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啊,我也一样。”
“好,那咱们一同赴死吧。”
坂上决意道。
“咱们三个就战死沙场吧。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想办法让老婆孩子逃出去……”
“是啊。”
其余两人赞同道。
“女眷们齐心协力,应该能找到活路。”
六个人的遗体一直烧到了深夜。灭火之后,人们用长箸拾起骨灰,装进壶中,又套上了白木盒子。文佐卫门拿出笔笼,在盒盖上写了亡者姓名。因为不知西河那人叫什么,便留空了。
丧葬店的善兵卫、彦佐、医师菊庵、新五郎和文五郎、虎八、正吉等人,以及留吉的老婆孩子各捧一盒骨灰,朝善兵卫的店走去。坂上、严三郎和义达留在原地指挥村民收拾火葬的痕迹。秋天干燥,万一火星引发山火可不好。
根据善兵卫的提议,人们决定把五个村民的骨灰盒放在丧葬店里屋安置一晚,明天有空的人再到店里去,将骨灰带到准备作为红叶村墓地的荒地去埋葬了,再安上墓碑。
安置好骨灰盒,善兵卫和菊庵留了下来,其他人则带着西河屋的盒子往红叶屋走去。留吉的老婆孩子被收留在红叶屋落脚,人们决定先送他们过去,再各自回家。
人们提着丧葬店的灯笼走过红叶屋旅馆正门,穿过水井的时候,突然听见后院昏暗处传来奇怪的骚动,还有许多纷乱的脚步声。他们停下来侧耳倾听,突然间一个尖厉的女人惨叫响彻黑暗,把所有人都吓得呆住了。
片刻之后,一群男人绕过拐角跑了出来。哪怕只有红叶屋小窗里透出的一点烛光,也能看出他们都涨红了脸。他们面目狰狞地跑出来,发现前方竟有一排灯笼,彦佐、文五郎、虎八、正吉和妇孺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一帮人顿时惊得停下了脚步。
双方对峙了一瞬,就在此时,后面追来一个女人,扑向那帮面目狰狞的男人,大喊一声:
“把女儿还给我!”
刚才天太黑看不清,现在仔细一看,人们才发现有个人肩上扛着一个姑娘,而扑向那个人的女人正是坂上的妻子阿米。男人发狠一甩,姑娘惨叫起来,但是不成言语。再仔细一瞧,原来她被堵了嘴,双手也缚在身后。
抢姑娘?彦佐等人终于察觉了事态,顿时战栗不已。这帮杀气腾腾的男人应该是西河的人。光线虽然昏暗,但双眼渐渐适应之后,便能发现里面也有几张熟面孔。被人扛在肩上的姑娘,好像是阿米和坂上的女儿千代。
阿米死死扒在男人背上,想拉住千代。可是那人左右两旁的同伙拽住了阿米的手,一脚踹得她滚翻在地。阿米惨叫一声,提着灯笼目睹了这一切的新五郎和文五郎齐声怒吼:
“你们干什么!”
彦佐边说边走向阿米,新五郎则大喊:
“把千代放下来!”
空着手的混混儿唰唰地抽出刀来,其中一个人威吓道:
“你们这帮平民给我退下!”
彦佐他们没带武器,在黑暗中对着林立的刀锋,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西河那帮人缓缓前进,彦佐等人被逼得一点点退了下去。
“你们可别一时气盛跑过来送命,都给我缩着!”
西河的混混儿大喊道。
“再挡路就砍人了,退下!”
另一个混混儿也附和道。
“区区平民出什么头,只会白白送死。这可不是吓唬你们,谁往前一步试试,当场砍死!”
另有混混儿说。
“师傅呢,师傅还在墓地那儿吗?”
彦佐压低声音问周围的同伴。
“找个人把师傅喊来。”
“现在去喊根本来不及。”新五郎说道。
就在此时——
“喂,把那姑娘放下。”
不知何处传来一个声音。
“好了,姑娘放下,你们离开。”
转头一看,西河那帮人身后突然冒出了一个黑影,还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你想干什么,别靠过来送死!”西河的人威吓道。
混混儿们一齐转身,背向了没有武器的彦佐一行人。
那人走到凶神恶煞的混混儿跟前,被红叶屋窗里透出的烛火一照,只见他面孔赤红,鼻子高得异常。
“喂,是天狗啊!”
正吉怯怯地说。
“哪有鼻子这么大个儿的人啊。”
“你脑子有问题吧,戴着面具能看见前面吗?瞧你这傻样,怎么敢说那种大话?!”
一个混混儿骂道。
“你是谁,报上名来!”
另一个人说。
“我叫什么不重要,总之先把姑娘放下,然后再说话。”
“我要是不放呢?!”
“那就得死了。”
天狗说完,西河的人顿时面色大变,哗啦一声在天狗面前围成了扇形。
“赶紧报上名来,不然砍人了!”
“冷静点,别整天砍这砍那的。”天狗说完,又继续道,“哦,你们是山上那几个人啊。怎么,刚才被我搅了局,干脆就来抢人了?明明一天到晚待在妓院里,怎么还馋女人啊?”
“少废话!”
“原来都不识货啊。”
“啰唆死了,与你何干!”
“刚才没被我砍死,你怎么就不知收敛呢。”
“赶紧报上名来!”
“你好烦啊,我啊,叫红叶山的天狗。”
“开什么玩笑!”
“竟敢小看我们,拿命来吧!”
一人怒火攻心,挥刀便砍,却被天狗用刀鞘挡开了。
“喂,你觉得一个人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吗?”
“嗯,是有点多。”
天狗说完,混混儿们顿时像得了势一般,纷纷朝他砍了过去。天狗把刀一挡,以疾风之势刺出刀鞘,连连击中混混儿的面门喉头,将他们一一击退。混混儿们全都跌坐在地。
“看见没?”天狗说,“这下你们知道都不是我的对手了吧,把姑娘放下。”
“你是这女人的亲人吗?”
听闻此言,扛着千代的男人立刻翘起刀尖,意图对准千代的脖颈。
“既然如此,那你就把刀扔了,否则……”
他话音未落,天狗身形一闪,刀如雷霆,刺入男人心脏。
随后,天狗收刀甩血,男人胸口顿时腾起血雾。周围的人一片哗然,齐齐退后避开了血花。
男人惨叫一声向前摔倒,天狗趁机夺过千代,闪身退开。
男人缓缓瘫倒在地面上,身体开始痉挛,血液弥漫在黑色的土地上,蒸腾出浓烈的腥气,笼罩了整个后院。
“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天狗边说边退,让姑娘靠在红叶屋墙边。她母亲马上跑了过去。
“你瞧,现在已经杀了一个人。虽然杀人无益,可是这人不是好几次把刀放在女人脖子上,威胁我放下刀吗?在酿成麻烦之前,我只能先把他干掉。”
那个人仿佛在对混混儿们辩解。
“这下学乖点,生死只在你们的一念之间。我不想杀人,明理的今晚就把刀收了。你们都不想死吧?”
“你想得美。同伴被杀了,我们还会善罢甘休?”
“他值得被称作你们的同伴吗?”
天狗惊讶地问,同时又甩了一下刀。
“你们能为这个同伴舍弃性命吗?你们明天也想继续抱女人吧?那我就姑且放过你们,惜命要紧。”
说完,他收刀入鞘。
“杀了他们。”彦佐低声说,“他们杀了好多村里人,请您一定要杀了他们。”
“没错,杀了他们。”
新五郎也恳求道。
“求求您,杀了他们。请您把他们都杀了。”
文五郎也说。
“他们欺负咱没有刀,又没有身手,一直在村里为所欲为。他们杀了马之助,杀了为二郎,杀了刚三,杀了留吉,打断了谕吉和泰平的手,打断了千藏的腿,现在还来抢姑娘回去糟蹋。这帮人不是人,是恶棍!”
“就是,这帮人都是欺负弱者的野兽。求求您了。”
“听见没?”天狗说,“你们都是野兽呢。野兽就该死吗?野兽就没有父母吗?”
天狗对那帮混混儿问道。没有人回答他,而是抬起刀尖,朝他逼近了几分。
“我真的能把他们杀了?”
天狗又转向村民的方向。说完,他转回去数了数对准他的刀。
“一、二、三、四、五个。”
“这五个人都死了,我们就能轻松很多,而且正好是一命还一命。”
彦佐说。
“那好像不太对吧。”
新五郎说。
“是六个人。”
“为啥?”
“这不是已经死了一个嘛。”
“啊,也对。”
“加起来就是六个人。”天狗沉声说道,“说得倒轻巧,我一招顶多只能干掉四个,五个就不轻松了。若是让一个人跑了,这里发生的事就会传到那边,过后可麻烦哦。”
“哦,是吗?”
“先准备好撒丫子跑吧。”
那个瞬间,一个西河组的人发出近乎惨叫的喊声,朝天狗砍了过去。天狗身子一沉,再一舒展,从下往上挑了一刀。咯吱一声异响,把彦佐几个吓得脚都软了。
天狗落下刀身,转手刺入旁边那人的身体,随即拔刀转了半圈,架开左边那人砍下来的刀,趁势直刺其暴露出来的侧腹。
惨叫伴随着巨响,围观者都害怕得向后退去。一连串动作疾如雷霆,村民们看得目光呆滞,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两个男人惊恐地大叫着,转身就跑。天狗一刀劈倒其中一人,另一人吓得直号,脚底抹油一般死命逃跑。
“别让他跑了!”天狗对村民下令,“放走一个,后面就会有大军过来。”
众人闻言纷纷放下灯笼,朝那个人追了过去。再看他们身后,混混儿们血如泉涌,倒作一团,发出濒死的惨叫并开始抽搐,伤口里喷出的黑血融入地面的血泊,眼看着越来越大了。
村民们边走边弯腰捡起石头,用力朝那个人扔过去。男人被追到了大路上,朝着西河屋一路狂奔。
彦佐拾起一根木棍,拎着它全力追上去,对准那人的脚下扔了过去。木棍果然绊到他的脚,男人轰然倒地。此时天狗追了上来,一刀刺穿他的心脏。那人像蛤蟆似的在地上扑腾了一会儿,声音倒是一点都没发出来。
天狗甩掉刀身的黏稠血液,收刀入鞘。
“你们把他抬起来,咱们回红叶屋后院去。”
天狗一声令下,彦佐、新五郎、虎八、正吉四人抬起混混儿的四肢,开始往回走。随后,他们把尸体都收拾到了后院一角。此时的后院已是血腥气弥漫,村民们个个面无血色。
“趁今晚埋了吧,不然该被发现了。”
天狗说。
“埋到哪儿去?”
彦佐小声问。
“不能埋这里,挑个远一点儿的地方。”
“河边?”
“河边不行,过往的人太多了,一看土色就知道有问题。”
“那埋到哪儿去?”
正吉问。
“干脆放到板子上,扛去墓地埋了?”
新五郎说。
“不错,那儿的土软。”
“天狗兄,这样可以吗?”
新五郎问天狗。他点点头。
“可以。那地方刚刚搞过火葬,应该不会有人想到又多了几个死人吧。”
说着,天狗大步走向井口,卷起袖子准备洗手。此时,一个人从旁边的黑暗中跑出来,原来是千代。她先是俯伏在地,随后膝行过去,抱住了天狗的双脚,说道:
“谢谢你,鲭之进大人。”
“你说谁呢?”天狗对千代说,“不是鲇之进吗?”
“鲇之进大人。”
“这回对了。”
“鲇之进大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刚才吃了你的饭团和鱼啊,这下我们扯平了。”
母亲阿米也走过来,跪坐在地上朝他道了谢。随后,她又急急忙忙站起来,提起水桶往天狗的手上倒水。
“您请到屋里坐坐,里面准备了饭菜,还有热水洗澡。我们这儿是旅馆。”
阿米说。
“没必要,我这就走了。”
天狗短促地说完,千代母女都不知如何应答。
“这么晚了,您这是要……”
“这样更好,我待在这儿肯定没有好事。”
“是吗?”
“我可不打算明天再去见那帮来寻仇的混混儿。”
“啊、喂,您可别开玩笑了!”
新五郎等人闻言,霎时间围了上来,个个都跪在地上,以头抢地恳求道。
“您现在可不能走,那得出大事了。难道您要扔下我们不管吗?”
“就是呀,就算埋了那几个人,总有一天也会败露的。西河那帮人肯定要过来寻仇啊。”
文五郎说。
“谁也不会觉得那是你们干的,只要看看伤口就知道了。你们就说是路过的浪人出手了,而浪人早就离开了。”
“那他们也不会放过咱啊。”
虎八说。
“就是,我们快要被赶出这个村子了。这可是我们辛辛苦苦,花了好长时间开垦的农田啊。现在好不容易有收获了,他们却整天要赶我们走。”
新五郎说。
“那跟我没有关系。”
“不不不,我看您是老天的使者啊,是佛祖的化身啊。”
彦佐说。
“你怎么看不关我事。”
“您瞧那张天狗的脸就是证据。您就是来拯救这个村庄的,还请您救救我们吧。求求您了,行行好吧!”
“喂,别开玩笑了,我有地方去,没那么多闲情在这里打发时间。”
“杀了那么多西河的人,我们肯定要被寻仇的啊。”
“所以我说不杀啊。杀生无益,是你们说那六个人死了村子就会有救,非要我杀了他们。忙我已经帮过啦,剩下的你们自己解决。”
“总之请您先跟师傅见一面,他是旅馆的主人。”
彦佐说。
“那是我丈夫,名叫坂上丰信。他马上就回来了。”
阿米说。
“我丈夫被杀了,我恨西河那帮人。求求您,就听听他的话吧。”
留吉的老婆也走过来,流着泪恳求道。
“你饿了吧,家里有好吃的鱼和萝卜,还有九眼独活,可以煮鸡肉火锅。”
千代说。
“时间不早了。”
“家里还有酒。”
“不要。”
“请您取下面具,让我们看看脸。”
新五郎说。
“不看更可相安无事。”
天狗说。
“那请您留下来用膳,并见见家父。如果您实在不想留下来,大可以明日一早再走。请您先听听村子的处境,听听我们说话吧。求求您了。除了您,我们再也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求求您了。”
千代说完,深深低下了头。
7
“鄙人名叫坂上丰信。”
坂上端坐着,郑重其事地深深行礼。这里是红叶屋里间,他对面坐着取下了面具的鲇之进。鲇之进面前摆着大小众多碗盘,都装着菜肴。
“很荣幸认识阁下。您的身手着实令人敬服。在下已将所有恶棍的伤口检查过,果然刀锋凌厉。在下经历过种种战阵,亦未曾见过身手如此了得之人。我见阁下年纪尚轻,不知修行何处?”
坂上严肃地询问道。妻子阿米和女儿千代跪坐在其后方,每次父亲低头行礼,她们就做出同样的动作。
“坂上阁下,您无须多礼。”
鲇之进说。
“毕竟我也不熟悉武家流的作风。”
“不,还请您随意。”
坂上连忙说道。
“这只是鄙人的一些心意。敢问今天的鱼、咸菜和九眼独活都不合您胃口吗?”
鲇之进只吃了一半。
“这九眼独活是后厨地下长出来的,很好吃哦。”
千代说。
“这个嘛?哦,好稀罕啊。”
“嗯。”
“请您喝酒。”
妻子阿米在坂上身后恭敬地说。
“我给您热起来。”
她扶着旁边的火盆说。
鲇之进为难地闭上了嘴,过一会儿才说:
“酒我不太……”
“那您还有什么嗜好之物,敬请吩咐。”
“没有。”
鲇之进摇摇头。
“阁下还没有敞开胸怀……”
“现在正是拼命的时候。”
“但我等都是同伴,请您……”
“问题不在那里。”鲇之进斩钉截铁地说,“如果能收留我在这里睡上一宿,这些东西我想留到明早再吃,可以吗?”
“哦,当然可以,请您随意吩咐。”
“我好久没吃到这么好的东西了。只是今晚……还不能放松警惕。刚才那帮人的同伴可能追过来报复,我不能让饱腹影响行动。”
“原来如此。”
坂上不禁想,这根本是野兽的习性,也是他早已忘却的习惯。
“可是西河那帮恶棍的尸骸已经全部埋在山边了,后院的血也早已洗净,并盖上了土。没有人会想到西河的人死在这座旅舍屋后,还是被您干掉的。”
鲇之进听了摇摇头。
“如果是一两个人,倒还能解释为心虚逃走。这次人数众多,若都不回去,只能解释为被杀了。”
“可是有谁能杀他们呢?听小女说,见过您的人都已经被干掉了。”
鲇之进点头承认。
“在山里碰到的都干掉了。”
“既然如此……”
“对手那边不是有高手吗,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察觉。除了这里,他们还能死在哪里?所以我还是先走为上。”
“我等正站在生死两难的境地。”坂上双手撑在榻榻米上说,“西河人多势众,当中还有高手。村里的土地是我等多年以来亲手开垦的,后来西河组那帮恶棍来到这里,未经同意就落脚在河边,先后建起了赌场、戏院、旅舍和妓院,开始筹划将全村弄成游玩享乐之处。这里是个好地段,能采到各种果实蘑菇,还是赏红叶的好地方,土壤又肥沃。加之河里有渔获,街道上人来人往,容易引人逗留。所以,那帮恶棍便要把我等赶出去。因为村里人先来,妨碍到他们发财了。我等万万没想到,这个村子竟渐渐成了一棵摇钱树,是个足以成为大宿场的地方。西河那帮人打算把这里完全据为己有。若是有人不服,就嚷嚷开战,嚷嚷砍人,嚷嚷打断手脚,接连对我等发出威胁。事实上,村里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杀。现在他们又请了个身手好的保镖,我等实在无力对抗。现在要么离开村子,要么明知敌不过也硬着头皮战斗,已是进退两难之时……”
“店主人……”
鲇之进想打断他的话,却被坂上抬手挡了回去。
“在下深知此举有失礼数,但请阁下继续听下去。若要开战,在下恐怕命不久矣。烦请阁下把这当成濒死之人的话语,再忍耐片刻。我等年纪大了,不怕您笑话,村里有点本事的人全都五十多岁了。现在离开这片土地,村民哪还有活下去的办法。压根儿没有力气重新开垦农田。大家互相扶持了这么多年,就这么各奔天涯也实在不舍。像我家这种一直做生意的地方,还雇了许多用人。在下有责任保障这些人的生活。可是一旦离开熟悉的土地,在下也就无能为力了。”
“您这些话我已经……”
鲇之进说。
“听过了?”
“在后院听过了。”
“那您一定理解了吧。”
“我理解了。可是那又如何?我只是个外人。”
“这个在下知道……”
“我碰巧经过后院,看见六个混混劫走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拿过饭团给我吃,而她不愿意跟混混走,我就把她抢回来了。”
“谢谢阁下,您是我等的恩人。”
阿米说。
“我不是要您道谢。我只是还了一饭之恩,仅此而已。可是村里人缠着我,非要我杀了那六个混混,还说这样能削弱对手的力量,算是帮了大忙。所以我虽然不情愿,也还是照做了。”
“非常感谢,您真的帮了大忙。”
坂上低头道谢。
“我只是碰巧路过此地,不想再掺和进来了。”鲇之进坚定地说,“我不喜杀生。您可能看不出来,在此之前,我一直尽量远离可能出现争端的地方。”
坂上默默地听着,深深点了一下头,因为他也是这么做的,所以非常理解。最后,他做出了决意。
“事已至此,在下也顾不上羞愧,直接跟您摊牌吧。能否请您救救村民,救救这个村子?”
他弯下腰,额头抵在榻榻米上,身后的两个女人也跟随他行了大礼。
鲇之进万般无奈,一时无言以对。若是武士,一般不会说这种话。坂上直起身子继续道:
“鄙人知道此事与阁下无关,刚才在下也已经决定放弃坚持。离开村子很难,要留下来只能迎战。既然如此,干脆舍弃这条性命。方才在火葬的烈焰前,我等三名前朝武士都已下定决心,要一同战死沙场。可是,现在阁下出现了,可见老天并未舍弃我等。”
“请等一等。”鲇之进惊讶地说,“您说的老天,跟我可没任何关系。”
“阁下是我等的救世之神。若阁下愿意加入,我等老朽军团便也能与敌对抗了。恳请阁下伸出援手,我等必当重谢。虽然村子贫乏,哪怕花上一些时间,也一定尽我等所能酬谢阁下。无论花多长时间,无论是什么事情……”
“您这样自顾自地说,我可为难了。我不认识老天,也不是神仙。”
“您就是神仙!”
千代叫道。
“啊?”鲇之进哑然,“我怎么成神仙了?”
“您戴着天狗面具呀。”
“那是别人给的。睡觉正好遮光,所以我就戴着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您在危急时刻现身救人,就是神仙啊。”
鲇之进叹了口气,开口道:
“快把头抬起来吧。”
“那阁下是答应……”
“我拒绝。我已经救过人了。”
“的确如此。”
“不止一次,还是两次。”
“您说得没错,小女多亏您出手相助,为此在下感激不尽。我们都老了,虽然有些人上过战场,但从未有人以真刀对战过。若是战局久拖不决,就会体力不支,所以还请阁下……”
鲇之进不耐烦地说:“您说什么都与我无关。我无意在此久留,明天一早就……”
“不,请等一等。”
“不等,我就要走。救人已经救得够多了。”
“的确如此,为此在下感激……”
“尽不尽都无所谓了,您只需让我离开即可。”
“你不是人!”
千代说。
“喂,怎么就不是人了?”
“求求您了。老朽身为乡间道场主宰,多少也有些颜面。如今已是顾不上这些,甘愿丢人现眼,也要恳求阁下出手相助。在下虽早已抛却武士身份,然而……”
“在此前的旅途中,我听过好几次这样的话。可是若一个个去答应他们,我有多少条命都不够。”
“的确如此,阁下说得没错,鄙人十分明白。可是一旦阁下离开,我们只能徒劳战死。而且正如阁下方才所见,剩下的姑娘们都要惨遭凌辱。所以我才会不顾脸面,向您恳求帮助。”
“你要用一食一寝坐地起价吗?既然如此,我这就离开……”
鲇之进撑起身子。
“你这些饭菜我也没吃多少。”
坂上抬起一只手。
“不,阁下不必如此。我等绝不会做出如此小气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