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上旁边的义达说。
“虽然坡道比较平缓,但道场好歹也坐落在一座小山丘上。按照中国的兵法,大本营一定要设在山丘之上。另外也有说法,就是不可攻打高处的敌人,否则必败。”
“嗯。”
严三郎也点点头。
“在道场门口盖石墙、堆沙包、缠荆棘,周围派人防守。”
“妇孺会被掳作人质。”
鲇之进说。
“那就让村里的妇孺都到这里来,开战期间就在道场里生活。要是住不下,就在道场背后盖小木屋,暂时在里面起居。”
义达说。
“这样就没法在道场里练习,不过大伙儿可以在外面院子里练。”
坂上说。
“如果要打攻防战,就需要远程武器。”
鲇之进说。
“丧葬店的善兵卫说他有门路,现在进城去搞弓箭了。”
“那还需要射箭的练习场。”鲇之进喃喃道,“还要磨刀的工具。”
“磨刀石这里有,等弓也搞来了……”
“如今不是乱世,肯定搞不到多少弓。就算能搞到也不是上手就能用。不懂射箭的人就算射了也不中,要射中得长年累月练习。”
“那我们再建一座弓道场。”
鲇之进摇摇头。
“远程武器要是被敌人夺走了,反倒会成为麻烦。如果对方不准备,那我们也没必要准备。”
“可是这……”
鲇之进抬手打断他的话,指向道场窗户。
“你把弓箭交给一群连木刀都耍不好的老人,他们能射中吗?”
坂上等人闻言,不再说话了。
“等他们能把箭射到靶上,仗早就打完了。”
“可是我们这边只有这样的人手。”
“那些人靠不住。”鲇之进说,“你也看见他们挥竹刀的样子了吧,简直是老太婆跳招魂舞。就算能练一段时间,那帮老头的身手也不会有所长进。无论是刀还是弓都一样。你要给他们佩上刀弓守城?那帮人舞起剑来苍蝇都能停在上头,一定特别可靠吧。”
“那您说该怎么办?”
“困守这种想法本来就不对。如果是坐拥广大领土和老百姓的藩主,那当然只能在城中作困兽斗。可是你们两方都只有几十个人,造个大本营躲在里面,那不就是故意让自己打输吗?”
“可是如果没有大本营,万一房子被偷袭,一转眼就没命了。既然我们是弱者,那至少要聚集在一起互相帮助啊。”
严三郎说。
“那也得是更能打的人才能这么干。你们还要配备一圈兵力防守?兵在哪里?”鲇之进指着道场窗户,“如果你是说在里面跳舞的人,那不如抓几只猫来守。他们一转眼就会被冲破。把所有人聚集在一个地方,根本是主动请敌人来个一网打尽。”
鲇之进把木刀架在后颈上,双手搭着刀身,走了起来。
“这种战法不对,只有找死的人才这么干,还是分散到广阔区域更能争取时间。”
“那您是说,不需要大本营?”
“不需要。”
“那要怎么打?”
“如果想打赢,你们不能干等着。”
“说得倒容易!”义达略微加强了语气反驳道,“光骂人谁不会,三岁小孩儿都会。您得给个具体的策略……”
“我当然有,只是不想说。”
“请您说来听听吧。”坂上鞠躬道。
即便如此,鲇之进还是原地转着圈,并不说话。
“我不想说,因为一旦说出来,这就成了我的负担。我不喜杀生。”
“我们也一样,可是如果不反抗,我们自己就没命了。”
“那是你们的事情。你们的房子和土地在这里,家人也在这里。可我并没有。”
“您不情愿?”
“没错,你们不明白杀人的痛苦。”
“早点解决这件事,您就能早点离开。”
“所以我在想,为何不能现在就走呢?我到底欠了谁的?”
“如果您现在就走,我们就都得死。要是您可怜我们,就请说出那个对策。”
坂上说完,严三郎接过了话头。
“虽然说来俗套,但您也可以把这当成扫荡世间之恶。如果这里沦为黑道的宿场,善良的平民百姓还有旅行者,最要紧的是妇孺就会遭受巨大的折磨。只要附近有那样的女郎屋,穷人家的姑娘就会被卖进去。还会有人拐卖姑娘。我们就是要防止这种事发生。”
鲇之进依旧兜了一会儿圈子,然后才咂舌道:
“勉强能战斗的只有在场这四个人,如果想凭四个人取得胜算……”
鲇之进说到一半,看向天空沉默下来。
“是,如果要取得胜算……”
坂上等着他继续往下说。鲇之进收回目光,说了下去。
“要想取得胜算,就得靠我们四个把所有敌人都干掉。”
众人闻言,都为这困难的策略咬紧了牙关。
“没错吧?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过了一会儿,他们渐渐想明白了,各自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策略就只有一个。要一次性干掉所有人肯定不行。要每次从西河屋引诱五六个人出来,每次都把他们赶尽杀绝。”
众人闻言,都沉默了。
“一个都不能放过。杀死所有人之后,马上隐藏尸体。西河那帮人现在还不知道我加入了。他们满以为对手只是一帮老朽,随便什么时候动手都不迟。”
坂上等人点点头。
“就这样渐渐削弱敌人,等他们人数变少了,就一口气打上门去。要一夜之间解决问题,没别的办法。”
众人继续沉默不语。
“困守在城中等敌人进攻,不过是拖延了打败仗的时间。一旦让敌人得了势,他们就所向披靡了。哪怕对方只是不懂剑术的混混,得了时势便能稳赢。如果你们真的想赢,就要主动出击。你们早就下定了必死的决心,心里根本没想着要赢。”
坂上闻言,顿时蔫了。
“的确如此。”
“咱们只有一帮糟老头子,的确从一开始就把这当成了必败的战斗啊。”
严三郎也表示赞同。
鲇之进说:“要赢,就要压制敌阵。为此,你们早晚都要打到敌阵深处去。只是愣愣地隔岸观火,绝对不可能打赢。”
“您说得对。”
“既然如此,不如速战速决。现在敌人还没有动真格的,一心顾着赌场和妓院的油水,把打仗当成了将来再做的事情。此时出击,能够出其不意。”
“您说得太对了。”
严三郎说。
“西河屋也是这样想,才雇了猿田吧。毕竟经营赌场和旅舍需要一定人手。”
坂上说。
“越等越对我们这边不利。一旦拖延时间,必定要被干掉。那帮老头的剑术不可能有长进。”
“您的意思是,我们不需要准备?”
义达问。
“不需要。反正准备了也没两样,这种阵容再怎么努力也打不赢别人。既然如此,干脆只靠几个能战斗的人制定策略。不需要弓箭,也不需要很多把刀。那样只会让战斗变得太复杂。但是,总攻的时候必须有长枪。”
“您说要一点点引诱敌人出来,这到底该怎么……”
“那可需要特别吸引人的诱饵,让敌人一看见就忍不住扑过来那种。不过这座村子这么穷,没有那种东西。”
“我来!”
远处传来千代的声音,原来她一直在听。
“退下!”父亲坂上怒吼道,“这里没你什么事!”
千代不说话了。
9
从入夏开始,西河门前就摆出了乘凉的露台,此刻正有六个混混坐在上面喝着冷酒谈天说地。只要有年轻女人走过,他们就会大声调戏,然后哄堂大笑。
“不过话说回来,店里的女人都玩腻了啊。”一个人说。
其他人虽不回话,但都露出了赞同的坏笑。
“现在是一个都不想抱了。那根本不算女人。好想知道哪儿有更漂亮的女人啊。”
“嗐,就凭我们这儿的婆娘,客人也不愿来啊。”
“丑婆娘涂白粉,还是饶了我吧。那货色哪好意思收人家的钱。”
“那帮婆娘最近可都上了年纪啦。”
“就是,本来只有年轻这个优点,这下可好,都成老婆子了,哪儿还卖得出去啊。”
“上回有个外地来的老头儿,说要看看咱家的女人,被我领进去了,他竟然说这难道是鬼屋吗,还说都这个货色,还是趁天气暖和赶路去吧。我听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么个乡下地方,好女人也不来呀。还是别痴心妄想了。”
一个人说着,在台上躺倒了。
“所以才要把那帮农民赶走,将这里搞成大宿场啊。到时候就有好女人愿意来了。”
“在此之前只能用老妖婆来充数啦。”
“也得考虑咱们每天抱老妖婆的心情啊,真是太想哭了。”
“哦,小姐姐!”一个男人朝路过的女人喊,“你好漂亮啊,要不要到咱这儿来?”
女人快步走了过去。
“那女的好冷淡,要不咱到别的妓院去抢几个过来得了。”
“抢女人?别蠢了。要干找别人去干。”
就在此时,屋后又走出两名青年,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喂,你们知道哪儿有好女人吗,像太夫[2]啊公主那样儿的,北国第一的好女人?”
一个人问道。
“谁家要是有那样的女人,我早就过去了。”
从里面出来的人说。
“咱这儿的女人全是些下等货色,只有吃饭第一名。”
另一个人说。
“不是还有压根儿揽不到客的女人吗?”
“啊,是有。”
“偏偏那种人最能吃。要不把那婆娘赶走吧,她一个人的饭量都能顶三个人了。”
“那婆娘最近变得像女相扑一样了啊。”
“你们想要好女人?”
就在那时,头上突然传来声音,几个男人惊讶地抬头看去。
“越前鲭江有个叫龙宫楼的游廓,你们知道吗?”
“你什么人?”一个混混儿拉着脸问道。
搭话的男人又瘦又小,满脸皱纹,黝黑的皮肤粗得像草纸一样。只见他露出黑黄的门牙,坏笑着看了过来。他这副模样看着就挺蠢,西河的混混儿也都用上了鄙夷的语气。
“搞什么啊大叔,别在大马路上晃悠,赶紧走开。你一个人到处晃,别等会儿被贼人给收拾了。”
“那不会,这家伙一看就没几个钱。”
另一个人说完,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那男人说:“就是啊,我身无分文。这不,快入冬了,这样恐怕得染上风寒啊。几位大爷可怜可怜我,赏我几个钱吧?”
“这家伙搞什么鬼,是个乞丐吗?”
“这老头儿好烦,不干活儿就想要钱。快滚。”
“我不。你们几个不也没干活儿嘛。”
“你、你还嘴硬是吧?”
“这老头儿好嚣张。”
“喂,谁给他两三文钱,这家伙太臭了,赶紧把他打发走。”
“少说蠢话。啥也不卖就想收钱,你脸皮也太厚了。”
“大叔,你想要多少?”
“别给他,不然他该得寸进尺了。”
可是那个人说:
“我不是乞丐,有东西卖给你们。”
混混儿闻言,便追问道:
“你有啥?”
“卖多少钱?”
“给几位大爷做个大人情,只卖十两。”
他话音落下,三个人惊得从台上滚了下去。
“十两?!你没事儿吧?这辈子见过这么多钱吗?”
“我可没见过。”
“我也没。”
混混儿们开口道。
“我连小判[3]长啥样都不知道。”
“没问你们。老头儿,你要卖啥?”
最年长那个混混儿问道。
“女人。”
“啥?你说啥?”
“我说女人,女人。那可是你们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漂亮女人。”
“喂,你听见没?”
他转头问同伴,大家又哄笑起来。
“好大的口气。就你这模样,还卖女人?你卖的是人吗,不会是母猪母牛吧?”
众人又笑了。
“你说漂亮女人?这么贵的女人在哪儿?”
“越前的鲭江有个叫龙宫楼的游廓,那可是越前数一数二的地方。他们那儿有个极品女人,号称千两太夫。那可是北国第一的美女。上方浪速那边的有钱人都竞相出价,你出一千两,我就出两千两,全都争着给她赎身。”
“骗谁啊,老子就没见过那样的。”
“行了,你且听我说。你们猜,那个大美人后来怎么了?”那人继续道,“她啊,从龙宫楼跑啦。”
“跑了?”
“竟然跑了?!”
混混儿们大吃一惊。
“这么一个绝世大美女,当然不愿一辈子待在同样的地方。谁不想去富饶的都城,甚至唐天竺见见世面啊。”
另一个人笑着说。
“于是游廓来找我,我就翻山越岭追过来了。”
“结果你找着她了?”
男人点点头。
“找着了,就在前边儿的山里面。”
“真的吗?还真亏你找着了。”
“你要拿她怎么办?带回鲭江去吗?”
“我本来是这么想,现在改变主意了。”
“改变主意了?”
“是啊。我上年纪了,腰腿不行了,女人又爱挣扎。拽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年轻女子,我一个老头儿翻山越岭的太艰难了。所以我就想,干脆把她拉到这附近卖掉得了,说不定附近就有哪家店想搞个绝品游女啥的。”
混混儿们听着听着神情就变了,因为喝了点酒,还有点兴奋起来。
“再说我也不想回那种地方去了。我想啊,这生意做到这时候就该收山了。更何况那家店以前没正眼瞧过我。如何,你们店里要来个美女吗?”
“那当然要了,还用说吗?咱们早就待腻了妖婆屋。我说,你那个真的是美女吗?”
最年长的混混儿问。
“那种美女应该不多见吧。”
另一个混混儿说。
“要是不信,你们就去看看呗。”男人很是自信地说,“要不要看看,北国第一的千两太夫?”
“如果真有你说得那么厉害,那当然想看。”
一个人色眯眯地说。
“看一眼肯定没损失。”
“那个千两美女在哪儿?”
“就在前头的祠堂里,让我给捆上了。”
几个混混儿同时站了起来。
“在哪儿,让我看看。”
“你要买不?”
“行,先让我看看货色,赶紧带路。咱们先瞧瞧是不是真的美女。这叫实地考察。”
几个人提着酒壶,跟在那人后面走了起来。最年长的回过头,对一名同伴说:
“哥几个去看人,你去跟老大说一声。”
他们留下一个人,剩下的都穿过大路走了。剩下那个走进通往西河屋后门的小路,正要加快脚步,却发现一个男人挡在前面。
“小哥儿,这是要到哪里去?”
那个人问。
“你什么人?”
混混儿露出凶相。
“回去照顾女郎吗?”男人又问,“还是找头领有事?”
“我干吗要告诉你?别挡路!”
混混儿吼道。
“真抱歉啊,我不能让你过去。”
男人说着,手已经搭在刀柄上。混混儿吓得缩了一下,很快就打起精神,也握住了自己的刀。见对方把刀推出一寸,混混儿也慌忙要拔刀,但是还没拔出一半,就被男人照着肩膀一刀斜劈下来。他正要惊呼,瞬间就被刺穿了心脏。
那人动作快如惊雷,竟是鲇之进。混混儿口吐鲜血,缓缓倒地。鲇之进用力甩掉刀上的血,收刀入鞘之后,朝背后挥了挥手。
新五郎与时次郎全速跑过来,抓住了这混混儿的手脚。加平和禹吉紧随其后,把濒死的混混儿整个抬了起来。接着,他们追在鲇之进后面,抬着混混儿跑了。
一行人在小巷间穿行,最后来到河边,越过河堤下到了水边。鲇之进指着一棵大树让他们把人埋在底下,然后独自走向街道。他趁周围没人,快步穿过大路,走到田埂上,再次跑了起来。
七个混混儿排成一行,走到了村边的祠堂门口。带路的人走上三级台阶来到外廊,透过格子窗朝里面张望。
“还在,没跑。如何,你们要不要过来看看?”
他招了招手。
于是,几个混混儿全都走了上去,朝里面窥探。
一个年轻女人被捆住了上身和脚脖子,嘴里塞着手巾,躺在破烂的地板上。尽管被捆了,可她还是涂着白粉,妆容精致,的确是个太夫级别的漂亮女人。
西河的人直起身子,个个瞪大了眼睛。
“喂,这还真是个美人。”
可能因为被人粗暴对待,那姑娘的和服下摆凌乱地敞开着,露出了膝盖。
“嘿,这让人怎么受得了。”
一个人说着,把手伸向格子门。
“要不把这门开了,走进去看吧。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美的女人。这是做梦还是幻觉?这不是唐天竺的天仙大人吗?”
男人打开格子门的瞬间,姑娘背后的拉门咔嗒一声被拉开,一个提着刀的男人走了出来。那人就是坂上。只见姑娘撑起身子挪到了一边。她胸口虽然被绳子捆住,背在身后的双手并没有被捆绑。
坂上提着已经出鞘的刀,快步上前一脚踢开了格子门,照着正要走进去的混混儿就是一个斜劈。混混儿惨叫一声,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众人顿时恐慌,纷纷大叫着拔出刀来,退到身后的空地上摆好架势。
“这边!”
有人喊了一声,转头一看,原来那里也站着两名拔刀的武士,正是严三郎和义达。
余下的六个混混儿中,有好几个同时朝他两人砍了过去。两人举刀招架,顺势砍向混混儿。那几个混混儿勉强躲开,以三对一朝他们举刀砍了过去。严三郎无法同时招架三人,只得向后退去,此时坂上从祠堂跳下来支援,砍倒了其中一人。
混混儿剩下五人,其中三个与坂上三人开始对峙,此时便多出了两人。一人离开人群朝田埂走了过去,中途还转过身来大声喊道:
“你们等着,我去叫帮手来,还有猿田老师。大家伙儿撑着点!”
随后,他收刀入鞘,背过身去。只见前方出现一个人影,原来是鲇之进顺着田埂朝这边跑了过来。
试图逃跑的人见状大惊,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另一个人也逃了过来,一把推开他拔腿就跑。先跑的人也回过神来,朝鲇之进冲了过去。
鲇之进的身影越变越大,渐渐缩短了与两人的距离。他边跑边拔刀出鞘,两个混混儿也拔出了刀。西河的二人左右分开躲过鲇之进,跳进了农田里。鲇之进跑过去一个闪身,轻而易举砍倒了一个人。
另一个人见状惨叫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外跑。鲇之进追过去,在农田中央一刀砍向他的后背。那两个人吓得只顾逃跑,连刀都没怎么挥起来。更何况他们本身就没有练过剑,刚才喝的酒又上了头。
鲇之进没有停下,径直跑向了正在对峙的六个人。与严三郎交锋的混混儿感到鲇之进的杀气逼近,涨红的脸顿时扭曲,发出了尖厉的惨叫。接着,他背过身去,放弃了战斗,开始全力逃走。严三郎追上去砍向那人后背。男人大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见此情景,与义达对峙的人显然战意全无,尖叫着朝鲇之进胡乱砍了过去。然而,他被死亡的恐惧蒙蔽了双眼,丝毫看不见前方。鲇之进一动不动,以刀背挡开攻势,把对方的大刀往上一撩,同时沉下身子,砍向他的侧腹。
一时鲜血四溅,他也惨叫着栽倒在地,随后连连哀叫,在地上不受控制地抽搐。
最后只剩下与坂上交锋的人,他见状也是吓得大叫一声,意识到只剩自己还活着,干脆垂下刀尖,双手撑在地上,带着哭腔喊道:
“饶了俺吧!”
他已经把刀扔开了。
“俺这就回老家。俺家还有爹娘,俺回家种地去,求你们饶了俺吧!”
他哭喊道。
抹着白粉的千代站在祠堂外廊上,无声地看着这一幕。她旁边那个人,便是在西河混混儿面前演了一场大戏的正吉。
鲇之进收刀入鞘,看着滚倒在地的酒瓶,走过去踹了一脚。
“原来你们在喝酒啊。才傍晚时分就满脸通红,何等愚蠢。”
他咕哝道。
“如果放过你,西河那帮人就会得到消息。我不会让你这么做。还不赶紧像个武士一样站起来,与我对决。”
坂上说。
“俺不是武士,俺是农民。求你饶了俺吧。俺不回西河屋了,真的,俺发誓。俺直接回老家,饶了俺吧。”
他哭喊着把头磕在地上。
远处传来几声乌鸦的鸣叫,夕阳已经落到了远山之下。
“你加入那帮亡命之徒时,早就该有落得今天这个下场的觉悟了吧。”
严三郎说。
“没有!俺从来没想过,真的!”
那人额头顶着地面说。
“咋办?”
严三郎问义达。
“他都那样说了,要放过吗?”
义达说。
“此时放过他,你们村就没了。”
鲇之进马上做出决断。
“俺不回去了,俺绝不再回西河屋了,俺发誓!”
男人哭着说。
“站起来!”
鲇之进走过去,把他拽了起来。这下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混混儿的哭相。那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左右,还很年轻,不比千代大多少。
“跟我儿子一般大啊。”
严三郎喃喃道。
男人空着手,害怕地捂住了脸。那个瞬间,鲇之进抽出短刀,刺透了年轻人的心脏。
那人大张着嘴,惨叫一声,鲜血顿时从口中喷涌而出。
鲇之进拔出短刀,一阵血雾腾起,男人跌倒在地。
“打起精神来!”
鲇之进收起短刀,朝周围大喝一声。
“既然已经动了手,就别再犹豫。事情定好了,就做到最后!”坂上等人低头不语。
“我早就告诉你们了,杀人的滋味不好受。”
鲇之进说完,坂上缓缓抬起头。
“的确如此,您说得没错。”
“是啊,一点没错。”
义达也说。
“我们没有选择卷铺盖逃跑。如果做不了这种事,那一开始就应该逃之夭夭。”
严三郎说。
“哪怕最后沦落为乞丐。”
“没错。好了,把大家叫来,埋了他们吧。”鲇之进说。
10
“冷吗?”鲇之进问千代。此时,他们站在犀川的岸边。半轮明月挂在空中,冰冷的空气里充斥着水的气味,千代瑟瑟发抖。时间已是晚上,他们刚用过晚饭。
“不冷。”千代说,“可以坐下吗?”
听到千代这么一问,鲇之进便坐在了草地上。
“我今天亲眼看见好多人死去,心里很害怕,所以才抖得停不下来。”
“都跟你说了别看。”
“几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伙子都死了。”
“没错。”
“他们一直很痛苦,一直挣扎到慢慢死去。如果他们能活下来,肯定会像我一样继续现在的生活吧。他们会喜欢上某个姑娘,与她结为夫妻……”
“或许还会生孩子。”鲇之进说,“说不定他们还会浪子回头,开始帮助别人,成为像你父亲那样受人景仰的人。”
“是啊。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颤抖。”
“如果他们走运活了下去,说不定能拥有值得书写的后半生。我也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