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边放贷吗?”
“没错,在鹤桥站附近。战争刚结束不久,那一带成了流民聚居地,有很多外国人。”
“他搞的是金森金融……”
“不,没有搞那样的招牌,就是靠口碑做生意。不过我听说他在这边搞的借贷生意并不顺利。那倒也是,因为时期不凑巧啊,战后那段时间太混乱了。当时到处都兴起了黑市,谁都做不成什么正经生意,而且我听说,那位金森大叔也被人骗了,好像是手下的人拿了他的钱跑了。”
“哦?”
“他怀疑底下有同谋,把一群手下揍得半死,金森自己也受了重伤,浑身是血地住了好几次院。等他出院后,就开起了豆腐店。”
“豆腐店?”
“对,因为手下都跑了,他就老老实实地卖了一段时间豆腐,一边做高利贷,一边沿街叫卖。”
“哦?”
“夏天还做冰棍,我记得自己吃到过。那个大叔其实挺喜欢小孩子的。”
“嗯。”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他在女人这方面又惹出了大问题。他不知从哪娶了个媳妇一起生活,等媳妇年老色衰了,又不知从哪找了个年轻的情人,让她住在隔壁的营房楼里,跟她一起生活。可是他媳妇就在隔壁啊,两个女人就吵起来了,听说最后还打成一团。”
“哦。”
“后来他再也受不了那两个女人,便在不知哪里的酒馆里骗来一个小姑娘,说要娶她当媳妇,两个人又在一起生活了。那女人有个孩子,孩子也整天跑来跑去,调皮捣蛋。”
“他没有自己的孩子吗?”
“有,他老婆生了个女儿,不过那姑娘不到二十岁就跳轨自杀了。”
“自杀?”
“是的,可能对自己的老爹绝望了吧。而且又是亲生女儿,总归是逃脱不了。那个带孩子的情人也生了孩子,但是因为生病早夭了。每次孩子死去,那大叔都大发雷霆,房子打烂,玻璃打碎,闹得可大了。”
“真是越听越惨啊。”吉敷说道。
如此一来,他还在世的孩子就只剩下艳子了吗?
“就是啊,真是太惨了。不过那块儿毕竟是贫民窟,恐怕也不稀奇吧,而且他老婆后来也死了。”
“死了?”
“对,脑梗死。她辛苦了一辈子,最后就这么死了。金森大叔总打她脑袋,可能因为那个吧,大家都这么说。”
吉敷叹了口气。
“于是他就成了孤家寡人。”
“没错,因为谁都不愿意搭理他,他就被孤立了。”
“也难怪啊。”
“我老爸那时也已经跟他保持距离了,实在来往不下去。他还时常叮嘱我,千万不要靠近那个疯老爷子。”
“哦。”
“后来他跟黑帮也闹掰了,又被人盯上,好几次差点儿没了命,要是他还活着那真是稀奇了。”
片刻的沉默。
“不过那时候还有点军国的氛围,人们整天喊打喊杀。只能说那个大叔不幸生在了那个时代,再加上一直怀有在日本被歧视的怨恨。”
“金森先生是打仗时来到大阪的吗?”
吉敷提出了核心问题。
“我是这么听说的。当时老爸属于那片地区的长老级人物,金森大叔就到大阪来投靠他了。老爸说他在金泽闹了点事,结果待不下去了。”
“令尊提到具体什么事了吗?”
“他没对我说。不过瞧大叔那个样子,我也能猜到……”
这时,有人打开会客室的门,把茶端了进来。放下茶水的空隙,对话中断了一会儿。
“你知道他为什么到大阪来吗?”
社长问了一句,等女员工离开后,吉敷回答道:
“金泽那边有传闻,说是因为夫人死了,而且根源在于金森先生的暴力。”
“啊,果然如此。”
谷村社长说。
“他平时表现出过惦记金泽的样子吗?”
“谁?金森大叔?没有,他绝口不提那边的事,还说已经跟金泽断了联系。”谷村喝着茶说。
“他没回去过吗?”
“金泽?”
“对。”
“应该一次都没回去过,感觉他特别忌讳那个地方。”
“他在一九四五年,也就是大战结束那年九月,有没有短暂返回过金泽?”
“啊,没有。”谷村马上回答,“一九四五年是最动荡的时期,那时他还跟我老爸合伙搞些奇怪的营生,好像是往黑市倒卖物资吧,还赚了一大笔钱,两个人都赚红了眼。那是个只要胆大就能发财的时代,大叔肯定不会放过机会。他根本顾不上想念金泽吧,更别说回去了。我老爸跟他在大阪东奔西走,整天想着赚钱。”
“哦。”
应该不是了,吉敷心想。不是金森修太。
“那金森先生现在还在大阪吗?”
如果他还在这里,倒是可以去见见。吉敷私底下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想看看这个如此了得的人。
“啊,您说金森大叔?”
谷村一脸惊讶,让吉敷也吃了一惊。因为他好像想说:你瞎说什么呢。
“他不在吗?”
吉敷问。
“不在。”谷村理所当然地说完,又继续道,“那人回朝鲜了。”
“啊?”
吉敷万万没想到听见这个回答。
“归国运动[7]那会儿回去的。他当时带着一大笔钱,把最爱的高级汽车和做豆腐的机器全都捐给了共和国,就这么回去了。别看大叔那样,其实也是个爱国人士啊。”
“他什么时候回去的?”
“记得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半期吧。”
“回朝鲜了……”
小野家老人说,在东京奥运会那段时间就听不到金森的消息了。看来他说得没错,因为金森当时已经不在日本了。
“那个大叔其实有梦想,也对祖国的社会主义抱有期待,原本到日本来就是为了扬名立万。所以他后来就带着在这里赚到的全部财产凯旋了。算是衣锦还乡吧,他原本就是这个计划。”
“哦。”
“不过以他那个臭名声,想在日本待下去也难。”
谷村苦笑着说完,吉敷也点点头。
“那他现在该在祖国过上了宽裕的生活吧。”他又问。
“饿死了。”谷村若无其事地说。
“啊?”
“他身上的钱全被祖国没收了,瞬间坠落贫困谷底,在一个冬天下雪的寒冷小村里,住着没有暖气的破房子,被埋在落进房子里的积雪中饿死了。”
吉敷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回答。
“这是听别人说的,但应该没错。后来逃回日本的朝鲜人有个名册,他没在那上面,而且有个熟人逃了回来,这是那人说的,想必是真的了。”
吉敷点点头。
“在小破屋里孤零零地饿死,也算他自作自受吧。肯定是干那么多坏事遭报应了。”
谷村社长笑着说。
10
吉敷静静地在金泽站下了车,乘坐出租车返回东茶屋街。在茶屋街路口下车后,他发现今天也有很多游客。
此行没有收获。也就是说,他们无法满足凶手的要求,孩子的性命可能面临危险。
他拉开通子店铺的木格子拉门,走进典雅大方的和式店铺内部。店里好像在焚香,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气味。虽然香气很微弱,但他还是感到旅行的疲劳和失望得到了治愈。再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快下午五点了。
“你回来啦。”
通子说了一声。因为吉敷一直保持电话联系,她也大概知道吉敷回来的时间。
“您回来啦。”
里屋又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只见艳子和赖子坐在茶歇区的沙发上,都在等吉敷回来。
两人今天都穿着和服。吉敷不禁想:田畑勉在这种时候会穿什么呢,也是和服吗?
“您辛苦了。”
吉敷走过去,艳子问候了一句,赖子也在旁边低头行礼。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两只茶杯。
“我回来了。”吉敷说,“但是没什么收获。”
吉敷把昨天去内滩的高级老人公寓见了小野家老人,从他那里打听到在大阪跟金森有来往的谷村,又到天王寺去见了谷村的儿子,并从那人口中打听到了关于金森的消息,以及消息内容全盘汇报了一遍。通子在店铺那边也尽量靠近他们,隔着商品架听吉敷说话。
“金森先生已经不在日本……”
艳子喃喃道。
“是的。不仅如此,甚至不在人世了。他已经去世了。”
“这样啊。”
赖子沮丧地说。
“那么,就无法请他去见凶手了。”
“是的。”
吉敷点点头。
“那是什么?”
吉敷见赖子腿上放着一个东西,便问了一句。
“是固定电话的子机。我担心那人打电话来,我们却不在。如果待在这里,还能收到信号。”
赖子解释道。
“是吗?对方再次联系了吗?”
“没有。”
母女俩异口同声地说。
格子门被拉开,客人走了进来。通子招呼了一声,回到店铺去,静静看着挑选商品的一行三人。其中一位顾客提了问题,通子做了回答。
“待在这里可能不太好啊。要是凶手打电话来,可能听见客人的声音,客人也能察觉到气氛异常。”
“那就到楼上我家去吧。就是有点乱。”
艳子说完,吉敷点点头。
“这样更好,还能把通话切成外放模式。”
三人站了起来,一起走向后门。吉敷竖起食指,对通子比了个向上的手势,告诉她要去艳子家里。通子朝他点了点头。
他们从后门出去,走到画廊屋后,进入与邻居家之间的小巷子,从那里的狭窄楼梯到了楼上。
吉敷脱掉鞋,被请到了六七平方米的前厅。这里有擦得发亮的矮桌,周围摆着几个坐垫,桌上放着茶具。脚下的榻榻米色泽青绿,收拾得整齐干净。
前厅有扇玻璃窗,外面装着木格子,透过格子能够俯瞰游客在茶屋街的石板路上漫步。
“我这就去泡茶来。”
赖子说。
“哦,不麻烦了。”
吉敷说。
“金森先生原来是个这么凶的人啊。”
艳子坐在吉敷对面,喃喃自语一般说道。
“听说他很是了得。”
吉敷回应道。
“我也继承了他的血脉,好像能够理解。”
她说。
“哦,是吗?”
“是的。我这人不太擅长迎合他人,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自把自为。”
“哦,这样啊。”
不过她走上日本画家这条路,倒的确算是不同寻常。
“我觉得我身为女人,这样已经很乱来了。”
吉敷点点头。
“您见到田畑勉了吗?”
听到艳子的问题,吉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应道:
“见到了。”
“想必也听了不少我们的坏话吧?”
“嗯,他当时喝了不少酒。”
吉敷没有细说。
“那他果真不愿意来啊。”
艳子低声道。
这个话题好像不太受欢迎。从世间常识来看,赖子的丈夫算是个十分不靠谱的人,可是吉敷也无法轻易对那种没出息的男人置气。所以,他不想偏向任何一边。他正想着要不要把话题转向内滩的老人公寓,却见纸门拉开,赖子走了进来。
她给每个人端了茶,又把托盘上的电话子机也放到了桌上。随后,她又放下三盘糯米团子。
“我打算待会儿也给盆爷拿些团子过去。”
赖子对母亲说。
“你放进食盒里了?”
“嗯,放在这儿了。”
赖子转向身后,拿起放在包袱皮上的食盒,取掉盖子给艳子看。
“我还想请盆爷的室友也尝尝。”
“是啊,那样挺好。”
母亲赞同道。
“盆爷就是盲剑楼那位?”
吉敷问。
“对,是以前一直照顾母亲生活的人。他早在战前就住进了楼里,对我们也很照顾,算是我的父亲吧。”
“也是我的爷爷。”
赖子说。
“他现在住在后面的老人之家。”
“那是老人院吗?”
吉敷想起小野家,这样问道。
“哪有那么高级,就是一座普通的房子,每个房间有四张床,收容了许多老人。”
“哦,每个房间四张床?”
那应该很挤吧。小野家住的肯定是单人房。
“我们很欢迎他住过来,只是盆爷不愿意。盆爷本身就有点残疾,好不容易才求那个老人之家让他住进去了。”
“残疾?”
“是的。他说话结巴,腿脚又不方便,身体很不灵活,而且还有现在所谓学习障碍,计算都不太行,汉字也不认识几个,有时还会忘了片假名怎么写。”
“他曾经问我‘ミ’是朝哪边斜来着。”
赖子笑着说。
“哦?”
“啊,请喝茶。”
赖子话音未落,桌上的子机响了起来。电话铃声并不大,但桌面还是随着声音震动起来。
瞬间,赖子表情出现了扭曲,害怕得几乎要哭出来。
“妈妈。”
她用恳求的目光看向母亲。
“请接电话。”吉敷冷淡地下令道。
艳子拿起子机,按下通话键。
“你好。”
说完,她看了一眼吉敷,将子机拿到面前按下外放,然后摆在桌上。
“怎么样,已经过两天了。”
电话机里传来男人粗鄙的关西腔。
“杀了我兄姆尼,不,杀了我大哥的人,你们找到没?”
“你是说金森修太先生吗?”
艳子微微倾向电话,这样问道。
“对。”
赖子在旁边垂下头,双手掩住了脸。
“我找了。”
艳子再次前倾身体,对子机说。
“嗯,然后呢?”
那声音听的时间长了,就能感觉出他是个老人。
“金森先生已经回朝鲜了。”
艳子说。
“什么?!”
那人语气突然凶险起来。
“你说他回去了?”
“是的。”
“那他不在日本了?”
他提高了音量。赖子感到威吓,愈加缩起身子。
“是的。”
“那怎么可能!”男人又大声说。
什么可不可能,这就是事实。他们无法控制金森的行动。
“是真的,请你自己也查一查。金森先生打仗时去了大阪生野区一个叫鹤桥的地方,其间做过高利贷和豆腐店,在东京奥运会那段时间回到了朝鲜。”
艳子极力传达吉敷打听到的消息。
“那他还在朝鲜?”
凶手问道。
“他已经在那边去世了。”
“你说他死了?”
“是的。”
“是谁说的?”
男人的语气越来越粗暴,变得像黑道上混的人了。
“是金森先生在大阪投靠的一个叫谷村先生的儿子说的。他目前在天王寺,经营一家叫谷村建设的公司。”
“搞什么鬼,开什么玩笑!”男人恶狠狠地说,“事到如今怎么会有这种事!”
“可是这都是真的。请你把希美放了吧,求求你了。”
艳子奋力恳求道。
“开什么玩笑,那我的心情怎么办!”
吉敷听了不禁感到奇怪。对方如此任性儿戏,莫非智力比一般人低下?
“请把希美还给我!”
赖子在旁边突然大叫一声。吉敷转头一看,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不给!”
男人冷冷地说。
“既然如此,那我就杀了小崽子,然后自杀!”
男人自暴自弃了。
“不要,把孩子还给我!”
赖子又大喊一声,对方赌气似的挂了电话。
吉敷听见扑通一声,原来是赖子倒下了。
她的母亲站起来,匆忙绕过矮桌抱起女儿。吉敷也凑了过去。
赖子的背部剧烈起伏,最后“呜”的一声,竟然呕吐起来。
“赖子,赖子,没事吧?!”
艳子叫道。
“我这就去铺床。不好意思,麻烦你把她抱进屋去!”
艳子对吉敷说。
“知道了。”
吉敷应道。
艳子站起来,小跑着进了隔壁房间。此时赖子大声哭了起来,边哭边哽咽,还用力抽着鼻子。但是一犯恶心,她就会停止哭泣,闷哼一声,接着背脊痉挛不止。
“可以了!”
隔壁房间传来声音。吉敷抱起赖子,快步走了进去,放她躺在铺好的被褥上。被抱进去的路上,赖子依旧哭泣不止。
“我去打水……”
艳子说着消失在走廊上。吉敷拉起被子,盖住了赖子的下半身。
不一会儿,艳子抱着脸盆回来了,还从隔壁拿了报纸来垫着,将脸盆放在赖子枕边。
“希美,希美会怎么样?”
赖子苦苦询问,吉敷却回答不上来。
接着,艳子也捂住了胸口。
“好痛,我可能也不行了。”
说完,她便倒在女儿旁边。
吉敷拿起手机,按了通子的号码。
通子接了电话,他马上说:
“你能过来一下吗,赖子和艳子倒下了,需要人照顾!”
“知道了,我这就关门,马上过去!”
通子大声说。
11
艳子母女与一位医生相熟,对方可以上门看诊。通子给医生打了电话,准备在医生来之前一边照顾两人,一边打扫屋子。吉敷把她们交给通子,拿起装着糯米团子的食盒走了出去。
食盒外面包着紫色的包袱皮,艳子提醒他尽量不要倾斜。她还吩咐道,团子放到明天就不怎么好吃了,希望今天晚饭后请他们品尝。于是,吉敷便替她把团子送了过去。
时值黄昏,天空还算明亮,街道上已经有些昏暗了。擦肩而过的人都看不清脸,再看时间,已经过了六点。现在正好是晚饭时间,此时拜访老人院难免有些失礼,如果实在不凑巧,吉敷打算马上离开。
他很快就找到了地方。那是一座老旧的二层小楼,墙脚覆盖着青苔,似乎已经腐朽了。屋顶铺的草也裸露出来,无论怎么看都像废弃的房子。窗口没有透出灯光,让他怀疑这里根本没有人。想来应该是有人利用这间破屋,为卧床不起的低收入老人搞了个集中看护的场所。
走进大门,旁边放置着电动轮椅。他朝屋里喊了一声打扰,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我给江原盆次先生带点东西,是鹰科艳子女士托我来的。”
“什么东西呀?”
“是糯米团子。鹰科女士说希望他和各位室友一起品尝。”
说着,吉敷解开包袱皮,拿开食盒盖子,展示了里面的东西。
那人点点头。
“现在正在吃饭,不过没问题,我带您过去吧。”
说着,他便等在那里。吉敷匆忙脱掉鞋子走了进去。
沿着狭窄的走廊往前走,左右房间都能看到拥挤的床铺和默默吃饭的老人。接着路过厨房,一名中年女子站在水槽前面。
盆次住在走廊尽头左侧的房间。其中一张床从纸门轨道突出来,摆到了走廊上。他觉得这张床应该睡得不舒服,没想到正是盆次的床位。
“这位就是江原盆次先生。”
说完,中年男子又指了指靠在墙边的折叠椅。
“您有需要的话,请用吧。”
吉敷对他道了谢,走到放置折叠椅的位置。
“盆次先生,我叫吉敷,鹰科女士母女俩托我给您送这个来了。”
他拉开折叠椅,然后把食盒递了过去。
盆次正坐在床上吃饭,胸前放着一块细细的桌板,应该是可拆卸的装备。
“啊——”
盆次应了一声,看向吉敷。吉敷缓缓坐了下来。
“呃、呃、呃、呃、你、你谁、哪、哪、哪位?”
他皱着脸,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句,脸皱得更用力了,定定地看着吉敷,好一会儿才露出貌似笑容的表情。吉敷总算松了口气。
此时,他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盆次。他满脸褶子,身体瘦削,额头和脸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老人斑,眼睛很小,仿佛被埋在了眼睑的皱纹里,虽然定定地看着他,但应该没什么视力了。
他的鹰钩鼻让人印象深刻,鼻孔里还冒出了很多白色鼻毛。鼻子底下有数不清的竖向皱纹,嘴唇很薄,看起来很干燥。长长的白眉毛宛如无人打理的杂草。
“谁、谁、你、你、谁说?”
老人问。
“是艳子啊,艳子女士。”
吉敷发现他有点耳背,就加大了音量。
此时,他感觉到几道目光,便环视四周,发现另外三个正在吃饭的人也都盯着他看。
吉敷把椅子往老人那边拖了拖,凑到他耳边说:
“艳子女士和赖子女士要我给盆爷您送团子。”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打开食盒盖子给他看。
老人惊讶地瞪大眼,还用力朝他点头行礼。小桌板上的餐具顿时摇晃起来,吉敷差点忍不住伸手过去接。
“真、真、真、真、真是、太、太、太感、感、感、感、感谢了,不、不、不、不、不好意思,给、给、给、给我这种人。”
老人拼命皱着脸,全力挤出了一句话。吉敷实在心疼他,便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随后,他转头看了一眼同室的老人,放声说道:“请各位也来一起品尝吧。”
只有一个老人朝他点头致谢,另外两个人依旧顶着像在生气的表情,盯着他一动不动。吉敷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心中有些疑惑。
吉敷看了一眼盆次老人的饭菜。盘里有两条烤焦的小鱼,吃起来应该很硬。这是盐渍的鱼干吗?除此之外,就只有两小块厚蛋烧,以及白米饭而已。对着这些饭菜应该没什么食欲,随之吉敷又想到内滩高级老人公寓的小野家的饭菜,心中更是悲凉。
“这里地方好窄啊。”
他忍不住低声说了出来,随即后悔自己太失礼了。
“我、我、我、我……”
老人似乎听见了他的话。
“我、我、我、是、是、是、残废。”
他想说这也没办法吗?吉敷不认为腿脚不方便是生活在狭小环境中的正当理由。
四张床中央摆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有个大水壶和市面上常见的带花纹的简陋茶杯。吉敷站起来把食盒放在桌上,然后拿起茶壶,发现里面装满了茶水,就摆开四只茶杯,分别倒上了茶。接着,他把茶杯分别放在了四位老人的小餐桌上。还是只有一个人对他道了谢。
最感谢他的人是盆次。见他拼命想弯下僵硬的脖子,吉敷连忙说:“啊,您别客气。”
因为他能做的也只有替老人倒茶了。
“啊、啊、啊、啊……”
盆次又想说些什么。
“嗯?”
吉敷反问。
“你、你、你、你……”
吉敷听了一脸呆愣,不知他想说什么。
“您要我拿什么吗?”吉敷问道。
老人用力摇头,拼命用手示意茶杯。
“啊,您是要我喝茶吗?”
吉敷恍然大悟,老人连连点头。
“不,不用了,我喝了才来的,所以不口渴。”
说完,吉敷不禁想到,这位老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这很难形容,因为以前从未见过。他处在这种状态,又即将走到人生的尽头,却依旧在拼命地为他人着想。这是一辈子在花街照顾他人形成的习惯吗?
吉敷感到心情低落,一时无法动弹,也不知该说什么。
“呃、呃、呃、呃、呃……”
老人扭曲着面庞,又要说点什么。
“您想问艳子女士吗?”
说完,吉敷就后悔了。果然,老人点了点头。
“她现在有点不方便,所以我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