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身安全我希望您能多加注意,可是我们办案期间掌握的消息不能对外公布,这点还请您谅解。还有一点,我们办案时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性。”
“规士不是凶手,请你们早些对外宣布。”
“您作为一名父亲的意见我们先听着。”寺沼应和道,“趁这个机会,我们这边也有一件事情想问您一下,可以吗?”
“什么事?”
“案发之前,您是否见过规士持有小型刀具,或者听说过他通过外界途径得到了刀具?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据说仓桥的遗体有多处刺伤。一登立刻明白,对方问的事情与此有关。
一登没收了规士带回家的刀,所以这个问题他完全可以表示否认。实际上他也打算这样做,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可转念一想,对方是警察,或许他们已经掌握了规士曾从某商店购买过刀具的证据。一登认为,此时最好不要招致误会。
“说实话,大约半个月前吧,曾经见过。我在家里发现他自己有一把工具刀。我问过他用途,但是他没有明确地回答,所以我就替他保管了。就这些。”
“您替他保管了……确定吗?”
“确定。我放在工作室的工具柜里了。”
见一登说得很笃定,寺沼便也以表示认可的语气应了声“是吗”。
“现在想想,可能那孩子当时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人身安全存在威胁。”一登说着,忽然觉得一阵伤感。当时如果能认识到规士正受到威胁,现实或许将是另一种结果——想归想。他心里同时也有疑虑,再怎么慎重考虑,自己真的具备认清真相的能力吗?虽然他曾对规士他们讲,能看清他们的未来,但是很可惜,自己并没有超能力。
“可以理解。”寺沼的回应没有任何情感,仿佛这一切丝毫未曾触及他的心弦。
由高山建筑负责施工的秋田家的房子进展顺利,预定利用今天午休时间举行上梁仪式。
这一庆祝仪式大约在整个工程过半的时候举行,近来常因为客户的要求而省略不办。看秋田夫妇的意思,似乎不大愿意忽视这种仪式性的东西,他们表示可以简略些但还是要办。
今天不是什么黄道吉日,不过也算是建筑动土的好日子,工作忙碌的夫妇二人时间上都合适。虽然有过中途更改设计方案之类的事情,不过工地施工方面一直很拼,就是为了赶得上今天这场上梁仪式。现在出了这种事情,其实一登也不是很想去,但这种时候他必须露面。待到快中午时,他就回卧室换了衬衫和工作服。
他撇下还躺在床上的贵代美出了卧室。二人之间没有一句对话。一登明白,她听了自己跟警方的通话后心中不快,但此时他并没有照顾她感受的意思。
一登来到二楼,朝雅的屋里看了看。
“补习班几点开始?”
雅坐在写字桌前,但笔记本并没有打开。她茫然地转过头来看着一登。
“一点……”
“那现在还有点早,不过我还是先送你出门吧。爸爸今天也要在外面吃,你妈那个样子恐怕也做不了饭。我给你点钱你去外面吃。车站前的麦当劳也行,哪儿都行。”
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嘀咕了一句:“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你不打算去上课?”
雅没回答。
“既然当初报了名,现在就好好去上。老待在家里也没事做啊。”
听一登这样说,雅爱理不理地点头“嗯”了一声。
一登于是等着雅准备好,二人一同出了家门。
“啊,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又一批和早上不同电视台的人等在了门外,一见到二人就堵了上来。之前门铃响了好几次,但一登都没管。
“我们赶时间,请你们让一让。”
“请问去哪里?”
“跟你们没关系。我说你们这些人,你们总这样等在这儿会打扰到周围邻居的生活,请你们不要再这样。”
“请您回答几个问题,只要两三分钟就行。”
“我没那个时间。”一登以不容分说的语气拒绝了对方,又对立在玄关不知所措的雅说道,“快上车去。”
“关于您儿子下落不明的问题,请您谈一谈,一句就行。”
一登不理会他的喊话,让雅坐到后座,自己坐进驾驶室。
“关于被害人仓桥与志彦……”
一登发动引擎,强行逼开了一众挡在车前的电视台工作人员,把车开了出去。
“好可怕……”
甩开媒体稍微喘了口气,一登听见了雅在后面小声嘀咕。
“你还好吧?”
雅没有回答一登,反而像征求对方肯定似的问道:“现在还不能确定哥哥是凶手不是吗?”
“当然了。”
“如果我哥真是凶手怎么办?应该会有更多媒体的人找上门来吧?”
这是显而易见的,但一登并未开口回应,因为哪怕一句简单的肯定都会加剧她的恐慌。
“还有我的考试怎么办?家里有人干出那样的事情,就算我去考丰岛女院也会被刷下来吧?”
“傻孩子……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私立学校在这方面是很苛刻的。有了这样的污点,再怎么拼命努力也不可能被录取。”
“想太多了。你就是你自己,跟这事没关系。”
“人家可不这么想。”雅有些激动,声音也变大了,“一般来说,家里要是出了杀人犯,那都得搬家呢。被逼得走投无路自杀的人也不少。什么家里人没关系,根本说不通。我以后恐怕工作也找不到,连婚都结不成。”
“别胡思乱想了。”
“本来就是……”
“我不愿意相信规士是凶手之一,”一登说,“就算真是那样,责任也在爸爸,我是他父亲。雅,你心里明白这和你没关系就行。”
雅沉默了,不一会儿又突然开口道:“不是凶手倒还好……”
一登透过后视镜看雅。
她的神情冷漠,似是刻意压抑了情感,但眼眶里却含着泪水。
“在妈妈面前我开不了口……我希望,我哥不是凶手。他是凶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规士不是凶手最有可能发生什么样的事——很显然,雅在说这番话之前已经知道了答案。
雅在观点上是和自己站在同一边的,一登想。
那又怎么样呢?这并不会使人更放心一些。女儿嘴里的话语带着无比残酷的气息,甚至让一登恐惧,他无法轻易承认自己也抱有同样想法。
但一登又觉得,像这样无奈吐露心声的女儿很可怜。
一登让雅在车站前下车,然后就朝着新座那边秋田家新房的工地去了。
秋田家二楼的梁柱已经搭好,眼下正要把大梁架到房顶上。
工人们站得很高,相互喊着口号,微调着位置组装梁木。秋田夫妇则带着孩子们在下方仰头观望。
“总算是有点成果啦。”一登站到他们身旁说,夫妇二人满面笑容地收回了仰着的头。
“真是不好意思,提了许多过分的要求。”丈夫将笑容切换至苦笑道。
“没有没有,要真是离谱的要求我就不会接受了。”一登摆摆手回应道,“这次我也认为有戏,才下决心重做,从结果来看我觉得挺好。”
“全托您的福。”妻子说着,行礼道谢。
“哪里,全亏负责施工的师傅们出力。今天讲话的时候,您就替我感谢感谢他们吧。”
“我会的。”丈夫说着,再次仰望不久即将变成自家住处的巨大的木材框架,“光是这框架结构,这样看着它被一点点做出来,都让人觉得有点感动啊。”
“您不觉得,这种木构框架光是构造就美得让人着迷吗?”
“觉得觉得。”夫妇二人点头。
丈夫又继续道:“美,而且看起来特别结实。之前我还担心纯木头的万一碰上地震怎么办,看到这个结构我就放心了。”
“框架结构对房子非常重要,”一登道,“我们盖的房子,一般的小地震根本不成问题,您大可以放心。”
“谢谢。当初和您商议细节时,您说要让房子成为家庭形态的实体,听上去应该是先有家庭再有房子。现在我倒是觉得,等我们住进这个家里后,我们这个家庭成员间的情感维系也会更加牢固可靠呢。”
房子是家庭形态的实体,这是一登的建筑哲学,也是他接活儿时常对客户说的一句话。
但如今面对眼前这对夫妇,他却从秋田先生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讽刺的味道。一登转头,想看他是不是真有那个意思,但对方脸上有的只是纯洁的光辉。关于笼罩在一登的家庭上方的乌云,这对夫妇似乎并不知情。
“供品都没问题吧?”
一登换了个话题,夫妇转头看了一眼摆在一旁的几个纸包。
“是,您说的都带来了。”
“那好,我也帮忙准备一下。”
“那就有劳了。”
一登暂别二人朝高山建筑的老板走去,他正和工地负责人一起监督上梁的施工。
“辛苦辛苦。”
高山老板闻声看向一登,微微点头回了一句:“来啦。”
一登从他的态度里感觉出一丝冷淡,脚步不由得沉重起来。
“一会儿再聊吧。”
一登见对方示意自己不必靠近,便点头回应。高山重新抬头观看施工。
他可能听到了什么关于案情的消息——这个几乎全凭直觉的想法在一登脑海里闪过。
迈向秋田夫妇的脚步也沉重了起来。
大梁安装完毕,一登带秋田先生去二楼搭了祭坛。摆好供品,男人们都上来站好,由施工负责人主持了一场简单的仪式。盐、米、酒撒向四方,众人和着号子将双手用力拍在一起做合掌状,仪式结束。之后大家下楼就着便当吃顿简餐。
“今天上梁仪式顺利举行,全靠高山建筑和工地上各位,还有石川先生尽心尽力。这是我们梦想的家,我们都盼望着它完工的那一天。同时也希望各位在施工时不要出任何意外,千万注意人身安全。接下来还得拜托各位多费心。”
秋田略带紧张地讲完话,众人围坐在简易桌边拍手。
轮到一登讲话了。
“今天这个上梁仪式办得喜气洋洋,从中我也能感觉到秋田家对他们的新居所寄予的热切期望。同时,看着一家人梦想中的新居一点点地成形,也让我再次深刻体会到做这一行的喜悦。就像以前一样,接下来的工程还有一些地方需要各位多操心。可能有人要抱怨了,说,‘这个建筑师怎么搞的,怎么又设计得这么复杂’。往好的方面讲,这些地方也正好让各位大显身手,希望各位顺利完工,当这栋房子完工的那一天,我们再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按当下的心情,讲话其实很难有精神,不过一登仍然像往常一样地讲完了这番话。工人们中途发出轻声的笑,待讲话结束,他们也送上了和刚才差不多的掌声。
一登打量了一下在场所有人,发现只有高山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既不拿正眼瞧自己,也没有拍手鼓掌。
高山也简单讲了几句,不过只是叮嘱谨慎作业,避免事故,声音里也没有了以往的那股干劲。
一番讲话过后,众人欢喜地吃起了便当。在秋田夫妇的邀请下,也有工人喝起了啤酒。一登开车来的自然不能喝,高山也谢绝了。
高山吃完便当就离了席,坐到扁柏木的房屋根脚上抽起了烟。一登时不时地瞟他几眼,很快,高山和一登视线相对,朝他摆了摆手。
一登离开座位走到高山身边。
高山见一登在身旁坐下,起初并未开口说话而是继续吞云吐雾一番。不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我听花冢跟我说,你家儿子,好像跟他外孙那件事情有关系?”
“花冢师傅这样讲的吗?”
高山轻轻点了一下头:“凶手一直抓不到,听说也是未成年人,不过具体情况警察是一点消息也不给。他家一帮亲戚,还有他女儿夫妇以及身边的熟人都气得不行,从外头打听来许多消息,其中就有你家儿子的,而且据说可信度还挺高。”
“是吗?”一登听着他的话,心情很沉重。
“还有,电视上接受了采访的那个,电视上没露脸,那个是你吧?”
一登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我儿子从星期六晚上起就下落不明了,这是事实。警察也上门来问过,之后我们还去申报了失踪人口。”
“你知道他跟花冢家外孙两人是朋友吗?”
“我之前一点都不知道,听说他们初中时在同一支球队里。”
高山闻言,深深地叹了一口夹杂着烟雾的气:“我真的很为难……你说这事现在怎么办?”
面对对方近乎指责的抱怨,一登一时间无言以对,他尽量保持了冷静回答道:“我当然也觉得仓桥遇上这事实在可怜,而且我跟花冢师傅也有交往,心里就更难受了。可是……我儿子跟这案子究竟是什么关系,现在还没定论呢。”
高山狠狠瞪了一登一眼,轻轻“啧”了一声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人家可是人都没了。永远没法挽回了。你站在人家立场上想想,究竟是什么关系根本不重要,那都无所谓了。”
“不,有所谓,”一登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要说的是,我儿子到底是不是跟凶手一伙的,现在都还不知道。”
“什么?”高山皱眉盯着一登。
“说不定,我儿子也遇害了呢……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
高山的视线离开了一登,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他轻轻摇头道:“你这话恐怕有点牵强吧。如果你儿子也遇害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找不到人?”
“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警察什么都不告诉我们。”
“头疼啊,头疼……”高山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作为一个局外人,只觉得你现在这样说,只不过是利用你儿子仍然下落不明这一点,给自己找一时的借口而已。”
“可是,确实——”
高山打断了一登的辩驳,继续说道:“听来的消息也不知道真假,但我就是忍不住要说出来。如果不对,那不好意思。我听说你儿子——是叫规士来着?——性格很强势,在球队里哪怕对高年级学生也是一点不留情面,指责别人不给他传球。当然,他那个态度也是因为有实力,初中时好像还升上了一队,挺活跃的。相比之下,与志彦总在二队里没有长进,规士对他来说是朋友,但更是个不能反抗的人物。
”不过规士呢,最后不也没能升上俱乐部的高中生队伍吗?听说他虽然踢得好,但总单打独斗,破坏团队配合,所以人家才不要他。我虽偶尔才看看日本国家队的比赛,但是,技术好不代表就能打比赛,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然后他进了高中的球队继续踢球,结果因为伤病也踢不下去了。唉,据说当初他可跟别人说过想去踢J联赛,这一来恐怕就有点堕落了。也就是在那之后,他就自暴自弃,还带着与志彦到处混。那个与志彦也是个老好人,人家叫他也不好意思拒绝。结果就越玩越疯,整晚整晚在外头晃荡,开始干坏事取乐,最后一帮人因为要不要散伙的事情起了纠纷,终于造成了最坏的结果——外面就是这样传的。”
高山嘴上道那只是传言,但看向一登的眼神却俨然显示他相信这是真的,要以此试试一登的反应。
“你讲的那些话里有多少是真的,我不知道。”一登垂下眼皮,“规士以前的确一心扑在足球上,可能真的曾梦想过成为一名职业球员,也可能是他的这份执着导致了他言行狂妄。可说到底,他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孩子。因为凭自身实力难以在J联赛的赛场上驰骋,就想着找一支成年队老老实实踢几年,然后努努力当个教踢球的——他不会有这种太过现实的想法。说难听点,没晋级进入青年队也好,受伤也好,里面多少也包含了运气的成分,大多数人在成长过程中都要接受这种来自现实的洗礼,正常情况下,人们会在这种时候认清现实,想法也会更为实际。
”要不要把这些事情看作挫折是他本人的自由,但那也不过是成长道路上的一小步而已。我很难相信,我儿子是个连这点困难都无法克服的人。不踢球了,有时间了,跟一帮无所事事的朋友到处去玩了,这些我都能理解。但要说这样就导致了这次的犯案,这中间也太过跳跃了。我不觉得他自暴自弃到了那个程度。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取乐,但你要说我儿子起了纠纷,导致了仓桥的牺牲,那实在有些难以想象。”
高山一直仔细听着,只是最后仍做出了有些难以理解的模样:“我知道你不愿接受事实,要我说,想要理解孩子们的事情,根本用不着你那种艰深的大道理。”
“嘴里说出来可能像在讲道理,其实并不是。我讲的是我儿子的性格,是我自己的亲身体验,是从这些东西里面得出的感受。”
“工作上的道理可以讲数据、讲根据,我可以听进去,但你这个就牵强了。你要说谈感受,那我也一样是在谈感受。我脑子不灵光,这世上我不懂的事情太多了。但是,谁是好人,谁心里难受,这些我还是明白的。我愿意站在那种人身边支持他们,我本性就这样。
”石川先生,我跟你往来快十年了,但我跟花冢可是三十多年的交情。这次的事情,你要问我帮谁,那我只能站在他那边。要不然就是坏了我自己的规矩,在这一行也混不下去。我的一举一动,那些工匠也是看在眼里的。如果让人瞧不起你的为人了,那也就完了。
“所以呢,石川先生的生意,往后我这里可能没法做了。至少花冢涂装那边肯定是不接你的活儿了,愿意继续跟你做事的估计也不太多,你接下来的生意恐怕也不太好做,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我这边也相应少做不少活儿,其实我也难受。但是这一次只能这么办。我刚才说头疼就是这个意思。你呀,也不要总觉得难以接受,必须得面对现实。趁我俩现在还能好好聊,这些话我就先放这儿了。”
一登听着高山的话,感觉眼前的一切正一点点地被封入黑暗之中。
当初他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事业会受到此事的影响。
最近这五六年,一登负责设计的住房但凡用到木构框架技术的,几乎全都交给了高山建筑。以前他也找过别处,后来渐渐就集中到高山建筑一家了。因为他们的确手艺过硬,能够忠实地再现自己的想法。
一登做的设计里,木构框架结构和钢筋混凝土及其他结构的比例大概是七比三。一登本身也偏爱大量使用纯原木的木构框架工艺,身为建筑师的他将此作为自己的卖点。高山建筑这样断绝往来就相当于拧掉了自己的双手。
家里要是出了杀人犯那全家都得搬走。被逼得走投无路自杀的人也不少——之前雅曾这样说过。
接下来的事情,自己能应付得了吗?
他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规士还没被当作凶手,他遇害的可能性更大。然而,巨大的不安也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听说与志彦的遗体今天总算可以被他父母领回家里了。算算日子,明天就得办葬礼守夜。他们也太苦了,简直是噩梦。听到这些,我就更不能站在你这边了。你不要怪我。”
真相尚未大白之时就被当作了凶手,一登心里满是抵触。
但自己的证据也只不过是来自期待和推测,想要说服高山这样的人还是太单薄了,这一点他很清楚。
一登已经没什么话好反驳了。
第14章
一登出门后,外头喧闹了一会儿,很快又安静了下来。贵代美晃晃悠悠地走出卧室,坐到餐桌旁的椅子上。她就那样发了会儿呆。明知雅要去上补习班,必须得做午饭了,但就是不愿意动。过了一会儿,她注意到二楼已经没了动静,这才意识到雅已经出门去了。她脑海里关于现实的部分也只有这一点了,其余全都随着汹涌而来的不安而飘摇不定。
听到一登给警察打电话,强调他认为规士遇害的主张,她感觉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一刻也不愿意在那里停留。
他竟然专门打电话给警察主张那些事情,他究竟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贵代美完全无法理解。
那就等于在说规士已经被杀死了。
等于在说那正是他发自内心的希望。
哪怕那些话并非出自真心,她也不想听。说到底,他就是不能原谅自己的儿子是杀人凶手,才那样讲而已。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愿承担责任,是出于逃避心理的期待和猜测。那种东西她无法认同。
规士一定还活着——贵代美凭借这一稍显偏执的想法,竭力将心思放在猜测规士现在的处境上。
警方好像也还没有找到他的下落。她不知道案子如今查到了什么地步,但她觉得,毕竟牵涉到未成年人,即便是有些眉目,只要还存在不确定的成分,警方应该都不会公开消息。
一登今天是不是去参加工地的上梁仪式了?
眼下这种情况,他还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出席人家的庆典,就算工作的事无可奈何,这样的心理素质也真是让人羡慕——贵代美有些挖苦地想。她自己已完全无法着手工作了。
外头传来停车的动静,不一会儿门铃就响了。从昨天到今天,门铃已开始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她心想,反正都是来采访的媒体,已经做好了不搭理的准备,不过还是看了一眼显示屏,里面出现的却是春日部老家姐姐的脸。
她应是放心不下而来看望了。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不过贵代美也确实感觉,这样至少心里有些底气。
她打开了锁上的门。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聪美,却先注意到站在姐姐身后那个消瘦的身影,不禁为之一惊。
“妈……”
母亲扶美子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我听说这次扫墓你们回不去,就过来看看。”
母亲说完朝贵代美露出无奈一笑,就像是往苦涩的咖啡里添了一勺砂糖。
“这么大老远的,你没事吗?”
“也没什么远不远的,反正一直都坐在车里。”
母亲说话时的脸色似乎不坏,这至少让贵代美心安一些。
“你让我别说,可毕竟住在一起,哪那么简单。”
看来母亲也知道了。见聪美若无其事地扔下这么一句,贵代美投去抱怨的一瞥,可又没法责备她,只说了句“进来吧”,把二人让进屋。
“一登有个推不掉的工作……雅今天去补习班了。”
见贵代美解释起丈夫和女儿为何不在家,母亲应了声“是吗”,然后将裹着便当的布包放到餐桌上。
“贵代,午饭吃了没?”
“嗯,还没。”
“哦?那正好,”母亲说着打开包裹,“我寻思着你就没吃,在家里做好带来了。”
见到包在铝箔纸里的饭团,贵代美心中满是怀念的味道。是呀,妈妈的便当总是这样……这份回忆给她冰冷的内心带来了一丝温暖。
三段式的便当盒里结结实实全塞满了菜,应该是也准备了一登和雅的。
“这些都是拿纯天然食品做的,好吃得很。这种时候不吃东西可不行。没了体力,气势也就输了。”
“谢谢……我去泡茶。”
母亲的慈祥让贵代美的眼睛发酸,她心想得干点什么,于是走向厨房,却被聪美拦住说,“别忙了快吃吧”,结果只是洗了个手就又被推回了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