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不及控制自己,就像动物一般激动地爬了过去,身体狠狠撞在牢门上,双手迫不及待地从格子里伸了出去,抱住男人的脖子。泪水不断滑落,让她视线模糊。可是她毫不怀疑,牢门另一头的那张脸,就是她焦急等待的面庞。
啊,为何会如此不同?无论是气息、气味,还有跃入眼帘的体态,他的气质为何与西河那帮人如此不同?那正是她怀念了许久的身影。
一切都这么舒心,这么温暖。为何如此不同?他与那些卑劣、好色、厚颜无耻、始终散发酒臭和腐臭,宛如肥猪一般的恶棍竟如此不同,美丽得宛如一种不同的生物。
“鲇之进大人!”
说完,千代再也绷不住,开始号啕大哭。她实在没法不哭,哪怕泪水、鼻涕和唾沫打湿了脸,她也无法忍住。
“千代,别哭,让人听见了可不好。”
千代闻言,拼命想憋住声音,可是不行。她的嗓子不受控制,泪水和呜咽都源源不绝地涌上来。
“我好想你。我一直相信你会回来,所以一直在忍耐。太好了,我好高兴,我好高兴!”
千代说完,又痛哭起来。
“我在城里听寿经寺的住持说起,才知道飞驒的浪人和西河屋的残党袭击了红叶村。”
千代不停地哭,脸上沾满了泪水,拼命点头。
“坂上阁下呢?令尊呢?”
鲇之进问。
“死了。”
千代哭着回答。
“令堂呢?”
“被杀了。”
说完,另一种意味的眼泪也涌了上来,让她忍不住撮紧了嘴角。
“他们叫我斟酒,我做不到。我绝对不理睬那些人。要我伺候他们,我宁愿去死。他们残害了我的父母……”
鲇之进掰开她的手,抽身离开。
“啊!”
她忍不住喊了一声,心中突然不安,泪水更是滚滚而落。
不想他离开。她担心他一旦退开,就会看见她满脸涕泪,表情扭曲,嫌弃她丑陋。
“别离开,我好害怕。”
千代恳求着,同时向鲇之进伸出手,却只能徒劳地抓住空气。既然已经伸手触碰到他,千代害怕自己再也无法忍受折磨。
“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鲇之进充满自信地说。那句话让她特别高兴,心中充满了力量。但是不对,鲇之进尚未知道实情,事态远没有这么简单。
“我要救你出去。”
“是。”
千代忍不住答应了,可是——
“新堂家的严三郎阁下呢?”
千代用力摇头,挥洒着泪水。
“死了吗?”
“嗯。”
“保科家的义达阁下呢?”
千代继续摇头,又洒下一些泪水。
“还有吉田的文左卫门大人,大家都被抓起来,为了震慑村民,受了磔刑。”
“这……”
“还有时次郎叔、文五郎叔、彦佐叔。”
“全都受刑了?”
“是。他们在虎八叔的地里,当着全村人的面……就是为了让村民害怕,逼他们乖乖听话。”
“原来是真的吗……那坂上阁下呢?”
“只有父亲被砍死了,也算是一种安慰……”
“是嘛。”
鲇之进点点头。
“先离开这里吧,具体的事情过后再说。”他说道,“钥匙在这家伙身上对吧,我这就给你开门。”
千代闻言,这才发现看守四肢被缚,双眼和嘴巴都捆着手巾,滚倒在地。鲇之进离开牢门走向他,朝他腰上的挂绳和烟管伸出手。
“不要,不可以!”
千代压低声音叫了一声。鲇之进吃了一惊,转头问道。
“为什么?”
他瞪大了眼。当然,他不会明白个中缘由。
千代从木格子里伸出手,又流下了眼泪。
“为什么?告诉我。”
“我不能出去。”
“为什么不能?”
千代猛地感到强烈的恐惧,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若是此时被鲇之进抛弃……她实在太害怕了。因为现在,她已经多了一个跟鲇之进同样重要的人。
“说啊,千代。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出去?”
“孩子……”千代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随后缓缓说道,“他们带走了孩子。”
“孩子?”
鲇之进愣在原地。这话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你说孩子?”
他又问了一遍。
“是的,宝宝在他们手上……”
鲇之进无言以对,想了一会儿,又问:
“谁的孩子?”
千代闻言,低头哭了起来。这一刻,她不能保持沉默。
“我的。”
“千代的?”
“是。”
“千代……千代生孩子了?”
千代肯定地点点头。
“是的。”
一阵沉默,沉默中潜藏着恐惧。千代心中默默祈祷,希望鲇之进不要嫌弃她。
鲇之进显然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事态。他感到困惑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此危急之时竟闹出这种事,真的对不起。”
千代向他道歉,同时内心闪过一个念头,不知自己为何道歉。
“那些人三番五次威胁我,只要我跑了,他们就会杀死孩子。他们会动真格的。宝宝那么小,毫无抵抗能力,就算稍微受到一点粗暴对待也会死掉。如果我不给孩子喂奶,他也会死掉。”
“这我知道……”鲇之进咕哝道,“千代生孩子了?”
“是,我生孩子了。”
“谁的孩子?”
鲇之进问道。千代方才已经决心,在这个问题上绝对不能含糊。一旦她含糊其词,就会产生不好的意义,所以她立刻回答:
“这是我第一次向你报喜。那是你的孩子!”
千代坚定地说。
鲇之进一脸哑然。
“什么……”
他喃喃着,开始回溯记忆。
对这一点很有自信。虽然她心中笃定,但也有另外的迷茫。生下孩子的十个月前,她只跟鲇之进做过那件事。可是母亲被杀,千代对女人的身体尚没有充分的知识。而她绝对说不出口的是,飞驒的流浪武士发起突袭之后,千代被他们逮住,成了一群强盗和混混日夜糟蹋的对象。她被男人糟蹋的次数远比西河家的娼妓要多,而且又惨遭毒打和凌辱。她虽然确信那不是贼人的孩子,但苦于缺少对女人身体的认知,因此心中充满强烈的不安。
“什么时候?”鲇之进问。
“啊?”
“什么时候生的?”
“刚刚生下。”
因此,千代才本能地确信,孩子绝不是那些肮脏男人的种。这种确信一直从身体里源源不断地传递出来。所以,她才能挺起胸膛肯定,那就是鲇之进的孩子。尽管如此,她却苟活于世,受尽那些男人的欺侮,这让她心中怀有强烈的罪恶感。这件事她万万说不出口,因为她本该自绝性命。双亲都已被杀,她却选择了苟且偷生。
可是她想活下来见到鲇之进,又发现自己月事已停,必定是怀了孩子,因此也想活下来守护这个孩子。处于这种罪恶感,她最终没能把事实尽数道出。
“这种时候说这些话,真的很对不起。可是我想要鲇之进大人的孩子,那孩子就是鲇之进大人的孩子,不会有错。所以求求你,不要怀疑这点。”
“我不怀疑千代。”
鲇之进低声说。
“太好了。”
千代说着,又流下了欢欣的泪水。
“我是孩子的父亲吗……是哪边?”
“啊?”
“男孩女孩?”
“是男孩。”
“是嘛。可是这样我们无法抽身,你且待我去取来。”
鲇之进说。
“取什么?”
“孩子。”
“不行!”
“为什么?”
“这些人是真正的武士,特别强大。他们在孩子周围布下了十重二十重的封锁。对方人多势众,肯定行不通。”
“哼,不过是一帮吃不上饭的流浪武士。”
“你一定会去救孩子,我对此毫不怀疑。可就算是你,也会力有不逮。这回他们是真正的武士,而且都是些亡命之徒,与去年西河屋那些人可谓天差地别。他们还有很丰富的战斗经验。”
“我也有。”
“不只如此,他们还有盔甲。一旦穿戴上甲胄,就不容易打倒了。”
“合战不过是往事,他们现在只是一帮强盗,算不得什么。”
“如果对方是个大人倒也罢了。可是,那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啊,稍有不慎就会死掉。”
鲇之进闻言,沉默下来。
“若是你花费太多时间抢夺孩子,他们就会赶过来将我扣押,以我为人质。我不怕死,但是我一死,就算你救出了孩子,他也活不下来。”
鲇之进叹了口气。现在竟要去争抢婴儿,他完全没预料到这种事态。
“那我要怎么办?”
鲇之进说。
“你一个人没办法。”
鲇之进听了,摇着头说:
“我们已经没有同伴,只能一个人干。”
“既然如此,我们应该仔细筹划。”
鲇之进咬着嘴唇,心想那个时机已经错过了。
“我已经把外面的看守杀了一个,这家伙也是这副样子。他们必定会心生戒备,到时就更不易行事了。”
他道出了担心的缘由。
“你说得对。”
千代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她沉思片刻,然后抬起头低声说:
“请把耳朵凑过来。”
她把鲇之进领到尽量远离被缚看守的位置,咬着耳朵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以免被那看守听到。
“就算遭到折磨,我也能忍受。而且那些人还在考虑我的用途,绝不会杀了我。”
“这是真的吗?”
鲇之进目光严肃地问。
“是的,不会有错。只要我假装答应那些人的要求,就更安全了。现在看守被杀,他们必然会追问我是谁干的。”
“嗯,然后呢?”
“我会说谎,告诉他们有个浪人一直纠缠我,想娶我为妻,但我一直拒绝,于是他招兵买马,组成一个武士团,想把我绑走。”
“嗯。”
鲇之进抱起胳膊想:这种事说得通吗?
“然后呢?”
“就说那些人身手非凡,但是并不知道我生了孩子。”
“嗯,接着又如何?”
“西河那些人必定会拿我当诱饵,将我捆在死胡同的尽头,前面挖个陷阱,或是头顶张开罗网,布置一些木料落石,然后潜伏在屋顶或是阴影里守株待兔。一旦将武士团引诱进来,就堵住出口,一口气击溃。”
“他们一定会这么干?”
“我听他们在酒宴上说过,已经用过好几次同样的战术了。”
“你听见了?”
“是,听见了。所以这次必定也会如此。另外,我也会引导他们采取这个战术。一旦人手集中在我这个诱饵周围,孩子那边的防守就会松懈。那些人都以为来袭之人不知道孩子的存在,因此不会严加看管。”
“那他们把孩子放在哪里?”
“那帮人的头领有个老婆叫阿富,一直都是她在看孩子。”
“嗯……”
鲇之进想了想。
“你说的死胡同在哪里?”
“就是这里。这里家宅密集,而且你也看见了吧,这座偏房门前的后院很大,右边的后门可以上锁。通往这里的入口很宽。”
“左边呢?”
“左边是狭窄的巷子,轻易就能堵住。我可能会被捆在院子左边角落的柱子上。只要放路人走进后院,让他们看见我被捆在那里,事情一下就会传开。”
“孩子在什么位置?”
“一定在我以前的家——红叶屋的后厨附近。因为阿富就住在那里。”
“红叶屋?”
“是的。那里现在是西河屋的外馆,供人住宿的地方。这座西河屋已经成了赌场和妓院,也做演戏和杂耍的生意。”
“那我到时候不管千代,只要去红叶屋,从阿富手上夺走婴儿就好?”
“是的。”
“但阿富不一定只有一个人。”
“恐怕她不会是一个人,不过她手下的都是女人。那人不太喜欢这些粗鲁下流的流浪武士,基本上都在外馆跟女眷们待在一起。”
“她不会到西河屋来吗?”
“来是会来,若是知道这里可能要成为战场,她应该会待在外馆。”
鲇之进点点头,但很快又歪起了脑袋。
“不行吗?”
千代问。
“事情真的会如你所说吗?那群流浪武士当真会为了千代你一个人集合起来布下埋伏?那帮人可是身经百战的老手啊。”
“是的……”
“若要实施这个计划,你就必须让他们相信,有一支强大的人马很快就要发起突袭,强夺西河屋。”
“是。”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要打过来,那帮人恐怕会不为所动,依旧分散在两座旅舍中,不会把婴儿撇下。”
“是。”
“所以要这样说:一队强大的人马来过这里,虽然已经撤走,但是放下了话,声称还会再次发起攻击。”
“对,你说得没错。”
千代点点头。鲇之进又默不作声地想了想。
“可是他们为何撤退呢?”他看着虚空嘀咕道,“为何那队人马第一次来时没有掳走千代呢?”
说着,鲇之进走向看守,蹲下身来在他怀中摸索,接着表情骤然明亮起来。
“这个不错,真是天助我也。这家伙身上没有钥匙。”
“哦,是有人收走了他的钥匙,不让他进牢房吗?”
千代点点头说。
“嗯,这下前来强夺千代的人马也就不得不暂时撤退了。他们撂倒了看守,但是找不到钥匙,于是那帮人的头领隔着牢门对千代说,今日先拿走一些吃食,过后必定将你也带走……”
鲇之进说。
“是。可他们为何不马上袭击主屋呢?”
“因为日头尚高,耳目众多,若是让店里客人见到了,事情必定会传出去,最后可能传进官府的耳朵里。既然要袭击,就得先做好准备,趁夜行事。”
“好的。”
“那个头领还说,飞驒那帮人霸占了这里,这回轮到我把他们赶尽杀绝,把旅舍的钱和女人都据为己有了。”
“嗯。”
“听到这些话,西河的人肯定会警醒。”
“是的。”
“这个看守听了我和千代的话,必须把他也杀了。若不这样,他肯定会告诉主屋那帮人,说千代已经把孩子的事告诉我了。”
“是的……”
千代无力地点点头。
“而且他还知道敌手孤身一人,不是一队人马。尽管我不想杀生,但也没有办法,还是把这家伙的绳索解开,装出在这里进行过厮杀的模样吧。所幸他身上佩了双刀。”
鲇之进俯视着地上的看守。
“顺便再干掉几个西河的混混儿吧。若是自己这边死了几个人,他们也更容易相信敌人数量众多,而且身手了得。”
“是。”
“然后我再学夜盗的样子,拿走一点吃食,假装暂时撤退。”
“是。”
千代点点头。
“我就这么走了,那帮人真的不会伤害你吗?”
鲇之进又问了一遍。
“绝对不会。”
千代断言道。
“只要千代没事就行。因为这都是为你做的事情,要是你死了,就没意义了。”
鲇之进说完,千代又低下头哭了。接着,她说:
“谢谢你。那个,请等一等。”
千代突然唤了他一声,继而走到宽阔的牢房深处。贴着墙的木地板上叠放着几件衣服,她从里面拿出一个黑布做的奇怪东西,快步走了回来。
“请带上这个。”
“嗯?这是什么?”
“这是孩子的背带。”
千代把黑布展开给他看。
“把孩子屁股放在这里,这样背在身上。接着把布绳绕到前方,交叉一下,再穿过孩子屁股上的两个环,重新绕到前面打结。如此一来,就能空出双手了。”
“哦,是这样吗。这样的确可以使刀了,但有点不太像剑客的风格啊。”鲇之进说,“背着个婴儿……”
“真对不起。”
“不过千代真聪明。干掉西河老大时,也多亏了千代想的主意,才能如此顺利。”
“是吗?”
“是的。”鲇之进点点头,然后说,“计划定了就不能耽搁,我马上行动。”
接着,他又问:
“对了,他们有多少人?”
“我没认真数过,大概有三十人。”
“好多啊。武士有几个?”
“大约一半。”
千代说完,鲇之进点了一下头。
“这样刀就不够用了,刃会崩掉。”
“刃?”
“如果想把所有人砍死,就会这样。等我夺回孩子,又救出千代,我们就从这里逃走吧。”
“好。”
“我已经从心底里厌倦杀生了。”
鲇之进说。
33
西河屋后院深处竖着一根木棍,千代席地而坐,身体被捆在了木棍上。西河屋请来的太鼓手站在大路上大声招呼着:
“村里最漂亮的女人被捆在院子里示众啦。今天不收大家钱,白看热闹,快去看呀。那可是个大美人,不看就亏大啦。”
行人纷纷走进敞开的木门,院子里挤满了人。
“还真的是,好漂亮的女人。”
一个人说。
“怎么啦,她怎么被晾在这儿啦?”
一个人问道。
站在院子里的另一个太鼓手高声说明道:
“这女的被卖到店里做娼妓,她却怎么都不愿意,整天耍小性子,压根儿不干活儿,所以就把她捆在此处示众,叫她反省啦。”
围观之人闻言,纷纷赞同道:
“这女的姿色这么好,倒也难怪。她肯定是不想卖身吧。”
太鼓手添盐加醋道:
“这女人不过是长相好看,既不会弹三弦跳舞,也不会唱歌演戏,除了当妓女,还能做啥呢。”
鲇之进也混在人群里,观察着西河屋和中庭的情况。西河屋的人还不知道鲇之进的长相,只要置身人群之中,不做过于显眼的举动,就不会被认出来。
目前为止,事情都在按照计划发展。可是他抬头看,屋顶上并没有流浪武士的身影。再看四周,也不见有人埋伏的迹象。可能因为日头还很高,佯攻之策尚未奏效。
不过这里挤着这么一大群人,夜盗的确不会攻过来。目前必须判断西河屋的流浪武士和混混儿还散布在主屋和外馆,加之鲇之进只有一个人,要行动还为时尚早。
昨日,他把看守带出去解开绳子,不等他开腔就挥刀斩杀,接着躲在阴影中等待,见到三个腰间插着大刀的混混儿走到后院里来,确定周围没有别人后,又一刀斩了那三个人。随后,他盗走晾在屋檐下的六根萝卜,离开了西河屋。接下来就要等千代按照计划将他们编造的故事说给西河的流浪武士听了。目前看来,他们的确相信了那番话。但是若不等到太阳落山,看热闹的人群散开,他就无法判断敌人的想法。
鲇之进耐着性子在远处等着,直到太阳开始西斜。此时,西河屋里走出两三个面相凶煞的男人,大声嚷嚷今天的热闹到此为止,把围观的人赶了出去。待到人走之后,他们并没有关上后门,而是径直走回了主屋。
他又躲在阴影里耐心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夜幕降临的屋顶上出现了蠢动的人影。鲇之进想:敌人果然中了圈套。流浪武士开始埋伏,也就是说,他们信了千代的谎言。
那么他也不能久留,应该立刻开始行动。千代还在敌人手上,他们随时可能改变心意,对千代下杀手。她对那帮人来说的确是贵重的女人,但是只要施展暴力,同样的女人随便都能弄来一些。
马上就要到晚饭时刻,鲇之进考虑是否应该趁这时行事。因为兵卒在进食时最容易掉以轻心。西河屋外馆的女人此时应该在后厨准备晚膳,接着会端给武士食用。结束后,后厨的女人也会暂时松一口气。如果趁此时发动袭击,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千代依旧被捆在院子里,尚未被送回牢房,因此无法自由行动。只要敌人有意,轻易就能将她杀死,甚至有可能拿她当人质。为了千代,他必须低调行动,不让主屋那帮人察觉。好在如今是夏天,外面并不寒冷,千代多少会好过一些。
鲇之进离开主屋,走向原本是红叶屋的外馆。他一路隐藏在黑暗中,潜入了红叶屋后院。他就是在这里遇到红叶村的村民,还砍死了几个西河的人。如今已经过了一年多。若知道后来事态会变成这样,当时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周围没有人。他顺着外馆的墙沿摸到后厨,看见格子窗里冒出了阵阵蒸汽,还飘出食物的香味。还在做饭吗?既然如此,他只能等待了。
鲇之进藏身在能够看清后门的黑暗中,没等多久,就见后门打开,几个用布绳束起袖子的女人走了出来。她们两人一组,用扁担挑着大锅大盆,成群结队地出了门。接着,后面又有抱着大桶的人跟了出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主屋走去。
她们可能要把吃食挑去主屋,然后盛放在餐具里吧。因为有人在外面看守,她们应该还做了饭团,再加上人数众多,女眷们就得费一番功夫。与此同时,留在外馆后厨的女人都暂时完成了工作。若是头领的老婆,还能有几个下人可供指使,如今她们留在外馆,想必都松了口气。方才前往木屋的女人没有一个抱着孩子,可见孩子应该在这里。
等到挑着饭菜的女眷彻底走远,鲇之进站起来,离开了藏身之处。好在是夏天,后门一直留着条缝。他紧贴在墙边,小心翼翼地探头看进去。里面传出了女人的声音,没听见男人的声音。男丁可能都被调去看守主屋了,似乎只有女人被留在这里。果然如他们所料。
他又听见婴儿的哭声,心说孩子果然在这里。那是千代生下的孩子,是他的孩子。鲇之进想到这里,莫名有些感慨。小孩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一直听着那个哭声,他突然涌出了不想再杀人的念头。身上背着孩子,还如何与人厮杀?
“哎呀,肚子饿啦?不过你吃不到妈妈的奶呀,要不婶婶给你做点糖水?”一个女人这样说道。
鲇之进偷眼一瞧,发现一个年长的女人坐在里面,正忙着哄怀里的婴儿。
“阿梅,去化点糖水过来。”
她对旁边的人下令道。只见不远处一个体态有些丰腴的姑娘站起来,走到灶台前蹲下,拿起吹火棍吹了几口,让炉火烧旺。
“不用啦,那点残火就够,你这姑娘怎么这么笨。”
年长的女人训斥道。
鲇之进听着里面的动静,又等了一会儿,想等她给孩子喂完了糖水再行事。毕竟现在把孩子夺过来,他也不知该怎么弄。
被唤作阿梅的姑娘拿了一杯化了糖块的热水过来。女人接过茶杯,用小勺舀了一口糖水,呼呼吹凉。
“阿梅,你怎么说啥都不知道应声。刚才也该说句‘老板娘,糖水给您拿来了’吧?真是没教养。”
女人边喂糖水边念叨着阿梅姑娘。喝了几口糖水之后,孩子也不哭了。
“给我也倒杯热水来。”
阿梅听了,又默不作声地站起来。
“你瞧,又不应声。你这姑娘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才懂?”年长的女人说,“真是太顽固了。”
过了一会儿,阿梅端来了一杯热水。
“还不说话吗?好,算了。你把这些餐具全都拿去那边洗了。记得要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