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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帮你剪短一点。”
“不用了。我无所谓。”
“你高兴就好。”说着她从他旁边挤过去走到门口。门开着,她朝里面看了一眼。“刚刚在电话里,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泰勒是个一板一眼的人,不过亨特决定要找她,自有他的道理。没错,她是警察,而且纪律严明,很剽悍,不过,其实私底下她心肠很软。眼前要做的事,亨特可以很放心地交给她。“我需要你帮我看着她。”他说,“别让她有机会做傻事。”
“她的情况有多严重?”
“她在睡觉,目前暂时稳定下来了。不过,她可能有药瘾。刚刚她有点神志不清,我怕她等一下又会发作。其实她是个好人,也许有一天她会恢复正常。我只是觉得,应该给她一个机会。”
泰勒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城里有很多传言,说她已经精神错乱了。”
“精神错乱?怎么会?”
“别那么紧张。”
“我没有。”
她微微一笑,眼中闪出一丝狡黠的神色。“没有才怪。看你紧张得嘴唇发白,脖子青筋暴露,好像我刚刚说的是你妈还是你太太似的。”
亨特赶紧压低嗓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精神错乱?大家是怎么说的?”
泰勒面无表情地耸耸肩,朝屋子的方向歪了一下脑袋。“有一次她跑到学校去,说要接她女儿,可是当时她女儿已经被绑架四个月了。学校的人告诉她,阿莉莎不在学校,她却赖着不肯走,大吵大闹说一定要找女儿。后来,学校的人累了,懒得再跟她解释了,结果她却开始尖叫。后来,她实在闹得太凶,校警只好带她离开校园。她在车子里坐了三个钟头,哭个不停。对了,你知道丹尼尔吗?那个警员?”
“你说的是新来的那个?”
“六个礼拜前,他接到通报说有人私闯民宅,地点就是她从前住的那栋房子。他立刻赶去处理,结果发现她在里面睡着了。他说,她整个人蜷曲成一团窝在沙发上,那种姿势就像胎儿一样。”泰勒转头看看这栋摇摇欲坠的房子,“她已经精神错乱了。”
亨特没有吭声,过了很久,他开始不厌其烦地跟她解释。“劳拉,你有孩子吗?”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她咧开嘴笑起来,“生孩子会影响我的工作。”
“那你就相信我。你应该给她一次机会。”泰勒凝视着亨特。亨特看着她的眼神,知道她心里在盘算。泰勒做的是外勤工作,不是干保姆的。而且,亨特的要求违反规定。“而且必须有人在这里等着,免得她儿子突然回来。这是合理的任务。”
“还有别的事吗?”
“盯着她,别让她再到处乱跑,或是继续吃药。”
“亨特,我觉得你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而且还要拖我下水。”
“我知道。”
“要是她情况这么严重——又是酗酒又是嗑药什么的——那么,那孩子实在应该送到收容所去。现在,你不肯采取行动,万一那孩子因此出了什么差错……”
“那也跟你无关,责任是我在扛。”
她转头看看外面的滂沱大雨,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忧虑。“外面有很多流言,说你和她……”
“那些流言都是空穴来风。”
她盯着他。“是吗?”
“她是受害人。”亨特口气很冷,“而且她已婚。我对结过婚的女人没兴趣。”
“你瞒不了我的。”泰勒说。
“瞒别人,也许吧。”他说,“但我绝对不会瞒你。”
泰勒腰间围着一条腰带,上面挂着手枪和手铐。她双手扣在腰带上,手指头轮番敲个不停。“亨特,你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了。只有女人才会搞得这么复杂。”她嘴里这么说,口气却已经软化了。
“你肯帮忙吗?”
“看在朋友的分上,不过,你可别害我搞得灰头土脸。”
“她不是坏人,而且,我没把她的女儿找回来。我欠她。就这么回事。”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还有约翰尼·梅里蒙。”亨特说。“要是等一下看到他,你认得出他吗?”
“要是待会儿有小孩子进来,应该就是他吧。”
亨特点点头。“我欠你一次。”
接着,他转身要走,她却把他叫住了。“你一定很欣赏她。”
亨特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我很欣赏他们母子。”他说,“她,还有她儿子。”
“好,你对他们别无所求,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为什么。”
亨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孩子的模样。他了解妈妈脆弱的一面,于是,他竭尽一切能力保护她,因为没有别人帮得了她。他清晨六点跑到超市去买东西回家。他拿石头砸破肯·霍洛韦家的玻璃,只为了逼他离开妈妈身边。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那件事还没发生的时候,我常常在城里看到他们一家人。不管走到哪里,总是看到他们一家人在一起,一家四个人。教堂里,公园里,露天音乐会。看着他们一家人,那种感觉真的很美好。”他耸耸肩。其实,他们两人都心里有数,亨特话中有话。“我不喜欢悲剧。”
泰勒忽然笑起来,可是听起来却像在冷笑。
“怎么了?”亨特问。
“你是干警察的。”她说,“你碰到的事,哪一件不是悲剧?”
“也许吧。”
“是哦。”听她的口气,她根本不相信他,“也许就也许吧。”
约翰尼的车停在一百码外的一条黑漆漆的车道上。他看着亨特的车子从他家门口开走,然后从他面前呼啸而过,那一刹那,他赶紧弯腰躲起来。然而,他家门口还有另一辆警车,就停在妈妈的车平常停的位置。刚刚约翰尼快开到家的时候,及时看到那两辆车,于是就躲在远处。他不由得伸起一根手指,开始咬指甲,也咬到一些泥沙。他只是想再看妈妈一眼。再看一眼就好。偏偏那些警察……
该死。
约翰尼的车停在一栋房子前面。那里住的是一对老夫妇,天气好的时候,那位老先生会坐在门廊上,一口一口抽着他自己手卷的烟,看着他太太在庭院的花园里忙东忙西。那位老太太总是穿着一件褪色的居家服,前襟裂开一条缝,露出一大片苍白的皮肤。每次看到她那青筋密布的皮肤,约翰尼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人的皮肤好像不应该是那样。不过,不管怎么样,那对老夫妇人挺好的,每次他骑脚踏车经过的时候,他们都会对他微笑,挥挥手跟他打招呼。老太太满手都是泥巴,而老先生露出满口被烟熏黄的牙齿。
约翰尼钻出车子,关上车门。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水滴声,树上的蛙鸣声。另外,他还听到轮胎摩擦路面的吱吱声。有一辆车沿着山坡那边开下来,车灯扫过那栋低矮的小屋。约翰尼压低身体,从房子旁边绕到后面,然后在后院里摸索前进,往他家的方向走过去。他从工具棚前面经过,闻到一股草屑味和腐臭味。接着,他从一张破掉了的弹簧床前面经过。那张床的弹簧都生锈了,顶端尖尖地凸出来,很容易刺伤人。接着,他弯腰从几条晾衣绳底下钻过去,然后爬过篱笆。爬篱笆的时候,他瞥见屋里那家人。他平常很少看到那家人,几乎不认识。
后来,他逐渐靠近妈妈房间的窗户,开始放慢脚步。窗口透出昏黄的灯光。他抬头一看,看到她坐在床沿,脸上满是泪痕和泥巴,整个人死气沉沉,仿佛生命气息已经消失殆尽。她手上抓着一个相框,手指轻抚着上面的玻璃,弓着背,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重重压着。然而,约翰尼一点都不觉得她可怜。相反的,他感到胸口一阵怒气往上冲。她那副模样,仿佛认定阿莉莎永远不会回来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希望了。
她太软弱了。
后来,她手上的相片斜向一边,约翰尼这才发现,那张令妈妈伤心欲绝的照片,并不是阿莉莎的照片。
那是爸爸的照片。
约翰尼压低身体蹲到窗台底下。爸爸的照片不是被妈妈烧光了吗?约翰尼还记得那一天。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妈妈在后院生了一堆火,然后把爸爸的照片全部丢进去。火焰吞噬了照片,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那一幕历历在目,仿佛只是昨天的事。他还记得,当时他从妈妈手上抢走了三张照片,然后发了疯似的拼命跑。妈妈在后面追他,边跑边哭,大吼大叫,叫他把照片还给她。那三张照片被他藏得好好的。一张在放袜子的抽屉里,两张在行李箱里。那个箱子是他特地为阿莉莎留下来的,里面放满了她的东西。
但妈妈手上的那张和那三张不一样。那是一张爸爸年轻时候拍的照片。照片里的爸爸面带微笑,两眼炯炯有神,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看起来简直就像电影明星。
那一刹那,约翰尼忽然感觉眼前一阵模糊,照片中爸爸的身影也变模糊了。他抬起手,用指节揉揉湿湿的右眼,然后跑过杂草丛生的后院,冲进那无边黑暗的树林里。他拼命想挥开脑海中的景象,想忘掉妈妈拿着照片那一幕。看到那种景象,他会难过,而难过会让他变得软弱。
约翰尼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今天晚上他没有资格软弱。
他沿着那条小路在树林里狂奔。今夜的天空如此巨大,如此黝黑。在他印象中,他从来没看过这么黝黑的天空。树林再过去是一片荒废的烟草田。跑到那里,高大的树木都不见了,到处都是矮树丛,地面上长满了野草,乳草长得比他还高。他在那片荒废的烟草田里跑了一百码,来到一条小溪边。黄浊浊的溪水滚滚奔流。他两只手被荆棘刮得皮破血流。后来,他终于跑到那间从前用来放烟草的谷仓前面。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几个月前,他撞见两个大男孩躲在里面吸大麻。约翰尼永远忘不了,那一次,他被他们追到几乎走投无路。他伸手摸摸谷仓的墙壁。木板太过老旧,上面已经出现凸起的纹路,而且接缝的涂料都已经剥落殆尽。不过,木板还算坚固。约翰尼一只眼睛凑在裂缝上,看看里面。里头一片漆黑,静悄悄的。接着,他慢慢走到门口。
他跨进门,站到一个旧水桶上,伸手去摸门框上缘。门框上缘很高,他必须伸长手臂才够得到。他摸到了。那东西还摆在原地没人动过。他哗啦一声把那个袋子拖下来,一堆老鼠屎也跟着撒下来。那个袋子是蓝色的,已经发霉了,底下缝线的部位还残留着那片土红色的痕迹。约翰尼拿起袋子凑近鼻子,深深嗅了一下。袋子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尘土味,混杂着老鹰和枯枝的气味。他从水桶上跳下来,跳到门外的地上,呼吸忽然有点紊乱。接着,约翰尼又看看矮树丛,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下。
然后,他从谷仓的墙上拆下几片木板,生了一堆火。
一堆大火。
第十一章
亨特车子停到戴维·威尔逊家的车道上。那一刹那,一阵狂风呼啸而过。那是暴雨停息前最后的余威。他抬头一看,看到眼前点缀着一片片的白亮光芒。水泥车道上有一摊积水闪烁着波光,而引擎盖上的水珠晶莹剔透,闪闪发亮。那条街的街底是一栋大楼的背面。那栋不起眼的大楼是大学的一栋建筑,也是校园的边缘。街上的房子看起来干净清爽,里头住的是学校的教职员,还有一些家境比较富裕的学生。停车场又小又窄,树林高大茂密。人行道是一块块的水泥板铺成的,一道道的夹缝中冒出细细的绿色,那是野草和苔藓。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清新的气息。
由于下大雨的缘故,附近的人家都躲在屋子里,所以警察来到威尔逊家门口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不过,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威尔逊家隔邻第四栋房子的门口,有个男人站在路边,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他一直盯着那些警察。对面有一栋房子,窗户里一片漆黑,不过却看得到黑暗中有一个光点闪烁着。那是烟头的火光。亨特心里明白,看热闹的人潮很快就要来了。亨特暗暗咒骂了一句,转身走向门口。那是一栋英国都铎王朝风味的小房子,墙壁是红砖砌成的,颜色深暗,镶嵌在砖墙上的横梁老旧斑驳。房子旁边有一条狭长的草坪,隔开了旁边的房子。房子旁边后侧的转角连着一间车库,可以停得进两部车。有一扇窗户的百叶窗没放下来,亨特看到约克姆就站在窗口。他朝门口走过去。
屋里的木头地板有一道道的刮痕,一看就知道屋龄已经很老了,而且保养得不够用心。一进门,右边有一道楼梯,栏杆看起来黑黑亮亮。厨房在后面,灯光很亮,不锈钢橱柜和地上白色的油布毯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有个警察站在小客厅,他朝亨特点头打招呼,亨特也点了一下头。另外两个警察也转过头来,不过他们没有看亨特的眼睛。亨特并不介意。
这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熟悉。
戴维·威尔逊是学校的教授,而屋子里的摆设看起来就像老师住的地方。深暗色的木材,没有粉刷的红砖墙。屋子里飘散着一股烟味,闻起来像是有人刚在屋子里抽过烟,不过也有点像累积多年的大麻烟味。约克姆从餐厅那边走过来,朝他淡淡一笑,不过那只是一种例行公事的笑,只是打个招呼。“很抱歉,没什么好消息。”他说。
亨特转头看看屋子里的摆设。“说来听听看吧。”
“这房子是学校的。威尔逊住在这里,算是学校给他的福利。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了。”
“这福利还真不错。”亨特又转头看看四周。他注意到另外几个警察都在偷瞄他。
约克姆也注意到了。他压低声音说:“他们都在替你担心。”
“担心?”
“阿莉莎的案子才不过是一年前。感觉就像昨天而已。大家都没忘记。”
亨特又转头看看屋子里的警察。他紧抿着嘴唇,眼神有点凶。约克姆耸耸肩,神情看起来有点懊恼,有点忧虑。“戴维·威尔逊的数据,你查到多少了?说这个就好。”亨特说。
“他是生物系系主任。我自己的感觉是,他在学校里很受尊崇。他出版过很多本书,学生很崇拜他,学校的高层也很欣赏他。”
“威尔逊并不是嫌犯。这一点你跟校方说清楚了吗?好好一个人,我可不希望莫名其妙伤到他的名誉。”
“我跟他们强调过,他是目击证人,而且他就是因此遇害的。”
“那就好。戴维·威尔逊还有别的资料吗?继续说。”
“你先来看看这个。”
约克姆从一片波斯地毯上走过去。那张地毯的年代恐怕比这栋房子还老。他带着亨特走到一面墙边,墙上挂着几张相框裱着的照片。每张照片都很类似,都是戴维·威尔逊和某个很漂亮的女人,不过,每张照片上的女人都不一样。“他是单身汉吗?”亨特问。
“你自己看吧。餐桌上堆满了汽车引擎的零件。冰箱里除了牛排和啤酒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床头柜的抽屉里有十七个安全套。”
“你数过?”
约克姆耸耸肩。“我的注册商标。”
“噢,你是说你的幽默感。”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他可能在什么地方碰到蒂法妮·肖尔?他可能在什么状况下碰到她?这个,你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目前还没发现。不过,说不定这栋房子里的某个角落有很明显的线索,只是我太笨没看到。要是他真的找到了那孩子,我认为那也只是碰巧。”
“好吧。”亨特说,“我们来分析看看。目前,我们知道他在这里住了三年。他是运动员型的人。收入很高,很聪明。”
“运动员型?”
“法医认为他是个攀岩专家。”
“你是说那个看起来好像很聪明的家伙?特伦顿·穆尔?”
“对呀,怎么样?”
“你过来看看。”约克姆说。他往厨房里面走,走到房子后面一扇窄窄的门前。他拉开门,一阵温热的风立刻迎面扑来。“车库在后院的另一边。”
他们走到草坪上。整个后院的外围有一道篱笆,那座四四方方的车库就在远远的角落里,而且和房子一样也是红砖砌成的,看起来很显眼,而且很大,至少停得下两辆车。约克姆走在前面先进去,然后打开灯。“仔细看看。”
一根根椽木撑出一座高耸的屋顶,地面灰灰暗暗的,中央的部位有一片油污。有两面墙是整片的木栓板,木栓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登山用具:一捆捆的绳子、铁栓、扣夹、头灯、安全盔。
“他应该是个攀岩专家没错。”
“还有一些看起来很怪的鞋子。”约克姆说。亨特转过头去看。
那是一种高筒皮靴,黑色的橡胶鞋底,鞋尖和两边有点翘。三双鞋子分别挂在不同的木栓上。亨特拿起其中一双。“这是高摩擦力鞋。”他说,“踩在石头上比较稳。”
约克姆指着天花板上的椽木。“这家伙显然也不怕水。”
“橡胶划艇。”亨特指着最长的那艘划艇,“那是海洋划艇。”接着他又指向最短的那艘,“那是河流划艇。”
“计算机里找不到他的车辆数据。他没有车。”约克姆说。
“可是地上明明有油污。”门边钉了几根铁钉,亨特从铁钉上拿下一串钥匙。钥匙头是黑色塑料。“应该是备用钥匙。丰田轿车。”他低头看看水泥地面上的胎痕。“长轴车款,可能是敞篷小货车或越野车。你到学校去查查看。说不定车辆是登记在生物系名下。”
“我们倒是查到一辆拖挂车,登记的车主就是戴维·威尔逊。”
“那可能是用来载他的越野摩托车的。他遇害的时候骑着一辆越野摩托车,不过那辆车并没有牌照。所以,他可能都是用拖挂车运到野外再骑。他去的地方都是那种最崎岖险峻的山区,可是我们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那里。他在那里做什么?什么地点?”
他们走出车库,把车库门拉下来,然后穿过后院。“上面那边就是一大片野地。有很多树林,很多小路。”
“骑越野摩托车的好地方。”
“你是不是认为他的车还在山上的某个地方?”约克姆问。
他们走上后门的台阶,走进屋子里,走过厨房。“一定是。”亨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荒野的景象。这个地区距离北卡罗来纳州首府大约有一百英里,距离海岸六十英里。城区很热闹,有工厂,有观光客,有高尔夫球场。不过,北边那一带则是一大片荒野,有沼泽,有峡谷,有茂密的森林,有花岗岩山脊。假如戴维·威尔逊在那一带骑越野摩托车,那么,他的汽车有可能会丢在任何地方。可能停在郊区的小路上,也可能停在地图上某个找不到的小径上。任何地方都有可能。“我们要派一些人到山上去找。”亨特心里暗暗盘算人数,“派四辆警车去。马上就去。”
“可是已经天黑了。”
“马上去。”亨特说,“另外把那辆拖挂车的牌照号码通知公路警察队。”
约克姆举起手勾勾手指头,有个警员立刻跑过来。“通知州警,把威尔逊拖挂车的牌照号码告诉他们。另外再告诉他们,这跟肖尔的案子有关。他们已经发布安珀警报了。”那位警员立刻跑到外面去联络。约克姆转身看着。“接下来呢?”
亨特慢慢转头看着墙上那几张照片,看着戴维·威尔逊和那几个漂亮的女人。“卧室,地下室,阁楼。带我去吧,每个地方都要看。”
第十二章
满地泥泞,石头又湿又滑,利瓦伊走得很小心。河面上闪烁着点点微光,那景象勾起了利瓦伊的儿时记忆。他脑海中的记忆有某种韵律,某种模式,仿佛小时候爸爸给他的万花筒。那是爸爸因癌症过世前送给他的。那条小路开始要上坡了,变得很陡峭,路面泥泞湿滑。利瓦伊抓住草根和小树苗,一步步往上走。他把鞋尖插进泥泞里,增加摩擦力。后来,他终于爬到上面那边平坦的高地,于是就停下脚步喘口气。过一会儿,他又开始往前走。路边是一片树林,有柳树、香枫和长叶松,过了树林就是那条河。隔着林间稀疏的枝叶可以看到河面上闪烁着点点波光。四下一片黝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眼前浮现出几个人的脸。他看到他太太在嘲笑他,但忽然又不笑了。接着,她那张脸忽然涨成了暗红色,满是汗水。他也看到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那个人的脸也变得怪怪的,一开始是涨红了脸,接着开始扭曲变形,半边脸整个陷了下去。
他还听到那些声音。
利瓦伊拼命想挥开脑海中的思绪,拼命想挥开脑海中那些影像。他好想拿一根水管从一边的耳朵灌水进去,然后就有一堆脏水会从另一边的耳朵流出来。他想把自己的脑袋变成一片空白,把空间留给上帝。他想听上帝对他说话。听到上帝说话,他就会很快乐,即使那只是不断重复的一个字,一个名字。那名字有如钟声一般在他脑海中回荡。
索菲娅。
利瓦伊又听到那个名字了。
她的名字。
他继续往前走,感觉脸上一阵湿热。走了一英里,他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在哭。不过他并不在乎。这里没有人看得到他。他太太看不到他,街坊邻居看不到他,而那些嘲笑他的人也看不到他。从前,每次别人说话,而他却听不懂的时候,这些人就会嘲笑他。从前,每次在路边看到死掉的小动物,他就会说不出话来,而大家就会嘲笑他。于是,他任由泪水尽情奔流。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上帝的声音,任由热泪流满他伤痕累累的脸。
他试着回想,上次睡觉是在哪一天晚上,可是想了半天却想不起来。过去这一个礼拜所发生的一切,他脑海中只残留着一些模糊的影像,仿佛一道道纷乱的五彩线条。他只记得他一直在泥土里挖东西。一直走。
他做了一件事……
那件事。
利瓦伊闭上眼睛。他好累。后来,他两脚一软,整个人瘫倒在泥泞的地上。他仰面朝天倒下,沿着河岸往下滑,一路上,石头划破他背后的皮肉,伤口很深。过了一会儿,他脑袋撞到某个硬硬的东西,那一刹那,他眼前仿佛闪过一道白光,身侧一阵剧痛。那个东西刺穿了他的身体,刺得很深,皮破血流。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断掉了,好像被用力扯掉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手上的箱子不见了。他赶紧伸出双手四处摸索,后来终于摸到塑料布,但只摸到了一下,箱子又滑掉了。
箱子掉到河里去了。
老天,这里一片漆黑,偏偏东西竟然掉到河里去了。
利瓦伊的视线在黑漆漆的河面上四处搜寻。河面上闪烁着点点微光。他那双大手紧紧握成拳头。
利瓦伊不会游泳。他只考虑了一下,结果没等上帝告诉他,他就跳下水了。他摊开双手双腿落在水上,感觉脏兮兮的河水涌进嘴里。他的头冒出水面,吐出一口水,然后很快又沉下去。他两手猛拍水面,噼里啪啦好大声,感觉河水在他指间急速窜流。他拼命挣扎,呛了好几次水,心里很怕,怕自己会淹死。接着,他忽然发现脚可以踩到河底,于是就在水里站起来。水深只到他的胸口。于是,他就这样在水里一步步往下游走。他利用河面上的点点微光努力搜寻,终于看到一根倒在河里的树干,他的箱子就在树干后面慢慢打转。
他奋力走到岸边,爬上河岸。他的两条腿已经痛到快要没办法走路了,但他还是强忍着剧痛。他忽然又想到他太太。
她真的不应该做那件事。