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下令道。
鲇之进听着,不禁心想:这阿富真会使唤人。
阿梅默不作声地干着活,可是没过一会儿,就听见了打碎东西的声音。
“啊!”
阿梅叫了一声。
“阿梅!那个盘子可贵了。叫你小心点儿,怎么就是不听呢。蠢材,到这儿来!”
阿梅并不过去。
“过来!”
阿富大声说。
阿梅慢吞吞地走上地板,跪坐下来,低着头,朝阿富那边膝行过去。接着,阿富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啊!”
阿梅喊了一声,接着便哭了起来。但是阿富怒气未消,又扬起拳头,用力捶了阿梅脑袋一下。阿梅挨了打,边哭边往后缩。阿富还是怒火中烧,再次扬起了拳头。危险,鲇之进心想。阿梅已经退到了地板边缘,她身后就是矮了一截的泥土地面。
没等阿富挥落第二拳,阿梅忍不住一缩,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阿富吃了一惊,但是没有可怜阿梅,反倒更加气愤,干脆拿起旁边的顶门棒,抱着孩子膝行到地板边缘,高举木棍朝躺在地上的阿梅打了过去。
“我看到你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废物,没记性,不学好,干什么都不应声,真是个小贱坯,干脆回老家去得了!”
阿富又打又骂,鲇之进实在看不下去,便飞快地走进了后厨,一脚踏在地板上,从后面抓住了扬起的木棍。
“够了,快住手。”
说着,他夺过木棒,往身后一扔。
“孩子都要被你弄掉了。”
他扶起蜷缩在土地上的阿梅。
“没事吧?”
说着,他又把阿梅抱起来,让她坐在了地板边缘,还轻触了几下她被责打的肩膀。看来没有脱臼。
“你是什么人?”阿富看到鲇之进吃了一惊,随后恶毒地说,“一个外人多管什么闲事,别妨碍我管教下人。我这么做可不是因为恨她,而是为了这姑娘着想啊。”
“我看不像。”
鲇之进说。
“你护着那个废物做什么?”
“我没有护着她,只是我们身在这狗屁的世道,为何还要整天遭这种罪呢。我只是理解这姑娘的心情,因为我也一样。”
阿富无言以对,便白了他一眼。
“这姑娘手都肿了,肯定很痛。我能看出来,她的皮肤都干裂了,一直不好。”
“我也一样啊!”
“你们都误会了,都觉得活在世上就该如此痛苦。若是大家都放下残虐的心,改头换面,那人们都能过上快乐的日子。”
“少说梦话!”
“嗯,的确是梦话吧。”鲇之进说,“我没指望你理解。谢谢你给孩子喂糖水。可以了,把孩子给我吧。”
阿富愣住了。
“你说啥?你谁啊?”
“我是这孩子的父亲。孩子我会带走,谢谢你照顾他。好了,给我吧。”
他朝婴儿伸出手,但是阿富把孩子护在了身后。
“我不想动粗,能请你把孩子交出来吗?”
鲇之进问道。
“告诉你,这可是头领吩咐我带的孩子,我怎么能随便交给来路不明的人。”
“那是我该说的话吧。我跟这孩子的母亲很熟,她叫千代。我还知道这座房子以前是个旅舍,叫红叶屋,主人是个武将,名叫坂上丰信,夫人名叫阿米。后来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打上门来,霸占了这里。”
阿富似乎吃了一惊,沉默了片刻,随后重新振作。
“哼,说得挺好,我才不会受骗。”
“这句话我原原本本还给你。我还能说出被你们处了刑的村民的姓名。好了,给我吧。”
他又一次伸出手。
“若是你抵抗,我就要动粗了。你想明白。”
“不要!”
阿富大喊一声,前方的纸门猛然敞开,三个满面胡髭的男人现出身来。他们个个面相凶煞,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恶霸。
“喂!”鲇之进惊道,“你们怎么不去看守主屋,留在这里做什么?”
不过,他很快想到了答案。
“哦,你们是饿了吧。不过这里的晚饭不够吃。”
“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一个人大喊一声,三人齐刷刷拔出刀来。
“等等,把刀收回去。”
鲇之进说着,走了上去。
“你怕了?”
“不是怕了,只是不想再杀人了。退下吧,我只想要孩子。”
“想要孩子就先过了我们这关!”
一人大喊一声,三人同时冲了过来。
鲇之进躲开攻击,自己也拔了刀。
“我说了不想这样。凭你们的身手伤不了我。”
几个男人闻言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大笑起来。
“少说梦话!”
“你们这儿的人都说一样的话啊。每天打人,折磨人,到最后还要厮杀吗?这种生活究竟有什么乐趣?快醒醒吧。”
说完,他回过头去,又喊了一声:
“站住!”
这话是对阿富说的。因为阿富已经站了起来,试图从后门逃出去。阿梅则呆立在门边。
“你可以跑,但要放下孩子。”
阿富并不理睬,抬腿就要走。
“抱歉了。”
鲇之进说完,劈手夺过婴儿,又将阿富一脚踹开。她惨叫一声,倒向其中一名武士。那人忍不住往后躲,旁边的人则避开她,高举大刀砍了过来。
鲇之进架住刀锋,把婴儿放到脚下,飞速向前一刺,并不回手,而是朝着向后退去的对手下巴发起了二段刺。
对方虽然皮开肉绽,但是攻击缺乏力道,并没有伤到骨头,算不得什么重伤。
“下次我就朝着身子去了。你们惜不惜命?还不就此放我走?”
受伤的男人一边流血一边往后退。方才鲇之进有刀尖触骨的手感,虽不是轻伤,但也并不致命。不过,此人应该因为剧痛而丧失了战意。
“还不行吗?那我还要再砍一个吗?”
鲇之进如此宣言,挡开左右之人的进攻,利刃划过一人的肋下。流浪武士闷哼一声,蹲在地上。
“马上给他包扎,还不至于送命。”
如此说完,最后那人显然没有了斗下去的心思。
“够了吧。”
就在鲇之进收刀入鞘的瞬间,突然听得一声巨响,右腿传来剧痛。他喊了一声,蹲下身子。
接着,纸门后面又涌出三个人,朝鲇之进冲了过来。鲇之进被撞倒在地,接着又被他们层层叠叠地压住了。方才没有受伤的男人也加入了他们。
“干掉他!杀了他!”
一个尖利的女声。
“装什么慈悲,少跟我来这套,世道可没这么天真。好了,快杀掉他!”
阿富歇斯底里地大喊。
“绳子,拿绳子来,把他捆上!”
男人大声说。
鲇之进因为剧痛动弹不得,只得任凭一群人将他按住,双手捆在了背后。
此时,一个手持火枪的老人从隔壁缓缓走了过来。他的枪口还冒着白烟。
“不管你剑术如何了得,都敌不过一颗子弹啊。”
那人说。
34
鲇之进被绑起来,接着便是一通毒打和谩骂。女眷已经早早回到了里屋。
“把他刀收了,藏在那边。让他带在身上会有麻烦。”
他的大小双刀被拿走了。
“别看这家伙啰唆,倒是有点本领。以为自己是天下无双了?得让他受点教训!打断他的手,让他再也拿不了刀!”
“好啊,打断他的手!”
既已商定,男人们便抄起木棍,狠狠殴打他的手臂。
“还有腿,打他的伤腿。”
还在流血的右腿又遭到一顿毒打,剧痛让鲇之进忍不住惨叫。
“看你还敢不敢得意。”
一个人骂道。
“继续打!干脆把腿砍了。”
“放着不管,自己就烂掉了。”
“是吗?”
一个人看着鲇之进痛苦的表情说:
“痛吗?啊?小子,我问你痛不痛啊。”
“好痛好痛,人家都哭了。”
说完,众人哄笑起来。
“这家伙说他是小孩的父亲。莫非是千代的那个?”
“真的?这家伙挺能干啊,竟能让那个大美人看上。”
众人都流露出强烈的嫉妒。
“揍他的脸,让他再也不能见人。这家伙自以为长得好看,受女人追捧,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让他以后再也得不到女人追捧!”
于是,鲇之进的脸又被痛打一顿。
一个人弯下身子说:
“好可怜啊,你都不知道吧。那姑娘已经被我们轮流享用了好几回,个个都过足了瘾。她啊,都哭得不成人形了。放心吧,咱们肯定让她怀上下一个孩子。”
众人再次哄笑。
“明天再把她轮一遍吧。”
“好啊,把她全身剥光。就不让你碰。”
说完,他似乎有了主意。
“要不把你手砍了吧,让你再也拿不住刀。然后咱就让你在旁边看着那姑娘被轮。”
“等等,还是把他弄瞎了更好。瞎子耍不了大刀,他今后再也砍不了人了。”
“也对啊,嗯,这主意不错!”
“你瞧,这下子你再也看不见千代的脸了。今晚就是永别啦。你可别怪咱们。从明天起,你就分不清哪个是美女,哪个是老太婆啦。”
“把他眼睛撑开,往眼球上抹盐。”
一个人拿来盐壶,众人按住鲇之进的头,将他双眼撑开,倒了许多盐上去。鲇之进惨叫连连。
“这儿可是后厨,咱们不缺盐。”
众人听了,又发出哄笑。
“把他按住,别让盐漏了。用手巾给他捂上。”
鲇之进被人蒙住了双眼。他惨叫、奋力挣扎、满地打滚。男人们看着他在地上扑腾,个个捧腹大笑。
“好解气!”
一个人大声说。
“你这贱货,真是活该。管你是什么高明的剑客,现在还不是跟虫子似的在地上滚。”
“放个一晚上,明早就瞎了。到时候只能扔掉双刀,去给人按摩啦。”
有人嬉笑道。
“那也得有命干啊。这家伙伤了我们两位老师,可不能留着。”
“就是,不能这么算了。”
“那怎么办,乱拳打死?”
一个人问。
“不用,等到明天早上,老师们就把他脑袋给砍下来了。现在只要看着,等到天亮就好。”
“怎么等,就让他睡在地上?”
鲇之进依旧不断呻吟,在地上扭动。
“不,还是悬到梁上吧。”
另一个人在远处说。众人抬起头,看着屋顶的房梁。
“行,这主意不错。把他拖到这儿来。”
领头的人在房梁底下说道。
鲇之进被人拽起胸口的绳索,拖行了一段距离。有人拿出另外的绳索挂在了梁上。接着,他们把绳索一端系在捆绑鲇之进身体的绳索上,把他拽了起来,另一头则固定在窗户之间的柱子上。
“不错啊,这下你跟那姑娘一样了。”
“好一对夫妻呀。”
众人嘲笑道。
鲇之进痛苦地呻吟着,在半空中缓缓旋转。他全身遭到毒打,腿被火枪击伤,面部也惨遭蹂躏,双眼还揉进了一大把盐,现在又被吊了起来。强烈的痛苦使他无法保持安静。
“行,这就够了。普通人吊到早上早就憋死了,这家伙还中了枪,身上受伤,肯定挨不到早晨。要是这都能活着,也是被拖到后院去枭首的命罢了。”
“就是。”
那几个人盯着悬在空中的鲇之进看了一会儿,很快就腻了,决定到主屋喝酒去。
鲇之进被吊在那里,拼命忍受着痛苦,不一会儿就开始意识模糊,心想自己就要这样死了,随即晕了过去。
突然落到地上,鲇之进惊醒了。痛苦顿时卷土重来,让他忍不住呻吟。全身疼痛势头凶猛,几乎无法忍耐。
蒙眼的手巾被解开,脸上的盐被拂去,又得到了清水冲洗。那清水源源不断,好像是有人打了一桶水放在旁边。鲇之进意识模糊地想着。
他又晕了过去。等他再次清醒,感觉到有人正在奋力解开束缚他手腕和胸口的绳子。他被吊了许久,绳结全都抽紧了,恐怕很难轻易解开。
花了好长时间,他的双手终于重获自由。右手颓然滑落,丝毫没有感觉,也动弹不得。
他咬紧牙关,还是耐不住痛苦发出了声音,马上有只冰凉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不行,你一出声就要被发现了,活不成的。”
耳边响起姑娘纤细的声音。
“忍一忍,好吗?能做到吗?”
听见姑娘在问,鲇之进拼命点了几下头。
接着,姑娘又替他用清水冲洗眼睛,把里面的盐都洗去。如此反复许多次,疼痛有所缓解,可是眼睑仿佛被缝合一般,怎么都张不开。
究竟发生了什么——鲇之进思考着,奋力思考着,脑子却转不起来。他处在什么状态中?要干什么?被人做了什么?
“如何,能看见吗?”
姑娘又问。这时,他总算想起了自己昨夜的经历。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但是并没有区别。眼前一片黑暗,跟闭眼时没有两样。
“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鲇之进勉强挤出一句话来。接着他想起:对了,是那帮混混儿往自己眼睛里揉了盐。现在有个人正在给他冲洗眼睛。他很是感激,不过这是谁?莫非是天上下凡的女神?他还有点当真,毕竟这种地方不可能有人帮助他。除此以外别无可能。
“不行,看不见,好痛。”
鲇之进再次说。
“那是因为你脸肿了,肿得特别厉害,把眼睛都遮住了。再加上现在这么暗,天还没亮呢。”
女人的声音安慰道。
“不,不是因为这个……”
鲇之进喃喃道。
“我给你拿蜡烛来。”
说着,姑娘特有的气息离开了一会儿。鲇之进静静地躺着,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如何,能看见吗?”
他拼命睁开眼,然后叹了口气。因为蜡烛的火苗已经凑到了他眼前。
这让他愈加感到绝望。因为他能看见亮光,却全然无法分辨火苗的轮廓,仿佛身在一片浓雾中。
“看不见。只能看见一点影子。”
说着,他撑起上身,左手伸进桶里掬起一捧水,洒在了眼睛上。接着,他把脸浸到桶里,在水中睁开双眼,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然后,他又重复了好几次。
感觉一点点恢复,身体渐渐能动了。可是与此同时,全身受到痛殴的强烈疼痛也开始复苏。鲇之进咬紧了牙关。他意识越清楚,疼痛就越强烈,仿佛没有止境。
“你身上痛吗?”
姑娘问。
“全身都……痛。”鲇之进艰难地说,“但是腿特别痛。火枪的子弹还在里面,你能帮我取出来吗?”
“啊?怎么取呀?”
姑娘大吃一惊。
“这里有火钳吗?要是没有,木筷也行,只要是尖的就行。”
“火……钳?”
姑娘说着,走到灶台边上找了找,很快就回来了。
“有。”
鲇之进咬着牙说:
“你用火钳把我腿上的子弹挖出来。如果置之不理,腿会烂掉。”
“我能行吗……”
姑娘无力地说。
“一定要行。无论多痛我都会忍住。我会咬着手巾,不发出一点声音。就算喷血你也别怕,只管把火钳插进去,碰到子弹就钳住,拽出来。”
“嗯……”
姑娘很不自信地哼了一声。
“等等,你是谁,让我看看你。”
姑娘把头探了过来,可是他看不清。
“不行,看不见。”
鲇之进无力地垂下肩膀。
“我这辈子都瞎了吗?”
“一定能好起来。”
姑娘鼓励道。
“我觉得不行,因为一点儿都看不见。”
“那你就不知道我是谁了呀。”
“不,听声音能听出来。阿梅,你是阿梅姑娘吧?”
“对,你还记得我?”
阿梅高兴地说。
“当然了,前不久才见过你。”
“是。”
“我还以为你是女神或辩天大人呢。谢谢你,这个恩情我记住了。”
鲇之进忍着痛说。
“不用啦。”
“孩子呢……”
“带来了,睡着呢。”
“是吗,太好了。谢谢你。好了,能帮我取子弹吗?”
说完,鲇之进咬住手巾,撩起了裤腿。
姑娘走到他脚旁,左手搭在伤口旁边,开始操作。
火钳插入伤口的瞬间,过于强烈的疼痛让鲇之进死死咬住手巾,拼命阻止自己发出声音。
“找不到,找不到。”姑娘说,“武家的,你没事吧?痛不痛?”
他当然痛,但是只想说:“没关系,给我找。开枪的距离挺远,子弹应该不深。”
然而这种痛苦实在太强烈,一旦松开嘴,他很可能喊出声来,只能一言不发,死死支撑着。
他拼死忍耐了一段无比漫长的时间,意识再次变得模糊。他发现,这根本不是人所能承受的痛苦,心想自己不行了,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东西从肉里挤了出来。
“拿出来了。”一个声音说,“出来了。这个要怎么处理?”
他无法回答。于是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让自己的气息平复过来,然后才说:
“那东西扔掉就好。”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异常沙哑。
他又调整了一会儿呼吸,然后问:
“这里有烧酒吗?”
“有啊,老板娘平时会喝。”
“那你拿点烧酒过来,淋在伤口上。”
鲇之进拜托道。
姑娘站起身,从架子上取了一瓶烧酒走回来。
“拿来了。好了吗?我要淋了。”
鲇之进点点头,只听见一阵咕咚声,伤口再次传来灼烧的剧痛。他又一次咬住手巾,拼命忍耐着,意识渐渐远去。
等他回过神来,正有人用湿布给他擦拭额头和脸颊。
“啊。”
鲇之进清醒了。
“谢谢了。”
说着,他拼命撑起身子。现在子弹已经取出,他得走了。若是磨蹭下去,敌人随时可能回来。
“没事吧?你出了好多汗,还发烧了。还是躺着吧。”
“在哪里躺,这里吗?开什么玩笑。天要亮了,敌人即将回归。你能用手巾帮我包扎住火枪的伤口吗?”
“嗯。”
姑娘高高兴兴地走过去,用手巾给他包扎。
“好了,然后要做什么?”
“我要站起来,扶我一把好吗?”
鲇之进说着,朝姑娘说话的方向伸出一只手。
“没事吧?能站起来吗?”
姑娘边说边使劲撑着他。
鲇之进好不容易站直身子,然后试着舒展双手和腰背。虽然还不能活动自如,但他感觉只要再过一会儿就能恢复力气。腿上依旧剧痛不已,他时常要咬紧牙关,防止自己喊出声来。不过,他不能在此久留。
“你要逃走吗?”
“当然了,还要带上孩子。”
他从怀里掏出千代给的背绳。好在这个没丢。
“你能用这个把孩子包在我背上吗?知道怎么弄吧?”
他问阿梅。
“知道,我自己就背过。”阿梅回答。
在阿梅的帮助下,鲇之进好不容易背起了他的孩子。
心中突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慨。孩子那么轻,几乎不算什么负担。而且,后颈的位置传来了婴儿特有的气息。这是千代乳汁的气味吗?如果是就好了。
“好,可以了吧。还有刀,我的刀被放到哪去了?”
“我知道,就在隔壁房间里。”
“能帮我拿过来吗?”
“嗯,你等着。”
阿梅走上去,小跑了一段路,然后轻轻拉开纸门,从门缝里钻出去,消失在黑暗中。这些他都能凭气息感觉出来。
没等多久,阿梅就抱着鲇之进的双刀回来了。这次他听动静就能知晓。
“感激不尽。”
鲇之进说着,接过双刀插在腰间。阿梅又对他说:
“我还拿了件背小孩的袄子。夏天外面也很凉,对孩子不好,你把它披上。”
姑娘说着,给他披上袄子,将背后的孩子包在里面。
“穿上这边袖子。”
鲇之进照着做了。袄子里似乎填了点薄棉花,应该还能替他挡刀。
“衣服是深蓝色的,男人穿也没问题,不会被人笑话。”
“我也不在乎别人笑话。”鲇之进说,“反正我看不见,蠢货说什么我都不在意。”
“外面可能有看守,怎么办?”
阿梅问。
“有几个看守?”
“可能是一个人。”
鲇之进嗤笑一声。
“不足为道。”
“可你不是看不见吗?要不我跟你一块儿……”
“不行。”
鲇之进厉声说道。接着,他强忍剧痛,摸索着坐到地板边缘,抬手伸向裤腿,扯开缝在里布上的布包,拿出一枚小判。
“阿梅,谢谢你了,实在感激不尽。”
鲇之进深深行礼。
“若是没有你,我可能就没命了。多亏了你。”
“别这么说,其实我也很高兴。因为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替我说话。”
“我这有一枚小判,你拿着它回老家去吧。继续待在这里准没有好事。这不是你这种好姑娘待的地方。”
“这么大一笔钱,我可不能要。”姑娘惊讶地说,“武家大人,快收回去呀。”
“这点钱不算什么,区区小钱而已,我带着不过是为了傍身。这下总算找到用途了。”
“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小判呢。”
鲇之进摸到阿梅红肿粗糙的手,把小判放在她手心里。
“你要买点药把手治好。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吧。若是外面有看守,我就得把他干掉。无论你听到我在后面干什么,都不要理睬,要一个劲逃走,一路逃回故乡。对方只是混混儿,我一个人能解决,你千万别管我。就算我瞎了,要解决一两个小人物还是绰绰有余的。”
“武家大人,你好厉害呀。可是你眼睛看不见,还是让我跟着你,当你的眼睛吧。”
“别开玩笑了,这很危险。你帮了我,自己可能会没命。你要拼命逃走,尽量远离这里,千万别回头。否则他们就会把你抓回去。今后你再也别靠近这个淫窝了。”
“可是,我回了老家能干什么呢?”
“找个好人嫁了,好好生活。”
“哪有那种人啊,你看这里……”
“这里是粪坑,是垃圾堆。连正经人都没有,哪有什么好人。”
“好人是什么样的人?”
“值得尊敬的人。”
“乡下都是农民,没有那样的人。”
“农民有什么不好。不需要方方面面都值得尊敬,只要有一点值得尊敬就够了。”
“乡下没有像你这样的人啊。”
“我?我不行,随时都可能送命,而且现在还瞎了。我这一辈子都只能当瞎子。你别管我了,也绝对不能看上我这种人。身上带刀的都不是好东西。”
阿梅不作声了。
“聊天到此为止,时间宝贵。对了,孩子脖颈很弱。”
“他已经挺稳了……”
“若是厮杀起来,就会很摇晃。有没有手巾?替我裹住他的脖子。”
“手巾多的是,这里是旅舍呀。”
说着,阿梅站了起来,打开旁边的柜子,拿出许多手巾。
“很好,帮我都裹上,好吗?要能把孩子的脸都遮住。”
鲇之进说。
35
打开板门,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淡淡的日光照亮世界,夏日清晨的凉气缓缓拂过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