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一如既往的工作时间。沉默包围了房间,甚至让一登感到痛苦。不过以梅本的性格,他本就不会因为安静就多说废话,而是醉心于手头的工作。这一点一登也习惯了,实际上,他感觉梅本似乎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没过多久,一登也开始专注地做起眼前的工作来。不管外面正发生什么,此时自己所置身的是一处静谧空间。既然如此,倒不如顺势好好做完手头的工作。
一登摆出照片,那是在种村家的宅地拍的,然后他翻看起画有草图的记事本。站在那块地前方的大路上仰望,住宅应该呈现怎样的景观?什么样的客厅,能让他们夫妇共处时心情安乐?当他们邀请父母、兄弟、朋友时,什么样的玄关能给人留下好印象?一登不断丰富着草图的细节,将设计构思逐一落实。
那对夫妇还年轻,豪华质感很重要;同时考虑到要长期居住,稳重感也必不可少。可以尝试日式和西式相结合的现代风格,但一定不能是那种简单的拼凑。有一些创意是本打算用在秋田家的,但很可惜没用上,现在正好拿出来。一登想好了,他要做出一个让人耳目一新又由衷感动的设计。
种种创意交会到一起,一个崭新的家庭住宅正呈现出全貌。
细节上的丰富还需要时间,但现在一登已经能感觉到,这将是一件高质量的作品。
做建筑设计得有丰富的灵感,通过灵感催生创意,同时,还必须有扎实的理论基础,这要靠经验的累积。
一登认为自己现在的状态属于两者皆有一定储备,不存在过于欠缺的问题。换句话说,自己正处在日趋成熟的时期。建筑这一行也分许多种,在定制住宅这一块,尤其是不靠花哨噱头,而是依据土地和预算情况施工,兼顾实用性和设计性的定制住宅,一登有自信,即便在为数众多的同行当中,他出的活儿也绝不输旁人。特别是像现在这样推敲设计方案,构思各种好的创意时,这份自信尤为强烈。
不知不觉,杀人案的事已被抛到了脑海里某个角落。时间在流逝,一登再次体会到这份工作的魅力,享受着毫不吝啬地将自身才华倾注于工作时的充实感。
这时,电话响了。梅本接起后又转给一登道:“是种村先生。”
“我是石川。”一登拿起自己桌上的听筒。
“哦,石川先生……我是种村。”
“种村先生,前些日子多谢您了。”
“哪里哪里……我现在人在外面,声音可能不大清楚,不好意思。”
“没事的,”一登道,“我现在正在精修设计方案呢。可能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成形拿给您过目。我感觉,这次的设计效果很不错。”
“哦,那个,我正想跟您商议这事……”
面对种村这种含混不清的态度,一登皱起了眉头。种村的声音并没有像他一开始说的那样难以听清,但听起来却比以往阴沉许多,并且一登才意识到,种村这个时候竟然主动给自己打电话,确实有些不正常。
“是关于哪方面的?”一登问。
“这……真是非常抱歉,”种村以颇为难以启齿的口吻道,“这次盖房子的事,我在家跟我妻子还有父母商量了,他们当中有人觉得,其实还可以选择找其他设计师做设计……”
“什么?”
“我们也商量了很久,这次还是不请您做了,希望您能理解……”
种村的合同还没有签,只要他想反悔,一登也无可奈何。一般来说,交出设计初稿并给出大致预算之后才是签约环节。偶尔也有在这个环节没签成的。
现在方案都还没给,对方就要反悔,这实在不正常,也让人心里不痛快。
“请问这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
“该怎么说呢,我父母……可能对您的设计没什么感觉吧……”种村的回答含混不清。
“可设计方案我都还没拿出来呢。”一登能说的当然也只有这些。
“哦,那是……他们看过您主页上的设计实例……”
“请问,具体是对哪个部分不满意?”
主页上的施工实例,木结构、钢筋混凝土结构、都市风格、乡村风格、传统风格等各种风格的建筑作品都有上传。因为一登也考虑到了,不要过于强调某一种风格,这样更方便客户提出要求。
也正因为如此,种村所说的这个理由让一登感觉难以接受。
“具体我也说不好,主要是我父亲说他认识一个交情不错的设计师,这次我父亲也提供了经济上的资助,他的意见我们很难拒绝。所以,这次真的对不起您……”
对方都说到了这个地步,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可是,一登总觉得这事另有隐情,他想要证实自己的判断。
“恕我直言,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关于我家的事情?”
“哪里,这……”种村吞吞吐吐的,没有正面回答。
“媒体现在正报道户泽的案子,您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种村沉默了。
沉默就是承认,一登也明白,但他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迅速结束这场对话。
“非常抱歉,”种村终于打破沉默,语气不自然地说道,“只是,这房子对我们来说,是一次关系到一辈子的消费。所以这……怎么说呢,请您理解,我们不想留下遗憾。”
家是保护家人的重要场所,怎么能托付给一个家里出了杀人犯的建筑师呢?
“可是……我们家孩子只不过是下落不明,他跟那案子究竟是什么关系,现在还不清楚呢。”
这句反驳,一登自己听在耳里都觉得勉强。他说得毫无热情,仅仅保留了体面,已经不再像当初相信规士不是凶手时那样了。支撑着这句话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现在真相还没有大白,这还不算谎言。
“抱歉。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了。”
果然,这话种村并未听进去。
一登悻然挂断电话。
放下话筒,一登和一直盯着他看的梅本视线相对。
“种村先生说决定找别人了。”
一登这样解释,梅本仍保持着僵硬的表情。
“规士……他怎么了?”
一登无法消解心中强烈的失望,只得避开对方视线,小声答道:“失踪了。”
“是跟户泽的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好像是有关系,但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现在还不知道。”
很显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梅本一定已经想起工具刀的事了。
“当然,他也可能是犯案的凶手之一,”一登决定放弃拙劣的掩饰,说道,“外面有许多这样的传闻,所以难免有客户选择放弃。等事情真相大白,如果真是那个结果,周围的反应恐怕就更露骨了。工作当然也会受影响,也可能做不下去。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一登望向他。他本是个表情匮乏的人,现在却满脸都是不知所措。一登本希望听他说些“不管怎样我都跟着您”之类的话,哪怕是撒个谎也好。可惜他不是那种会奉承的人。他不看人脸色只顾埋头完成工作,也不知这该算优点还是缺点。一登当初就是看重他这性格,事到如今再来感叹他不能替自己解忧也无济于事。
“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也早做打算吧,”一登以此结束谈话,“时间还有点早,不过我先去吃午饭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工作室。
今天一天的工作都没了。
可以去看看秋田家的施工进度,可一登又不大愿意跟高山打照面。对了,今天应该是仓桥与志彦遗体告别仪式的举办日期。高山说不定也去那边了。一登的脑子里,各种思绪纷乱混杂。只不过,厚重灰暗的云雾笼罩了他全部的意识,延缓了这些思绪的交错,它们很快便沉淀了下去。最终,一登能感觉到的只有越发严重的虚脱。
玄关处摆了一双鞋,是雅上学时穿的。
一登朝客厅看了看,只有贵代美一个人攥着手机呆站在那里。稿子可能全看完了,如今正端正地摆在餐桌上,贴满了便笺。只是她却完全没有工作结束后放松的样子,反倒显得很不耐烦,不时地挠着头发。
“雅回来了?”
面对提问,贵代美迟疑了一秒才看向一登,然后点头。
“都还没过中午。可能她遭到了同学的数落。跟我一样的遭遇。”——一登带着些许的自嘲,打算去找雅聊聊。
“听说另一个已经找到了。”
正要上楼时,贵代美的话传进耳里。
“哦?”
“就在刚才,那个内藤给我打了电话。”
一登屏住呼吸。
终于还是来了。他想。
“还不知道是不是规士?”
“好像还不知道。”
“哦。”一登回应着,拼命压抑心中情绪,脚踩在楼梯上觉得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面对正在心中萌芽的那份预感,一登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当他听到“另一个已经找到了”时,规士的脸瞬间就出现在眼前。规士疲于奔命却最终被捕的模样,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浮现。这样的预感和直觉,全部来自他由种种道理展开的思考。他本身一直相信规士是被害人,对身边的人也十分肯定地强调这一点,如今经过反复思考他才发现,自己心中认定规士为加害者的想法竟越发强烈起来。
“没事吧?”到二楼后,一登看了看雅的房间后问道。
雅正背对着一登睡在多功能双层床上,没有回应。
一登也感觉问完之后就不知该如何是好,找不出合适的话语继续下去。他本想上来找女儿聊些什么,但一想到这个家必须经历的风暴可能才刚开始,他才意识到,现在无论说什么都起不到安慰的作用。
一登走出雅的房间,这种时候也只能留她独自一人。他觉得这并非他想逃避使命,至于真假,他也没有气力去自我求证了。
规士房间的拉帘是开着的。一登进去坐在了写字桌前。
桌上放着关于运动康复的专业书籍。看书皮的状况,应该是经常翻看。这书挺贵,也可能是在旧书店买的或者从别人那里借来的。
看来规士急于通过自己的方式改变现状。或许这最终导致他走上了歪路。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只能随它去了。渐渐地,一登有了这样的想法。总去纠结什么不敢相信也于事无补。再这样下去这只会成为逃避现实的手段。
当真相公之于世的时候,只有接受。
他觉得,家人真是一种特别又复杂的存在。
他们不是自己,又不是他人。他不觉得孩子是自己的分身,也常常感觉自己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但又不能拿“他人”这个词去形容他们。一旦出了什么问题,身为父亲的一登自不必说,就连作为妹妹的雅也难说毫无干系。
当然,这些东西他一直十分清楚。所以才总注意着不让规士走上歪路。见他玩得太疯就叮嘱他,刀也没收了。
一登觉得自己至少尽到了父亲的义务。即便这样,规士还是选择了背叛,这让他无话可说。无话可说,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方法解决。而是说,他只能默默地背负起责任,甘愿承受来自社会的惩罚。这就是家人,这就是父母和子女。
没有办法——一登试图让自己接受这一稍显牵强的放弃。没想到这非但未使他感到任何不妥,反倒让他松了口气。不过,他心里多少还是残留了一些抵触的情绪。
他就是觉得,自己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最终都是无果的努力。
他就是觉得,或许当初教训他时应该更用心一些。
悔恨的情绪一点点地翻涌而出,他只能在内心轻声告诉自己,这没有办法,以此宽慰自己。
当初在这个家里没收他的刀,也是无果的努力。
他心里这样想着,手伸到了当初规士用来保管刀具的抽屉。
他茫然地拉开抽屉。
然而……
看到抽屉里的情况,他意识到了不对劲。仿佛神经短路了一般,他的身体无法动弹。
文具收纳盒的边角,本该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不明白,为什么工具刀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用颤抖的手将其拿起,很快又放下。
这绝不是自己眼花。
“臭小子……”一登下意识只想到了这句话。
一登冲到一楼,从卧室衣柜里拽出礼服,换上白衬衫、黑领带。
“家里有没有装帛金用的白信封?”他在将胳膊伸进外套的同时走出卧室,问贵代美道。
“怎么了?”贵代美有些意外地反问他。
“我去一趟仓桥的葬礼。”
“什么?”
一登从橱柜抽屉里翻出信封,飞快地写下名字并塞进钞票,瞥了在一旁傻看着的贵代美一眼就出了家门。
他上车往郊外一家殡仪馆驶去,看昨晚的新闻,他认为场地应该就是那里。
殡仪馆的停车场内摆出了“仓桥家仪式会场”的指示牌。不知葬礼几点开始,场地里车停得满满当当的,看起来应该是赶上了。
一登下车就往灵堂跑去。大厅门口架了一排摄像机。众媒体认出一登后一阵骚动,但一登并未理会,径直走了进去。
葬礼正要开始,灵堂门口有一些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学校已经开学了,可能是为了配合学生的时间,才安排在这个时间举行仪式。一登感觉自己能赶上这场葬礼是命运的安排。他应该来,所以他来了。
一登在接待台填写姓名,负责接待的男子看到一登名字时似乎很讶异,一登也不管他,进了灵堂。
座位都满了。灵堂里坐着三四十名身着同样校服的高中生。可能是班级同学集体来参加。还有另一些穿着不同学校校服的学生。成年人也不少,至于是学校的人,还是父母、祖父母的单位熟人,或者是街坊邻居就难以分辨了。
许多人都站着,一登也不打算坐了,随便找了个靠墙边的位置站定。
“不好意思……”
一登注视着挂在灵堂上的遗照中仓桥与志彦的笑容,没多久身后就有人招呼。是刚才接待台的男子。
“这边有些情况需要确认一下,能不能请您再来接待台一下?”
“什么事?”
见一登反问且并无动身之意,男子沉声问道:“您是逝者什么人?”
“我儿子跟与志彦是朋友,我跟他外公是生意伙伴。”
“失礼了,请问您儿子姓名?”
“石川规士。”
男子忽地怒目相视。
“到这边来一下。”
“干什么?”一登不为所动。
“高僧入场,请各位合掌相迎。”
僧侣走了进来。场内一片肃静,男子扯住一登手腕。
“请你出去。”
“你住手。”一登反抗,捏紧佛珠,双手合十。
待僧侣入座,一登松开双手时,已另有两名男子跑了过来。
“请你出去。”
“凭什么?”
一登的四周开始有些骚动。
“凭什么?你儿子可是当事人。”
“只是有关系而已。他跟与志彦一样。”
“总之你出来。”
男人们伸手抓住一登肩膀。
“你们住手!”
众人不知出了什么事,都望向这边。一登的视线跟家属席上的花冢相对。一登行了个注目礼,花冢却瞪大了眼睛,神情狰狞地看着一登。
来宾席的第一排有人站了起来。是高山。
“你来干什么?!”高山顺着过道朝一登跑来。
“请让我参加。请让我替规士跟他行个礼。”
“你疯了吧?”高山一把抓住一登胸前的衣服就往外扯。
“你有没有考虑过家属的心情?!”
“不是规士!规士不是凶手!”
这样的高呼并未使高山有所动摇。一登转瞬就被拉到了灵堂外面。
“他跟与志彦一样!他也是受害者!”一登仍在叫喊。
“你有什么证据这样说?!警察告诉你了?”高山仍抓着一登胸前的衣服,几乎是怒吼般地叱问。
“警察不说我也知道!不是规士干的!”
“混账!”
高山一直将一登拖出了大厅才松手。紧接着,他的拳头就砸在了一登脸上。他虽已算老人,但毕竟常年出入工地,身体结实得很,拳头像岩石般坚硬。一登受不住这一击,一屁股栽倒,在水泥地上直打滚。
“滚!”高山背过身去。“太不像话了!”他扔下这么一句便回灵堂去了。
一登被揍了,一时间无法动弹,也再叫不出声来。
“不是他干的……”他痛苦地呻吟着,好不容易挤出了这句话,声音却那么微弱,几乎无人能听见。
他双手撑在水泥地面上,强忍着呜咽。
他的面颊阵阵刺痛,身体微微颤抖,打算起身,手脚却使不上劲,不知如何才好。
环顾四周,一登发现门前的摄像机那冰冷的镜头正对着自己。
一阵挣扎,他终于站了起来。
只能回家了。
他弯着腰,拖着沉重的脚步朝停车场走去。
口中有股腥甜的味道,伸手一蹭,手背上就沾了血迹。看来是嘴角裂开了。
正打算从上衣内袋掏手帕,却发现手机正在振动。看来此刻发抖的不止自己的身体。
和手绢一起掏出来的手机,画面上显示的是自家号码。
一登按下通话键,深深地呼吸了两三下,这才对着电话说了声“喂”。
第20章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面对突然说要去参加仓桥与志彦葬礼的一登,贵代美不知所措,只能目送他离开。
她之所以说不出话,也是因为被他那股气势所压倒了。他眼眶湿润,表情悲壮。
再怎么跟花冢涂装的老板有交情,他可是仓桥与志彦的外公,现在这种情形,这葬礼他绝不会让一登参加。贵代美觉得一登若被人轰出来也是理所当然,他们之间的交情这时候只有适得其反的作用。
就算这样,他都要去参加葬礼,给人家鞠躬?
贵代美明白,自打知道规士拿走了刀子,一登的心态也有了某种变化。或许另一人落网的消息刺激了他,让他产生了只有趁现在去赔罪的想法。贵代美这样推测。
那样坚定主张规士不可能是凶手的一个人,如今却认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这也让人心中悲凉。他一直都认为规士还是死了的好,不难想象他内心那种种斗争纠葛。
不过……
是否真是这样?
上二楼时还神情呆滞毫无生机,下来时却是双眼充血……如此突然的变化实在令人难以理解,贵代美想为他的行为找到理由,却发现自己的总结并没多大说服力。
二楼发生了什么?
贵代美像是被什么所吸引了一般走上楼梯。
她顺着走廊朝雅的房间走去,半路又停下脚步。因为视线扫过规士房间时,她发现写字桌右上角的抽屉敞开着。贵代美这才发现,自己上来之前完全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以她现在的心态,根本不适合去知晓些什么。可身体已经不自觉地朝桌子去了。想要知晓些什么的本能无法抗拒。
抽屉里。
文具收纳盒,最边角那一块。
茶色刀柄和刀鞘。
工具刀。
本不该在那里的东西,赫然出现在那里。
“啊……”
为什么……
“啊啊啊——”贵代美捂着脸,膝盖没了力气。她觉得这个房间里的呼吸都停止了。在这个失去了脉搏的空间里,贵代美发出悲鸣。
“妈?”雅招呼道。她听见了贵代美的声音,来看看情况。
雅进屋后,视线很快也停留在抽屉里那把刀上,不禁“啊”了一声,屏住呼吸。
“怎么会这样……”她恍惚道。
楼下的电话响了。铃声响了很久,贵代美的身体却不听使唤。雅下去接但对方已经挂断,她只得回楼上。
“挂掉了。”她仿佛在自言自语。
贵代美终于起身下到一楼。雅茫然地跟着下了楼,她似乎不愿独处,或者,她是在担心贵代美。
来到餐桌边,贵代美低头看着已经校对完毕的稿件。接下来只需装进信封交给快递。长假期间拼了命地完成了这件工作,而现在她却不知道这是否还有意义。如果现在还有十页稿子没看完,贵代美没有自信自己还能去完成它。
不一会儿,放在桌角的手机响了。内藤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又有什么新情况了吗……可是,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对现在的贵代美来说,得知真相才真的恐怖。
踌躇过后,贵代美没接电话。
结果家里的电话又响了。
见贵代美没反应,雅去接了起来。她十分戒备地“喂”了一声,停顿一会儿等对方发话,然后应道“请稍等”,便要将无绳电话交给贵代美。
“警察打来的。”
心里一阵抗拒和动摇,贵代美不觉将手捂在了胸口上。
果然是有什么新情况了。
“喂……”贵代美将话筒放到耳边,发出沙哑的声音,“是我。”
“喂,我是户泽警察局的野田。”听筒里传来的是前两天到家里来过的女刑警的声音,“请问是规士妈妈吗?”
“嗯,是的。”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关于您儿子的事,我们想找您谈谈,可否请您和规士父亲一起过来一趟……”
对方说派车来接,具体事宜见面再谈,其他就再没说什么。贵代美也刻意不去问。
挂断电话后,贵代美打了一登手机。
“警察说想让我们去一趟……”
“是吗……知道了,现在回去。”
贵代美知道自己说话有气无力,而一登的声音也那么微弱,就像是一具空壳在开口。他应该是去参加葬礼了,结果如何不清楚。他说要回来,贵代美决定换好外出的衣服等着。
没过多久一登就回来了。他双眼空洞,嘴角肿了不说,还渗着血。贵代美好奇发生了什么,又觉得其实不难想象,决定还是不多追问。一登也不开口。想想当初规士脸上出现瘀青时也是这样的,贵代美才发现,男人在这种时候都不肯说话。
一登换下礼服,换上平时那身衬衫和工装裤。贵代美也只化了最淡的妆,整理好仪容。双方都保持着沉默。
贵代美将稿子装进信封,打电话给快递公司。她告诉雅,快递员来了就把信封交给人家。
工作的事告一段落,可以专注于规士的事了。
现在还不是悲观的时候。或许希望十分渺茫,这时候更得拼命盯住希望,让它成为自己的依靠。或许警察要告诉自己,今天抓到的是规士。
不管怎么样,两个人都抓到了,通过接下来的谈话应该就可以了解事情的真相了。一想到这些,贵代美就觉得身陷紧张之中,几乎窒息。
墙上的钟指向一点,门铃响了。户泽警察局的野田通过对话器说:“我来接二位了。”
贵代美和一登一起出了门。车就停在家门口。寺沼坐在驾驶座朝二人点头示意。
在野田的安排下,二人坐在了车后座。
车开动了。
车内没有一句像样的寒暄,很快成为一个无声的世界。贵代美和一登也都没开口。
出了住宅区驶上县道,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野田在等红灯时清了清嗓子,侧身看向贵代美二人:“其实,从昨天到今天,案情调查有了重大进展。”从她那僵硬的语气可以判断,她本人也处于紧张状态,“我们认为跟这起案件有关的几名少年里,昨天找到了一人,今天早上又找到一人。”野田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然后……”她开了个头,却没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