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上被写作W村的少年本名似乎就是若村。如果说仓桥与志彦和这个若村一样,都不敢惹盐山,又是被捉弄欺负的对象,很可能那些欺负和捉弄最终上升至暴力行为并导致了这次惨案的发生。如果真是这样,这两个人成为被害人也很合理。
“我也在想,为什么最近规士开始跟那样难缠的人玩在一起?他受伤后请假,不参加校队活动,起先还跟与志彦那样好相处的人走得比较近。大概六月吧,在这附近一个他们常出没的地方,我们还见过面。规士笑着说,他膝盖受伤已经没法踢球了,只能瞎混。现在想想,他的笑或许只是逞强。但当时他看上去也确实没什么问题,更没想到后来真就那么退出了校队。当时与志彦也在,另外还有两三个人,都是挺正常的孩子。我心里还想呢,规士和与志彦真是一点都没变。所以我认为,他们正是跟盐山扯上关系后,才慢慢出了问题。
”我听说这次出事,起因是高年级学生对规士下黑手导致他受伤,盐山等人出面替他报仇。可是规士根本不是那种自己受了伤就想着要找对方寻仇的人。我想来想去,绝对是盐山他们听到风声擅自动的手,规士是事后才知道的。他一定也对盐山等人的行为很不满,因为他并没求盐山他们帮忙。干出那种事来,当然会越闹越大。”
或许是吧——贵代美这样想着,同时又在下意识地寻找与之相对的另一种可能。凉介的话和贵代美所追求的,并非同一个方向。
“总之,我不能原谅网上那种几乎要把规士当作凶手定罪的论调。写那些东西的人,他们或许听说过盐山的劣迹,可对于规士他们一定不了解。规士不是盐山的手下,就算盐山命令他,他也不可能参与针对与志彦的私刑。那些人不了解他,才会那样写他。那边那些人都是我初中的朋友,有个叫高部的就在泽商高中,他也知道与志彦,还跟规士一群人一起玩过。他也说,规士不可能是凶手。我还搜集了其他各种消息,刚才我们就一直在讨论,要不要去说给警察听。”
“那又能怎么样呢?”面对眼前这名眼中燃烧着正义,欲为挽回朋友名誉而战的少年,贵代美问道。
“嗯?”凉介眼中流露出困惑的神情。
“四处搜罗别人的话用来强调不是规士干的,那也不过是无端猜测,就算拿给警察,我觉得也只会妨碍他们专心办案。”
“可是,他们当中还有人,在案发头一天晚上见过规士他们呢。”
“真有那样的人,警察肯定早就找他问过话了。”
“我去找他时,他说警察还没来过。他今年读初三,在俱乐部里算是规士他们的晚辈,平常好像也不怎么一起玩。那天他在电玩城碰巧遇上若村,就被拉去跟盐山等人会合。那帮人还打算喊与志彦出来,他想走又走不了,正犯愁时规士来了,多亏规士对他说‘你先回去’,他才脱了身。”
“那你说他又能知道什么?”
“他说盐山和若村二人商量,要逼与志彦乖乖听话。这里面的事情好像挺复杂。牵扯到刚才讲的那件事,就是有人害规士受伤,然后盐山他们找人寻仇的事。后来,当地一个流氓团伙也掺和进去了,要求盐山等人拿钱出来做个了结。估计是因为他们打伤了人,对方也不肯轻易罢休。然后,盐山就想把掏钱的事情推给与志彦。与志彦只不过是听说那人害规士受伤,心里气不过才参加了盐山的寻仇计划,这事归根结底还是盐山的责任。
”那笔钱金额之大,根本不是能轻易凑到的。与志彦拿不出来,也不想拿,就去找规士商量。规士本来就不知道他们去报仇的事,也没想过要让他们那样,他当然对与志彦说不要拿钱。这一来,盐山、若村就跟与志彦、规士成了敌对关系。我去找的那孩子说了,那天晚上盐山他们本来只喊了与志彦,并没通知规士。我觉得,可能是与志彦想找帮手,才把规士叫去了。”
他话里的意思就是,规士一点错都没有。他并无丝毫恶意,贵代美也无法冷漠以对。可这对贵代美而言,就像是被天使温柔地掐住了脖子。
贵代美觉得应该清除这种感觉。她刻意让自己更不讲理一些,回应道:“那又怎么样?后来那些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去找的那个孩子也不知道啊。”
面对贵代美有意抹杀了感情的反驳,凉介神情倔强。
“可是……规士不可能参与针对与志彦的私刑。”
“那谁知道?没人知道盐山怎样威胁了他。人,当生命受到威胁时,再不可能做的事也不得不做。”
“可……”凉介发出急促而粗重的喘息,“不管受了什么威胁,他也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呀!”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贵代美十分抵触地反问道,“人没有那么单纯。这跟善恶无关。有些东西,只有被逼到了那个地步的人才能明白。就说你凉介,在那种时候你会怎么选择?我想你自己也不知道。”
“我自己会怎么选择,我很清楚,”凉介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规士他……”
“凉介,阿姨很欣赏你身上的这种正直,”贵代美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你以前见到人就知道好好打招呼,包括能像这样坚定地表达自己的看法,我也觉得很了不起。我甚至感觉规士都不配跟你做朋友,你那么相信他,真的谢谢你。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不要把你的那种正直强加到规士头上。他作为一个人,还没有那么优秀。他不成熟,常常犯错,他身上也背负了许多。命不是那么简单地说不要就能不要的,该逃避的时候就必须逃避。他就是这么一个普通又懦弱的人,你不要对他下定论,认为他一定会怎么做。”
贵代美注视着凉介的眼睛暗淡无光。
“……知道了。”他的嘴唇都变形了,仿佛在强调这话并非他本意,“阿姨话里的意思,我明白了。警察那边,我也不去说了。”
贵代美微微点头:“对不起。这事你就别管了。还有,如果规士真做了什么事情,背叛了你的信任,如果可能的话还请你原谅他。我不是说在那种情况下,还逼你跟他继续要好。但是人真的太脆弱了,你心里一定要知道,不管什么人总会犯错,这就够了……好吗?”
“好。”凉介声音微弱地回应,紧紧咬住嘴唇,沉默了,随后他低下了头,正要转身又停止了动作,“但我还是选择相信,因为他不是那种人。”
他没有看贵代美的脸,说完就朝着桌边的伙伴们去了。
贵代美将购物袋放进自行车篮里往回赶。脚踩在踏板上总也使不上力气,前轮的轨迹曲折不定。
凉介的话给贵代美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尽管她倚仗着成年人的顽固顶了回去。若不失偏颇地把那番话听进去,最终只能得出一边倒的结论。凉介自己深信不疑,他也竭力传达着这一点,贵代美光听着都感觉痛苦。
回家走的哪条路贵代美都不记得了。她停下自行车,两手都拎着沉重的袋子进了家门。她把袋子放在下沉玄关的台阶上,自己也蹲作一团。
“无论来自亲友的期待有多大,信赖有多深厚,妈妈都想你选择背叛。你可以不是个好孩子。”
正义感也好,友情也好,珍视这种东西是可以受众人夸赞的,但若为此丢了性命则终是一场空。没有什么体面非得拿命去换。就算难堪,就算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自己的命无论如何得先设法保住,其余一切都排在后面。他人的信赖、自己的尊严,就算失去了一切,只要命保住了,全都可以找回来。就算回不到现在的样子,只要甘愿卑微地生活,总能够遇见新的人,找到新的生存意义。
冰箱里装满了新鲜食材。一旦规士被找到,贵代美马上就可以凭借自身厨艺制作一份精心的便当。她想好了,就算门外堵满了媒体人也要冲开人群送出去。
虽不愿承认,其实这份驱使着身体运转的气势已减弱了。凉介的话仿佛在告诉她,自己唯一可依赖的这一丝可能性,其实比想象中还要微弱得多。眼下别说便当,连做晚饭的心思都没有,将买来的食材全塞进冰箱后,贵代美只想休息。
没有精神也罢,总不能老想着最坏的情况——贵代美转变了念头。不管可能性有多微弱,也绝不可以放弃希望。自己必须留存一份气力去完成眼下应做的事情。
贵代美将稿子摊开在桌上重新开始工作。今天再做几个小时,正文的初校就完成了,明天应该可以重新检查一遍标点符号,解决掉暂时保留的问题。
一页,一页。贵代美追逐着那些文字,试图将涣散的心思集中在稿纸之上,查字典、取铅笔、贴便笺。她不时发出痛苦的喘息,勉强打起随时可能萎靡的精神,竭力坚持着眼前的工作。
一登好像还闷在工作室。雅刚才一直在自己房里,现在也下来了。她漫无目的地在客厅里打转,似乎是想找人说说话,但终究没有开口。她仍然闷闷不乐,又不像在闹情绪,那神情里有种迷失了自我的空虚。贵代美说了句“你带曲奇去散个步”,结果她今天居然老实地点了点头,套上狗绳就出门去了。电话和门铃也出乎意料地不再响了。心思一离开稿纸上的铅字,贵代美就感觉周围极度的静寂仿佛在刺激着耳膜,甚至感到有些害怕。
铅笔放了下来。明明只做了两个多钟头,却如此疲惫不堪。可能熬夜的疲劳还未消散,她感觉从肩膀到后背都很僵硬。
伸了个懒腰,走上二楼。看着空旷的阳台,贵代美这才想起昨天忘记开洗衣机了。她去洗衣房打开洗衣机,回来时不经意朝规士房里看了看。
没了主人的房间总感觉有些凄凉。她走进屋内,在床边坐下。床单和枕套十天就换洗一次,飘浮在这间房里的气味却跟雅和一登的又不一样。这气味并不使人厌恶。上一次洗床单是什么时候?感觉快过去两个星期了。如果现在洗床单,就意味着更冲淡了这房间里规士的味道,贵代美又打消了念头。
桌上随意摆放着教科书、笔记本和一些兴趣读物。贵代美拿起笔记本翻看,里面记了些课堂上的内容,只不过是极为普通的笔记本。
规士的兴趣读物多跟足球有关,桌上这几本读了一半的却是与运动康复相关的专业书籍。书里罗列着难懂图表,也不知那孩子读了这些能否理解。一想到他为了重新开始竞技生涯,仍在做各种各样的尝试,贵代美就觉得心中痛楚。
视线落到了桌旁的垃圾桶。为什么当初自己要发现刀具的包装盒呢?贵代美想到了这些。当时没有没收他的刀就好了——悔恨自心底涌起。
那是规士为存活于自我的世界而磨砺的獠牙。他认为那是必需的,所以才去买来。父母根本不懂他的世界有多残酷,就那样夺走了它。
如果没有那样做,现实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现在想这些也于事无补,贵代美却忍不住去想。
刚意识到楼梯上有脚步声,雅已经探出头来。
“我散完步啦。”
雅走进房间,心不在焉地看着满是足球相关书籍和漫画的书柜以及挂历,在椅子上坐下。
“听说抓住了一个人,是真的吗?”她问道,似是为了打破沉默。
“好像是的。”
“不是我哥吧?”
贵代美点头。
“也不知他跑哪儿去了……总不可能一直逃下去。”
她这样说着,似是已摸透了贵代美的心思。只不过,在听完凉介的话后,面对雅这番或许经过精心揣摩的话,贵代美并不觉心里有多满意。
“是啊……”
面对贵代美含糊的回应,雅也很快就无话可接,不再开口了。
“你哥要是凶手,你很难受吧?”贵代美忽地起了这么个话头。
“那是当然了,”雅噘嘴道,“现在讲这些也没用了。”
她似乎也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这话听上去有些任其自然的味道。
“我哥如果死了还不是一样难受。”雅还跟着说了这么一句,仿佛玩笑般轻松,可贵代美却无法就这么轻松地把这些话听下去。
“不管怎样都难受,那就得做好两种心理准备。”
“嗯?”
“虽然很难面对……这种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无法保证你哥能好好活下来。”贵代美几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连我爸都那么说了,我心想,还是做好我哥被抓的心理准备吧……”雅轻声嘀咕着,语气里带着困惑,“现在你居然又讲出完全相反的话来了。”
看来一登对雅说过,规士也有可能是凶手。雅之所以关注规士逃去了哪里,并非刻意迎合贵代美的心理,而是因为一登的那些话。
“可能……你爸身为一名父亲,也有许多考虑吧。”贵代美说。
“妈妈,你跟爸爸的想法差别那么大,亏你们俩直到现在都没有过冲突,真是神奇。”
雅的这番话让贵代美的嘴角也有了些许笑意。
“是啊……那是因为能让我们产生分歧的事情,一直没发生过。”
“难道不是你在忍让?”
贵代美摇头。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你爸不可理喻过。他确实不肯让步,爱讲道理,可当他以父亲的身份教育你们时,我总感觉,那些话只有他能说得出来。”
“那这次爸爸遭到你的反对,一定很意外。”
“可能吧,”贵代美道,“我等于是在说自己的孩子是坏孩子,他可能很吃惊吧。妈妈当然也知道这种想法太过偏激……我居然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个罪犯。如果不考虑什么人言可畏,一切都不考虑,只是坦然面对自己的心,这真的就是妈妈的希望。这不需要什么道理。”
“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讲的。妈妈,我不如你。”雅耸耸肩,露出苦笑的模样,“我很羡慕我哥,居然有人宁愿他作恶。”
“这并不是规士和你谁更招人喜欢的问题。”
“嗯。”雅点点头,似乎在说她明白。
“你们俩都是好孩子。”
“我可不觉得那是好孩子。”雅在贵代美说完后玩笑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嗯。早知道这样,我宁愿把他教得更坏些,”贵代美略带自嘲地说着,“倒不如把规士教成一个只考虑自己,能够轻易背叛别人的孩子,那我现在也不用这样担忧了。”
“我哥身上带着刀,我爸好像已经因此而尝到背叛的感觉啦。”
“什么?”贵代美皱起了眉。她起初以为这是在说规士的工具刀被一登没收的事情,但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咦?妈,爸没告诉你吗?”雅好像才反应过来,接着说道,“难怪刚才我就觉得我俩好像说的不是一回事。”
“哪回事?”
“我爸说,他从我哥手上没收了刀子放在工作室里,结果我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走了。”
“啊?”
“你出去买东西时我就听说了。所以我才说,我哥或许真有可能是凶手。我爸好像挺受打击……唉,我也一样。”
心里传来砰的一声响。那是一声巨响,宛如早已在心里奄奄一息的规士的幻影正宣示着自身的存在。贵代美仿佛听到了有声音在呼喊,呼喊着:“我才不是什么好孩子!”她觉得那是饱含生命力的咆哮。
“是吗?”这一声微弱的回应里带着无法自制的颤抖。
你背叛了我们,干得漂亮。
如此轻易背叛父母的孩子,还能说他不会背叛朋友的信任吗?
结果还不一定——贵代美心想。


第19章
“长假最后一天的晚上,在本案中身亡的仓桥与志彦的守夜在户泽殡仪馆肃穆地结束。仪式前家属接受了媒体的采访,坦率陈述了他们对凶手的看法。
”‘杀了人,还逃跑,再没有比这更卑鄙的了。说什么未成年,那又怎么样?我们家与志彦也是未成年人。他本来可以拥有几十年的未来,就这样被蛮横地剥夺了。我想说的只有一句,把与志彦还给我。’
“参加了仪式的年级同学和校方人员也表示,希望案子早日破解。
”‘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明天就开学了,他却再也不能来学校,我无法相信。’
“‘听说还有人逍遥法外,希望他们快点被抓住。就这些。’
”此外,今晨找到的少年目前正在户泽警察局接受调查。有消息称,少年的某些言论暗示他和案件有直接关联,正式审讯安排在明天。被认为与案件相关的另一名少年的去向,包括各种真相的破解,该少年明天的供述将成为关键。”
夜间的新闻节目围绕户泽杀人案主要报道了仓桥与志彦的守夜仪式,还有上午找到的少年的相关消息。
在守夜的现场,仓桥与志彦的外祖父接受一众媒体采访的片段被播了出来。画面只到身着礼服的他的脖颈部分,从说话的架势来看,是花冢涂装的老板没错。他那沉痛的模样和对凶手无法抑制的怒火,感觉都完全符合高山的转述,即便画面里没出现他的表情,一登在看到一半时都无法直视荧屏了。
高山应该也去参加守夜了吧。按理说,这种事情他们招呼一下自己也很正常,一登也一定会出现在现场。可现实是什么都没有。仿佛撇开自己是理所当然的,是心知肚明的约定,这让一登无法接受。
盐山被捕了,他在网上被当作主犯议论,警方的调查应该已朝着破案迈出了一大步。
明天或者后天,总之不会太久,另一名少年的去向即将查清,真相大白的时刻终会来临。而作为只能等待这一切发生的人,一登感觉如坐针毡,痛苦无法言喻。
逃跑的少年们,为何在半路各自行动了呢?也许理由很简单,只因为分头跑更容易躲避搜捕的大网。而当思绪集中到这一点上后,这些细节似乎又有了各自的深意。
参考网络论坛上纷乱的流言和传闻,一登认为规士和盐山之间的关系算不上好。规士曾跟饭冢杏奈提及仓桥与志彦,至少和他相比,盐山并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伙伴,这应该没错。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逃窜的两个人在半路选择各奔东西,这一事实也算是印证了两人之间的不和,而且是完美地印证,完美得让人感觉不舒服。案发当晚,现场的争斗趋于白热化,虽非出自本意,规士还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参与了行凶——如果事实的确如此,那么他也可能在逃亡之初被迫与另一人共同行动,而在中途选择分道扬镳,这一变化也就不显得突兀了。
在这样一件恶性案件里,不应该将规士看作一名加害者而应是一名受害者,这样才更接近真实。这一想法在一登心里到现在也都没有改变。
人不能全凭道理做出判断。无论你多么相信一个人,都有可能遭到背叛。在刀子这件事上,规士就背叛了一登。这就等于消解了所有信赖的根基,一登再也不能断言规士就应该是什么样子。
“规士那小子,身上一直带着我们没收的那把刀。”
贵代美因昨天熬夜而睡眠紊乱,进卧室时已过了凌晨两点。一登十一点多就上了床,他以为自己睡着了,其实不过是短暂且极浅的睡眠。贵代美进屋时,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可所有动静又都听得清晰。
“我听雅说了。”旁边那张床上,贵代美安静地应道。
“哦……”一登嘀咕着,那声音几乎难以听清。
自己的失望无法获得贵代美的共鸣,多么无奈。
而此时的贵代美或许也是同样的心思。她从雅嘴里得知真相,表情却并不像是拥有了无限希望。当然,仅凭这个并不能确保规士的存活,她心里或许有着更为复杂的思虑。
两个人的希望完全朝向了不同的方向。但无论哪一边,都是无望的希望。他们都处在崩溃的边缘,为了保全自己才选择了相信某种可能性,而这种相信也全无耀眼的光芒。其实,不管二人各自有着怎样的执着,都不意味着非得责难对方,或者全面否定对方。
一登也是在无法继续否认规士就是凶手的可能性之后,才想通了这一点。同时他也觉得,必须做好事实的确如此的心理准备了。
“顺其自然吧……”
这一声低语也听不大清,不过贵代美仍然轻轻“嗯”了一声,像是给对方的回应。
翌日清晨,一登一下床就去清理门口,这两天都是这样。
今天一样有生鸡蛋砸到门口。是不是同一个人呢?一登觉得这太讨厌,不过很不可思议,心里再没有了昨天和前天那般的怒火。一种觉悟已开始在他头脑的某处萌芽,那就是自己迟早要面对外界的反应,到时候就不是这种程度了。他不再强势地试图报警,也不再拍照,只默默清扫。
他取了报纸,回到客厅。
“少年承认谋杀”“被害少年还有一名?”这些标题让一登瞬间止住了呼吸。之前他就充分意识到了这种可能,而当这一切从被捕的盐山嘴里说出来,更带有了紧迫的意味。
不一会儿雅就下来了,她比贵代美更早地起了床。她在一登身旁扫了一眼报纸,发出了叹息。长假结束,开学第一天的早晨,这一声叹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给你烤点面包?”一登说着便起身走向厨房。
“我还能去学校吗?”雅试探似的问道。
“当然了。你正常上学就行。”
“万一出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
“因为我哥他……”
“真到了那一步再说。如果真有什么要紧情况我会给你打电话,现在就提心吊胆也没用。”
“嗯……”雅轻声附和。
“在学校如果有人说你什么,你就去找老师。”
一登的这句话,也不知雅是否听了进去,她的头只是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吐司面包加上火腿肉和芝士,搭配豆奶一起吃。昨天贵代美出门购物,现在冰箱里塞满了食材,但一登也没那个心情做什么别出心裁的早餐。
早饭过后,雅上二楼换上校服,拎着书包又下来。
“路上小心。”
面对一登的招呼,雅也没好好回应便出了家门。她的心情看起来是那样沉重。
规士就是加害者之一的可能性已无法忽视,一登昨天就委婉地跟雅提及了此事。因为他知道,雅一直惧怕这一可能成为现实,于是决定还是让她事先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
当然,他告诉女儿这些,并不是以一种十分绝对的态度,但雅似乎仍然受到了打击。面对这种会影响自身前途的事情,她那样反应也是无可厚非的。万幸她骨子里是个性格爽朗的孩子,所以到晚饭时,从她所表现出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在一定程度上她已经决定顺其自然了。
只是现在要去学校了,包括班级同学的反应在内,新的麻烦恐怕还会不断涌现。一登也觉得她很可怜,可惜现在这个时候也无法为她做些什么。一登已经想好了,如果规士被警方抓获,雅受此影响表示不愿再去学校,自己一定会理解她的。
快九点时贵代美起来了。她看到摆在餐桌上的报纸,翻到社会版面,盯着户泽杀人案的后续报道看了一会儿,没有做出任何评论。
“雅去学校了?”
“嗯。”
二人之间的对话也到此为止。
一登换上工装裤和纽扣领衬衫来到工作室。不一会儿助手梅本克彦也来上班了。
“早上好。”
“早。”
“工具刀找到了吗?”梅本将桌上做了一半的建筑模型往身前拉了拉,向一登问了这么一句。
“啊,哦……谢了。”一登含糊其词地应道。
“还真是规士拿走了?”
“嗯……”
面对一登的回答,梅本像是表示理解似的点了点头,然后像往常一样默默开始做起了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