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前景光是想想都恐怖。
可贵代美却逐步地将之纳入计划之中。
在她的计划里,一登只是一个吃白饭的存在。
男人在社会上失去了存在价值,就等同于在家庭里失去了存在价值。
他越想越觉得心惊。
他更睡不着了。
直到天快亮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大约三个小时。
睁开眼睛的瞬间,一登觉得整个身子都麻了,无法动弹。他不知道那是因为睡迷糊了,还是因为极度的紧张。
他做了一个梦,恐怖程度足以使他有此反应。
现实很快再次纠缠住了梦醒的自己。可他觉得,就算这样,也比刚才梦境里的世界更具希望。
梦里自己杀死了规士。
严格来说,他并非梦见自己亲手杀死了规士。如果真是那样,就算那是梦他也能及时罢手。
梦见的是他杀死规士之后的情景。
他在梦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杀死了规士。
是已经杀死了,没有挽回的余地。
规士被自己杀死,丢弃在他的房间里,贵代美和雅都没发现,还像平常一样地生活。助手梅本和高山老板等工作上有来往的人也在家里进进出出。
一登心中忐忑,害怕尸体迟早会被人发现,同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并试图以此说服自己——全怪规士杀了人,把他杀死也是迫不得已。
可仔细一想,自己同样是对人下了杀手,一旦被身边的人发现,这辈子也就完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再怎么说服自己都解决不了问题,想到这些,他又感到一阵茫然。
家里的人始终谈论着户泽警局的寺沼和野田要来的事情,他终于开始一点点地绝望了——从这个噩梦中醒来,刚一睁眼,一登就浑身疲惫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是个多么讽刺的隐喻。待呼吸慢慢平静后,一登翻了个身思索着。
自己正是在要规士的命。如果相信规士是案件中的被害人,就等于是这么回事。这是栖息在心底的恶魔故意将这一事实摆到自己面前。
而规士在梦中是杀人的凶手,这必然是受了贵代美的观念的影响。自己虽然嘴上说相信规士的清白,可潜意识里已经受到这样的影响。又或者,自己并非真的相信规士的清白。当贵代美所支持的一面成为现实,便同时意味着自己的人生将走投无路。一登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不愿意去面对这种可能。
心底的恶魔同样看穿了这一点,它或许是在警告自己——“不管你怎么坚持认为规士是受害者,你放弃自己的儿子并要了他的命的事实不会改变,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而且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有心思考虑自己的将来,真是太不自量力。”
开什么玩笑。
头脑逐渐清醒,一登冷静了下来。
无论是心里想的也好,怎样也好,自己都没有杀死规士。
自己真的只是,单纯地相信。
相信自己的儿子,这有什么错?这跟试图保住自己的人生完全不是一回事。
总把这些当作不可分割的问题放在一起考虑,这才越想越乱。自己只需要相信规士,按照自己的方式生存下去。
屋外似乎有什么动静。一登听见门铃的声音穿过客厅进了耳里。还这么早,媒体就来了吗?看见时针正指向八点,一登下了床。
他扫了一眼客厅,贵代美正趴在餐桌上看稿子。卧室床上没有她休息过的痕迹,她应当是熬夜工作了。
不过,昨晚那甚至让人感觉阴森的背影,如今也透露出了疲惫。
“太乱来会搞坏身体的。”
一登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仿佛成了一句号令,贵代美随即搁下了笔。可能进度已经赶上了不少,她留下一句“我歇一会儿”,就跟一登擦肩而过进卧室去了。
门铃又响了。机器的液晶屏上出现了一张脸,像是记者。
他不理会而是倒了杯咖啡,就在这时,二楼传来雅的惨叫。他不知发生了什么,赶忙冲上二楼雅的房间查看情况。
雅穿着睡衣,面露怯意,见一登来了她指着拉上了帘子的窗户,带着哭腔道:“有人拿摄像机往屋里拍。”
一登稍稍掀开窗帘,发现一名摄影师正把摄像机朝着房间的方向架在三脚架上。可能是打算拍规士的房间。不过,从马路的方位来看,规士的房间是靠里的,所以现在摄像机的镜头正对着的是雅的房间。
雅的恐慌当然是因为这架摄像机的存在,或许也是因为还有许多其他前来采访的人。他们有将近十人,并非来自同一家媒体。当初他就担心,随着案情调查的推进可能会有此境况,但没想到这么快这些就在眼前发生了。
“别害怕。窗帘拉上。”
他这样叮嘱雅,虽然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然后就回了客厅,打开电视,看了一遍各个台的新闻、时事节目和专题节目,并没有报道说户泽案件的调查有什么进展。
门铃又响了。
“你们适可而止吧。一大早的究竟想怎么样?”一登忍无可忍,按下通话键质问对方道。
“您是规士的父亲吧?请您接受一下采访可以吗?”
“我没什么可说的。还有,请你们不要乱拍我女儿的房间。那可是非法偷拍。”
“那个不是我们公司的。”
“我不知道他是哪个公司的,这种行为十分荒唐,请你们注意。”
“总之请您先出来再说可以吗?我们有很多问题想问。”
“我刚才没告诉你吗,我没什么好说的。”
“规士父亲……”
“失陪。”
一登正要强行结束对话,对方见状慌忙喊了声“请稍等”,随后又道:“您家门牌上好像被人泼了油漆还是什么东西,您就那样放着不管吗?”
“什么?”
“还有鸡蛋砸在门上。”
怎么会这样?!他不耐烦地咂嘴。有些人就是偏要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一登换上棉质短裤和Polo衫,拿上清洁用具出了门。
媒体早严阵以待,全拥了上来。大门口像昨天一样,蛋壳和蛋液溅得四处都是,门柱和门牌上都是红色涂料,应该是来自那种罐装喷漆。
“这是谁,做出这种事情?”一登不悦地嘀咕着,眼睛瞪着媒体的采访阵容。
似乎有人以为他这样是在问罪,其中一人应道:“不是我们干的,我们来时就已经这样了。”
如果媒体的人承认是他们干的,那才真叫人意外呢。——一登心里想着,但全然笑不出来。他决定先从门口开始打扫,就像昨天那样。
“您儿子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一名记者问道。
“没有。”
“警方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自打我向他们反映孩子一直没回家,他们就什么也没对我们讲过。”
“昨天您这边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新的风声?”
“我不是说了吗,什么都没有。警察调查到什么程度,你们应该比我清楚得多。”
“那不会,对于这样的案子警方的嘴也很严,我们现在也是完全不知情。”
“昨天有一位女性接受了电视台采访,那是您家亲戚吧?听她的口气,我们感觉您这边应该是从警方那里听到了什么消息吧?”另一个记者开始套话。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理解的,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我家孩子是罪犯。警察那边也没这个意思。我倒是觉得,我儿子很有可能是被害人。”
“有证据证明他是被害人吗?”记者以慎重的语气问道。
“很遗憾,也没有。”一登老实地回答道。媒体众人闻言发出一阵扫兴而失望的叹息。
“我们只能选择相信他,”一登动着手上的扫帚道,“我们只能相信自己的孩子。当然,同时也希望他能够平安回来。我妻子的这种期盼尤其强烈。所以,她姐姐才会像昨天那样接受采访。现在考虑到各种可能性,我们家里人心里都有动摇。希望各位媒体的报道也慎重对待每一个细节。现在明明什么都不明了,发生这种挑衅的事情,只会让我们的压力越来越大……”
一登停下手上动作,看着媒体众人:“你们倒是说说,你们怎么看待这些?”
一瞬间,他们陷入了沉默。没过多长时间就有人开口回应,仿佛他并不想让气氛过于尴尬:“我们一向十分尊重案件相关人士的人权和采访对象的个人隐私。这些东西本来就应该受到保护,但现在由于网络的存在,恶意中伤的情况也确实越来越多。”
也是,罪不在他们媒体,是社会上那些对新闻报道断章取义、恶意造谣中伤的人不好——一登也觉得他的话可以理解,可又觉得这番话里多少有些敷衍的意思。
“所以说,我们媒体不光要探求事情的本质,也有责任让人们关注这些问题。如果您有什么话不想放在心里想说出来的,请您一定在这里讲给我们听听。”
“想说的刚才已经说过了。再没别的了。”
“有消息说,您儿子大约十天前在家庭用品商店买过刀具,这事您知道吗?”
“今天是给被害人仓桥与志彦守夜的日子,请您对他说句话吧。”
“您有什么话想对失踪的儿子说吗?”
记者们排着队抛出这些问题,其中有两三个其实想答的话也可以回答,但是一登选择了闭口不谈。
他们听从他们认为正确的理念而行动,认为这才是他们应该做的工作,于是围住了一登。但也可以说,正因为他们这样,事情才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们的言行俨然没有任何温度,面对他们只能让人感觉心寒。一登觉得,就算跟他们聊上几个小时,也不可能彼此相互理解。
一登继续打扫卫生,无视他们接二连三的问题。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疑问。
一登自己同样是凭着自认为正确的理念行动,也因此被指责过爱讲大道理。如果是这样,那么在贵代美看来,一登是否同样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呢?
或许是。
就算道理是对的,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基于讲话者个人立场和自身个性的观点。立场不同,道理也随之不同。道理说得通不代表对方就一定听得进去,更有甚者,有时正因为道理合乎道理才反而更难得到对方的理解。
应该怎么办?他找不到答案。
问题严重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靠互相理解、让步就能解决的,恐怕只有忍,直到真相大白为止。
扫干净门口,一登来到门柱前。
那是专门找爱尔兰工匠定制的锻铁门柱,丙烯玻璃的门牌通过金属套件镶嵌在上面。锻铁表面被锻造成巨大鳞片一般,闪着深沉的银光,像是某种艺术装置,显得很有品位,可现在红色喷漆毁掉了这一切。
一登压抑着心中的愤怒,用相机拍下损坏情况。
很显然,这完全属于犯罪行为。可他心里明白,就算报警恐怕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更想赶快清理掉这些污垢。
先用家里的清洗剂试试,能擦掉多少是多少吧。一登想着,就朝工作室走去。
门牌可能还是先拿掉比较好。他想着这些事情,走进工作室,从工具柜里拿出涂料清洗剂和摘门牌需要用到的扳手。
拿完扳手后,他正要关上抽屉的手忽然停住了。
那是个很宽的抽屉,里面放了扳手、螺丝刀之类的小型工具,通过隔板被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右手边靠里放着十件套的雕刻刀,靠外就是放刀具的盒子。
从规士手里没收来的小刀应该也放在里面。
现在它却不见了。
一登又看向窗边梅本总坐的那张桌子。他有时会从这里拿工具使用。然而,规士的那把刀并没在桌上。视线范围内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有。最近梅本一直在做建筑模型,好像并没见他用过那东西。他常用的是美工刀,那把刀就放在笔筒里。
心乱如麻的一登走到屋外。他摘下门牌,用清洗剂擦拭喷漆的污渍。他一声不吭地做着手上的事情,脑子里想的全是那把刀。
有可能梅本为了做一些手工或者其他东西把刀带回家了。这不是说他偷东西,他不是那种人。他可能是忘记告诉一登,或者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这十分有可能,一登自己也希望事实就是如此。他知道,在明天梅本来上班揭开谜题之前,这颗悬着的心是放不下来了。
打电话给梅本问问——正当他做出这一决定时,在场记者们当中有许多人的手机响了起来。只见他们各自嘀嘀咕咕地讲着电话,像是在谈工作,刚讲完就作鸟兽状从家门口四散不见了,连个像样的招呼也不打。可能他们有了新的采访对象,觉得一登已不再具备什么采访价值。他们前一秒还在纠缠不休,现在竟以这样扫兴的方式散去。
门口只剩下一登一人,他挥散心中困惑,带着刚摘下来的门牌回到工作室。将工具整理一番过后,他拿起电话,按下了梅本的手机号码。
“早上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电话接通,一登开口道。
“哦,没事,早上好。”那头传来梅本无精打采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并没什么两样。
“我想问个事情。”
“什么事?”
“我放在工作室柜子里的刀有一把找不到了,你有没有印象?”
“哦,”梅本并未感到意外,他答道,“我想应该是规士拿了吧。”
“什么?”
“我看到他在抽屉里翻找一通,然后拿走了个什么东西。东西看在眼里也就一眨眼的工夫,感觉应该是把刀。”
一登喘不过气来,喉咙里挤出一声:“什么时候?”
“应该是长假开始前的那个星期五。他趁您傍晚出去时,进来拿走了。我没用过。”
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击打在头上。
一登近似呻吟地哼了声“是吗”,就挂断了电话。他瘫倒在椅子上,重复着短促而艰难的呼吸。头脑里已一片空白,无法进行任何思考了。
这臭小子!——只剩这句话,慢慢爬到了嗓子眼。
紧抓在手里的唯一一根稻草,就如此轻易地不见了。
一登不知道还能够相信什么,该怎样去相信。


第18章
贵代美再睁开眼时,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连续的睡眠不足再加上熬夜,这一觉真是睡得很沉。客厅好像有电话铃声传来,待她驱除困意清醒过来时,声音也已停了。
她起身看了看调成静音模式后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有一个内藤记者的未接来电。时间大约在两个钟头前。
再去客厅查看座机,显示的是来自老家的来电记录。好像还有语音留言,她按下播放键,传出了聪美的声音。
“喂喂,贵代吗?我看新闻说找到了一个失踪的孩子,就给你打电话……我回头再打吧。”
听到留言,贵代美不禁倒吸一口气。
就在自己入睡时,事态好像有了重大进展。
一登和雅都没在客厅。贵代美决定先打开电视看看,新闻节目已经结束了。
内藤打电话来是否同样为了此事?贵代美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迫不及待要找对方核实。
她拿起手机打给内藤。
内藤很快接了。
“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接到电话……出什么事了吗?”贵代美只草草打了个招呼。
“嗯。今天早上警方找到了一名少年,我就想通知您一下。”
“刚才我听我姐姐的电话留言里也提到了这个事……新闻什么的我还都没看。”贵代美说完又问道,“那个孩子,知道是谁吗?”
“知道……应该说,今天上午还不知道,后来通过采访知道了,”内藤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不是规士。”
贵代美不禁发出沮丧的叹息。
“是教练的儿子。”
就算内藤没提姓名,说到这个地步贵代美也知道是谁。
“为什么只找到他一个人?”
盐山教练的儿子比规士和仓桥与志彦高一个年级,现在都推测他是本案的主犯。贵代美不大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只查出了他一人的下落。
“这些事情警方现在正在问询,我这里也不是很清楚,据小道消息,孩子们可能是各自分头逃跑了。这次找到的孩子被抓时,正藏匿在涩谷附近一个朋友的公寓里。他和另一个孩子一路逃到东京市内,后来可能觉得分头行动不容易被发现,或者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不太清楚,总之半路分开了。”
另一个仍在拼命逃窜……一想到那是规士,贵代美心中就一阵悲伤。穷途末路时他会不会因绝望而胡思乱想?那些先不说,他身上应该没多少钱,有没有好好吃东西?心中的种种担忧逐渐展露出化为现实的苗头。
“不过,到了这一步,找到另一个孩子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内藤说,“被抓住的孩子可能会招供,涩谷周边治安摄像头的解析应该也进展顺利。我看,这一两天内,应该就能找到他的下落。”
“只是时间的问题”,这句话让贵代美心跳加速。
“对了,如果警察抓到了我家孩子,”贵代美问,“我们能探视或者给他送东西吗?”
“假设他被逮捕了,最初的七十二个小时内只能见律师。至于送东西,好像各个警察局规矩都不一样,我想,衣服啊,毛巾之类的生活用品应该没问题。”
“吃的呢?他可能一直饿着肚子,可以做点便当送过去吗?”
“那只能问过警察局才知道。很多时候,人虽然被拘留了,但并不是立即逮捕。在警方做好各种准备之前,考虑到需要稳定孩子的情绪,或者认为有助于审讯的情况下,这些要求也不是不可能得到许可。”
“是吗……谢谢。如果有什么新情况,请再联系我。”
“知道了,”内藤回答过后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规士没事就好了。”
这话似乎是在试探贵代美的态度,她只回应了一句发自内心的“谢谢”。
通话结束后,贵代美沉默了片刻,试图平静下来。
她希望警方尽快替自己找到规士,哪怕是要把他当作凶手。再这样继续逃下去,最痛苦的只是他自己。
但是,在无法确定另一个孩子就是规士之前,她又害怕看到那孩子被找到的新闻,甚至根本就不想看。
贵代美意识到这些极为消极的意识已经开始萌芽,心中有种冲动,欲将其全部扼杀。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就像内藤说的,剩下的恐怕只是时间问题了。
她顺着拉上的窗帘缝隙往外看,家门口好像已经没人了。此刻如此安静,仿佛早上的骚动都是幻觉。盐山被抓,所有人应该都去做采访了。毫无疑问,事态将发生变化。
自己必须现在就做好规士被抓的打算,准备好该准备的一切,贵代美想。如果规士成了凶手,恐怕连买东西都没法好好买了。贵代美还是觉得至少要亲手做个便当送过去。就算真如一登所说,规士不再是他和贵代美所熟知的那个孩子了,她也希望通过这点点滴滴的付出让规士感到父母仍像从前一样关爱自己,或许这可以融化他那颗因为凶案而冰冷的心,抚慰他因一路逃亡而疲惫的心灵。这样一来,规士一定可以找回曾经那颗温柔的心。
工作方面进展顺利,问题不大。还是先去买东西吧……
贵代美换好衣服正做着外出的准备,一登回来了。他好像一直在工作室。
“我出门买点东西。”
两人视线相对,贵代美决定还是跟他打个招呼,可一登那边,却只是咕哝着给了一个含混不清的回应。看他的表情似乎也没有生气,面色苍白。
出事之后脸色不好也是当然,贵代美觉得自己的疲惫也已达到极限,虽然多少睡了一会儿,不过脸色估计也和他一样难看。
“抓到一个了,不过不是规士,”贵代美将钱包放进手中的袋子里,说道,“你听说没有?”
一登似乎并不知情,虽还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却也稍稍瞪大了些眼睛看向贵代美:“谁?”
“听说是足球队教练家的儿子。”
只这一句,一登好像也就明白了,可能他也通过网上的消息大致摸清了案件中的人际关系。
“只抓到了一个,是怎么回事?”
“据说是半路上分头跑了。这个是在涩谷那边找到的。”
听完这个回答,一登轻轻点了下头,沉默了。找到另一个只是时间问题——不知他心里是否在想这些,贵代美看他那样子觉得应该是。
贵代美推出自行车打算去车站边上的百货大楼。
规士一旦落网,短期内见面是不可能了。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身为母亲所能做的,也只有给他送一份饱含心意的便当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这份便当里,规士一定能够体会,就像妈妈的饭团触动了自己的内心那样。
晌午过后傍晚之前的这段时间,若是在平常,客人应当不多,可能因为今天是长假最后一天,大楼停车场里停满了自行车,店里都是购物的人潮。
规士喜欢吃汉堡肉饼,这个必须放进去,所以猪肉和牛肉的混合碎肉跟洋葱一定要买。再买点新鲜鸡蛋,做个加葱的厚蛋烧。还可以做些蔬菜,比如菠菜或者花椰菜,这样便当的配色不会太沉闷。然后烤鱼也来一块……
心里想到的如果全做出来便当盒肯定装不下,但贵代美觉得,那种事情可以等做的时候再考虑,购物篮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带来的购物包都装不下了,贵代美又要了塑料袋将食材全塞进去后放进推车里。她正打算出商场,却在门口附近的餐饮区停下了脚步。餐饮区的一角,一群少年正拿着饮料围坐在一张桌子旁。
贵代美觉得其中一名少年眼熟。
那群人里也有人察觉到贵代美的视线,望了过来。眼熟的少年注意到同伴的行为,也朝贵代美看过来。
没错——是仲里凉介。他和规士是初中同班同学,初二、初三时常常来家里玩。贵代美总是烤曲奇饼干给他吃,他每次都带着爽朗的笑容表示感谢。
可能是因为高中不在同一所学校了,最近不常听规士提起他。有阵子没见,他个子长高了,面容也有了大人模样。
仲里凉介也认出了贵代美,瞪大眼睛,不自觉地站起了身。他当即小跑着来到贵代美身旁。
“好久不见。”他低头行了个礼。
“凉介,好久不见。”贵代美回答道,“挺精神呀。”
她努力尝试让声音显得更乐观些,而凉介脸上却连个应付的笑都没有。他这样跑来找贵代美说话,应该是已经对案件的事情心中有数了。笑,在二人之间并无必要。
“我听说……规士失踪了?”
听他这样说,贵代美轻轻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仿佛早预料到了一般,表情有些严肃。
“我听说之后就试着打了他手机,根本打不通。”
“谢谢你担心他。”贵代美轻声回应道。
“与志彦的事吓了我一跳,然后又听说规士好像也跟案子有关系,我就给几个可能知道情况的人打了电话,想问问究竟怎么回事。”
“你也认识仓桥与志彦吗?”
贵代美并不清楚这些孩子的人际关系。
“去年我碰巧遇到过他跟规士,然后就一起去玩。以前规士就提起过足球队里有个人挺有趣,他本人也确实很亲和,我们很快就熟了。”凉介这样答道,表情一直很阴沉,“我跟人打听这次的事情,有人说规士是杀害与志彦的凶手之一,我压根儿就觉得那是不可能的。规士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他跟与志彦的关系很好。”
这些话并不是现在的贵代美想听的,但她又觉得不能刻意反驳他,于是决定当作没听见。
“那另外几个一起失踪的孩子,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听人提到说其中有个叫盐山的,比他们高一个年级。俱乐部球队和校队不一样,上下级关系并没那么严格,但是都说他不好惹,一旦发起火来很难收场。他在晋级选拔时落选,高中也很快退学,后来无所事事,又不时地出现在俱乐部球队里。还有,这次我听一个比较清楚他们之间关系的人讲,盐山长得就很凶,还有文身,在规士他们一群人里,好像没有人敢反抗他。尤其与志彦那样的性格,我看他最容易成为被欺负的对象。还有一个叫若村的,我不认识,据说就是盐山的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