询问了那边的情况,通子告诉他医生来了,给两人打了针,目前情况稳定。赖子一直没睡,刚才已经睡下了。吉敷稍微放下心来,便请她跟艳子姐商量,让她给凶手的传呼机发消息,请对方打电话过来。
要是凶手打过去了,希望艳子姐告诉他,请拨打这个老人院的号码。通子闻言吃了一惊,明显屏住了呼吸。吉敷告诉她,盆次老人要跟凶手通话,他好像认识凶手。
吉敷问了一句“您是否知道这里的号码”,还准备站起来查看,却见本子又被举到了眼前,上面写着一串数字,于是他照着念了。
通子说跟艳子姐商量一下,随即挂了电话。
“我已经告诉那边。”
吉敷对老人说。
“接下来就要看结果如何了。”
现在是决胜之时。
吉敷心想通子可能还会打过来,就一直拿着手机。
过了十分钟、二十分钟,吉敷越来越担心,不知那边怎么了。可能艳子内心踌躇,不愿意给凶手发传呼。若是如此,那还要等很长时间。
他往旁边一看,发现盆次只吃了半条鱼,其他都剩下了。米饭和厚蛋烧都没有碰。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而且声音很大。吉敷猛地跳起,走向电话,拽着线将它拿到盆次枕边,随后拿起话筒,交给了盆次。
他一开始想,这电话更可能是别人打来的,但还是把耳朵凑到了听筒上。
那边的声音听不太清楚,但好像是磕磕绊绊的大阪腔,吉敷顿时紧张起来。盆次也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宛如咳嗽一般说:
“是、是、是、是我啊,盆、盆、盆次啊。你、你、你、你、你是正贤?”
“是、是、是、是、是我啊,盆、盆、盆、盆、盆次啊。”
他表情狰狞地拼命诉说着,吉敷觉得老人的神色已经近乎癫狂。
“战、战、战、战、战前在、在、在、在金森的广、广、广告部,干宣、宣传的鸡、鸡、鸡、鸡公啊。”
对方说了些什么。
“是、是、是、是啊,后、后、后来我在、在、在盲剑楼,工作啦。你、你、你不知、知道吗。你、你、你这才知道?是、是、是啊,好、好、怀念啊。”
盆次说。
“你、你、你、你、你可不、不、不、不能杀了小、小、小、小孩啊。我、我、我啊,知、知、知道是、是、是谁杀了你大哥。”
对方似乎屏住了呼吸,声音停了下来。吉敷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可是他转念一想,这并非事实,只是把孩子救出来的手段。
“对、对、对、对啊,是、是、是歌舞伎演员,一个很、很、很俊、俊俏的男人,是、是、是歌舞伎演员。”
吉敷惊讶地看向盆次。
“是、是、是、是啊,真、真、真的,真的啊,他、他、他住在金泽,还、还、还活着。”
吉敷瞪大眼睛看着盆次。那张苍老而布满皱褶的侧脸充满了自信,丝毫没有动摇之色。他看起来并不像撒谎。
“是、是、是啊,我、我、我、我认识他,可以让、让他去见、见、见你。我、我、我知道他、他、他在哪儿。”
对方显然心生动摇,说了一长串话,声音里透着兴奋。
“地、地、地、地方知、知、知道了,什、什、什么?明、明、明天之前?那、那、那太、那太、早了,这、这、要花时、时、时间。什、什、什么?不、不、不对,绝、绝、绝对不假。真、真、真、真的真的。绝、绝对有人知道,你、你、你、要相信我。”
电话那头又传来兴奋的说话声。
“你、你、你也、也、也过来这边有、有什么用,再、再、再等几、几天。”
那边传来了挂电话的声音。
盆次呆呆地放开了听筒,然后筋疲力尽地合上眼睛,艰难地喘息了一会儿。
“这、这、这样,正、正、正贤就暂、暂、暂时不会杀、杀、杀她了。”
盆次说。
“可、可是盆次先生,您那样说真的没问题吗?您真的认识那位剑客吗?他怎么可能是歌舞伎的演员呢……”
吉敷一边放回听筒一边说道。可是盆次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注释:
[1]一九一四年由小林一三创立的大型歌舞剧团,成员全部为未婚女性,歌剧男性角色饰演者称为“男役”,女性角色饰演者称为“娘役”。最为大众熟知的毕业生有天海祐希(男役)、黑木瞳(娘役)等。(译者注,下同。)
[2]日本江户时代,各藩大名在江户驻留时通常不会只有一座宅邸,因此按与江户城的距离和功能,分为上屋敷、中屋敷、下屋敷。上屋敷为大名和眷属、家臣等居住之地,离江户城最近。
[3]艺伎屋中有艺伎与娼妓,而中文词汇“老鸨”则单指管理娼妓的女性,故此处沿用日语词汇,称为“女将”以示区分。
[4]朝鲜语对日本的蔑称。
[5]一种最廉价的住宿地,木钱指只收柴火钱,连被褥一类都要自备。
[6]指一九六四年东京奥运会。
[7]指“在日朝鲜人归国运动”,即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至一九八四年,在日朝鲜人响应当时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日成的号召,从日本返回朝鲜的运动。
[8]老人手书皆无汉字,为方便阅读,以下按照正常用语习惯翻译。
第2章 盲剑楼奇谭
1
这里是金泽东茶屋街的艺伎屋老铺“盲剑楼”中庭,艺伎春驹姐站在长满青苔的石灯笼、假山、铺着圆砂的灌水池深处,面朝着宛如玩具般小巧的神社,垂首合掌,默默祈祷。外面传来了顶笼叫卖鲜鱼的吆喝声。
所谓顶笼,就是头顶竹笼沿街叫卖能登渔获的女人。大战中,花街熄火灭灯,艺伎们没了工作,有几个来自能登的艺伎就做起了这份生意,主要在相熟的花街女将和曾经光顾的客人所在的地区叫卖,所以大家都认识她们。
金泽自古便是军事重镇,大战期间,茶屋和艺伎屋都被要求接待军人,原本高傲的茶屋街不得不应予。不愿奉陪的艺伎们纷纷离开,完成挺身队的义务劳动后,就靠这种叫卖生意维生。
上个月,战争总算结束,艺伎们也慢慢回到了自己的楼里,可是最关键的客人和恩客老爷们并没有马上回来,许多店铺都难以为继。于是,花街的顶笼女还是要靠卖鱼过活。
“春驹姐。”
背后传来呼唤她的声音,她转过头,只见店里奉公的艺伎游戏丸正穿上木屐下到院子里来。
“哎。”
春驹应了一声,游戏丸咔嗒咔嗒地走过来,这样说道:
“妈妈从顶笼那里买了些七星鳢,叫我来告诉春驹姐。”
“哦,妈妈买了七星鳢呀?”
春驹转过身回应道。
“她说没别的鱼了,不买就没的吃,还说春驹姐知道怎么做。七星鳢好奇怪哦,长得似海蛇一般,我看了一眼,好吓人,都不敢碰。”
“不会啦,其实挺好吃哦。”
说着,春驹朝外廊的方向折返回去。
天皇陛下的玉音放送才过去一个月,城里一点物资都没有。金泽有幸逃过了空难,花街的房子都完好无损,单是这样便值得庆幸了。只是,年轻人都应征上了战场,渔民数量骤减,日本海捕获的鱼类也少了很多。再加上捞上来的好鱼都要被收走,能让顶笼拿来做生意的鱼都没什么好货色。要是再到东边来,更是所剩无几,只能见到七星鳢之流。
七星鳢浑身黏腻,长得又丑,再加上外观好似海蛇,着实吓人,女人们都不愿意买。只不过,要是太纠结这些,就没东西可吃了,春驹是能登渔村出身,她都说能吃,女将也就不再犹豫,咬咬牙买了下来。不过,她也说这种鱼得让春驹来料理。
“跟普通鱼的做法一样,还能做成刺身,盆叔知道怎么做。”
春驹说。
盆叔名叫盆次,是负责照顾女将阿染生活的人,早在战前阿染还是艺伎时,他就对她死心塌地,主动成了她的下人。这人怪模怪样,脑子愚钝,既不会打算盘,也不会简单的心算,到哪儿都派不上用场。而且他还口吃,话都说不出来,说两句话都要花好长时间。要是在繁忙时节,他总会让人心情烦躁,恨不得将他赶到角落里去。连女将也总会这么嘀咕他。
由于脑子愚钝,导致这人行动也很缓慢,加之天生笨拙、体形瘦小,没什么力气,腿脚还不灵便,搬不动重东西,连在挺身队锻炼过的艺伎都比他有力气。总之这人就是毫无可取之处,所有人都嫌弃。姑娘们背地里管他叫笨叔,也都瞧不起他。春驹一开始也不太喜欢他。
他时刻带着一脸智力低下者特有的傻笑,又总是点头哈腰,因为无力而显得卑微,别说与之交谈,哪怕让他看上一眼,也会令人毛骨悚然。她不喜欢盆叔那副傻笑得面部肌肉僵硬的模样,也觉得他笑起来嘴角积起白色唾沫的样子很脏很恶心。她很疑惑这种人每天究竟靠什么念想过活,所以不知不觉,她已经习惯当着盆叔的面更衣了。后来她一打听,原来其他艺伎也都这样,仿佛自己对着猫狗般,毫无害羞的感觉。
在娼妓当中,也有人喜欢故意露出胸部或双腿捉弄他,让盆叔又怕又羞。盆叔丝毫没有身为男人的自信,因此从不对女人见色起意,在这个意义上,他倒是适合住在都是女人的地方。春驹很不喜欢娼妓对他的捉弄,只是战前有规定,艺伎屋不仅要有艺伎,还要有一定人数的娼妓,因此不能将她们赶走。艺伎心里其实都看不起娼妓,几乎不跟她们说话。
然而来到了万事充满火药味、丝毫没有乐趣的战时,留在楼里的春驹倒是对盆叔那人畜无害的模样和丝毫没有恶意与攻击性的性格感到庆幸。他无依无靠,连可以回去的故乡都没有,就算给他休假,他也一直待在楼里。女将阿染实在狠不下心将他赶走,便让他当了牛太郎,在店里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
这里可能还要解释一下艺伎屋内部的情况。所谓艺伎屋,就是艺伎与娼妓们栖身的地方。艺伎接到指名,就从这里出差到花街的茶屋去表演吹笛、舞蹈、三弦和太鼓等技艺,给聚会助兴。娼妓接到指名,则会到客人那里去陪睡。艺伎屋二楼也有包间,一些恩客会直接到这里来,因此并不是单纯的等候处。
若艺伎长相漂亮,技艺一流,就有可能成为名伎,开创一个时代,并被廓中之人久久传唱。管理这些艺伎和娼妓的一屋之主便是女将,艺伎们称呼她为“妈妈”,而女将本身在年轻时多是名震一方的艺伎。
女将下面有艺伎和娼妓,屋中还另有一些女人负责照顾这些姑娘的起居。志愿成为艺伎的人从小就会作为养女住进来,由女将教会她们读书算数,另外每天送她们去学习吹笛或舞蹈等技艺,十几岁时便升格为艺伎。这些孩子被称为“多宝”,艺伎到茶屋表演时,她们要拿着乐器,还要打下手。因为孩子们都很忙碌,没有时间学习料理,因此有专门的人负责做饭。
艺伎也被称为艺者,意为拥有特殊技艺之人,但是这个词古时被用来称呼武艺超群的武艺者。江户中期以后,这种称呼就被降格为在茶屋表演技艺陪客的女性称呼了。
艺伎屋的艺者一到时间就会在脸上和身上仔细化妆,随后穿着盛装等候。一有人来唤,她们便离开艺伎屋,率领一群多宝赶往茶屋。若是别家也来唤,她们还要四处赶场。
艺伎们便是这样在狭小花街的各个茶屋表演技艺,每到一个宴会,便能拿到名为“花银”的酬劳。在一旁打下手的多宝也能拿到花银。本人会按照比例收下一部分,其余则上交给艺伎屋。花银与过节钱就是艺伎屋的全部收入来源,因此能否培养出花街家家都来请的卖座艺伎,决定了一座艺伎屋的沉浮。卖座的艺伎每天连吃晚饭的空闲都没有,只能在赶场途中匆匆扒上两口冷饭菜,四处奔波停不下来。
楼里负责做饭的通常是个老婆婆,被称为“饭婆”,基本上只在厨房里忙活。在游廓世界做下层工作的人,多数都是过往难以启齿,又无依无靠的人,饭婆更是如此。她们一辈子住在楼里,重复着单调的工作,慢慢老去。因此,也有心怀恶意的人管她们叫“楼畜”。
过去还有一种被称为“老手婆”的老人,她们专门负责监管年轻爱玩的艺伎和娼妓,有时还会进行惩戒。反过来,因为她们长年浸淫此道,也会为姑娘们解释如何待客,如何举止,教她们怎么增加收入。可是进入昭和时代,这种职业就慢慢从花街淡出了。
“平女”就是侍女,也被称为阿姐。她们专门负责打杂,根据情况帮忙一切事务。做饭、洗衣、打扫这些家务活都做,但主要是照顾艺伎和娼妓的起居,为她们穿着盛装。另外,她们也负责女将的起居杂务,一声令下就要替女将东奔西跑。这些人的年龄从十几岁到四十几岁都有,不客气地说,都是些相貌平庸、学艺不精,没能成为艺伎或娼妓的女人,只能干干这种下人的活。
但是平女不卖身,因此会有人找上门来谈亲事。老手婆有时也会从中看上有潜力的人,将她带到店里去培养。牛太郎和厨师只要手艺好,都会被别处挖墙脚。艺伎和娼妓将来会独立出去自己开个楼。唯一没有去处的便是饭婆,所以她们只能一边当饭婆,一边在楼里走过整个人生。
楼里紧缺男性人手,这些人被称为“牛太郎”,只要有需要就会承担楼里的力气活,但主要业务是在门前拉客。他们会对花街上来往的男人察言观色,巧妙地运用老爷、大哥、老师等称呼,揣测其内心意愿,判断其性格爱好,将他们劝入楼中行乐。这个行当关键要靠嘴巧,只要拉到了客人,楼里便有老手婆接应。牛太郎有时也会跟随艺伎出访茶屋,负责搬运太鼓。同时他们也负责监视在外面赶场的艺者,还给她们充当保镖。
盲剑楼的盆叔做不了那种灵巧的工作。他口吃严重,自然不能巧舌如簧,因此不适合做牛太郎,整日窝在室内,被女人们呼来喝去,做饭打扫,照顾起居,有时还会帮半裸的艺伎穿衣。换言之,盆叔就是个男阿姐。临近饭点,他又会到厨房去做饭,因此也是个男饭婆。
他原本在一个任侠组织底下干活,作为最底层的随从跟老大上过盲剑楼,对当时美艳的名妓阿染着迷不已,后来被赶出组织,便住进了盲剑楼干白工。他不懂得察言观色,又智力愚钝,不仅干活不利索,连说话都不利索,所以连十几岁的小姑娘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尽管如此,他却对什么人都唯命是从,拼命干活。后来开始打仗,一个饭婆死了,女将关了楼,再加上食物不足,还把平女都打发回老家了。楼里的艺者散落各地,煮饭的也被军队征用,只剩下无处可去的盆叔一个人支撑着盲剑楼的日常生活。当初女将虽是不情不愿把他留下的,如今也十分看重他了。
话虽如此,盆叔却丝毫没有做饭的天分。他无论做什么都不如一般人,做饭也只是打杂时看得多了,能够照葫芦画瓢弄上两个菜,味道勉强能算普普通通。
盲剑楼是个历史悠久的艺伎屋,早在金泽花街发祥之时便已存在,女将自然也十分高傲。可是打仗的时候,东西各家花街,无论新店老铺,都被要求给军人陪睡,谈不上什么技艺,沦为了整天只能收取嫖资的军用卖春场所。由于金泽自古以来便是军事重镇,长年与军方有往来,故而无法违抗这个要求。
可是女将阿染不情愿做这种事,干脆打发平女回了老家,又让楼里的艺伎和娼妓穿上劳作服,加入挺身队到军需工厂劳动,自己则暂时熄了楼里的灯火。从那以后,无论是谁要求盲剑楼成为慰安设施为国防做贡献,阿染都坚称已经关张,从来不答应。成为慰安所固然能有比较高的收入,许多楼都因为这个赚了大钱,可是阿染没有选择那条路。她之所以能做出这样的决断,也是因为楼里有了盆叔这么一个无欲无求的凡夫俗子。
好不容易熬到战争结束,那些加入了挺身队,或是流落到外地的艺伎们都为了阿染陆续回到了楼里。如今,楼里的艺伎、娼妓人数已经达到六人,阿染四处招呼了一圈,决定再次亮起轩灯。可是战败的影响深远,客人迟迟没有回来,阿染不得不靠老本维持,照顾底下这些姑娘的生活。
“姐姐,好无聊啊。”
游戏丸说。
“到处的茶屋都不来喊,人家难得学了舞蹈,却没地方去表演。”
“上个月还在打仗,那能有什么办法?你再等等,到时候肯定有很多茶屋来喊。”
“嗯,可是大家都说,美军快要开进来了。”
“是啊。”
“现在京都啊,东京啊,太平洋沿岸都是占领军,还说马上就要翻过山头,开到日本海沿岸来了。”
“是啊。”
春驹点点头。
“我好害怕呀。美国大兵是不是很吓人?”
“听说也不是。他们很喜欢看咱们表演。”
“可是日本打仗输了呀,天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来?而且咱们又是廓里的人,要是他们一帮人拥进来,我们不得束手就擒吗?”
说完,两人都因为心中不安而沉默了。
“姐姐,你说点儿什么呀。”
游戏丸说。
“说什么?”
春驹问。
仔细想想,游戏丸才十五岁,还是个见习的孩子。若是普通人,她应该正是跟朋友四处玩耍的年纪吧,也难怪她感到无聊。
“到这儿来坐。”
春驹拉着游戏丸的手在外廊上坐了下来。她也坐在旁边,然后问:“你想听姐说什么?”
“我们楼为啥叫盲剑楼呀?小社里那位盲剑大人,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游戏丸指着刚才春驹拜祭过的小社问道。
“嗯……这个嘛,说来话长哦。”
春驹说。
“长也说。我一直都很想听,可是谁也不告诉我。”
“嗯。”
“姐你快说呀。”
“好吧。”
春驹应了一声,说了起来。
“我们楼名叫盲剑楼,那是因为很久很久以前的江户时代,曾经有个特别特别厉害的剑士。那个人长得惊为天人,女人都对他着迷,都说他美得像一幅画。”
“哦?”
“而且啊,他是个特别特别厉害的剑客,日本全国没有人能胜过他。”
“哇。”
“只不过,那个人眼睛看不见。”
“哦?眼睛看不见也很厉害?”
“没错,就算眼睛看不见,他还是能用心眼看穿对手的剑,啪地挡开,唰地将对手打倒。”
“哇,那是真的吗。”
“那个人啊,是个半神,所以他能做到。”
“他是神仙?神仙剑士?”
“对呀,所以人们都叫他盲剑大人。那座小社啊,就是祭祀盲剑大人的地方。”
“姐姐呀——”
游戏丸站起来,一路小跑着来到小社旁边。春驹也站起来跟了过去。
“姐姐,这是什么?”
游戏丸站在社前,指着剑士小木雕前面的铃鼓和襁褓问道。
“这是婴儿的襁褓吧?”
这时,春驹来到她身边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