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吉说。
“我啥都听不见啦,已经开打啦。”
忠兵卫说。
“今天,我的娑望丸要是喝不到人血,可不会善罢甘休。”
“告诉你们,娑望丸可是忠兵卫这把名刀的大名,你们死到临头了,赶紧拜看两眼吧。”
忠兵卫的同伙说。
忠兵卫再次出刀,刚三勉强招架,还是被砍到了上臂。他惊呼一声,失手掉落了大刀,便转身要逃。忠兵卫乘胜追击,照着刚三的背后就是一刀。
刚三大喊一声,颓然倒地,痛苦地蜷起了身子。大量鲜血喷涌出来,在干燥发白的地面上渐渐扩散。
“刚三!”
为二郎见朋友受伤,忍不住大叫一声,不管不顾地跑了过去。忠兵卫趁他毫无防备,一刀劈向为二郎肩头。为二郎顿时鲜血四溅,仰倒在地。
两人在地上挣扎惨叫,鲜血将地面染成一片红黑。
“哼,活该。”
忠兵卫说。
“把你也一起干掉吧!?”
说着,忠兵卫端起沾满鲜血的长刀,对准了禹吉的鼻尖。血液顺势飞溅到禹吉的脸上。
“住手!”
远处传来一声大喊,忠兵卫转过头去,看见坂上师傅面色凶煞地跑了过来。
“你们把为二郎和刚三给砍了?!”坂上边跑边叫,“为何对毫无抵抗能力之人行这等残暴之举!”
“什么毫无抵抗,明明是他们俩先动手的!”
忠兵卫怒吼道。
“就是,我们没有办法,只能拔刀自保。”
西河组的同伙叫道。
“不对,是这些人故意靠近正在砍稻草的为二郎,撞到刀口受伤了,然后找我们麻烦。”
禹吉大声控诉道。
“不准瞎说!”
两个混混儿喊道。
“禹吉,帮他们包扎。”
坂上一声令下,随后转向忠兵卫,大声质问道:
“你们就这么想要这个村子吗!”
他涨红了脸,可见是怒气攻心了。坂上向来冷静,鲜少会有这种反应。
“我说想要又如何?怎么,你也要拔刀?”
混混儿挑衅道。
“师傅,他们伤太重了。”禹吉悲痛地说道。
仔细一看,只见刚三已经翻了白眼,身体开始濒死的抽搐。
“你们竟对无意伤害他人的善良之人下这种狠手。他们只是平民百姓,只想默默无闻地种地养活自己一辈子。我对你们忍无可忍了!”坂上怒喝道,“我虽然上了年纪,但收拾你们还绰绰有余。”
说着,坂上拔出大刀,也不摆架势,沉着刀尖便朝两人逼近。
“得了吧,老头儿。”忠兵卫轻蔑地说,“你的身手我已经听猿田老师说过了,不过是躲在乡间耍耍竹刀的主儿,还拿真刀装什么样子,小心受伤啊。”
同伙高喊着,正面刺向坂上。坂上一提刀,不费吹灰之力将那人的攻击架开,又趁他乱了阵脚的瞬间,飞快地劈向其身体。那人顿时喷出一阵血雨,跌倒在地,随即惨叫起来,满地打滚。
坂上收刀转刃,对准忠兵卫,平端着刀身朝他逼近两步。
忠兵卫吓得哼哼唧唧,缓缓垂下染血的刀,缩起上身,面朝着坂上如螃蟹般打横跑开,随即转过身来拔腿就跑。他纵身跳到下坡的小路上,头也不回地一路飞奔。
“禹吉,为二郎和刚三怎么样了?”
坂上把刀一挥,抖落上面的鲜血,转身询问禹吉。
“不行,身子都凉了……”
禹吉含着泪说。
西河那个混混儿还在痛苦挣扎,红黑的血液在发白的地面上一点点弥漫开来。
“要开战了。禹吉,你去丧葬店,叫善兵卫搬三个桶来。我看着这里。”
“知道了。”
禹吉说着站了起来。
他们先把死去的为二郎和刚三殓入桶中,又将西河组的人也放进了桶里。接着,他们用丧葬店善兵卫拿来的长杆挑起棺桶,合力搬到村外去准备火葬。
另外的人随善兵卫回到丧葬店,把安置在其中的小六和马之助的遗体也搬了出来。亡骸一共五具,所以需要大量柴火。村民全体出动去拾柴,所幸已经临近秋季,附近的山脚下能拾到许多干枯枝叶。
拾着拾着柴,正吉有点害怕,就对新五郎说:
“西河那家伙咋整,咱不能擅自把他给烧了吧?”
“也对啊。”
新五郎回答道。
“这下可闹大了。西河组被砍死一个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要跟我们开战了。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趁早逃走吧。”
“也是啊。”
“唉,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太阳几乎沉到了山脚下时,人们开始商量点火。坂上正跟弟子禹吉说话,严三郎和丧葬店的善兵卫又拿来了空的骨灰罐,这样问道:“西河那边的人怎么办?一块儿烧了,还是连桶一起抬到西河屋去?”
坂上抱着胳膊思索片刻,然后说:
“我到西河那边把话说清楚,看那边如何打算。”
“他们能好好商量吗?”
“我找猿田说。”
坂上答道。
“是吗?”
严三郎点点头。就在坂上要离开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师傅!”
他停下脚步,转头一看,发现卖菜的文五郎正顺着田埂朝这边跑过来。他背后还跟着一个背了大包袱、牵着一个小孩儿的女子。
“文五郎,怎么了!”
从地里出来的虎八叫道。
“不好啦!”
文五郎喊着,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是留吉,留吉!”
文五郎边跑边叫,身后的女人也加快速度一路小跑,渐渐能看清模样了。原来她是酒铺留吉的老婆。
“留吉怎么了?”
坂上大声反问。
“他被杀了,被人给杀了!”
文五郎跑到近处,呼哧带喘地道出了事情。
“为什么?”
严三郎严肃地追问。
文五郎弯着腰一个劲儿喘气,好不容易支起身子说道:
“留吉那家伙好像去了西河组的赌场。”
“什么!”
正吉、新五郎和虎八齐声惊呼。
“我咋压根儿没听说过这件事,真的吗?”
“真的,刚才他老婆说的。一开始那家伙好像赢了不少。”
“真的吗?然后呢?”
新五郎催促道。
“后来渐渐不走运,开始输钱了,后来越输越多,欠了一屁股债。西河组还让他抱女人,结果留吉那家伙彻底沉迷,乐不思蜀啦。”
“蠢货!”
坂上骂了一声,严三郎脸色也不好看。
太愚蠢了,坂上心想。西河那帮人最先盯上的地方肯定是旅舍、酒铺和酒馆。他对此早有预料,本打算找留吉提醒一句,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对手动作实在太快,把他给超过了。
“他们打算连夜逃走吗?”
文佐卫门凑过来问。
“嗯,好像是这么说的。”
文五郎喘着气说。
“那就是他们的手段。先把主人赶走,然后霸占店铺。”
深谙世事的文佐卫门说。
“他一开始赢钱也不是走运,而是人家出老千。先让他大把赢钱,随便抱女人,将他拉进赌博的深坑,再让他欠下一屁股债。留吉在别处根本搞不到钱,肯定会走投无路,连夜出逃。”
“那帮人太狡猾了。”
“错就错在不该上他们的当。这下安一的酒馆也危险了。”
“还有秀作的荞麦店。”
“因为荞麦店也卖酒啊。”
人们正在议论,留吉的老婆牵着孩子跑了过来。
“西河那帮人到你家店里来了?”坂上问道。
她先喘了会儿气,随后表情狰狞地开口回答:
“是的,我当时在里屋,他们在店里吵了起来,我往外一瞧,发现西河的几个年轻人已经把我家的按在地上,暴打起来。”
“嗯。”
“结果我家的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把匕首,突然拔出来乱挥,就被那帮人……”
“给砍了?”
“对。”
“然后呢?”
“后来,西河那帮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塞给我一张纸,说是店主写的借据,把店给抵押出去了。现在店已经成了西河组的东西,叫我赶紧带着孩子滚出去。”
“一帮浑蛋!”
文五郎愤慨地说。
“他们说要恨就恨自家老公。”
“那真的是借据吗?真的写着把店抵押出去吗?”
文佐卫门问。
“我不识字。”
留吉老婆说完,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也对啊。”
正吉低声道。
“那他们随便造一张字据就能充数。”
文佐卫门说。
“师傅,我们母子俩今晚已经没地方住了,求您收留我们在道场一角留宿吧。我只来得及把被子背出来,身无长物啊。”
坂上点点头,对她说:
“到我家来吧。道场太危险,在那帮人眼里那是我们的大本营,随时都可能打过来。”
“是,谢谢您。我愿意为您做饭打扫,什么活儿都能干。”
“你别在意那种事,照顾好孩子就行。留吉现在怎么样了?”
“被扔在店门口了。”
“善兵卫,禹吉,你们准备好棺桶,搬到那儿去。”
“我可不干。那儿都是西河的混混儿,太危险了。再说他们现在杀气这么重,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善兵卫说。
“严三郎兄,还有文佐卫门,两位能当当护卫吗?”
“知道了。”
严三郎说。
“正吉,新五郎,你们再去找点柴火来。”
“好!”
说完,坂上便离开他们,只身前往西河屋。
来到西河屋门前,他见店门口摆了张台子,两个混混儿正在谈笑。坂上大步走过去,停在两人面前,那两人带着笑转过来,一认出坂上,都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他们早已知道坂上的模样,也知道他是对面的头领,身手了得。
“搞啥啊,搞啥啊!”
两个年轻人按捺着恐惧,故意装出凶狠的模样。他们似乎已经听说坂上今天砍死了一个人。
“你来砸场子?”
坂上摇摇头。
“不,你们去告诉猿田,说我想见他。我在这里等着。”
两个年轻人战战兢兢地往后退去,绕过门口的台子,转身逃进店中。看来,无论是村民还是混混儿都很惜命,同样害怕自己被砍。不过这些混混儿既然加入了西河组,就只能遵照上头的命令四处施威,虚张声势。想必组里这些人也都生在贫穷人家,与文五郎和正吉他们本来就没什么两样。
坂上独自留在店门口耐心地等待猿田。几个旅行者从他眼前经过,里面走出两个女人,抬手伸向旅行者的行李,想把他们往店里招呼。可是旅行者看见门口挂着奇怪表演的介绍,又对揽客女人莫名夸张的打扮心生警惕,转头就跑了。旅行者也不是笨蛋,知道这座旅馆气氛不对劲。
“哦,这不是红叶屋的嘛。”
店里传来声音,猿田走了出来。如今在太阳下一看,他比两人比试木刀时更显年轻,也比那天面相凶恶了几分。那是一张以拼命为日常的脸。坂上不禁想起,对阵前夜,他在自家阵营看到的都是这样的脸。
“劳烦你了。”坂上微微颔首道,“我实在不认识其他人。”
“听说你把我们家一个小年轻给砍了?”
猿田并没有用谴责的语气,唇边反而带着一丝笑意。
“我有两个长年交情不错的朋友被砍了,而他们又不像要收敛的样子。”
猿田闻言,点了点头。
“然后呢?”
“村里已经死了四个人,不,五个人。刚才酒铺的留吉也被砍了。听说他经常出入这里,在赌场欠了不少钱。”
猿田点点头。看来他知道。
“酒馆的安一和荞麦店的秀作也来这里吗?”
“名字不认识,但有几个人。”
坂上不禁大失所望。村子如今面临如此危急的事态,他们又是怎么想的?
“你肯定觉得他们都很蠢吧。”
“人性如此,难道你就很聪明吗?”
坂上被他这么一问,便闭上嘴想了想。
“是啊。”
他应了一声。
“我也一样,你也一样,全都守护着毫无意义的东西,甚至不惜舍弃性命。我们都相信这是正当的人生,真是好笑。”猿田又说。
“其实也差不多。”坂上说,“我们要在墓地送那五个村民上路,就来问问,要不要把你们家的小年轻也一块儿烧了,完事之后我把骨灰送回来。还是你要连桶带尸给你送过来?”
“火葬?我决定不了。”
“帮我问问你家老大好吗?”
“知道了,等着。”
说完,猿田便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坂上又站在路边等待,同时呆呆看着不停招呼路人的女人。他感觉,这种活计也不太有意思。不一会儿,猿田又走了出来,这样说道:
“让你送骨灰过来就好。”
“是嘛。”
坂上说完,马上就要走,却被猿田叫住了。
“等等。”
他回过头去。
“怎么?”
“骨灰的事就这么定了,可是咱们的人被杀了,组里可不会再跟你们客气。”
“我们可是被杀了五个人,还有三个被打断了手脚。都这样了,还不能反抗吗?”
猿田并不说话。坂上又等了好久,他依旧沉默不语。
“如果换作你,也会做同样的事。”
猿田闻言,默默点了一下头。
“猿田。”坂上说,“我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活过来的。但是你身手如此了得,何必跟这帮恶棍混在一起,替他们斩杀善良之人呢?这样你难道就满足了?”
猿田不回答。
“我看你跟这里的混混儿也聊不来。整天一个人待着,难道你会快乐吗?”
猿田还是什么都不说,但好像被坂上说中了几分,并不反驳。
“这跟你没关系。”他只是说。
“嗯,对啊。”
坂上说。
“不过你有一天也会老。你知道吗?转眼间,你就会变成我们这样的岁数。”
猿田不说话。
“年轻时造的孽,老了会让你很痛苦。”
“那你要我怎么办?”
猿田低声道。
“到我们这边来,教我们剑术。”
猿田轻蔑地笑了笑。
“耍竹刀、挥木棍吗?用那种玩具能教什么。剑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你要一辈子继续现在这样的生活吗?”
“人各有志。”
“也对。可是,这个村里的一百口人也各有其志。今天留吉老婆只背着一床被子,拉着孩子的手到我家来了。因为她丈夫被杀,房子也被霸占了。那对母子也有志。你也有母亲对吧?让自己的剑帮这种恶棍,你觉得满足吗?”
猿田嘴边又勾起了一丝笑容。
“跟你说了,你可能也不懂。宿场可是活物。”
“什么意思?”
“它有自己想要变成的模样,不能总照着你们的意思来。”
“西河可是要把这里变成黑帮的地盘啊。”
“总之这个组宣战了,我就跟你说一声。”
“知道了。”
坂上背过身去。
“不管怎么看,你们都没有胜算。这你知道吗?”
“我知道。”
坂上点点头。
“连你也要没命。如果不想这样,就带上村里人走。”
坂上惊讶地回过头。因为他想,这不也跟你没关系吗?
“我们已经商量了几次,可是大家都上年纪了,无处可去。”
“无处可去就只能魂归地狱。如果非要留下,你我就得交手。”
猿田死死盯着坂上的双眼,目光凶险。坂上感到了浓浓的杀气。
“结果已经一目了然。”
猿田低声说完,坂上也点了点头。随后,坂上说:
“你比我强,这点我承认,毕竟我不是瞎子。你说得没错,那天傍晚如果比的是真剑,我已经死了。可是村民说要留下来,我不能扔下他们独自离开。”
说完,他又要背过身去。
“说服他们!”猿田厉声道。
坂上转了回来。
“我也不想大开杀戒。你不是村长吗,说服他们。你的话大家都会听。”
坂上听了,感到很意外。
但他想不到如何回答,便默不作声地再次转身走开了。
6
六个桶被排成一排,枯枝枯叶一直覆盖到了顶部。人们点起火来,高高的火焰另一端是夕阳西下的橙红。那片暖色仿佛被火焰的颜色压倒,渐渐转成了暮色。
坂上看着这片光景,把严三郎和义达喊到了身边。他要把有点身手的人叫过来准备应战。除了这两个人,其他村民顶多只能在旁边扔扔石头,与孩童没有两样。加上他自己,村中剑客仅有三人,却要抵抗猿田率领的西河势力三十人。而且这三个人中,曾经以真剑对决过的人只有坂上。无论怎么看都无力抵抗。
“我跟猿田谈了。”
坂上说。
“嗯,他说什么?”
严三郎问。
“他告诉我,那边的老大要我们把骨灰送过去。”
“嗯,这我听说了。”
“猿田在西河屋的赌场看见好几个村里的人。”
二人大吃一惊。
“真的吗?”
“我猜是安一和秀作吧。”
“真是那两个人?您确定吗?”
义达问。
“猿田知道那两个人,但名字对不上号。”
“也是啊。”
“那安一他们也要变成留吉那样啦。”
严三郎说完,坂上点点头。
“他们俩的店和房子等同于落入西河之手了。”
“等把人杀了,字据随便怎么造都行。反正他们俩的老婆都不识字。”
严三郎说。
“还说了什么?”
义达仿佛不想听那种闲话,继续追问道。
“要开战。”
坂上说。
“那猿田也会出阵。”
“应该是。”
义达说。
“他就是为了这个才被雇来的。”
“怎么样,你们能行吗?”
坂上问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咱这边能派上用场的就这三个人。所以我要问的是,咱们仨有没有同死的觉悟?”
三人愈加沉默了。
“西河正在不断侵占我们的地盘。马之助家被霸占了,为二郎和刚三被砍了。他们的鱼店、房子和土地也会被霸占。现在情势很不妙。能战斗的只有我们三个,再放宽一点,也只能加上文佐卫门和禹吉两个,一共就五个人。”
“那些混混不值得害怕,他们根本不懂剑术。他们只把剑当成了砍人的菜刀,胡乱挥舞罢了。”
义达说。
“可是他们人数多,还有猿田在。”
坂上说。
“如果是年轻时还好说……”
严三郎说。
“就是,我们都上了岁数,要是演变成鏖战,体力坚持不下去啊。”
“要是有种子岛[1]就好了。”
“哪有那种玩意儿,也没有马。再加上几乎所有人都有老婆孩子。”
“嗯。”
“这就像把老婆孩子拉到了战场上啊。”
义达说。
“我们没有炮,也没有炸药,没有城寨,也没有足够的储粮,连刀都没几把,这怎么定战略啊。”
“就是。”
“要是有十个身手可以的人,倒也能勉强作战。”
“可是哪怕有点身手,我们可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就听你们的判断吧。”
坂上突然这样说。因为他想,在这里对彼此抱怨并没有什么用。
“你们俩说要打,我就甘愿在此地殒命。如果你们要考虑全村妇孺的性命,那咱们就忍痛让出这片土地。那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你说逃走吗?”
义达愤慨地说。熊熊火焰映照在他脸上,枯木开始噼啪作响,这个时候很难听清彼此在说什么。
坂上点点头。
“没错。这对武士来说是比死还屈辱的事情。可是一家之主若是死了,老婆和女儿注定要遭到恶棍蹂躏,我觉得,这才是最屈辱之事。”
“西河那帮人很可能这么干啊。”
严三郎冷静地说。
“西河屋还开妓院。”
坂上说。
“那里需要女人,所以他们干得出来。”
“确实,一般女郎都不愿到这种乡下地方来。”
义达说。
“这就叫就地取材吧。”
“村里的老太婆做不了生意吧。”
“还有女儿啊。”
“的确不能让他们这么干。这也是咱们的责任。”
义达说。
“可是带着上百个村民背井离乡,能上哪里去?”
“我一直在想这个。”
坂上说。
“到城里去。只要去了金泽城里,应该能找到营生。”
“我们也去?”
严三郎问。
“当然。”
“怎么搞?”
“我去跟西河组谈,让他们给三天时间。在此期间,大家收拾收拾家当,都堆到手推车上去。再做上够吃十天的粮食,也放到车上。可以让女眷来做。”
“十天啊。”
“没错。我们到城外去找一块无人的土地,在那里落脚。”
“要还是河边就好了……”
“就是。”
“还有那样的土地吗。我们这儿可有上百号人。现在河边的好地应该都有主了,到时候肯定还要争起来。”
严三郎说。
“有能力的人就到城里找长屋住下,其他人在新土地上盖间小屋,住下来继续种地。”
“那也得有地可种才行。”
“能在河里捕鱼的也都可以下河。村里还有盛泰这样的木工。他虽然还不算独当一面的木工,但总归知道小屋要怎么盖。大家齐心协力,掘土建房,开店做生意。鱼店、蔬菜店、干货店。其他人就到城里的大店去找工作糊口。”
“我们该咋办?您大可以再开旅馆,可是要我们在新土地上开垦……”
“这要是能挖出温泉便也罢了,重新开旅馆,不太可能。”
坂上说。
“那咋整?”
“干脆我们仨开个道场吧。”
“那更不行了。三个老头儿开道场,谁来学?难道躺在地板上晒太阳聊天儿吗?顶多就是做做糊纸伞的活计吧,还有编虫笼,正月糊风筝。”
义达说。
“那不也是一门活计嘛,总比喊打喊杀要好。”
“过去我在江户给火锅店、版画店和酒铺当过保镖,见过各种生意。”
“是吗,那可真了不起。”
听了坂上的话,义达摇摇头。
“保镖不过是表面上的称呼,其实就是打打杂,帮忙做生意,在后院劈柴。”
“哦。”
“不过,我也见识到了各种生意的内容。不管做什么生意都很累人,我觉得自己肯定做不来。白手起家让生意稳定下来,这可是很辛苦的事。”
“这我倒是知道一点。”
坂上说。
“那你这是知道各种生意的做法啦?”
严三郎问义达。
“嗯,知道是知道……”
义达不太自信地说。
“这应该不行啊。”
坂上说。
“离开村子活不下去,留下来战斗也没有胜算。”
坂上默不作声地凝视着火焰,然后开口道:
“没希望了,只能挺身而出,一死了之。”
义达和严三郎也点了点头。
“就算到城里去,咱也不懂得做生意,只能贻笑大方。最后恐怕要沦落为乞丐。既然如此,我至少要死得像个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