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敷来到老人身边,拿出身份证明,告诉他自己是东京警视厅的吉敷,对方立刻露出了警惕的目光。这也难怪,他已经见惯了。
老人眼窝深陷,鼻梁高挺,皱纹深邃。有的人老了就会体现出白人的面貌特征,他也是其中之一。
“这件事还请您保密一段时间,我来是为了调查一个案子。”
吉敷先来了一句开场白,然后递给他一张写有手机号码的名片。
“请问您还记得东花街那个叫盲剑楼的艺伎屋吗?”
老人想了想,很快点点头。
“我当然记得。”
他说着,示意吉敷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吉敷说了声谢谢,坐了下来。
“盲剑……楼?”
小野家老人催促他往下说。
“那请问您还记得女将阿染的女儿艳子吗?”
“嗯……算是记得吧。”
他用沙哑的老人嗓音说。
“她孙女被绑架了。”
老人惊讶地张开口,却没有出声。
“一九四五年秋天,有几个人袭击并占领了盲剑楼,您还记得这件事吗?”
“怎么又提起这么久以前的事了。”
老人说着,又一次陷入回忆,然后点点头。
“嗯,的确有过这么一件事。”
于是,吉敷慢慢把这次事件的概要告诉了老人。
“这可真是因果循环啊。”听完长长的故事,老人无奈地说,“你这故事讲的不是过去和现在的纠葛嘛。因果循环固然让人感叹,但是你找我想问什么?”
“战前,金泽似乎有个叫金森金融的组织,我想问的就是那里的金森修太。”
“金森修太……”
他闭上眼想了想。
“啊,对,的确有这么个人。”
“是的,我听说您跟他在盲剑楼一起喝过酒。”
吉敷说。
老人似乎不太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对当地的名士来说,可能不太愿意说起自己去花街玩耍的过去。想到这里,吉敷决定开门见山地提出问题。
“他是盲剑楼阿染的客人,也是艳子的父亲。可是,金森先生在战后一次都没去过盲剑楼。”
老人一言不发地点了好几下头,最后才缓缓开口。
“没错,因为他已经不在金泽了。”
“请问他去了哪里?”
“我听说是大阪。”
“大阪?”
“没错。”
“为什么?”
老人又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我马上要吃晚饭了。”
“啊?”
吉敷吃了一惊,手表显示现在才四点。
“现在才四点啊。”
“我吃饭早,因为睡觉早。晚上我要喝酒,太晚吃饭容易反酸。边吃边说吧?”
“好,如果您方便的话。”
“你也吃吗?”
“不,现在还有点早,我不饿。”
吉敷说。
这里的食堂很气派,桌椅都是厚重的实木,窗前挂着厚实的窗帘。墙上的摆钟也是实木制成,非常大气。整个环境有点儿像高级酒店。
工作人员为小野家老人端上来的晚餐亦十分豪华。有螃蟹,有刺身,还有海草色拉。
“如何,要来点吗?”
老人问了一句,吉敷婉拒了,只要了一杯红茶。
“金泽好就好在秋天也能吃到螃蟹啊。”
小野家说。
“那么,请问金森先生……”
“哦,对了对了。”老人说,“我跟他不是很熟,完全没有私交。警部先生,你来找我算是找错人了吧。”
“是吗?”
吉敷说。
“不过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可能也没几个人还活着。事到如今,恐怕只有我了。战前战中,那人算是这一带的大名人,他性格有点奇怪,导致他的传闻不绝于耳。过去就是存在这种让人惊讶的人,可能受到了时代阴郁气氛的影响吧。”
“那位先生不是以金泽为大本营做起了很大的生意吗,请问他后来为何要离开?”
老人享用着豪华的餐点,说出来的话却异常惊人。
“他啊,把夫人给打死了。”
吉敷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那个人喜欢寻花问柳,跟家里夫人闹了不少矛盾。他太喜欢玩女人了,加之不往家里拿多少钱,于是夫人跟他吵架,被他狠狠揍了一顿,还从二楼台阶推下去了。”
吉敷无声地点点头。
“夫人这么就死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当时还在打仗,后来处理结果是脑出血致死,草草下了葬。那个时代连像样的警察都没有几个,这件事最后无疾而终了。”
“嗯……”
吉敷沉吟道。
“那个金森金融啊,说白了就是黑道操纵的高利贷公司。可是打仗的时候,除了他和二把手,手下全都被征兵了,公司也就变成空转状态。金森干脆把店关了,换了一笔钱,逃到大阪投靠朋友去了。”
“请问知道他去了大阪什么地方?”
“我听说是生野区,没记错的话,就在鹤桥站附近。他在那边又搞起了高利贷生意,然后定居下来。再往后,我就不知道了。”
“后来,他跟金泽,尤其是盲剑楼的阿染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吗?”
“那肯定了。我听说他在大阪也干得很是起劲,可能顾不上这边了。我猜啊,他已经完全断了金泽这边的联系,毕竟他夫人出了那样的事。”
吉敷听完陷入了沉思。如果他是那种人,的确有可能闯进楼去把恶棍全部斩杀。可是他早已远离金泽,而且断了联系,应该收不到盲剑楼的消息才对。
“请问金森先生还在世,并且住在大阪吗?”
“这我可不知道,因为从某个时候起,就再也没他的消息了。”
“大约是什么时候?”
“东京奥运[6]那阵子。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请问您知道有什么人熟悉大阪时代的金森先生吗?”
“这些消息我都是听在大阪当议员的谷村先生说的。他老家在这一带,金森应该也是去投靠了这个谷村。”
“谷村先生现在……”
“死了。不过他有个儿子,在天王寺经营一家叫作谷村建设的工程公司。”
“您知道地址吗?”
“地址不知道,但听说在天王寺车站前,应该一看就能找到。”
“他叫什么?”
“这我也不知道。”
“明白了,谢谢您。”
吉敷说着,心想他能提供的信息可能只有这些了。
“你说那个绑架怎么回事?凶手提出要钱了?”
“并没有。他要求孩子家人找到一九四五年斩杀了他同伴的人,并带到他面前。于是我就在找金森先生。”
“凶手觉得是金森?”
老人问道,吉敷点点头。
“金森的确会干出那种事……可是现在已经寻摸不到他的音讯了吧。你要去大阪?”
吉敷犹豫了片刻,然后点点头。没办法,如果想找到金森,可能真的要去大阪。这件事光用电话应该无法解决。
“您知道加越运输吗?我接下来准备到那边去。这附近能叫到出租车吗?”
“你要去加越运输的话,最好坐内滩线。在上诸江站下车,很快就到了。”
小野家老人告诉他。
“内滩线。”
“这附近有个内滩站,可以一直坐到金泽站,上诸江就在金泽前面一点。”
“谢谢您。”
说完,吉敷又想起一个问题。
“金森金融以前在什么位置?”
“卯辰八幡社的台阶底下,走到参道尽头右转,就在那附近。”
“现在已经没了吗?”
“现在变成卯辰酒造的酒窖和仓库了。”
“这样啊,谢谢您。”
8
吉敷乘上了内滩线。这条线路正式名称是北铁浅野川线,全线很短,列车只有两节车厢。车开出去时,窗外的日本海已经被西斜的残阳染红了。虽然夕阳被建筑物挡住看不见,但能感觉到那种气息。
列车经过一道狭窄水路上的铁桥,在蚊爪、北间这些小站停了车,一路缓缓南下,很快左手边又出现了浅野川,开始沿河行驶。
环视车厢内部,乘客很少。这只是一条往返于金泽站与海边的、玩具一般的小线路,而金泽市民刻意把它保留下来了。这条线路比东京的都电荒川线和井之头线还短。富山也有类似的城市电车线路,不过那边的更现代化,路线也更长。这段路途短暂得让吉敷忍不住喃喃自语,坐出租车不就好了,真是金泽特色。
他按照老人的指引在上诸江下了车。这是个无人值守车站,差不多是都电荒川线车站的放大版,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没有别的乘客下车,整个站就吉敷一个人。他走下崭新的石阶,前方是停车场,穿过去就是住宅区。
进入住宅区,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只能靠路灯照明,但他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田畑勉的公寓。有个二楼房间到了晚上还没收走阳台晾晒的衣服,他猜测可能是那里,进去一看,果然没错。
可是,他明明看见阳台那头透出了淡淡的灯光,却怎么按门铃都无人应答。他又转了转门把手,是锁着的。难道人不在家?
吉敷不想就这样回去,决定到加越运输那边看一眼。他虽不了解田畑的为人,但那说不定是个认真勤奋的人,正在公司加班。
很快,他也找到了加越运输,因为就在大路边上。穿过停满卡车的停车场走进办公室,他发现空荡荡的房间深处亮着一盏灯,一名青年正在灯下加班。吉敷走过去亮出身份证明,说他来找田畑勉先生。
“他已经下班了。”
“我去他公寓看了,不在家。”
“哦,那应该在‘葫芦’了。”
“葫芦?”
“是酒馆,他经常去那里。”
吉敷问了地点,青年提出带他到外面说。
两人走在停车场的卡车之间,青年问:
“出什么事了吗?”
“对,不过现在是机密调查,请您理解。”吉敷说,“也麻烦您不要对周围的人提起这件事。因为人命关天,能请您配合吗?”
“我知道了。那个,田畑跟这个……”
“哦,没有关系。”
吉敷马上回答。
两人来到了路旁。
“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在那块某某借贷的招牌处右拐,再继续往前走,就能看见写着‘葫芦’的灯笼。在右手边。他不一定在,但我猜测八成是在。”
他告诉吉敷。
“您知道田畑先生的手机号码吗?”
吉敷问。
“知道是知道……”
他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交出来。
“是多少?”
吉敷并不理会,大咧咧地问道。
他记下号码,道了谢,然后向前走去。
来到“葫芦”,吉敷拉开门,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对他说了声欢迎光临。走进去一看,那小姑娘并非特别漂亮,但体形圆润,相貌可爱。厨房还有个弓着背的身影,看上去像是姑娘的母亲。
店里很小,只有一个年轻男客,喝醉了酒显得有些不稳,随时都要从高脚凳上滑落下来,让人很是担心。吉敷连忙走了过去。
“田畑勉先生?”
他问了一句,红脸男人惊讶地瞪大眼睛,不过好在,他重新坐直了身子。
“你是谁?”
看这个样子,他显然就是赖子的丈夫。
“欢迎光临。”
耳边响起声音,小姑娘已经走了过来。那声音之所以凑得那么近,是因为店里正在用大音量播放歌谣曲。
“一杯生啤。”
他说完,意识到自己还饿着肚子,便问:
“这里有炒面吗?”
他看到田畑面前就摆着一碟吃剩的炒面,便点了同样的东西,随后,他坐在男人面前。
“干啥啊,突然冒出来。”
田畑用烂醉之人特有的大舌头腔调问道。现在还这么早,刚下班就醉成这样,让吉敷不禁想到了艳子和赖子的脸。
“谁准你坐那儿了?”
他又大声说。
“你只要听了我的话,就会让我坐了。”吉敷说道。
男人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说,你最好别太闹腾。”
吉敷凑过去,压低了声音。
“我是干这个的。”
他趁里屋的母女转开视线的空当,掏出警官证凑到田畑鼻尖上,随即收了起来。田畑几乎没有看。
“要是你不想被人说三道四,就给我小点声。要不我们到你家里去聊也行。”
“我不想回去!”
田畑突然喊了一声。由于他的音量比刚才更大了,吉敷有些犹豫还要不要说下去。于是,他沉默着,等人把啤酒和炒面端上来。
啤酒来了,他拿起杯子,往田畑喝了一半的杯子上碰了一下。田畑没有拿起酒杯。
“警察?”
他问道,吉敷点点头。
“对,我不是来找你喝酒享乐的。你夫人赖子女士……”
刚说到这里,田畑突然高举双手,大喊:
“她才不是我夫人!”
接着,他用仿佛要压过歌谣曲的音量,大声说道:
“赖子和丈母娘都是外人!我跟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都分手了!”
这句话又有点像是对店里的小姑娘说的。
“你要跟赖子女士分手吗?”
吉敷安静地确认了一句。
“对,我都拿了离婚申请。”
“是吗,为什么?”吉敷问,“她们好像都是性格温和的好人啊。”
“那只是表面功夫。”
“哦?”
“跟我没关系。那对母子是双生儿,轮不到我插足。一天到晚抱怨我,啰啰唆唆烦死了。无论她们聊什么,我都插不进嘴。既然如此,干脆她们两个过得了,难道不是吗?”
“是吗?”
吉敷疑问道。
“如果老公嗜酒成性,那倒是可以理解。”
因为压低了声音,吉敷以为他听不见。
“我是分居之后才开始喝酒的。”
田畑这样说,看来是听见了。
“是吗?”
他这样说着,心里却认为不是这个问题。酒品变差意味着精神不稳定,就算不喝酒,一个人也能看出配偶身上存在这种问题。酒只不过让那种问题更加凸显了而已。
“你仔细听,我有重要的事对你说。”吉敷说,“虽然我想在你喝酒前说这件事。”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吧。”
“嗯,反正不是什么值得干杯的事。”
“那我不想听!我没有重要的事,我不想听!”
“别这么说,仔细听着。这对你很重要。”
“不要!”
他大叫一声,捂住了耳朵。
“不要听了!我受够了!”
他这样肯定听不见别人说话,于是吉敷耐心等待着。可他迟迟不放下手,吉敷便想凑过去硬把他的手拽开,就在那时,炒面上来了。吉敷决定先把晚饭解决掉。
他掰开一次性筷子吃起了炒面,只见那个紧闭双眼的青年缓缓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随后,他又拿起啤酒喝了一口,无力地倚靠在墙壁上。
“喝啤酒能醉成这样?”吉敷边吃边问。
“烧酒。”
他喃喃道。
“哦。”
吉敷点点头,继续吃。
酱汁炒面味道不错,他想起了小野家老人的餐桌。虽然食材的档次天差地别,但他并没有感到羡慕。他觉得自己只要有炒面和猪排饭就够了,向来如此。
“真好吃。”
他不自觉地说。
“对吧?这里其实味道很不错。”
听了田畑的回应,吉敷觉得他也有几分可爱之处。
一段沉默过后,田畑开口道:“你要说啥?”
“怎么,你要听吗?”
吉敷惊讶地说。
“你不是来逮捕我的吧?”田畑说,“是丈母娘请你来的?”
“嗯。”吉敷说,“你很担心吗?”
“嗯。”
“那就改改这个生活态度。”
“我才不要。”
“要是你每天从傍晚开始,天天喝成这样,那我倒是真想把你铐走。”
“开什么玩笑!我又没犯罪!”
田畑大叫一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发出了挺大的动静。他掉下去时挥动着双手挣扎了一会儿,可吉敷不想理他,便吃着炒面冷眼旁观。
等田畑从地上爬起来,吉敷已经吃完了。他用纸巾擦擦嘴,又喝了一口啤酒。
“你是怎么长大的?”
吉敷问了一句。
“我?我家庭条件可好了,甚至能到处炫耀。算是个大少爷。”
“我猜也是。”
“你要说什么?”
“你女儿希美被绑架了。”
“啊?”
田畑瞪大了眼睛。
“你夫人没联系你?”
“我换了手机号,她打到公司去我也不接。”
“哦,那难怪。凶手扬言要是报警就杀了孩子然后逃走。请你不要把我来找你的事,还有绑架的事告诉公司同事或朋友熟人。”
“那跟我没关系。”
田畑突然说。
“啊?”
“那根本不是我孩子,是那对母女的孩子。”
“哦?”
“而且长得也不像我,那真的是我孩子吗?”
吉敷没有回答。
“游廓出来的人就是不一般,我听说孩子曾祖母也是个怪人。那些人长得好看,就是不让外人靠近。”
“是吗?”
“反正她们只把男人当成种马,随便什么人都行,等有了孩子就跟你说拜拜。她们完完全全在小看我。那种人,跟谁结婚都不可能顺利。”
田畑煞有介事地说。
“这是廓里的规矩。”
吉敷不以为然。他听说艳子的母亲不认同游廓的习惯,希望女儿艳子能够像普通人一样结婚生活。然而艳子丈夫早逝,一直守寡。孙女赖子的丈夫又是这个调性。
为何会变成这样?难道这与花街的血统真的有某种关系吗?吉敷思索道。现在,阿染的曾孙女又被绑架。她对平凡生活的追求,直到现在都迟迟无法实现。
“你知道一九四五年发生的占领盲剑楼事件吗?”
吉敷问。
“不知道,那是啥?”
赖子的丈夫一脸讶异。
“孩子被绑架了,你对凶手的要求一点都不感兴趣吗?”
“没兴趣。要钱?要我也没有。孩子外婆没有吗?”
“不对,不是钱。你看过鹰科艳子女士画的《盲剑大人》吗?”
“没看过,没兴趣。”他淡漠地说,“孩子外婆的画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一张都没看过?”
“没看过。”
“凶手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个老人。”
“哦,挺厉害呀,是个大爷?”
“你只想说这些?难道不想拼上性命跟他决斗,把孩子救回来?”
赖子的丈夫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什么胡话呢,别开玩笑了。这种好事哪能轮到我,这个世道啊,容不下那种装大男人的行为。”
“我知道了。”
“啊?”田畑看着吉敷站起来,问了一句,“你要走了?”
“嗯,我跟你已经没话说了。”
“好冷淡啊。”
“我可不想被你说这话。”
吉敷转身背向赖子的丈夫,走向小姑娘那边结了账,回头一看,田畑勉正红脸看着他。
“快回去吧,晾的衣服要被露水打湿了。”
他留下这句话便出去了,径直朝上诸江车站走。
本来电车班次不多,但他正好赶上了,只要再乘两站便是金泽站。
他想搭出租车回通子的住处,不过多看了一眼时刻表,发现还有去大阪的列车,零点刚过就能到达梅田。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买了票,快步穿过检票口。
电话响起,是通子打来的。
他对通子说了要去大阪找谷村议员的儿子,因为金森修太去大阪投靠过谷村议员。通子吃了一惊,但没说什么。
梅田有胶囊旅馆,吉敷打算去那里对付一宿。
9
吉敷本打算到达大阪后先去天王寺站确认谷村建设的位置,然后再找个旅馆休息,可是他在车上没睡着,实在太累了,就一头钻进车站附近以前住过的胶囊旅馆睡了下去。
第二天早晨,他在附近拦了车前往天王寺站。为了赶上谷村建设的上班时间,他九点前就到了,只是站在车站门口四处眺望,还是看不见谷村建设的招牌。他觉得可能要费一番功夫,就沿着站前大道走了一会儿,没想到立刻看见了招牌。那块招牌挂在一座细长的楼房中段,看起来不像八层楼都是谷村建设一家公司的地盘。好像只包括一到三层。
吉敷等到绿灯亮起便过了马路,走进公司一楼区域,隔着电梯旁边的玻璃门看到里面正在开早会。穿西装的人和穿工服的人比例约为一比三,会议桌对面站着一个五十几岁的男性,好像正在训话。吉敷猜测那就是社长谷村。他只知道姓氏,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门口有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块写有“前台”的塑料牌。平时这里应该有个小姑娘,但是现在没有人。他看见一群男人中间站着两个女生,想来便是她们了。
吉敷看了一会儿,早会结束了,队列里的人四散离开,楼层变得嘈杂起来。他趁机快步走了进去,挤开员工靠近刚才那个训话的男人。
吉敷在房间一角拦住了快步走动的谷村,面向他问:
“请问您是谷村社长吗?”
吉敷出示了证件,那人顿时僵住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胆怯。
“哦,您别误会,我正在处理一起金泽的刑事案件,这次来只是想找您问些问题。能请您空出三十分钟吗?”
“你从哪打听到这里的?”
“金泽一位叫小野家的先生,他以前是议员。据说跟令尊关系不错。”
“哦,小野家先生啊。”他说,“好的,希望我能帮上忙吧。三十分钟完全没问题,请到这边来。”
说着,他指向写有会客间的磨砂玻璃门。
“请坐。”
谷村打开门,右手示意屋里的沙发。
“我叫人倒茶来。”
“啊,您不必麻烦了,我一会儿就走。”
吉敷客气了一句,谷村还是让门外的小姑娘去泡茶了。
“您要问什么呢?”谷村快步走回来,问了一句,“金泽那边出什么事了?”
“实在不好意思,这是机密调查,请您理解。”吉敷说,“我想询问令尊生前与之来往过的、金泽出身的金融业者金森修太先生的事情。”
“金森先生?”
不知为何,谷村发出了尖厉的声音。
“您记得他吗?”
吉敷问。
“嗯,记得是记得……但是你说有过来往,老爸可能会不答应啊。”
谷村苦笑着回答。
“您的意思是?”
只见他的笑容更苦涩了。
“我也只是记得一些小时候的事情。老实说,金森先生这个人吧,实在太乱来了。”
“乱来?”
“是的。这么说吧,他一说就动手,性子暴躁,嘴巴不干净,酒品差,到处拈花惹草,总之坏事做尽,周围的人唯恐避之不及。恐怕大阪没有一个人会主动说是他的朋友。”
“那么,他是个黑帮分子?”
“黑帮是肯定的,只不过没有形成金森组这样的组织。至少在大阪没有。”
“但是他会拔刀乱砍吗?”
“嗯,我猜但凡有把刀,他就会干出这种事吧。但我还真没听说过他拿刀砍人,就是拳打脚踢而已。这位大叔体格健壮,身手很好,若是在全盛期,恐怕年轻人都很难胜过他吧。因为他很有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