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见过,只是推测而已。”
“他用真剑与人对决过很多次。”
“应该是。”
严三郎也表示赞同。
“你是什么流派?”
“我的流派号称无双直传,但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也不过是侥幸得占道场末席之人,不足为道啊。”
“可用过真剑?”
“不,没有真剑对决的经验。”
“不过你身手很不错,不如代我训练村中人……”
“别开玩笑了,我如今只是一介平头百姓,身手怎么都比不上你啊。”
严三郎也坐了下来,两人并肩思索。
“新堂家的。”坂上说,“这样下去可不行,一个搞不好有很多人会送命。到时候剩下的人只能战战兢兢地离开村子。若西河组果真与越州见回关系亲密,届时他们也不会受到任何责罚。”
“只要他们好处给到位了。”
“这样一来,死伤者就算是白白牺牲了。照现在这个情况,还是做一回识时务者,保住所有人的命,大家一起离开更为稳妥吧。你觉得呢?”
严三郎闻言,想了想,然后说:
“师傅,你这是示弱了啊。”
坂上只能点点头。昨天傍晚那一场比试让他猛然认清了太多事实,感到全身的力量都流失殆尽。一想到自己被残杀,就只能让女儿千代和老婆阿米苟活于世,他便觉得无论什么屈辱都要忍耐下来。
“没错,我示弱了。但是……”
他说到一半,没有继续下去。如今已是毫无办法,可谓走投无路啊。
“真的毫无办法吗?”
严三郎说。
“你有主意?”
坂上问道,严三郎并不回答。
千代独自站在门边听了父亲他们的对话,最后实在受不了,悄然离开了。
她漫无目的地走下了坡,去到埋葬小六和马之助的墓地。
那是红叶村与大山交界处的一片空地,今晚村民就要把装了二人亡骸的棺桶搬过来烧掉。这是这一带的习惯做法,名叫“送野边”。人们会将骨灰装入瓶中,并排埋进地里,今后那里也将成为村子专用的墓地。
现在离红叶的季节还早,周围的叶子都是绿色。她站在满是草木竹枝的山脚下,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随后缓缓蹲下身子。她思索着父亲方才那番沉痛的独白,又想象着父亲去世后在这里焚烧亡骸的情形,深感自己一定会不停哭闹。其后,她与母亲二人就要离开这个村庄。可是,能到哪里去?到深山里,还是金泽城?
母亲以前说过,她有远房亲戚住在金泽城。如此一来,她们应该会去金泽城投奔亲戚吧。
千代不愿意做这种事。既然如此,不如趁父亲还留有性命,苦苦恳求他带一家人离开此地。到城里也罢,到深山也罢,只种能糊口的粮食也罢,有了父亲这个男丁,应该不会那么辛苦。山上其实也有很多食材,大自然会给山中的鸟兽和人类带来恩惠。栗子、木通果、石榴、山药豆、蕨菜、紫萁、蘑菇、松茸、楤芽、九眼独活、七叶树果……父亲还能外出打猎。如此一来,就算不种地也能生活一段时间了。
可是,这种生活一定要有男丁,只有她跟母亲二人断然过不下去。既然如此,那就要尽早说服父亲。虽不知父亲会不会听她这个小姑娘说话,但如果不尽早,恐怕就要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西河组的人一天比一天蛮横霸道,连千代自己都数次感觉到危险逼近。父亲可能随时都要面对与他们真剑对决的命运。
要什么时候开口,如何劝说父亲?他是村长,又是师傅,恐怕不会轻易被她说服。一想到西河那些混混,身为师傅又不能领着自己家人单独逃走。再加上红叶屋还有不少女人在工作,也要照顾她们的生活。如果要离开,必须大家一起离开,否则父亲绝不会答应。而且,站在父亲的立场上,还要为全村人考虑口粮的问题。若只是一家三口,在山上觅食倒也能对付过去,要是换成全村人,那就很难了。
千代站起来,漫无目的地行至河边。她拨开河堤的草走上堤岸,穿过街道,在能看到河水的另一侧斜坡上蹲了下来。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水面上有一条船,正在往下游漂去。那是要去城里吗?
千代很喜欢这片从小看到大的风景,只是不久之后恐怕要永别了。一家人只能在深山里觅食的日子越来越近,今后怕是再也吃不到河鱼,也尝不到旅馆美味的饭菜了。
但是,这依旧比失去父亲要好。村里人也会四散离开吗?这里有她的好友,若是分离必然会感到寂寞,但是许多人生活在一起终究会引发争斗,倒不如谁也不见,一家人住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反而没有争端。
千代站起来,背向水面,再次爬上河堤,穿过道路。她顺着另一条小径朝山那边缓缓走了过去,想看看这个时节的山上能有多少能吃的东西。她从小被父母带着在山上走,自认为认识许多能吃的野生植物。
穿过村庄最边缘的虎八的农田,千代独自走向大山。远处有一片尚未开垦的空地,长满了一人高的杂草。村里人常说,土地肥沃了才会长杂草。这个村庄的土地都很肥沃,还有许多发展的空间。因此,她也理解坏人为何会盯上这里。再过几年,肯定有更多人搬过来,村子也会扩大到现在的两倍甚至三倍。也许,还能成为全藩数一数二的大宿场。自己无法看到那一幕实在有些遗憾,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要离开。
小径融入山中,左右开始出现树木的枝丫,走着走着就要弯身躲避。脚下的路也越走越窄,开始变成上坡,正式进入山里。千代一边向上走,一边不断注意脚下。她在寻找地上是否生了紫萁或蘑菇,但是没什么收获,便决定再往深山里找找。她记得前面有一片草地,长着石榴和木通果的藤。
她走累了,便停下脚步,突然看见右边有一片草地,草地另一头挨着林子的地方仿佛生了蘑菇。她想看清楚,便走进了草地。
凑过去一看,千代发现树丛里长着五叶木通的藤蔓,便觉得仔细找找应该能找到果子。她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往林子里走,果然发现了一颗已经成熟裂开的木通果。千代踮起脚尖摘下果子,放进了袖笼里。
她又低头一看,发现草丛里还长着紫萁。想到母亲高兴的模样,千代便蹲下身子摘了一些,也放进袖笼里。她还想再找找,突然有人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吓得她魂飞魄散。她闻到汗水的气味,耳边又传来了高亢的笑声。
“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跑到这种地方来。”
她听见一个黏糊的男人声音,又见前方林子里走出两个吊儿郎当、一看就不正经的男人。那两个人都朝她咧嘴坏笑着。
他们是西河组的混混。那帮人总是待在西河屋门前无所事事,千代万万没想到竟会有人跑到山里来。加上从背后制住千代的人,这里共有三个无赖,个个都穿着大花纹的夸张和服,至少两个人腰间插着大刀。
千代尖叫着拼命挣扎,用尽全力扭动双手,手肘无意间戳中了背后那个男人的侧腹。男人闷哼一声,双手的力气松懈下来,千代趁机闪身逃脱,朝小路跑了过去。瞬间,后方爆发出嘲讽同伴的笑声。
然而,那两个男人全力追了过来,不一会儿便将千代抓住,一左一右架住了她的手腕和小臂。千代被用力摁得弯下了腰,再也无法前进。方才被千代击中的男人晚一步追了过来,一把钳住她的腰。下一个瞬间,她感到两脚离地,猛地被翻了过来。一只脚的草鞋飞了出去,不知消失在何处。
千代大声求救,然而山中杳无人烟,喊了也是白喊。她上半身被两个人抬着,下半身被一个人抬着,三人朝千代刚才来的路走了回去。抱着千代两腿的男人还顺着和服开口把手伸进去,摸了摸千代的腿。
“你瞧你,就是因为挣扎,这种地方才会露出来,太不正经了。”
说完,男人发出了下流的笑声。这下千代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命运了。
另外两个男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千代哭着被抬进了林子里。眼前的天空被遮蔽,出现了恣意伸展的枝丫和行将枯萎的树叶。他们走进了林子,光线昏暗下来,千代突然被扔到草地上,背后传来一阵剧痛,让她的惨叫都哽在了喉咙里。
一阵胡乱拨动草丛的骚动,一个男人竟然也跌倒在草地上。他马上撑起上身,发出近乎野兽的怒吼。
“你干什么!”
千代在长草中抬出头来,莫名四顾,连背上的疼痛也忘却了。
还站在原地的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同时冲向某个人。可是他们都来不及发出叫声便被掀翻,其中一个还跌坐在草地上。另一个还在挣扎,但是千代听到几声巨响,最后他也闷哼一声,倒在草丛中。
她转过脸,发现一丛木通的藤蔓下站着个红脸的天狗,顿时吓得大叫起来。那赤红的脸上圆瞪着两只眼睛,还耸着一个长长的鼻子,手上虽然拿着刀,但没有拔出来。原来天狗是用刀鞘打倒了三个男人。
第一个跌倒的男人站起来,龇牙咧嘴地吼叫着,拔刀袭向天狗。可是他连刀都没举起来,就被天狗先用刀鞘刺中喉咙,继而刺向腹部,再次被打倒在地。天狗的动作宛如雷霆,千代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瞠目结舌。
接着另一个人也站起来拔了刀,但是还没端好,就被刀鞘挡开,继而被戳中面门。另一人则被击中脖颈,狠狠撞到一棵树上。两人同时倒下,被草丛埋没,霎时不见了身影。
一个人被打出了鼻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已是战意全无。他怯怯地提着刀,一点点往后方退却,接着又有一个人站起来,也是被打蔫儿了,弓着背往后退,与第一个人面面相觑。随即,三人达成共识,一齐转身朝小路跑了过去。待到跑出树林,他们就头也不回,顺着小路拔腿跑下了山。
山间重归静寂,千代转头看向天狗,发现天狗竟软绵绵地倒在了草地上。千代大惊,连忙跳起,早已忘了方才的恐惧。因为她见这人倒下去的样子甚是虚弱,又已发现赤红的天狗脸只是面具,便鼓起勇气撑起身子,拨开长草膝行过去,凑到天狗身边。
“你没事吧?”
千代叫了一声,跪倒在天狗旁边。天狗优哉游哉地躺在草丛里。她轻触那人的双肩,总算意识到了自己被天狗相救的事实。
她轻轻掀起天狗的面具,随即惊讶地抽回了手,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面具底下露出了一张宛如女人般美丽白皙的面孔。
千代屏息凝视着,男人唇间突然吐出一声叹息,露出了雪白整齐的牙齿。他就像完美无瑕的雕像,让千代看得出神,忘却了所有恐惧,也忘记了动弹。不一会儿,她感到身体开始颤抖。
他还年轻,是个眼角尚残留一丝稚气的青年。青年咬紧一口玉齿,仿佛在强忍苦痛。他刚才为了救她打退了三个男人,莫不是身上受了伤?千代觉得那都怪自己,顿时愧疚不已。
再一看,青年睁开了眼睛,正呆呆地看着她。两人对上目光,千代含羞,不敢看他,便轻轻点了两下头。她想对这人道谢。
“你是谁?”
男人轻声耳语,千代知道他在问自己,便忍住羞怯,鼓足勇气做起了介绍。
“我是山下河边一个叫红叶屋的旅馆家……”
青年微微摇头,似乎在说他不想问这个。
“你一直待在这里?”
啊?千代心里一惊,随后回答:
“是。”
她想,这人刚才不是救了她吗。可是青年什么也不说。
“你不知道吗?”
千代问。
“我戴着面具,只看见几个男人。”
他说。
“你为什么戴面具?”
千代问道。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
“别人给的。这样好睡觉。”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
“谢谢你救了我。”
千代郑重地道了谢,再次低下头。事实上,她依旧不相信自己得救了。刚才她只觉得万事休矣,如今反倒像个奇迹。但青年并不回答。
“为……什么?”
千代很想问他。他大可不必出手,毕竟那三个不是正道上的人,还都佩着刀。一个搞不好,连他也可能丢掉性命。但凡惜命之人,绝不会多管闲事。
“因为他们踩我脚了。”
“我好不容易才睡下,结果被惊醒,就生气了。”
“哦,是这样吗?”
千代有点失望,原来他不是为了救她。
青年闭上眼,仿佛睡着了。可是,他嘴角还残留着一丝痛苦。
“你睡着了吗?”千代问了一声。
青年好久没有回答,又等了一会儿,他才闭着眼睛说道:
“昨晚走了一夜的路,都没有合过眼。”
“谢谢你了。”
千代再次道谢。
“谢我干什么?”
青年轻声反问。
“你救了我……”
“你不必道谢,因为我压根儿不知道你在这里。请你别管我了。”
说完,青年再也不动弹,还发出了鼾声。
千代实在无法就这样离去,便一直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找到方才丢掉的草鞋穿上,又轻手轻脚地折了回去,继续坐在青年身边,思索自己能如何感谢他。她想了好久,坐了好久,太阳已经挪过头顶,往西边倾斜了。
草丛猛地一震,青年坐起身来,左手握着刀。
“你怎么了?”
千代惊问。
“原来是你啊,我以为又有谁来了。”
他说着,又啪嗒一声倒在草地上。
“你怎么还在这儿,没回去吗……”
“我要找草鞋……”
千代话音未落,却听见他咬紧牙关闷哼起来,连忙凑了过去,俯身看着他。
“你受伤了吗?”
若是受伤了,她得照顾他。
“刚才那些人……”
“把你弄伤了?”
青年猛地睁开眼,突然拔高了音调。
“跟那种人交手,叫我如何受伤?”
“那你为什么这样?”
“怎样?”
“看似很痛苦。”
“我整整两天没吃饭,肚子饿坏了。”
“啊?”
千代吓了一跳。
“然后呢?”
“饿得腿软,一动更饿了。”
“那我这就去拿吃的来,饭团之类。”
“不。”他立刻说,“我不受施舍。”
“不是施舍,是谢礼。方才救了我的谢礼。”
“我没救你。好了,你别管我。”
“那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对了,我这儿有木通果。”
她立刻从袖子里拿出木通果,递到他面前。
他愣了一愣,很快发现那是什么,便猛地坐起身子,掰开果实,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这是我刚才找到的。”
“感激不尽。”他边吃边说,“我也到处找了,但是找不到。”
“我很擅长找东西。跟家人朋友比赛谁摘得多,我总是能得第一。”
千代为一点小事得意地夸耀起来。
“我好像只能注意到会动的东西。”
他继续吃着说。
“这样不够吧,你等等,我去拿吃的来。”
千代说完飞快地站起来,不等他回答就跑出林子,拼命往山下赶。
就算青年不要,她也坚持要拿来,所以千代使劲奔跑着。
她来到平地,穿过农田,绕过西河屋门前的危险街道,沿着田埂向左转弯,一直跑到了红叶屋。在院里打水洗手后,她走进后门,跑到灶台前掀起锅盖看了一眼。锅里没有米饭。她又坐在木地板上,拽过饭桶一看,找到米饭了,便也顾不上把气喘匀,呼哧呼哧地握了一把盐,飞快捏好了三个大饭团。
再往案桌上一看,那里摆着鱼干和腌萝卜。千代又用竹叶包了一些,双手捧着,再次飞身跑出后院,沿着田埂走进山道,返回了刚才的林子。
因为一直奔跑,她感到口干舌燥,这才意识到干吃饭团可能会噎着,早知道应该带点水或放凉的茶过来。刚才实在太急,她一时没想到,顿时感觉自己真是个愚钝的姑娘。
可是,等她回到青年刚才躺的草地一看,那人却不见了。千代茫然呆立了一会儿,缓缓跪坐下来,大失所望。她带吃的来了,那个人却走了。
不过她转念又想,或许这也不奇怪。她对青年一无所知。那人是剑客,可能怀有她不知晓的隐情。说不定他满世界都是敌人,每天都面临生命危险,所以不能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可是即便如此,千代气愤地想,即便如此,他也可以说句话啊。亏她拼命跑了这么远的路,专程做了饭团带过来。
千代大失所望地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撑起身子准备回家去。当她转向小径,刚要站起来时,却听见有人说话了。
“你给我带饭来了吗?”
只见青年从不远处的大树背后现出身来。
“你刚才躲起来了吗?”
千代说。
“因为我不想被卷入无益的纷争。”
说着,他走到千代身边。千代举起包着饭团的竹叶递了过去。
他接过竹叶包,坐在一旁,揭开看了一眼。
“好馋人啊,我真的能吃吗?”
千代无声地点点头。
“我忘了给你带茶水来。”
“那个我有。”
他展示了自己带的竹筒。
他捧起饭团美美地吃了起来,千代见状,不由得感到特别高兴。这种感情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因为她还没有过为所念之人做饭的经历。此时她意识到,这点小事竟能让人如此欣喜,顿时惊讶不已。
“感激不尽,这下能撑一段时间了。”
青年说道。千代看着青年,心中再次感叹,这是一张多么俊美的脸啊。他究竟从哪里来?村里没有这样俊美的人,千代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面庞。莫非是从唐天竺那边来的?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美貌吗?
“你说……一段时间?”
千代试着问道。
“两三天吧。”
“每天都要吃饭,不然对身体不好。”
“我可不觉得。”他马上反驳,“每天吃饭不好。”
“为什么呀?”
“感觉会变迟钝,人也容易困顿。”
“啊……”
“野兽哪有每天都能吃饱肚子的。”
“哦……”
她不禁想:你是野兽吗?
“也不能一次吃太多。我能收下这些吗?”
千代点点头。青年吃掉鱼干和腌萝卜,然后包起竹叶,塞进了怀里。
“这是什么鱼?”
青年问。
“是鲭鱼吧……”
千代想也没想就说。
“鲭鱼?”
青年吃惊地重复道。
“你要去哪里?”
“到城里去。”
“着急吗?”
青年看了看天,然后说:“嗯。”
“有事吗?”
“没什么。”
“那请你帮帮我们。”
话说出口,千代也吃了一惊。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在想这种事。
“帮什么?”他诧异地问。
千代犹豫了一会儿,在想要不要告诉他自己村子里的人要被西河组那帮坏人赶走了,但是突然不太想说。因为她担心,如果一下把这件事说出来,会把青年吓跑。千代不禁对自己的狡猾感到万分困惑,同时也意识到,她已经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你不是不着急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说:
“我着急。”
“你骗人。”
“人生苦短,若不着急就要变成老头儿了。”
“你想做什么?”
青年沉默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山县。”
“山县……那名字呢?”
“鲭之进。”
“啊?”千代说,“可是刚才那条鱼不是鲭鱼,是鲇鱼。”
“那就叫鲇之进。”
青年说完,千代一时无语。
“你这人真有意思。”
“是吗?”
“你没地方睡觉对吧?”
“我在哪儿都能睡。大树底下,小祠堂里,都没问题。”
“那样还会被人踩到脚哦。”
鲇之进抱起了胳膊。
“鲇之进大人,到我家来住吧。”
千代开门见山地恳求道。
“那可不行。”他大吃一惊,匆忙说道。
“你不用客气……”
“不是客气,我没有住店的钱。”
“那就住杂物间,干活儿赚钱。”
“我不是乞丐,性格也不适合在旅馆干活儿。”
“还能洗澡。”
“我讨厌洗澡。”
“门前就是河,这个怎么样?那里水很清,还能钓鱼。”
“哦哦,是嘛!”
说到这里,他好像有些动心了。莫非他喜欢钓鱼吗?
“我要劈柴吗?”
“不用,柴我来劈,我可拿手了。”
“那你为什么要留宿我这个啥都不做的人?”
“我父亲在村里开道场,教大家剑术。”
“那个我不干。”
他当场拒绝,把千代吓了一跳。这人不是擅长使剑吗?
“为什么?”
“浪费时间。舞竹弄棍毫无意义,根本派不上用场。”
“啊,真的吗?”
“没错,那不是剑,是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我不太懂。”
“你不用懂。要是耍耍那种东西就觉得自己的剑术有所精进,过后肯定要吃苦头。”
千代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她觉得父亲遭到了批判,心里有些不愉快,同时还有些疑惑,这是真的吗?
5
红叶屋的人来到道场院子里挥舞真剑,练习砍稻草。他们表现得不太好,因为严三郎、义达和文佐卫门都不在,只有为二郎、刚三和禹吉在练习。
为二郎大喝一声砍向稻草捆,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啊啊啊,痛死了!”
他惊讶地往旁边一看,只见两个西河组的混混儿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其中一个正蹲在地上。
“忠兵卫,你没事吧?”
另一个同伙做作地喊了一声,也蹲了下来。
为二郎惊得愣了一会儿,然后说:
“谁叫你站在那儿了,我根本没发现。”
“少胡搅蛮缠了,你就是故意的!”
叫作忠兵卫的男人嚷嚷着站了起来。只见他袖子裂开了一条缝,露出的手臂上渗出一点血。
“你看看,都受伤了。你要怎么赔我!”
“那真是对不起了。”
为二郎低头道歉,可心里还是不服。
“你明知道我在砍稻草,走过来当然很危险,自己也得小心啊。”
“你说啥?把人砍了,还反咬一口,脸皮好厚啊!”
一个人说着,另一个人也露出了凶相。
“谁会信你们这些平民在用真剑砍稻草啊。平民就该在地里挥锄头。”
“你们这些平民啥都不懂,非要拿着把刀乱砍,才会出这种事。”
“还胆大包天敢还嘴,信不信我教训你一顿。”
说着,忠兵卫拔出了腰间的大刀。
“听好了,是你先动手的,被我砍死了也无话可说!”
忠兵卫不讲理地怒声道。
“等等,我们不想跟你们打。”
“师傅不准我们私斗!”
禹吉也叫道。
“什么不准,那你就别还手。明明是你先砍过来的,跟我胡说什么呢!”
混混说完,猛地手起刀落,砍向为二郎。为二郎连忙向后逃去,结果刀锋劈向了旁边刚三的肩头。刚三一时气愤,挥刀横砍,架住忠兵卫的攻击,发出鸣金之声。
“哦,你要跟我打吗?”
忠兵卫说着,转向了刚三。
“你这是在找碴儿,把刀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